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2 / 2)

钟文欣咬咬嘴唇说,“那就后天吧。”

“后天也不行。”

钟文欣急了,“那你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吧。”

“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嘛,”钟文欣对着话筒叫起来,“我现在就要见见你!现在!”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你来吧。”

“什么地方?”

“市一分院,外科病房。”

市一分院是汀州市的定点急救医院,钟文欣往外科病房那边走,正碰上医务人员推送着一个车祸的受害人。那人肢断身裂,双目紧闭,周身淌着鲜血。钟文欣看了顿时心惊肉跳,不禁想象出晓雄也是这般血淋淋的样子,双腿竟软了下来。

找到晓雄的住院病房,钟文欣伸手去推门,刹那间居然紧张得透不过气。及至推开门,才看到晓雄半靠在病床上,虽然头上缠着绷带,却向她做着鬼脸笑。

“还笑,还笑。”

钟文欣抱怨着。到底是女人,眼窝里竟不由自主地潮湿起来。

晓雄嘴角咧了咧,自嘲地说,“我这样子,是不是怪可笑?”

钟文欣没有答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晓雄的脑袋上缠着的那些白绷带沁出斑斑块块的殷红,乍一看像是残损了的铁锈。两个眼眶是青的,左边肿胀的耳朵比右边的耳朵大了许多,厚了许多,那种不对称的观感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钟文欣说,“怎么搞的呀,出了车祸?”晓雄耸耸肩,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好,胳膊和手都能动,钟文欣一边想着,一边向床边挨了挨。她把屁股坐下来,不料晓雄却蓦地抽搐了一下,“咝咝咝”地吸溜着嘴,鼻眼扭得像是要挪位。

钟文欣心里沉了沉,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住了对方的腿。出车祸最容易断掉的就是胳膊腿儿了。晓雄却捂住了肚子和左肋。

一个念头陡然闪过,钟文欣失声道,“怎么,有人打你了!”晓雄又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因为坐得近,所以钟文欣就看清楚了,眼眶的青色是连入眼窝里的,只有拳头才能造成如此效果。

“什么人打你了?报案呐!”

晓雄不说话,他索性连耸肩摊手的动作都一并省略了。他将身体往下溜了溜,让脑袋滑在枕头上,然后就闭起眼睛养神。这动作,这场景,都是似曾相识的。

当年韩冰也是挨了打,也是这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那天应该是韩冰到花园别墅来给钟文欣上钢琴课的日子,他却没有来。打不通他单人宿舍的电话,钟文欣只好把电话打到学校去。学校里的人说,韩冰请了病假。什么病?不太清楚,可能是感冒吧。

感冒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病,可是钟文欣却惴惴不安的,总有一种祸事将临的预感。天要下雨,闷得人透不过气。钟文欣觉得自己就像塘里的鱼,似乎随时都可能翻肚皮。

雷声隐隐的时候,洪开源忽然进了门。钟文欣吃了一惊,洪开源说是要去香港半个月,怎么才走两天就回来了?

看着钟文欣目瞪口呆的样子,洪开源冷冷地笑着说,“怎么,我突然回来让你觉得吃惊了?”钟文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洪开源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用手指在茶几上弹敲着,“其实呢,我根本就没有走。有几个朋友让我留下来,说是要请我看戏。”

钟文欣稳了稳神,勉强搭讪着说,“看,什么戏?”

“看一出好戏啊,”洪开源一边说,一边打开提袋,“戏已经看完了,我还给你带了一件大礼。”

那是个红锦缎的首饰盒,做成了美丽的心形,看上去既精致又可爱。首饰盒里装的是什么?手镯,玛瑙串,银胸针,金戒指……那都是洪开源曾经给她送过的东西。

钟文欣疑疑惑惑地接过来,然后慢慢地打开。

这是什么?

