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2 / 2)

自从坐镇莲州地委大院后,这“四个字”就变成了“两个字”:整谁?

领导政治运动,海老业已轻车熟路:运动来了要重视,风头一过没屁事。所谓重视,就是作姿态,是让上边看的,也是让下边看的,要作足作透作够,这叫“紧跟形势不掉队”,也叫“跟上级保持一致”。他的做派是将“山雨欲来风满楼”变为“山雨欲来风满莲州”。他亲自坐镇新闻媒体,对上级精神传达不过夜,大造革命声势,大造革命舆论。

这个阶段是务虚。务虚是为务实做准备的,务实就是“整人”。

整人,才是运动的实质。

在莲州地盘上,海老高居千万人之上,生杀予夺,全凭他一句话。然而为官到此,并非已进到保险箱里,并非已无牢灾之虞。且不说觊觎权位的政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愣头青、二杆子少吗

为官者不可高枕无忧,不能不怀揣忧患之心。

更不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运动来了,也就是机会来了。

运动不仅可以显示政绩,还可以消除隐患,排除异己,扶植亲信。

所以说,搞运动对为官者来说不是坏事。

说穿了,运动别人,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唯有有效地运动别人,才能有效地保护自己。弄得好,一场运动下来,地盘会更巩固,地位会更牢靠。

因此一提运动,海老就亢奋,就激动,就满面红光,就热血沸腾。

莲州是农业大区,是这次纠偏的重点。莲州偏没偏?回答当然是肯定的。莲州是中国的一部分,不是在真空中,外地出现的偏,莲州也有。

那么偏在哪里?如何纠偏?纠谁的偏?纠偏到啥程度,才能使上边满意,下边也不冒烟。

就在海老为这一连串问题伤脑筋的时候,毕敬业不约而至。面对虔恭的毕敬业,海老的心窗豁然一亮。恩公祠事件迅速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电影,刚才的一连串问题,随之就有了基本明确的答案,这难道是天意?

海老让毕敬业先说。

毕敬业说时,海老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毕敬业没词儿了,开始搌嘴角处的白沫儿了,海老才平静地说:“敬业同志,你再想想,还有啥要说的?”

毕敬业真的停顿了一下,又强调说:“一个人不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且不说她的动机如何,她选择公然吊死的方式,就是与社会对抗与党对抗。她再把吊死的地点选择在通往县委机关的最热闹的大街上,这就更是与社会对抗与党对抗。如果将阿妈尼定成了革命烈士,莲花山县委成什么了?我毕敬业成什么了?不就成了迫害革命烈士的罪魁祸首了吗?作为县委书记,我认为只要还是共产党执政,就不能允许有这样的‘革命烈士’存在。”

如果毕敬业是昨天来,或者说是提前两个小时,确切地说是海老接到老战友的长途电话之前,海老会对毕敬业的看法持相同的意见。

但此刻就不同了,中央要纠偏,莲州就必须纠偏。恩公祠就是莲州“偏”的典型,你毕敬业撞到“纠偏”的大网上了。不纠你毕敬业的“偏”,恩公祠人会答应吗?如果有人将恩公祠饿死人的事捅上去,上边会答应吗?我海水清就是想盖也盖不住啊。非但盖不住,还会引火烧身。

但海老并未显山露水。他先对毕敬业一番“肯定”,将毕敬业“肯定”得飘飘然时,才委婉地说出了几点“没考虑成熟”,还不能代表地委的“个人看法”,仅供毕敬业“参考”。然而,就是这几点“个人看法”,才是真正的重型炮弹,一发一发地在毕敬业的心窝深处狂轰滥炸。毕敬业精心构筑的思想堤坝和自信,顷刻被摧毁得土崩瓦解、一塌糊涂。

海老是在一下子看到毕敬业的骨子里后,才生发出了这几点“个人看法”的。他说:“敬业同志啊,阿妈尼的事儿,其实是吕卫民的事儿;吕卫民的事儿,也就是恩公祠的事儿。你看是不是这样:先将恩公祠的实际情况排查清楚,写成材料上报。你们县委先拿出个意见,之后地委常委研究一下,只有这样才能定成铁案。只有定成铁案了,才能经得住历史的检验。也就不怕下边再胡嚷嚷,你觉得这样做如何?”

