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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雍正三年,还有十年,他还要一人过十年。
我问他,“四哥,您还记得东坡先生的《江城子》吗?”
“记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怕他伤心,便不再吟下去。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脸颊边有了他的泪水。
我赶紧接着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月明夜,短松冈。”他一气呵成把剩下的词句念了出来。
我拿手抹开他的眼泪,“四哥,十年后,您还会记得我吗?”
他也不脱靴子,直接坐进被子里来,死死抱住我,“你哪儿也不准去,要一直陪着我,你答应过的,一直陪我……”
“奈何人留天不留……”我也转过身子紧搂住他,“四哥,等雪停了,就会看见夜空,我会化为天上的星辰,一直陪着您。以后能看见星星的日子,就有我在。您抬头看天上的星辰,就是在看我。”
他拿过靠垫来当做枕头,拥我入睡,“累了,睡吧。睡着了我抱你回床上去。”
“嗯……”
◇◇◇◇◇◇◇◇
胤禛一直都在桃花坞守着,三四天了,也不上朝,也不处理政务,只是时时刻刻守着我,只有乐二爷来看诊后,他才随着出去,听人回禀我的病情。
他问我想不想见福惠,我说想,但我总是等孩子睡熟了的时候,才让嬷嬷拿着厚厚的被子去把他抱来。对于那么小的孩子,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即将逝去,恐怕是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
心里有太多的事儿记挂着放不下,年羹尧自八月被降了爵位后,便不再见胤禛下旨倾轧于他,对于年家,胤禛心中到底是作何打算。
还有墨云,我亏欠了她的,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如果我记得不错,爱兰珠将被胤禛下旨八爷休弃,我要怎么才能保全于她。
凝雪终身无着,我要如何安置。
福惠不必我担心,胤禛对他宠溺异常,也明白我想让孩子避世悠然的心。
思虑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太多话始终没有出口,我只是贪婪享受着胤禛的怀抱。两人无语相依,一坐便是大半日,他总是陪我赏雪,给我念书,把书上我看着不甚明了的地方细细讲给我听。
好似一切都回到了他做富贵王爷,有着整日闲暇陪我耗在桃花坞的日子。
☆、第五十四章 天上人间会相见(下)
今日早起精神忽然大好,喝了一碗清粥后,便把药吃了。胤禛早已累极,睡在偏殿还未起来。
我让凝雪和嬷嬷给我梳洗换了衣服,斜倚在窗下大炕上看雪,春妮也来了,强忍住哭泣站在屋角,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春妮,”我叫道。
她红着眼睛过来,跪到炕前。
“嬷嬷跟你回去,你给她养老送终。”我吩咐道。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当嬷嬷是奴才的亲生额娘,尽职尽责,服侍终老。”她抽泣着答应。
我示意凝雪打开妆台上的红木小箱,拿出最上面的碧玺簪子和粉色手串来,给她戴上,“那个匣子里的银子归你,以后跟着十四爷,省不得要花费,你要好好筹划,紧着点花。”
“姑娘……”凝雪不再叫我“主子”、“福晋”,而是叫我“姑娘”。
胤禛或许是听说我醒了,推了门进来,坐到我身边,让我倚着他。
嬷嬷看了我一眼,问,“主子可还有什么心愿?”