一个圆球状的东西,看上去犹如花斑玉。暗青,淡白,殷红,还有黑色,那是失却了光泽的眼珠!钟文欣觉得有一股血腥气冲面而来,让她几乎窒息。

就像是舞台剧里俗套的配音,窗外忽然有炸雷响起,钟文欣“啊”了一声,失手将首饰盒掉在了地板上。

“拿好,拿好,韩老师的眼睛,这可是一件珍贵的礼物哦。”洪开源不慌不忙地将首饰盒捡起来,重新塞到她的手里,“听说你最喜欢他的眼睛,以后就方便喽,什么时候想了,就拿出来瞧一瞧,省得牵肠挂肚。”钟文欣没有来得及答话,就和那首饰盒一起摔在了地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钟文欣一点儿也不清楚。等她终于能够从床上爬起来到小楼外面去走走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不能不惊诧莫名。木芙蓉那葳蕤的树冠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枯枯地竖在空中,望上去就像皮肉烂掉之后残剩的骨头。院子里盛开的芍药花,栀子花,木槿花和许多灌木绿草一起都被击得粉碎,满地尽是落红残绿,看上去真是惨不忍睹。

守家护院的老伍告诉她,方才雷电大作,狂风肆虐,接着卵石般的冰雹从天而降。莫说打碎了花木,就连小楼迎风面的玻璃也砸碎了不少。

唉,这是天意,天意啊,钟文欣感慨地闭上了眼睛。岂止是花草玻璃呢,钟文欣自己也已被击打得粉碎了。

第二天,钟文欣开始在汀州市一家又一家医院里奔走,去寻找韩冰。最后,钟文欣终于在电力医院的外科病房找到了他。两人见面时的情景钟文欣至今仍旧历历在目:也是那么惨白的墙壁,也是那么惨白的被褥,也是那么惨白的枕头,也是那么惨白的脸啊……

那时的韩冰就像此刻的晓雄一样,也是这样闭着眼睛不说话。

晓雄的手衬在白色的被单上,显得有些黑黄,有些枯干。钟文欣叹了口气,把手伸过去,轻抚在晓雄的手背上。

“你肚子饿不饿?医院的饭怎么样?”她关切地询问。晓雄无所谓地把脑袋晃了晃,显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谁在这儿照顾你,有人吗?”她为晓雄轻轻拉了拉盖被。

晓雄又把脑袋晃了晃。

“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钟文欣站起身。

医院附近的大街上有许多小餐馆,钟文欣买了馄饨买了蒸饺,然后又返回病房。

看到女人果真买了吃的来,晓雄有点儿喜出望外。他从盖被下钻出身子,半坐起来,把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上。

“谢谢!”他向钟文欣伸出了手。

“不,你躺着,我来喂你。”钟文欣端着碗说。

晓雄愣了一下,然后便顺从了。

钟文欣把喂饭的那套动作完成得一丝不苟。舀起馄饨的小汤勺从碗里移出的时候,必定要在碗边刮一下,把小勺外面的汤汤水水沥净了,然后才会抬起来。此时晓雄已经喉结起伏,眼巴巴地要张嘴了,那小勺却回送到钟文欣自己的嘴前,哈着,嘘着,感觉不烫了,才慢条斯理地放到晓雄的唇边。小勺是微微倾下去的,先让晓雄把汤水吮净了,随后才喂馄饨。

晓雄那受了伤的嘴有些肿胀,他只能用门牙一点一点地啃着,来对付汤勺里的馄饨。那情形看上去有点儿像兔子用它的三瓣嘴啃胡萝卜,然而却又不似兔子啃得那么甜蜜,动一动就要疼得吸溜吸溜嘴。每当晓雄的嘴唇疼得颤一颤,钟文欣的眉头就会随之跳一跳,仿佛两人的神经已经联网,可以彼此资源共享了。

吃完馄饨,又吃蒸饺。虽然吃得很慢,但是吃得很香,等到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吃下肚子,晓雄竟然吃出一头汗来。

钟文欣这才直直身,捶捶腰,收拾东西。她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仿佛吃饱吃好了的是她。

“你等着,明天早晨,我还过来。”离开病房的时候,钟文欣这样说。

晓雄在病床上憨憨地笑了,那模样就像一个乖孩子。

翌日,钟文欣怀着一种使命感早早地醒来。她让梅姨煮了两袋鲜牛奶煎了两份鸡蛋,然后装进保温饭筒,又在不锈钢餐盒里放了火腿肠和面包片。

女儿钟蕾说,“妈妈,你到哪儿去,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钟文欣慈爱地抚抚女儿的头说,“妈妈要照顾一个病人,妈妈在病房和那个病人一起用饭。”

驱车前往市一分院的路上,钟文欣急切地踩着油门。她心里有点儿忐忑不安,她怀着一个难以捉摸的悬念:那张病床上还有没有晓雄呢?

也是这样的清晨,也是这样带着饭盒匆匆赶往医院。当钟文欣推开病房那扇门,却看到韩冰的那张病床是空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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