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次便道：“大哥，如今荣大少和雅淑在重庆过的不错，你为何不把念初送到他那里去。荣大少一定会护他周全的。”
杨慕初闻言面色不虞，“我在荣家寄人篱下，没道理让我儿子再重蹈覆辙。”
阿次低头不说话。杨慕初知道自己语气重了，叹气道：“我自小在荣府，身份十分尴尬。佣人不像佣人，少爷不像少爷。念初可不能再遭这个罪。”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知道雅淑会对他好，少爷也会悉心教导他。可是……总不如自己家好！我看那个吴妈识文断字，教的孩子不错。也是个好奶妈。我给他们找个地方，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是更好？”
阿次明白他的心结，不再多说。思考片刻：“大哥，你看天津怎么样？不远不近，而且还有人照顾。”
杨慕初点了点头，天津领事是他的老相识，把人放在租界的确是安全些。然而他想到这么个小崽子没爹没妈的一个人生活，终究有点舍不得。“我再考虑考虑吧……。”
夏跃春日理万机，既然贵人事忙。不重要的事，难免就被他精密的头脑自动过滤了。昨晚他与阿次谈了行动计划。回家睡到半夜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幸而他那床上恒久的空荡着，没有人烟。否则非让他吓出心脏病不可。他想起来还没看到杨慕初的儿子。
杨慕初的儿子，这几个字似乎带着魔力。让人非得瞧瞧不可。
夏院长半夜对杨念初起了兴趣，几乎闹了失眠。于是起了个一大早。他特意擦亮眼镜，想要好好看看这个小人儿。
坐上汽车，他赶着饭点来到杨公馆。保镖佣人都认识他，在一片热情的问好声中他摆出绅士的谱微笑致意。然而心中迫不及待，没等汽车停稳便抬腿下了车。并且健步如飞，甩下司机就跑了。
杨家三口人汇聚餐厅，正好被他逮个正着。杨慕初抱着念初正襟危坐，慢慢喝汤。见他急急忙忙的进来，还以为有什么要事。夏跃春也知道自己来的离奇，然而不好意思说自己专门来看孩子。
他来的路上已然想到理由。对着阿次说道“美国心理医生邓文肯博士已经从重庆回到上海，而且当真治好了冯二的失眠症。冯二少爷现在虽然依旧是不大像人，却也不是很像鬼了。”
杨家兄弟俩果然一齐起了兴致，恨不能立刻去看稀罕似的围观冯二少。
夏跃春问阿次：“你的腿最近怎么样？”他伸出食指摇了摇，“说实话，讳疾忌医可要不得。”
杨慕初插话道：“除了半夜有时会抽筋，平时行动倒也没有大碍。”
阿次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实话：“不想也就算了，一旦想起来总好像不听指挥。”他敲了敲自己的右腿。“非常僵硬，好一会走不了路。”
杨慕初把眼睛一瞪：“这么严重，你怎么不说。我还以为你好了。”
阿次不以为然，“有什么好说的，你那么忙，我还能给你添乱。我又不是不能动。”
夏跃春点了点头，“你的状况很典型。邓文肯博士应该会感兴趣。他现在正住冯二家做客。你直接上门找他。”
阿次自认是个粗人，仿佛是为自己的虚弱而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不用管它自然会痊愈的。”
夏跃春盯住了杨念初上下打量，分心二用的说道：“这是心理问题，又不是感冒。怎么会自己好。你小心这条腿……有更大的问题。”
杨慕初紧张道：“越春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又和颜悦色的哄阿次：“看看医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天天见我和越春嘛！”
阿次还待再说。杨慕初啧道：“让你去你就去，别令我担心。”这话一出阿次就不能再说了。
他望着杨慕初的嘴唇开始发呆。今日早间的阳光堪称明媚，餐厅采光也好的很。越发显得杨慕初玉面朱唇，光彩照人。大哥的上唇锋利单薄，若是紧紧的抿着就显得冷酷无情。然而微笑起来却是柔情似水。经过昨晚，他自认是开了眼界。说杨慕初是大餐完全小看了他，他能单枪匹马的把阿次吃成一场盛宴。
阿次面无表情的对着杨慕初浮想联翩，浮想不耽误他吃喝。他吃的快而稳，几乎是带着斯文的左右开弓。面前一笼生煎馒头一会就没了影。而旁人绝不可能从他那严肃的面孔上发现蛛丝马迹。所以夏跃春尽管坐在他身边，却也对他的心事毫无察觉。
一时饭毕，阿次回了神。发现他大哥正同夏跃春探讨怎么用刀。
杨慕初道：“你还真别说。我曾经接到过一个上臂动脉大出血的病人。还没来的及缝合伤口，人就死了。”他往自己胳膊上一比，“那血喷了我一身，堵都堵不住。”
夏跃春显得兴致勃勃，“不错，大动脉割裂性伤口，伤口太大。血液会在心脏的压力下几分钟内全部喷溅出去。一般人不会特意保护自己的手臂。是杀人的好方法！”
杨慕初补充：“还有大腿动脉血管。也很好割。”
夏跃春道：“你可以教教阿次人体解剖学，他打起架来肯定更方便。更生猛。”
杨慕初一咋舌头，“还是算了吧！他已经很猛了。”
阿次无语，默默凝视这二位撒旦派医生。“这还有小孩子呢，你们说的话对孩子教育不好吧。”
杨慕初因为不习惯做爸爸，时常是把儿子弃之脑后。一听这话他赶紧捂住了杨念初的小耳朵。并且气的咬牙。觉得儿子是个小大人已经很有思想，简直像受到了夏跃春的玷污。皱眉道：“夏跃春，你别教坏我儿子。”
夏跃春哭笑不得，“话明明是你起的头。”他弯下身，在杨念初脸上掐了一把。感觉手指穿越了时光，似乎掐在小时候的杨慕初脸上了。他忍不住嘟起嘴叭的亲了口小念初。并且志得意满的露出微笑，觉得自己没白来。
杨慕初冷不丁被夏跃春亲了儿子，比亲他自己还暴躁。似乎感觉是吃了大亏。然而夏跃春不比别人，总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自行翻脸。他叫过刘阿四吩咐几句。气冲冲的要上洋行去。
夏跃春对小念初是看也看了，亲也亲了。于是了结心愿，很从容的同阿次告了别。
阿次纳闷的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就感觉他是专门来蹭饭的。
阿次收拾妥当，带着文件包上了杨慕初的车。杨慕初沉着脸翻看当天早上的报纸，翻的哗啦哗啦。是十分的不耐烦。阿次抓住他的手一按，“大哥！”
杨慕初当即发作，将报纸一扔。“这个夏跃春，他是一大早专门来气我的！”
阿次见他面目阴森，好笑道：“掐一下你儿子就这么大反应。”
杨慕初自我检讨一番，很快平静了心绪，“不说他了。你今天去上班小心点。”
阿次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杨慕初眯起眼睛：“明天虹桥公园要举行商会的庆功大会。如果田中要你随行，你就找个理由推脱。千万别去。”
阿次惊讶道：“大哥，你是要……”
杨慕初冷笑道：“不错，明天虹桥公园将炸成一片废墟。田中……他的命也只剩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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