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国先是一愣,然后一脸不快地说:“你是咋回事儿?这是你随便来的地方?”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把果果安排了!”
胡新国皱起眉头说:“安排?你说得轻巧,能是好安排的?”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把果果安排了!”
胡新国愕然盯着金枝子。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姓胡的,你说你安排不安排?”
胡新国一脸无赖地说:“安排?我凭什么安排?”
金枝子颤抖着说:“你糟蹋果果时是咋说的?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胡新国“嘿嘿”两声阴笑之后,用不无得意的目光在金枝子的脸上扫着说:“我糟蹋过你女儿?人证物证时间地点?我脱过裤子?我脱裤子干吗?我已经阳痿多年了!这是经几家医院诊断证明过的!我告诉你姓金的,你这是诬蔑革命老干部!”
金枝子朝前跨了一步,喷火的目光紧盯胡新国:“你想耍无赖吗姓胡的?”
胡新国有点儿撑不住劲儿了:“谁……谁耍无赖?”
金枝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玻璃瓶子,里边装着满满的乳白色的液体。
胡新国一眼就看清楚了商标上的“剧毒”字样,还有触目惊心的骷髅标志。他不由颤抖着脸肌说:“你……你想怎么着?”
金枝子咬牙切齿地说:“姓胡的你这个畜生,阎王爷咋给你披了一张人皮?你还是宣传部长呢,你这样的畜生当部长还能不败坏党!”
胡新国跳着脚说:“你骂我?你竟敢骂我?”
金枝子一把拧开玻璃瓶盖子,并随手摇匀里边的药液说:“我就骂你个畜生了!我骂你还是轻的哩。我告诉你姓胡的,粪堆还会冒股气儿哩!你不要以为我们穷人家的姑娘就能由着你糟蹋由着你欺负!你今天要不咬个牙印儿把果果安排了,我就死在这里,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人面畜生,我叫你这个人面畜生变成一泡臭屎!我叫你这个人面畜生当不成部长!”
胡新国这下怯了,从骨子里边怯了。面对这个曾在前莲花山县委书记毕敬业家当过保姆的女人,他委实领教了什么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他毫不怀疑她的见多识广,相信她会做到言行一致。那样的话他就惨了,他将一败涂地臭不可闻,他在莲州地区的知名度会戏剧性地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于是,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又成了慈祥和善的“金线菊”。在抄起办公桌上的话机给人事局长打电话之前,他与金枝子达成两条协议:一是他负责将金果果安排到地委宣传部;二是刚才的这场交恶绝对不能让金果果知道。
金果果这片同学们心目中的苦叶,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飘落到了莲州地委宣传部。
这当然是莲州师范历届毕业生分配去处最好的。
出入壁垒森严的地委大院,坐在高堂明镜的办公室里,金果果常常记起童年时在恩公河堤上的短暂岁月,记起堤窨子里的桩子伯,记起桩子伯汇心灵于手指捏泥玩儿换杂和面。还有桩子伯那栩栩如生的“八件套”,使她与干妈挨过了大饥馑。
桩子伯是她和干妈的救命恩人啊。
她随后去了一趟莲池镇。虽然她揣着盖有地委宣传部大红印章的介绍信,亮出来即可被镇上的干部奉为上宾,可她始终没有亮出来。原因是她沿途所见所闻令她不寒而栗。在恩公祠她见到了已分别十几年的桩子伯,与记忆中的桩子伯相比,他明显地苍老了。当时一头花发一脸沧桑的桩子伯,正被两位持枪的民兵押着走在恩公河堤上,看样子是刚结束了一场批斗,他急促喘息,像拉风箱。他抱着胸脯勉强坚持到堤窨子旁,便跪地勾头成了一只弓背大虾,将“风箱”拉得呼呼生响,看那股急喘不及的劲头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终止呼吸。他紫着脸示意一位民兵把卷好的烟精花儿递给他。这“喇叭头儿”很管事儿,他刚吸一口就不喘了,又连吸两口,“风箱”便缓停了,腰板也随之挺直,脸上的青紫也如雾散去。
她远远地望着桩子伯,并没有靠近。并非是她冷酷无情,刻意冷落这位苟活的老人,恰恰是因为他当年的反复告诫:“我这堤窨子是别人眼里的狼巢啊,你们娘儿俩走了就别再回头。我不想让你们为我染一身狼臊,那样我会更不安。”
第152节:卷十三 胡新国(1)
58.公元20世纪80年代中
胡新国
她与胡新国又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但他的“金线菊”容颜,她在办公室是见不到的。
他平素难得一笑,对部属的严厉在地委大院是出了名的。他不依不饶地训人时,左颊上那颗明显的黑痣即会改变颜色,一下子从浅黑变成酱黑,并油光闪亮着颤动,使人望而生畏。
有一次在资料室查阅材料,她翻到了当年的《莲州日报》。爸爸毕敬业果然是媒体明星,每天报纸的一版几乎都在报道莲花山县,报道县委书记毕敬业,而文章与图片的落款均署着“本报记者胡新国”。
细细品味了这些图文并茂的报道后,她为这些谎言汗颜脸红,惴惴不安。
她终于恍然大悟:当年的莲花山县是虚假的泡沫托浮起来的,爸爸毕敬业也是虚假的泡沫托浮起来的。
而制造这些虚假泡沫者正是胡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