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庞,稚嫩得让人心生怜悯,谁是阿平?他是。是又如何?病梅馆不轻易容许外人进入,我也只能用同样可怜的目光看着他,也许我不想演绎同情别人的角色,世间人皆有痛楚,同样一个卑微之人我凭什么又拿什么安慰?!
可人情这两字,总是让人难办,哪怕不想,也总得装模作样,我冷漠可恶么?也许吧,我只是入味比较慢。
“你真狠心啊,这样一个青绿鲜嫩的嫩芽,就被无情地折断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绝招,对待友人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这位夫子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看着阿平血泪满天,奔向护城河,却像看待一场绝美的风景。
狠心二字,说不着我。
同样恭敬的欠身,“艾夫子,学生不知道您哪儿来的传说,只是似乎您的传说多了一点。学生很喜欢听您说瑰丽的传说故事,在饭后。”小仆的时间并不悠闲,若有条件,天天到天桥下坐茶馆,听评书,岂不快哉!
怎么?瞪着我干嘛,我说的尽是实话,快点进去吧,每次走到最后不闭门不打烊,小仆每天也很累,能省一道活就省了……还瞪?!
“私下里,尔等是否认为我这样的算是妖人,骆子平那样的人就是人妖?”他居然问得真诚,换我笑了,“夫子,小人告退。”
我推开那张薄薄的纸门,里间便是我这个小仆的居所。当初看着摸着这门的第一眼,好生奇怪,这样的门除了挡风避雨,也能防贼?现在想来也好笑,这病梅馆看似地方大,来来往往的人却比高山峰巅之鹰,悬崖绝壁之猿还少,再说我清清白白无一物,担心个什么劲?
换上小仆的衣服,出门往右转,后舍便是庖厨,此处就更是我一个人的天堂。我养了一只龟,青绿色的小龟,嗜吃嗜睡,养在瓦罐中,极好养活,名叫小青。
青在炤台上爬来爬去,烟雾缭绕着他,我用蒿草挑 逗他,用吃食**他,可他就是不为所动,一直爬来爬去,我坐在小板凳上枕着手肘,喃喃自语,“呀,反常啊……”
☆、A3
圆圆方方,呆头呆脑的小龟终于吃饱喝足,悠闲自得地钻进了瓦罐。我用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倒引起了他的不满,脖子猛地伸的老长,幸好缩手快,不然就是一口,疼死个人!我用炒菜的锅铲拍拍他的壳,抱怨,“小没良心……”却不是真的不满,只是有点…不甘…
雨,长长短短,疏密有致的枝条被编织成透明的琉璃品,晶莹却易破碎,然而我却更相信梅的韧性,能弯却不愿折。穿过梅林,登上小坡,有一茅舍,一人青衫白衣,背对着门而坐。无风却起浪,花茶的香随着浪打到了鼻尖,忍不住一二再再而三的清嗅。
“你又在闻什么呢?”他转过身来,斜睨了我一眼,拉了拉过长的衣袖和领口。
我看得有点慌神,“怎么是你?”青衫白衣我以为只是一个人的标志,却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可以穿,且各自穿出异样的风韵雅致。我的慌显示了我的二心,我的二心彰显了我的见异思迁,我的见异思迁表明了我是个小人。我是个小人,我有二心呵,可以把我画得更可恶一些,可以把我想得更阴暗一点,因为我是个有二心的小人。
我的异心他没听见,兀自和不合身的衣服战斗,幸好他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没好气甩给我一句,“是我你有意见?”
