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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中,我是男人,是高高在上执掌他生死的主人。他不用知道我的名字,不用知道我是男是女,不用了解我的真实容貌和本性。他根本不懂,除了讨好主人之外的,正常的男女之情。他不可能谈情说爱。
所以,他说的话再好听,我也只能是听听而已,最好过耳就忘,决不能记在心中。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即使默默运气调息,也只能强自维持表面上的镇定。我能感觉到,我被他感动了。不,是被他迷惑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决定转换话题。
“本司刚才弹的曲子如何?” “主人的琴艺精湛,只是沧澜古曲》的调子复杂,需指法娴熟才能将曲中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 沧澜古曲》平素少有人弹奏,他居然能够随意听听便识得?我久不练琴,指法生疏,不过调子节拍亦没有错漏,若是不熟悉曲谱的根本不可能听出其中滞涩。
这样一想,顾尘羽的琴艺恐怕不是只会弹靡靡之音烂俗曲调的那种境界。就像之前我看轻了他的厨艺一样,或许我也小瞧了他的琴艺。顾尘羽,不识字不会武功,却未必不懂其他技艺。他一再给我惊喜,直到前一刻还在努力表白,这让我情何以堪?
奴隶在主人面前说喜欢主人,天经地义。我不能当真,也不该当真。我对自己反复说,顾尘羽就是我的消遣之物,他会的所有技能,都是为了让我开心高兴,包括他对我说的话。我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
“改日本司赏你一把琴,你也弹个曲子让本司听听。”我信口一言,敷衍而潦草,话没过脑子说了就忘了。我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记住我这空头许诺,而且信以为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为此充满了期待。他甚至将我对他说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无质疑。他相信我,那样的相信我
。昨夜我除了打坐,基本没有躺下安睡,今晚我情绪波动太大,必须一个人静一静。我重新捡回碗筷,埋头吃宵夜。味道真的是不错。
自从母亲离开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早知道顾尘羽的厨艺如此符合我的口味,我就应该早点收拾好了厨房让他做我的一日三餐。顾尘羽,又是他,我以前只是睡觉想他,现在吃饭也要想他,说不得将来弹琴也还会想他。
以前我喜欢的,用着顺手的东西就会一直用,用到坏了不能用为止。我不禁开始怀疑,按照目前的趋势发展,我会变得越来越离不开他。
我试图让自己在还没有养成使用他的习惯的时候,排斥这种对他的依赖性。我摆摆手,让他撤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基本被我吃光的宵夜,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冷淡而明确地吩咐道:“今晚先不用你伺候了,你且下去休息,明早本司不用你做饭,你只需将厨房和这院子里收拾好,然后等本司吩咐。”
“是。”他眸子里的笑意渐渐清减,笼起一层淡淡的忧虑之色,却不敢再问什么。奴隶没有资格质疑主人。他跪行离去的速度比以前慢了许多,似乎是有心故意拖延,期盼着我会突然改了主意,将他留下。
然而我一句话都没说,没有挽留,没有叮嘱,没有支使,只当他是一件会动的物件。
他终于走到门口,规规矩矩地叩头,沉默地离去,从房外关好房门。我望着他,无来由的心头隐隐作痛。
032行云流水
我放下门闩,摘了面具,脱了衣装,解了贴身的束缚,懒散地躺在床上,却无法迅速入睡。睁眼闭眼都是顾尘羽对我展现的明媚笑颜,耳中始终回荡着他说喜欢我的话。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可是理智告诉我,不会是真的。我不敢忘老司长对我讲过的一件他亲身经历的事。
那一年老司长正年轻,刚刚出师去北周执行任务,中了北周高手的暗算。暗算他的人擅长摄魂术,能将被施术者塑造成任意的性情掩盖真实本性,甚至使人忘记原本的身份和真实过往,自认为就是施术者构思的那个角色被灌输虚假的记忆。
老司长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自己是北周人,父母都被昭国人害死,他是北周派到昭国的密探已经取得昭国人的信任,又回到北周。
所以他出卖昭国的消息,出卖原本的同门兄弟是那样天经地义,丝毫不觉得愧疚。直到被我昭国的另一个高手察觉了异样,也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被扭曲的记忆破除。
不过那个暗算老司长的北周高手已经死了,据说那套高明的摄魂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会的,对人施用也需配合天时地利循序渐进。
老司长中招一次,一旦破除,掌握了防范的技巧以后都不会再上当。老司长过去常常拿这件事情告诫我,眼见耳听都未必是真,遇事要动脑子冷静分析,每件事情都有逻辑,逻辑上找不到理由解释的就是假的。
我现在很是怀疑,顾尘羽根本就是被什么高人故意掩盖了真实性情,灌输成现在这种自卑顺从的样子,甚至是没有理由就喜欢上了我。
这一切都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直到我不再防备他,再有人为他解开禁制,他恢复密谍的真实记忆之后就会做出我无法控制的事情。
对,这样分析似乎有几分道理。否则北周的太后为什么舍得将顾尘羽送到我昭国来呢?我渐渐冷静下来,心头却突然冒出一个执念。
我希望,顾尘羽如果是骗我,最好能坚持这样骗下去,永远不要被我发现,直到我抛弃他的那一天。我是不是又开始犯傻了呢?
次日清晨,我很早就出了门,去郊外的一座寺庙寻访当年解救老司长的那位前辈高手。这位前辈曾经是比老司长还老一辈的密谍,也像丽娘一样好运活到了光荣退休的时候,他一生没有娶妻不好酒色,将全部封赏都用来修了一座寺庙,他出家当了和尚自封主持。
有朝廷暗中照顾,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在自己的小庙里过的安逸自在,平素是不会有人忍心去打扰的。我这些日子一直犹豫是不是去向那位前辈请教。
以前我总是自信满满,对我负责的事情做的得心应手,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可是自从遇到了顾尘羽,我越来越迷茫。顾尘羽是那么特别,与我过去所见的犯人或者嫌疑目标完全不同。他能轻易牵动我的情绪……也许我已经是当局者迷。
所以我必须请高手替我把关,站在局外把我拽出泥沼。为了顾尘羽的事情再加上行云诀》的消息这一桩,我也算是有充分理由打扰那位前辈的清修。山中小庙,若隐若现。我心忐忑,惴惴不安,竟是在踏入了庙门之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与恐惧。
我唯恐那位前辈将我点醒之后,所有美好假象都被破除。我无法想象幻灭之后的痛楚会是怎样难熬的滋味。
“小夏,什么风将你吹到老和尚我这庙里烧香?”前辈高人十几年容貌未变,看起来甚至比我记忆中的老司长还要年轻硬朗,莫非出家吃素不近酒色真能永驻青春?
“流水大师,晚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开门见山简明扼要道出原委。流水大师没有立刻作答,反而亲手烹茶,引我去了他的禅房之外一片静谧的竹林。隆冬季节,积雪皑皑,竹木仿佛也黯然失色没了青翠绿意,入目皆是萧瑟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