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见他眉宇间锁着淡淡哀愁,不觉又言:“瑞王的事您放心吧,横竖明日行了刑也就了了。”
明日,他却怕还有明日。
世弦浅浅睨她一眼,低低问:“你怕吗?”
贤妃微微动容,伸手便从他身后紧紧将他抱住:“臣妾很怕!”他闭门不见的几日,于她而言亦是暗无天日的时光,她是真的怕,怕他会出事,怕他就这样丢下她和昭儿不管。
【涅槃】14
修长的手覆上女子如玉手背,世弦轻轻拍了拍,语声微弱:“有朕在。”
贤妃抬头,只见了他消瘦的侧脸,她呆了呆,继而又紧紧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仿佛这一刻,面前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宜雪宫外的任何事都与他们无关。
眼底的恐惧缓缓消去,贤妃唇角一抹舒心的爱娇笑容,月色静好,宁和得那样真切。
而她过去数载荣宠,仿佛也只在此刻才真正落了个脚踏实地。
宫灯已熄,浅薄鲛绡帐落下,重帷遮掩。
世弦静躺在床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这几日心事重重,总觉得落不下心。贤妃轻轻挨着他的身子,倒是已熟睡,世弦不由得一笑,抬手揉揉眉心,也跟着阖上双眸。
夜风吹入帘栊,撩动着一室幽黯的光。浓郁的熏香也似在一瞬间淡了,良久,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圆月高悬,拨开了云层直直将月白的光洒下地面,极冷极白,瞧得人生出几分瑟缩的寒来。
子时刚过,便有一个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狂奔至宜雪宫。
殿门被人推开,夜风吹得帷幔飘曳不止,中常侍惊慌奔入内室,才至珠帘外站定,便见轻薄鲛绡帐内,少帝的身影已起。中常侍一声“皇上”出口,便见绡帐被少帝一把掀起,那抹清瘦身影已径直出来。中常侍忙取了一侧架子上的裘貉替他披上,少帝脸色铁青:“何事?”
王德喜眼中泛红,低声道:“宫外传来消息,亥时一刻,有人劫狱,秦将军的人与他们在天牢前纠缠半个时辰,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可……可瑞王却在天牢不见了。”
世弦的脸色煞白,王德喜欲开口说什么,便见面前之人已冲出了重帷,没入夜色中。
秦将军早已跪在御书房前,卸下铠甲,寒冷夜里赤膊着上身负荆请罪。
世弦命秦将军严加看管,绝不容出半点差错,却是任谁也想不到,原来天牢内已被人早早挖出一条地道,通往皇城外十里官道旁。秦将军派人追击,在那地道口还隐隐可瞧见马蹄印,看来是蓄谋已久。
世弦面露寒色,瑞王竟是早料到终会有这样一日,早早替自己备下后路,如此高瞻远瞩叫世弦也骇然。中常侍王德喜看他不说话,只一袭白绫亵衣站在风中,纵是有轻裘披肩,也怕夜风无孔不入。他低低唤一声“皇上”,却见世弦阴冷一笑。丞相等人在朝上拼命上奏要保瑞王一命,原来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天牢里也早有他们的人做内应。他命人严守外面,以为瑞王要走,总是要出来。
杨御丞闻讯也匆匆赶来,振衣跪在秦将军身侧,低首道:“请皇上开恩,饶过秦将军一次,让将军戴罪立功!”
秦将军跪直了身体,声如洪钟:“末将已派人沿途追击!”
世弦却惶惶又想起玉致说的话——皇上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皇上!”
王德喜见少帝转身步下石阶,他忙带人追着去。
杨御丞与秦将军也纷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少帝步子未收,很快便消失在月色中。杨御丞起了身扶了秦将军一把,脸色凝重:“多派些人去追,必要时,杀无赦。”先前碍于瑞王身份,要定罪也是要有明明白白的理由,且皇上并未夺其亲王封号,一切至瑞王死前,他也还是北汉的王爷。可眼下,瑞王已然成了逃犯,对待一个逃犯,便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了!