我只有哑然。抬头望望,且环顾四周,这个地方虽然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美丽,但终究不属于我,匆匆几年过客,再回首,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难道我要一一和他们决斗,不要说道义的不妥,光是我也没了那份兴致。许多事情,我宁愿做看戏的人,也不愿做波澜起伏的戏中人,我已说过不是。
“公子呢?”晚饭虽简朴,总还是要例行询问,虽然几乎每顿饭都是掀帘独坐厨,静握手中竹。不是觉得寂寞,只是替小乌龟觉得有点儿…可惜,小乌龟寄人篱下却从未有幸得见主人家模样,这小色胚,哎,该不会在心里抱怨我许多了吧。
“我没告诉你么?”他一副惊讶的样子,我面上惊涛骇浪,“呀?!”心中却平淡无波,这样的把戏第一次是有趣,第二次是给他面子,第三次是给自己面子,总不好自己拆自己的台。给别人一条生路,相当于自我放生,我懂且精于此道。
“你看你真笨,一句话都记不住,”他果然立马来了精神,装模作样摸摸光滑的下巴,为什么我总喜欢装模作样这个词,并非是我学艺不精,理短词穷,而是唯有这词,才能揭示人生百态,却万变不离其宗的不二法门。
是以我有样学样,咋乎,“夫子英明,能重复一遍否?”
人人都爱听好话,他也不例外,当即整整衣衫,一挥折扇,尽数**,“本夫子最喜诚心求学之徒,但公子之去留乃是机密,怎可这般轻易告知你这厮小仆……”
他眉眼眷眷,看似**挑 逗,实则包藏祸心,以我这般聪慧怎可不知他要什么,“晚饭做好放在厨房要吃搞快!”
“好好,本夫子就喜欢这般爽朗而不忸怩作态之人……”我喜欢干干脆脆,而你偏要粘粘糊糊,连声音都极尽惫懒,“唉呀呀,小子去哪儿啊?”
小乌龟最喜欢这样不直接的人,转头就是一口,血肉淋漓之时觉察不到痛,只有看到伤口时,才呼天抢地地哭喊,只是,那时晚了。
“小青的肉食储备不多了,在您身上可以匀匀,您等等,我马上带他前来……”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平静,吓退了他一脸的戏谑,威逼利诱是我生存的必要手段,不用觉得惊奇,我早已熟稔于心,运用自如。
啧,你哪有那么聪慧,你只是被吓倒了。看你神经兮兮,听你疯癫言词,“侬之衣衫透湿暂无可换之,遂前往寅寅之所,而为何不至你处,是缘人品。适穿衣之际,得寅问侬平之去向,而为何不问汝,是缘时机。虽不愿告之,但念其慷慨解衣以救吾,遂向东一指,城外天池,待吾转身之时,只得人烟漫漫。是以汝问南之去向,侬不知。是以侬不答汝所问,实乃天时、地利、人和,汝皆缺。”仰头闷一灌凉茶,双眼明亮,“呀呀,汝知否?”
我算明白了,“夫子,装疯扮傻小龟最不耻,对不耻之徒,小龟之口往往最利,夫子,试试?”
最终,以一场闹剧收场。饭桌上,平分秋色,半斤八两,此不详叙,留以想象。
是夜,渐黑,夫子频频叨念,云胡不归?我翻烫着新茶,没提醒他,这样的情况实属正常正常。九月,微凉,榕树的叶子被风吹得飒飒响,疏朗疏朗闪着笑。
住在树心的月亮,伸手拨开浮在眼前的烟雾,明晃晃的直愣愣的看着这个小院,微风带走了她的严谨,一根枝桠忽地掩唇一笑,泛起无数闪闪的星星跳跃。这是笑,是唇边动人的酒窝,是斜挑着向上轻轻弯曲的眉眼。
我仿佛迷失其中,一晃想起多年前,两个青钩子娃儿爬在田埂上勾黄鳝,勾不到气得发慌,勾到了笑得目中无人。
“你笑啥?”夫子一手大葱,一手煎饼,啃得不亦乐乎之余,还不忘抽空联络感情。
“食不言,寝不语,夫子难道忘了?”我不是怀疑他忘了,而是晓得他根本不知道。
“是么?”他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快速抹抹嘴巴,敏捷似松鼠,奔到我耳边叽吱叽吱,“那你说说,寅寅去哪儿了?”他急于找到公子是有理由的,而这个理由却是多么的可笑,身上的衣服不合身,他要换一件能彰显个人魅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