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街头巷尾一转,午膳时分三人进了邻近的一间客栈,店小二老早就看出三人非富则贵当下要请上雅间,不过被那年轻公子拒绝了,他只是随意选了个临窗的小方桌。待小二写了菜退下,那一名身着月白色儒衫的男子微压低了音量,“公子,楼下人多嘴杂,我们还是上楼好一些。”
年轻公子新奇的眼正打量着吵闹的大堂,“不用,这样挺好的。”有一家老小尽享天伦的和乐融融,有夫妻二人小资情调的对饮,有走南闯北挣日子的江湖客还有跑城通货的生意人,你一言我一语是嘈杂不堪,他不知道菜市场是什么,但这样的环境当是相去不远了。喧闹得连话也不太听得清,然而却很是有趣。
这就是天朝百姓的生活,这才是鲜活的人生……
年纪稍长的男子闻言循视了一周,然后又回到了年轻公子身上,在心底叹了口气,从一出来就没有舒展过的眉头明白写着他的心忧,他又进谏言,“公子此举甚为不妥。”
年轻公子收回视线,潇洒地摇着折扇,新月眉微挑,“哦?如何不妥啊?”
那男子谨慎地留意了下周遭,声量控制在三人的范围,“公子乃万金之躯,如此大意,身边又只带了丁护卫,这……”
一旁的玄衣男子正替二人斟茶,闻言也望向年轻男子,眼中带着一抹恳求。
年轻公子轻声一笑,“都已经出来了,你就不用再念了。”“你也是,你们就放轻松些。”照他们这般紧张样,就算原本没人知道也闹得天下皆知了。他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统治下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而已。
没错,这位年轻公子就是咱们夜壁朝最尊贵的人物、咱们的皇帝陛下帝思远是也。话说他今日早朝过后,突然心血来潮硬是威胁着宋行之做了帮凶,带着御前侍卫丁保来了个微服私访。不得不说,他很有闲情。
然而这就苦了他身边的人了,花公公得留在宫里为他提心吊胆帮他应付太皇太后或大臣们的突然袭击,宋行清和丁保精神绷到了顶点就怕有个万一。丁先生更是哀怨,眼前这两位可都是举足轻重的大大大人物,如果有半点损伤诛了他九族也赔不起啊。思及此,含怨的眼神又落到了宋行清身上,明明平时宋大人都不畏强权据理力争而皇上也十有八*九听得进去,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他就嘘声了,明知皇上就听他的话,怎么也不知道为他的小命考虑考虑多劝几句呢。
感受到一个上午三不五时造访的怨怼目光,宋行清也很想哀怨地向祸首瞥去一眼,同时也对丁保说一声,其实他更无奈。想起早时皇上不惜以“你忍心我贵为一国之君在位四年都没踏出过皇宫几步,永远只是个井底之蛙吗?”的话来动之以情要他带他出宫,半点威仪也没有,临来还威胁他如果他不同意他就另找机会自己跑出去,通都不通知他一声,“你自己斟酌斟酌吧。”
还斟酌咧,他能有什么办法,只有无奈复无奈地接旨了。只是当听到那声开心的欢呼时,他竟有那么一刻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欢快的笑声如无知孩童,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那份愉悦。那是很久没有看到的笑脸了。
正冥想间,帝思远有些感慨地开口,“这天下虽说是朕的,可朕却从来没有机会认真看过,朕一直想好好看看老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如何,是否真如卿家们所言的国泰民安。”他这皇位虽说坐得心不甘情不愿,可到底他是所有人的衣食父母,他随便一个决定都能让底下人仰马翻,他自然也想知道他的每一项国策是否都确实的为百姓谋来了福祉。
宋行清微微一笑,“皇上爱民如子,是百姓之福。”并非奉承,这是他的真心话。
“能得宋大人一赞,朕心甚慰啊。”说完他哈哈大笑,少了一份拘束,没有了那个身份的束缚,他现在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恍惚地窥到了那抹久违的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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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客栈,日照已不若先前猛烈,树影斜了几分。
帝思远看着街道两旁的小商铺,有些意犹未尽,“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丁保大骇,“不是直接回去了吗?”千万不要啊皇上,我们都已经出来一上午了,再不回去被太皇太后发现了起码要剥卑职一层皮啊……
他自哀嚎,帝思远不受影响,“行之,你可有好去处?”
行之?没由来的宋行清心头漏跳一拍,不着痕迹顺了下呼吸,“已经接近未时了,怕宫里着急,臣以为我们还是尽早回去为妙。”
摆了摆手,“不急。”他看了眼当空的日头,侧首想了下,“时辰还早,不如,”转首看着宋行清,他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去趟太液湖吧。”!是他多心了吗,他怎么觉得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别有意味的注视,“太液湖?”
帝思远若无其事一笑,转身就走,“是啊,那里风光秀丽,不可虚了此行。”
丁保无奈看了他一眼,挎着一张脸跟了上去。
他呆站在原地,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渐觉心惊,他果真不知他的心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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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湖,六如亭,一个曾经见证了年华滋长了梦花的地方。
湖边依旧植满了杨柳,如烟如雾千丝万缕垂向湖面,如美人临水顾盼。风光依旧向华年,只是人心已变。
凉亭外站着两名斯文男子,分前后而立,距三步之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安静的湖畔,帝思远声音不若平时沉稳略带了点惆怅,他看着那翠色凉亭上的偈子,问着身后的人:“你也认为这世间一切当真只是梦幻泡影,爱恨情仇都只是过眼云烟吗?”
丁保早跳上了十数丈外的一棵古木上,警剔地检视周围环境。午时刚过,偌大的树林里竟也找不着其他人影,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这样的宁静很令人着迷。
宋行清不明白他何来此等感慨,就如同当初莫名其妙于他垂问《女诫》一般。然而也许是被这平静的气氛影响了,看着这具总是出现在他梦中的身影,宋行清无端染了一分叹息,“梦幻泡影不过是佛家的告诫,提醒凡夫俗子不要执迷不悟,慎戒贪嗔痴。然正如佛家所言,既是三毒又岂能说清就清得了,只要心中尚有情,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想要说万事皆空不过只是无奈之举。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真正正看透世情,佛门僧侣并非人人有此善缘,终是放不开。”
“放不开?”他喃喃念道,依然仰首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淡声问道,“你也有放不开的事吗?”
视线落在他被风吹起的发梢,似勾起点点忧愁,他半晌才答道,“……有。”
帝思远沉默了很久,然后有些压抑的问道,“是什么?”
是什么呢?宋行之勾起一抹苦笑,然后有些自嘲地垂目,他为什么跟他在谈这些朝政以外的事?他又该如何回答呢?如果听到了他的答案,想必下一刻将他削官杀头算是轻的了。他摇头,说不得说不得,“只是一些琐事,劳皇上垂问了。”
帝思远下意识排斥那个称呼,“我现在不是皇帝,你也不是臣子。我们就当一会儿普通人。”
“……是。”可是这又如何,那个身份依旧如深渊般横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