玉致虽被打入贱籍,却也始终是做过皇上的女人,自然不会被关押在天牢抛头露面,只会在冷宫内被行刑。
说到底,死谁都是怕的。夜里的冷宫更显得阴森,玉致抱膝坐在床上,月白色的光折映在紧闭的窗纱上,隐约还能瞧见守在外头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男子沐一身冷月白光入内,飞快行至玉致床榻前。直到那修长手指扼住她白皙颈项,玉致一脸惊恐望向来人,才确定自己竟不是在做梦。
“他要去哪里?”少帝语声里透不尽的寒。
手上力道加大,一点点扼紧,似要这样直接就将玉致扼死。她渐渐呼吸不得,方才独自蜷缩在寂静夜里的惶恐刹那间消失不见,眼里、嘴角竟全是笑。她曾见过公主害怕的样子,如今,到底也看他怕了。
中常侍情急之下奔进来,在一侧劝道:“皇上,您这样会掐死她……”沈氏虽是将死之人,那一刻,中常侍却不想看皇上沾上这罪婢的鲜血。
世弦愤恨一撒手,玉致抚颈剧烈咳嗽起来,一双明澈眼眸就这样直直望向世弦:“咳咳,皇上不知道的事,又岂止这件……”
她缓缓躺倒在床上,一边咳一边道:“哥哥……为北汉鞠躬尽瘁,却不能善终,咳咳,我早就恨透了你们!”
“皇上……”中常侍定定望着身侧少帝。
他的眼眸里的光若利刃,沉声道:“行刑!”现在就行刑!
*
令妧蓦地从睡梦中醒来,侧脸便瞧见折映在窗纱上的明亮月光。她似是失落,随即又是自嘲地笑,他早就去了边关,又怎还会守在她房外呢?
和衣坐起身,北汉已有很久没有消息传来了,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如今允聿也走了,她当真便没什么好牵挂的。
越皇闲时仍会宣令妧入宫下棋,偶尔也见过萧后几回,见她脸上永远是慈爱笑容,仿佛瞧谁都是敦厚模样。胤王来锦绣别苑的次数少了,大约是因为上次的事,就是来了,也与令妧说不上几句话。只一事让令妧觉得有些奇(提供下载…87book)怪,庆王私下像是忙起来,有一次令妧与越皇下完棋出宫,他与她在宫门口相遇,庆王竟是破天荒没有缠着她,只含笑问候几句便罢。
瑛夕也偷偷说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庆王竟也收起他的无赖了。
秋去,冬来。
正是一年里最安静的时节。
南国不比北地,即便到了冬日里也未见在北汉时的寒冷。入冬以来,令妧连手炉也是鲜少会抱着的,北人来到这里,似是天生不怕冷的。不必穿太多衣裳,别人都略显臃肿了,只令妧仍是纤纤腰肢,叫人看了无不艳羡。
御花园里,凉风徐徐,瑛夕俏皮拂过一侧枝丫,得意道:“公主瞧见了吗?那些娘娘们,见了公主这般身姿,个个都自惭形秽呢!啧啧,往日没来南越时,时常听人说,南国佳人多纤柔娇羞,原来一到冬日里,竟个个都是熊样!”
令妧忍不住也哧的一笑,作势要打她,谁知这丫头激灵得很,一下子就逃开了。令妧便蹙眉轻斥:“可别胡说!”
瑛夕见她也不是真的要打自己,放下心来,上前扶了令妧道:“公主就该多笑笑,奴婢最喜(87book…提供下载)欢公主您笑了。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传信来了吗?一切安好,您可别再愁眉苦脸了。”
北汉很久没有消息,令妧便奏请越皇,说想寄封家书回去。说是家书,自然也是要给越皇过目的,以防令妧身在曹营心在汉。北汉的书信很快便来,说一切安好,少帝旧疾也再未发作过,所有的一切,都如令妧想象中的美好,瑛夕是兴奋了三天三夜。
瑛夕又缠上来道:“对了,听说宫里新进贡了很多上好的丝绸、锦帛,孙公公奉命送了很多去别苑,他还说,越皇特地交代的,说裁了衣裳给公主穿,一定是最好看的!”
令妧抿唇浅笑。
有一阵清风卷过,丝丝清凉空气里隐隐带着一抹脂粉香气。令妧才回身,便有一个从玄廊拐角跑出来,猝不及防便撞在令妧身上。瑛夕大吃一惊,慌忙扶住自家主子,才要喝斥,回眸凝见了来人,到底是将话吞咽下去。
是静公主。
令妧曾在萧后身边见过她几次,每次都只是远远看看,从未有过近距离的接触。这位萧后的掌上明珠,成日里都是娇笑着,那双明澈瞳眸藏匿不了任何事情,生在皇室里,是难得的一个干净之人。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