楼上是四间房,外加一个洗手间。大的那间,放着一张双人床,是她和谢明的卧室。另一间放着书桌和计算机,是书房。还有一间,就放着一台电动缝纫机,谢明知道她喜欢自己设计、剪裁和缝制衣服。这家伙,心还那么细。
小乖待的这间,是她的卧室吧,可是没有床。
“床还没买?”
“光顾买玩具了。”小乖小大人似的解释。
可不是吗,地上放着一堆小熊、小兔、小狗、小猪等绒毛玩具,还坐着一个一米来高的娃娃,金发碧眼的,穿着粉色的纱裙子。旁边还有一辆遥控车,有一大盒塑料积木,有一套厨房的家什,连炉子都带着,还有一栋二层的粉色楼房,小房子里还分成卧室、浴室、客厅,连家具都是全的。
谢明发财了?
他怎么还不来电话啊?老公老公我想你。
田建设要走了,说明天早上带她们去办“小乖上学的事”、“社会保险号”还有“健康卡”。
“他不是后天就回来了吗?”柳香香不懂。
“是谢先生托我办的。”田建设说。
“九点我们肯定起不来,等他回来再办吧。”
田建设没理她的茬儿,说了声“那我十点来”就走了。
哼,男人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动物!当然不包括她的老公。
在书房的桌子上,柳香香发现一张打印着铅字的纸,告诉她如何使用计算机。上机步骤写得那叫详细,连白痴都能看得懂。他为什么不等着自己回来再教她?在国内的时候,他不就是手把手教她怎么上机的吗?一定是怕这两天闷着她。
洗脸间台子上的那张纸也一样,程序烦琐地告诉她如何使用淋浴的开关。天啊,老太太似的。洗脸池下面的柜子里,买了那么多洗头液、防晒霜、护肤用品,有专门为成人的,也有专门为儿童的。在国内的时候,谢明知道她在这方面比他懂,所以从来不擅自做主给她买这类东西。也许,是英文惹的祸。知道她那三等残废英文,没法看懂护肤用品上的说明?
谢明怎么还不来电话?老公,你想急死我呵?
她又开始拨电话,屏心静气地听着,希望电话里会传来谢明的声音。她早就知道谢明会跟她说什么了:“我和老板解释了你们要来,可是老板……”她笑了,微微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出差离了谢明就不行,他肯定不会去的。
“咔嚓”电话又断了。也许,田建设说得对,谢明的手机不是漫游的。
他也许在开会,不便给她打电话;也许他出差的地方很小,旅馆的电话不能打长途;也许……总之,如果他能打,他一定会打的。而且,无论怎样,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打电话的。
他牵挂她们,她知道。他是操心的命,不嘱咐她一下,“睡觉前,把大门锁好”,他都睡不着觉。
“妈妈,我饿了。”小乖从楼上跑下来和她说。
她拉开冰箱的门,里面塞了满满的食品。
她又打开墙上的吊柜,里面塞着各式盒装饼干和巧克力等一大堆零食。再打开一个,里面塞满了罐头,有汤的,糯米粥的,素鸡的,红烧肉的。要地震了?还是“酸奶和奶油卷”的延续?
她轻轻地念着炉子上躺着的一张纸:“如何使用炉子:(一)四个开关对着四个炉盘。(二)开关向右是大火,向左是小火。(三)电炉不如煤气火力大,但是关了以后,热力还会持续一阵儿,所以要小心。(四)炉子下面是烤箱,温度按开关上所标数字调试即成。”
“事儿妈。”她嗔怪着,敬而远之地看了一眼那雪白色的炉子。
睡觉前,仿佛被谢明仔细关照过似的,柳香香检查了数遍大门上的锁。然后她关上了厨房的灯,关上了客厅的灯,关上了楼道的灯。整栋房子的黑暗,将她驱使进了惟一亮着灯的房间———她和谢明的卧室。说是要做好“出国”就是“洋插队”的吃苦准备,可是在柳香香的准备里,还真没有“没有谢明”的日子。
迷失在多伦多 第二章(3)
她没敢再打谢明的手机,那“咔嚓”“咔嚓”的声音,让她害怕。现在,她全部身心都沉浸着被人爱、被人呵护的满足和平静中。嗨,该打电话的时候,谢明会给她打的,别瞎操那份闲心了。
卧室里的光不是那么亮,淡淡的,暖暖的。
小乖抱着一只小熊正往被窝里钻,边钻边叫她:“妈妈,你来闻闻,是爸爸的味儿。”
柳香香灵活而优雅地把自己扔到床上,趴在米色的鸭绒被上闻着,她闻到了槐树花儿的清香,是那个春天的槐树花儿。
那时候她和谢明还没有结婚。
那条僻静的土路两旁种着槐树,开满了白色的花,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清香。
阳光明媚,暖暖地照着。白云像棉絮一样,在蓝色的天空上缓慢地移动着。周围很静很静,可以听见蜜蜂忙碌的“嗡嗡”声。她坐在谢明自行车的后座上,右手搂着他的腰。他们慢悠悠地向前骑着,像在穿越一个梦境,尘世的一切渐行渐远……
已经躺下的小乖,又变戏法似的从被子里举出个信封:“妈妈你看,这是什么?”
“信!”柳香香一把抓了过来,天啊,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谢明会留给她一封信的。她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了,笨拙而急不可待地撕着封口。
“妈妈,我想开信!”小乖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上的信央求着。
于是,她大度地把厚厚的,信封上什么也没写的牛皮纸信封给了小乖。
小乖撕开信封,口朝下用力地抖着,一堆二十元的钞票散落在被子上。钞票撒完了,小乖的小手在信封里掏了又掏,没有掏出哪怕是一张小纸片。
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柳香香在心里大叫起来,你就不能写上三个字:“想你们”?你在电话里不是一直告诉我,你想我们吗?我想你,我Miss you!老公。
正在洗澡的时候,她好像听见电话铃响。她把水关掉,再仔细听,又没有声音了。她身上披挂着一层水珠,冲到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静静地,带着坟墓般的死寂。
顺着走廊里浅褐色的地毯,她把电话拉到浴室。
龙头开得小小的,她生怕流水的声音盖住电话的铃声。没用,电话跟坏了一样,压根就没响过。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面对着电话,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黑暗中,视觉能帮她捕捉声音似的。时间像一堆被点燃的木柴,一点一点地煎熬着她的神经。她不信,谢明就真不给她打电话了?
整栋房子被夜的黑暗笼罩着,被夜的沉默压抑着。
这儿的夜真长。
不行,她爬了起来,跑到客厅又开始拨谢明的手机。她机械地,神经质地按着那几个烂熟的号码。那一个接一个的“咔嚓”声,居然连成了一片,在她耳朵里没有间断地响着。
她要疯了。
她又一次拨了号码,听筒里传来田建设带着浓重睡意的“哈?”声。
已经夜里两点了。
“马上到我们家来一趟行吗?”
“谁呀?”
“柳香香,你晚上到机场接的人。”
“你们家进贼了?”怎么这女的但凡长得有点模样,就觉得有了随便使唤男人的崇高特权?
“没……”柳香香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已经挂上了。
她又开始拨。
他怎么那么贱,非要给她留一张名片?田建设关了手机,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只好又把手机打开。好男不跟女斗,他爬了起来,向自己温暖的被窝默哀了几秒钟。
柳香香听到汽车停在车道上的声音,她马上把门打开等着他。
“什么事?”他都听出来了自己话里面的挑衅成分。
她睁着大眼睛盯着他说:“谢明没来电话!”天塌下来的样子。
他笑了,实在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