第76节:卷六 老革命海老(4)

毕敬业不明就里,认为海老仍如之前的“九字三条指示”那样,替他出主意想办法,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海老接着说:“需要排查清楚的情况,包括这几个方面:首先是近两年你们县各村的粮食产量数字,其中包括亩产、农民人均生产量、村上缴公粮数、村人均自留粮数。之后,一一分门别类,对照恩公祠的产量数字,参照一下、比较一下嘛。一参照、一比较,问题不就出来了?今年从恩公祠调出的种子粮、伙食粮、饲料粮是多少?是谁批准调的?是谁出面去调的?都调哪儿去了?干啥用了?这是第二点。第三点,你们县其他乡村有没有发生饿死人的情况?敬业同志,你亲自去恩公祠一趟,落实一下恩公祠究竟饿死了多少人。在这一事件中,村长吕卫民具体起了什么作用?有没有失职渎职的情况?第四点,分给你们县的十吨救济粮分给恩公祠没有?如果分了,为什么还会发生饿死人的情况?一定要落实清楚吕卫民是如何分配的,有没有中饱私囊的情况。如果有,一定要从严惩处,该撤职查办的就撤职查办,该开除党籍的就开除党籍,该绳之以法的就绳之以法,决不迁就姑息!如果救济粮没有分给恩公祠,原因何在?第五点,恩公祠事件发生之前,吕卫民向你们县委反映过情况没有?如果没有,主要责任应由吕卫民负责。如果反映了,你们县委是谁接待的吕卫民?你敬业同志知道不知道这事儿?总之,恩公祠事件是个很严重的责任事件,地委很重视,地委是不会漠然置之的。敬业同志,你对上述问题一定要排查清楚,分清责任,明辨是非。看看是我们的干部有意为之呢?还是无意为之?另外,是不是有阶级敌人蓄意制造事端呢?敬业同志,你把这几点落实清楚后,打个报告上来,地委再履行一下程序,派工作组下去核实一下。你看这样做如何?”

毕敬业抓笔的手开始颤抖,他已经心中无字,落在纸上的也不知所云了。他的心亦开始悬空,并在海老平静的诘问中,迅速下沉。

这当然在海老的预料之中。如果将这几点排查清楚,会出现何种结局,这是海老再清楚不过的,也是毕敬业再清楚不过的。实事求是地说,恩公祠的粮食产量数字,无论是单产、总产,还是上缴贡献,全是莲花山县各村之冠。再则,从恩公祠调出的各类粮食,也是个巨大的数字,就是这一大批粮食,使其他乡村挨过了饥饿的难关。从这点儿上说,恩公祠是胸怀大局的优秀村庄,吕卫民是胸怀大局的优秀村长。另外,吕卫民因为太忠实、太信赖、太听命于上级,才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如果他稍微有点儿私心,稍微有点儿本位主义,恩公祠也不会饿死那么多人。关于十吨救济粮的问题,更令毕敬业头皮发麻,说白了他是拿着恩公祠人的生命当儿戏,他是利用职权在对吕卫民泄私愤、搞报复。这问题一旦澄清,他就不是能否继续坐在县委书记椅子上的问题,轻则是官僚主义、渎职致死人命,重则是蓄意害人……而且连个冤大头、替死鬼也找不到。

毕敬业如同陷入深深的泥沼难以自拔,甚至到了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了。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海老的办公室走出来的。反正他觉得心如坠铅,头重脚轻,一步三晃,如同飘忽在浓重的迷雾之中。

毕敬业回去后,迟迟不肯把报告打上来。

海老也没有去催促毕敬业。

这并不是海老有意放毕敬业一马,因为上级的“纠偏”文件尚未下发。

但是,阿妈尼的立碑仪式,海老是特意赶来参加了。

毕敬业也专程前来了。虽然他不认识阿妈尼,但在这些日子里,吕叔的影子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一直纠缠着他。特别是吕叔瞪着眼看他的表情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还有吕叔临别时指着他的鼻子说的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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