想当年十四爷的福晋完颜氏走的时候,我劝人家的话倒是轻巧,什么死后原是万事空,只有自己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正如十七爷所说,真的是只想躺到那人身边去。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然而,有清一代,祔葬皇陵的只能是皇后,孝献皇后死前是皇贵妃,死后追封皇后,才能葬入皇陵。他不是少年天子,断不会做那冲动之事。不想难为于他,只是看着他不语。
他忽然紧握了我的手,坚毅地说道,“死后葬同穴……葬同穴……”
我回握住他的双手,欣慰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一年多前他追封十三爷的母亲为皇贵妃,祔葬于皇陵之中。这才终于明白了前些日子,他为何会“病急乱投医”,匆匆给我晋位了。
看向凝雪,“你可想好了?日后可是悲辛无尽。”
“奴才斗胆问主子,若是让主子选,是愿意活着去陪那人十年,还是愿意去后躺到皇上身边?”凝雪垂目跪下,问道。
我释然一笑,这个丫头,果然是我的知音。转头向胤禛恳求,“您把凝雪指给十四爷吧,若是他不应,就说是我的意思。以后,无论出了什么变故,您都要让凝雪陪着他。”
他应道,“好。”
“还有年羹尧,他罪大恶极,您要杀便杀。年氏之中,无辜者甚多,莫要无谓牵连。”
“我也答应你。”
“墨云,若是可以,让十七爷与她葬在一起。”
“好。”
“还有,爱兰珠,我知道她说话从来没有把门的,定是说了许多不合您心意的话。看在我的份上,不要难为她!您千万不要做那绝人间恩爱之事,纵是鸟兽,也会恋偶……”力气正在一丝一份逝去,我自私的要把最后一点力气留给自己,抓了他的手,“皇上,您给我一件贴身之物吧!让它替您陪着我。”
他颤抖着思索片刻,从绶带上解下怀表来,“这还是年少时,皇阿玛赏的,我一直戴着,这个给你。”他把怀表塞进我手中,无声将我腕上太后当年给的那串翠珠手串移到了自己腕上。
我放开他的手,捧过怀表来,放在心口,最后问他,“皇上,若是来世变了容颜,您可还能认得我?”
他紧紧拥我入怀,“情深处,纵是变了容颜,也当相识。”他的泪打湿了我的脖颈,俯在我耳边轻声相问,“我要何处去寻你?”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我在奈何桥等着您。”我柔柔答道,“您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一会。”
他似是明白我的心意,不舍地放开我,头也不回绝然而去。
我却仍是竭力睁着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不停安慰自己,福宜在地下等着额娘去陪他,还又我见都不曾见过的福沛,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阖上双目。
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模糊,窗外的雪簌簌而落,恰然无声,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他跨出了门槛。
一切的一切慢慢变得火红,幻化为长城上云海翻腾的一幕,金光红日,腾云而出……
这就像是一场梦,入梦时想醒,梦深时自醉,梦醒时才发现,我的梦,还没来得及好好做,却是不得不醒了……
◇◇◇◇◇◇◇◇
没有止境的黑暗和寂静中,一声声巨响带着呼喊渐渐清晰,身上每一寸骨肉都在疼痛,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上起来。
“还有人吗?里面还有人吗?”
“那个什么东西在亮?有个人,好像还活着。”
只觉得自己被从一顿杂乱的东西里被刨了出来,终于躺到一片平整之上。
“小姐,小姐,你醒醒,醒一醒。”有人轻轻在推我。
好不容易睁开双眼,迷蒙里只见高亮的灯光,来来往往的桔黄色身影。
“小姐,你叫什么?”
“年……年……映荷……”
“什么?”
再也没有力气,长长昏厥过去。
◇◇◇◇◇◇◇◇
康复半年了,我换了工作,不再整日奔波于祖国大好的山川河流间,而是重新找了家中型的集团公司,做了风险管理部副总监。
那场事故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我很幸运的,除了一些脊椎挫伤,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新的办公室大楼就在原来公司大楼的对面,从我的办公室落地窗望出去,穿过前面两栋高层的缝隙,可以看见黄浦江两岸如梭的行人。
以前总喜欢留着长长的公主波浪,现在却已经不再习惯耳边有披散的头发,很坚持地买来了书籍和影碟,学了好多种韩式的盘发,每天换着花样把头发盘起。
公司的政治争斗依然剧烈,大老板为与分管风险管理的二老板斗法,先是生生在我头上安了一个“副”字,不到几个月,又给我找来了一位新领导——风险管理部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