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芭蕉,花散开,几丝烟撩人家。
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画,窗外的微风吹动我的发,微略侵扰。
〃安儿。〃
我听见苍老的声音,杂了与平日决然不同的疲惫。
〃父亲,怎么了?〃
〃没,没什么。〃
父亲强做欢颜,他的眼角皱纹堆成可怕的形状,一时眼中微酸,小心伏在他的身旁,侍奉他坐下,轻轻捶打他的肩膀。
〃安儿。〃
〃父亲,有话请说。〃
我猜不见身为朝中一品大员的父亲会有什么问题,而他欲言又止模样分明重击我的心。
〃没,没什么。〃
若是我早一点关心朝政。
若我也是那污浊朝中的一员,或许我便可以明了父亲的困境了吧。
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朝廷主战的狂乱呼声。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力量,我若是能帮上忙该是多好。
〃你可认得我是谁!〃
轻薄的话语,分明是那个少年公子,曼妙装扮,眉宇深沉,只是我却全无印象。
〃你!〃
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行为,似乎惹恼了他,他的声音尖锐起来,虽是闹市,依是刺耳如针。
〃我不认识你。〃
我垂下头,加速赶路,妄想离开这个奇怪的人。
可是,脚下无力,一不小心,竟又趴将而下,整个人身趴在水滩之中,着了满脸的污垢,包裹中的纸笔也散了一地。
〃哈哈。〃
少年,以及许多人的笑声。
一如,那一夜。
〃你是谁!〃
无名火起,只是对上少年公子有恃无恐的眼神立时懈下气来。
〃我是兵部尚书谢举远的儿子谢若然!〃
他笑起来,不出意料的,周围的人群发出极大的惊叹,他于是更加得意,笑容灿烂,意气风发。
〃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民。〃
不再多说什么,我屈了身,去收拾满地的笔砚。只是纸张大多已经弄脏,实在是极其麻烦的事情,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叹。
谢举远。
那个原些经常来我家,被我称做谢伯父的人。
还有那些被我父亲因为知己的同僚。
在那场关于主战还是主和的大辩之中无一站在我父亲的一边,更严重的是,他们成为落井下石的人。
〃啊!〃
一声剧痛,正是那谢若然将手踩在我的手上。
〃我记得你,叶子安,你的手,你的画,我都记得!〃
他恶狠狠的眼神。
〃那时候,我的父亲,每次看到我的画,都会提起你,提起你这个丞相公子是如何的善画,是如何的才华横溢,可是今天,今天。〃
他的眼角有晶莹的光。
〃对不起。〃
喃喃说话,手上的疼痛一点点轻点,想来是已经麻木了。
〃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什么!〃
他咆哮起来,声音震得我更加迷糊。
是饥饿,,是落魄,是方才的固执,是我一生的错误。
〃公子,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清脆的声音,杂了关切。
我抬眼,看见红色衣衫,是她来了,是她来,心下自信慢慢繁衍。
〃你是谁?〃
谢若然傲慢的问话,脚却从我的手上挪开了,此时火辣的疼痛瞬间曼延上我的手,我的肩,我心,竟嚎出声来。
〃啊。。啊。。〃
〃安,你没事吧?〃
红衣的女人蹲在我的身边,轻轻抚摩我的发,我的脸,一时忽然有了几分清凉的感觉,饶是在这样时候。
若是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与她该是多好。
若是,我能配得上她,该是多好。
若是,那时候,我的父亲,我的家族,还在,而我成了朝中一员,该是,该是,多好啊。
心绞痛。
〃我是刘将军的女儿。〃
〃哦,这小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他,和我没关系。〃
〃没有?〃
〃没有。〃
刘欣雨的话很轻,很碎,我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内心一定很痛苦,可是,我更痛,因为,我没有说不的权力,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们的话我再也听不清楚。
只是,人群渐渐散去,谢若然离开的时候,我依旧躺在刘欣雨的怀里,确切地说,依旧躺在地上,我看见他的黑色长靴踩在泥泞里,满是污水散开来。
这,算不算是一种风度?
那一夜。
许多人,许多人。
我记得自己也是这样躺在泥泞里,看见许多人的黑色长靴。
踩在泥泞里,满是污水散开来。
而这个女人,终于将我抱在怀里。
〃安。〃
她细碎的叫唤。
我睁开眼来,却是看见她背后,那个满是鄙视神色的老管家。
〃小姐,不要弄脏了衣服,回去老爷怕是要骂的。〃
〃哦〃
刘欣雨低沉地应了,依旧温情地望着我,只是,我忍不住推开她,推开这早已不属于我的女人。
我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很脏。
她茫然地站着,满身鲜亮的衣衫虽是沾了少许我身上的污垢,却依旧美艳高贵,甚至,是逼人的气势来。
可是,正是望见她,我才觉得自己身上的肮脏。
无法控制。
情绪泛滥。
〃不要管我,我们已经没有婚约了,你和我再没有什么关系!〃
〃哦。〃
她依旧只使低沉地应了,旁边的老管家,此时得意地看着我,做势便要拉她。
〃快走!〃
我越加决断,我甚至可以想见自己皱起眉,双眼微红的模样,还有,满身的污泥。忽然有一种痛快的感觉,浮上心来。很舒坦。
只是,在疼痛之后。
在无法控制的疼痛之后。
〃安。〃
转身的刹那,我似乎听见她在叫我的名字,似乎。
只是那声音太轻,远不如我肚子饥饿叫唤的声响。
漫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撞见浅蓝色的长衫,一抬眼,正是方才的那个男子,悠然做笑。
〃相请不如偶遇,朋友,不如一起吃顿饭?〃
〃好。〃
我已经没有拒绝的勇气了。
第 3 章
忽然又坠起雨来。
杭州(汴梁)果然是这样的城市,饶是王庭设在这里许多年,依旧不曾改了她的胭脂秀气。这一点,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就象一个人,若是成了帝王。
笑。
不过是刚吃了一点东西,我竟想了那么远,我不过是一个替人写信书状的小人物而已,这许多,与我何干。
〃在笑什么?〃
大块朵颐之下,我几乎忘记了,面前还坐着一个贵人,我今天的饭钱全部着落在他的身上。
〃没什么。〃
〃是么。〃
无聊对话,倒不如细碎的雨声来得有趣。
我忍不住想去眺望那窗外的雨,那清凉着了万物的雨,而不是面前高贵富态的贵人。
〃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我望见他略带挑剔地夹了一点鱼肉,放在嘴边又轻轻一点,小心放下,这样问话语气,想来也是一个高官吧。
〃叶子安。〃
〃你画的很好,我很喜欢。〃
出乎意料的,我瞥见他眼中的激动。这样的人,与那时候的自己,怕是一样吧。只是,他幸运的是,不用面对忽然破碎的家族。
我应该妒忌他么?
〃你的侍者呢?〃
我想起那个阴阳怪气的人,捧了我的画,再看面前这个人悠然的眼神,却只觉得放心不过。
〃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笑。
看起来这个男人也该有三十岁了吧,料是有一个十岁的孩子无疑,此时,却是这样幼稚的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叫陈子扬。〃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这个名字,该不是真的吧?
随意,反正,这样的贵人,是我攀不上的。
〃哦。你的侍者呢?〃
〃他啊,他。〃
他别过头去,一时竟颇有几分尴尬。
细雨从窗外吹进来,打在我的脸上,有几点冰凉。
〃吃饱了,告辞。〃
再待下去,我恐怕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