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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善道:“你不用犹豫,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这里没有旁人能听到。”
“主人,下奴刚才其实的确是觉得无聊。”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向我吐露真话。
我很高兴,很高兴他愿意将真实想法告诉我:“那么,你其实也想到外边透透气?”
他点点头,眉头的忧色并未消退。
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心事,便试着猜测道:“你还是不太习惯现在这种仆从的身份吧?是不是装起来很辛苦,总提心吊胆害怕被人戳穿之后受到伤害?”
他继续点头。
我安慰道:“其实人在世上活着,或多说少都必须掩藏一部分真性情或者什么秘密,就像我,有太多不可告人的事,脸都不敢让人看到,而你以前应该也不是所有事都会让别人知道吧?那时候能够忍住藏住,这时为何不试试看另外的身份,在扮演的过程中找寻乐趣呢?”
“下奴明白主人一番苦心,下奴也会努力适应现在的身份。下奴只是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
“下奴明明已经过的很好,不该再妄想其他,也不能为主人添麻烦。但是下奴刚才在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旁人,想着是否可以帮帮他们。”
他说到这里我立刻猜到了他隐而未提的深意,我微微一笑:“你是想帮谁呢?余小姐还是那个背酒坛的奴隶?”
“下奴自知没有资格和能力去帮旁人,所以以前从不敢往这方面想,除非是那些人对下奴极好,下奴在不违反所有规矩的前提下又恰好力所能及,才会去尝试着帮旁人。”他目光忧郁,话音也是极低极不肯定的,“可是刚才下奴闲极无聊,一时走神,竟想着就算主人不曾计划不曾吩咐,下奴会否在余小姐需要的时候,主动恳求主人,让下奴帮忙。还有左公子的那个奴隶……下奴见他境遇凄惨,被人嫌弃被人议论的时候,下奴会为他不平。下奴甚至打算藏一块点心,找机会给那奴隶送去。下奴没什么本事,但很幸运遇到了好主人。如果是下奴力所能及,主人又不反对,那么下奴可否……可否……”
他一连说了几个可否,就在我期待着他说出他的本心意愿的时候,他还是放弃了。
“下奴胆大妄为胡思乱想,刚才所言还望主人不要怪罪。下奴都只是想,很快就会忘记。下奴不会真去做那种事,让主人蒙受损失。”他顿了一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语气也比刚才肯定,像是终于解脱了某种负罪感,言辞也更加流利道,“主人,下奴将荒唐的想法告诉了主人之后,心头一下子少了许多压力。哪怕主人会因此责怪下奴,下奴仍觉得将那些话对主人坦白比一直欺瞒着更踏实。”
“其实你肯告诉我心里想什么,我真的很高兴。”我站起来,搂住他的肩膀,拥他入怀,亲昵道,“尘羽,希望你以后都能像今天这样信任我。既然你已经有了那些愿望和想法,那么让我与你一起去实现吧。”
正在此时,忽闻琴会堂前那边传来了仆从呼喊之声:“快来人……那个奴隶发疯了……”
番外:北周旧事(壹):雨后
忽然炸响一个惊雷,大雨瓢泼而至。
马棚的顶子本来多为茅草铺就,早有一处破损,而今被大雨豁开更大的裂口,雨水倾泻如瀑。
顾尘羽刚好趴在这附近,雨水不断冲击着他脊背上新鲜绽裂的伤口,人渐渐痛醒过来。
北方初春的天很冷,雨水裹着冰碴将他淋得透心凉。他试图向旁边挪动一点距离,可惜手脚无力,努力挣扎了许久,也还是没能从那破洞下边移到可以完全遮蔽风雨的地方。
身下的稻草早就湿透了,马儿们因为惊雷大雨不安地躁动,纷纷躲避在干燥的地方。夜黑沉,犹如顾尘羽的心境,无望无助不晓得何时才能等到一丝温暖的光亮。
他的身上唯一可以蔽体的仅仅是一块破布,遮掩在腰际,根本不够盖住全身。还好主人允许他蓄长发,在这种时候发丝散在身上,他尚能够幻想些许的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几日,腹中饿得发慌,微微侧头张开嘴,饮些雨水,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勉强冲淡一点点。然而颈项上拴着的铁链另一头就固定在不远处的地上,让他只能是跪伏或者趴着的姿势,不用妄想起身站立。当然他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到别处寻些能吃的残羹剩饭或者喂马的草料。
双脚脚心横七竖八都是藤条打的印子,红肿绽裂,他能感觉到膝盖上还扎了一大片碎瓷没有及时清理。不过转念一想,大雨也并不全然都是坏处,他积攒了一会儿力气,稍稍翻身,雨水便可以更顺利地冲刷在他的腿上,没多久,碎瓷片也差不多都冲干净了。这省了他费力气自己爬到水槽那里用刷马剩下的脏水清理身体。
就因为刚才翻身的动作,他开始剧烈的咳嗽,温热的血水溢出,口鼻之中能感受到清晰的血腥味道。梨花木杖打过的前胸或许让肋骨有了断茬,反正是胸闷疼痛,咳嗽怎么也止不住。每次呼吸都撕扯着伤处,像是一把锉刀就在内腹之中来回撕扯。
他咳了一阵,终于又痛得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眼,已经天光大亮,碧空如洗。
他仰躺在湿漉漉的干草上,透过茅草顶的大洞能清楚的看到白晃晃的日光。昨夜那场歇斯底里的风雨就像是从未出现过,唯有身上肮脏血污都消失不见才能证明的确是下了雨。否则谁会好心为他这等低贱奴隶清洗身体呢?
因为是仰躺了许久,脊背上绽裂的血口痛得麻木,胸腹的伤比趴着的时候反而清减了一些,只要不说话,不乱动,咳嗽暂时可以忍住。只是全身滚烫烧的厉害,口干舌燥,饥饿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早已习惯挨饿,昨晚上喝了雨水,现在还没有人来分派活计,他已经该知足了。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闭上眼,抓紧休息。
伤口痛得晕不过去也睡不着,他便开始回忆五岁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也是一个雨后的晴天,素素陪着他在院子里玩耍。
父亲就在书房内弹琴。父亲用的是一把特别好看的琴,上面雕刻着古朴的云纹。父亲曾握着他稚嫩的小手,抚弄琴弦,摸过整个琴身感受那份古琴独有的灵气。父亲说这把琴叫“云霄”,等他再大一些就教他弹琴。父亲还说,他的母亲最喜欢这把琴,最喜欢父亲为她弹奏的曲子。
花前月下,抚琴纵歌。
父亲用语言描述的那番与他的母亲在一起的美好光景,他即使不曾亲眼见,也能感受得到。父亲一边说着,一边落泪,最后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羽儿,若你的娘亲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爹爹莫哭。素素说娘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呢。”顾尘羽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那是素素教他的话,每次这样说,父亲就会渐渐露出开心的笑容。
“羽儿说的对,你娘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开心的活着,看着你无忧快乐,一定会高兴的。”
他天真地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天上看娘亲?”
“晚上乖乖睡觉,你娘亲就会在梦里看你。”父亲微笑着回答。
“爹爹骗人,羽儿晚上都好好睡觉,不哭不闹,可是一直没有做梦,也没有见过娘亲。”
“为父怎会骗你?为父每天晚上都能梦见你娘亲。你还小,等你大了懂事了,她才会去看你。”
“真的么?等羽儿长大了,娘亲就会来看羽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