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非得穿那布料做的衣吗?为什么她毫不喜爱,反而隐隐不舒服,还多了几分恐惧?
“别紧张。”嫣然还在一边劝慰,“不过就穿一日——这是规矩。”
段云错茫然地点了点头。
见她似乎好了不少,嫣然放下心来,“那我这便出去了,也顺道看看还有什么要张罗。夫人若有事,唤嫣然就好。”
“好。”段云错长长舒了一口气。
见嫣然走出门外,段云错摘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倒出里面的东西。
剩下的三颗药丸,许久她都不曾服用过。
这两年来一直不曾头晕目眩过,还以为不会再用到这个,不想今日来得剧烈,好生难受。
她屏息,吞咽下一颗,一波抽搐而来,头又疼起来。
忍不住小小呻吟,她干脆将剩下的一股脑儿地服用,只求能尽快摆脱那难受的感觉。
可是,那红红的色泽还是在她眼前蔓延,只要睁着眼,就无法避免,而且其中似乎还有模糊的影子在剧烈地扭动。
她吓得立刻闭眼,摸索着走到床边跳上去,扯过被子从头到脚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努力想要早些睡去,尽量摆脱那些莫须有的影像。
不怕不怕……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辗转反侧间,昏沉沉地睡了去。
红,一望无际的红,刺眼得厉害,铺天盖地而来。
云错、云错、云错……
她茫茫然地四下看着,却不知是谁在唤她。
赫然一张辨不出五官的脸冲出红色屏障,在她眼前狰狞地笑着。
你这个痴儿……
她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同时伸出手去,想要推开那张逼近她的脸——
手却被抓住了,怎么也无法挣脱开来。
“不要!”她急得叫出来,用足了劲,想要甩开钳制她的力道。
“错儿……”
低低的带着安抚的熟悉嗓音传来,她被席卷入一个宽阔的怀抱,被温暖的气息环绕。
段云错睁开眼来,入目所见,是侧躺在她身侧的段步飞。
段步飞拂开她额前的湿发,“做噩梦了?”
一想到方才那个不知所云的梦境,段云错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将段步飞抱得更紧,哽咽地开口:“哥哥,我怕。”
怕——段步飞皱起了眉,这个词,自从他在段云错七岁时救下她之后,就不曾在她口中出现过。
“谁又跟你说了什么?”殷阑珊的出走,令他不得不有这种臆测。
“没有。”段云错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只是,我做了一个梦,一片红,好可怕,还有一个人——”
“谁?”段步飞敏感地抓住了她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段云错回答,又忆起了梦中的场景,眼底是深深的惊恐,“他只说我是痴儿……”
为什么要一直说?痴儿不是很开心很高兴的意思吗?为什么那个人在叫她的时候她只感觉很痛苦,好像——好像心都要碎掉的那种。
“无妨的。”段步飞舒展双臂让她睡得更加舒坦些,唇一一游走她的脸颊,喃喃的话语低低溢出,“只是做梦,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段云错埋首在他胸间,慢慢平复下来。
说得没错,她有哥哥呀,而且,哥哥还要娶她做妻子,天长地久下去。
她拼命要自己不要再想,可那些红,不但没有退去,反而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折磨了她一宿。
她想跟哥哥说,而在内心深处,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拒绝与他提及。
这几日都睡得不大好,每次一闭上眼,总会梦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无一例外的,都与那些红色有关。
连顾不了的药都不管用,她也委实不知该如何才能消除这些烦人的梦境。
段云错坐在院中发呆,嫣然过来,还带了另一个人,看样子,似是人道那边的鬼卫。
“夫人,这是裁剪好的嫁衣,人道道主说送过来看你是否满意。”
“哦……”
“夫人?”
段云错这才转过脸来,瞥了一眼跟在嫣然身后的人,意兴缺缺,“这么快就做好了?放着吧,那天我穿上就好。”
嫣然暗笑她的天真,“夫人你真是说笑,嫁衣是做给你的,当然要先试穿才好,瞅瞅什么地方还有修改的呀……嗯,反正是有些累人,不过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呢,当然要做好一些才……”
说着说着又突然住口,想跟错姑娘说这些,她大概也不是很明白。
或许无间盟内很多人都如她一般不解吧?为什么阎王非要一意孤行,娶错姑娘呢?
瞅了段云错一眼,发觉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嫣然松了一口气,伸手揭了盖在嫁衣上的帕子,与鬼卫一道将嫁衣展开来——
“夫人,真是好看呢——夫人?”
嫁衣很美,正中绣着五幅呈祥图,袖口是莲花花边,衣边还有朱雀吉祥纹路,喜庆意味甚浓。
可段云错看不到这些,她直盯盯地看着那锦绣流苏,眼底只有越来越刺眼的夺目鲜红。
痛,头很痛!
长久以来压在最深处的东西慢慢涌动着,不断朝那痛点奔去,渐渐地汇集成一片,在痛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一股如浅霞溪般清凉的润水灌入期间,夹杂着那巨大的压力,猛地冲了出来!
模糊中有铿锵落地之声,还有人在惊叫,她听不清,却能感觉自己浑身冰冷。
红,不再是色泽,是殷红的流血;那个狰狞的人头,也不再是模糊不清的面孔,而是——父亲……
第108节:第八章 清醒(1)
第八章 清醒
等段步飞匆匆赶到风驰院的时候,见一干人等不知所措地守在主屋外,见他来了,齐齐跪下。
段步飞径直走上前去,伸手推门,却没有推开。
门从里面锁死了。
他锁眉,转过头来,开口,问的是嫣然:“怎么回事?”
嫣然惶恐不安地据实回答:“我、我只是和鬼卫拿了新做的嫁衣给夫人看,谁知夫人见了衣服,就好像、就好像——”
没办法形容,莫非要她说夫人就像发了狂一样将衣服撕碎了吗?
段步飞挥了挥手,嫣然松了一口气,自动跳过这一段,“后来,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任凭奴婢们怎么劝,她都不肯出来了。”
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段步飞沉思片刻:“你们都下去吧。”
大家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纷纷退了下去。
偌大的风驰院,除了段步飞,瞬间空无一人。
“错儿?”段步飞叩门,轻言呼唤,却无人应答。
“错儿……”他再唤,放缓了语速,“有什么事,跟哥哥说,不要憋着,好不好?”
他在门外轻言细语地说着,可他的声音,听在房间内的段云错耳中,却不寒而栗。
她就那样坐在桌前,直直地望着那扇被自己紧锁着的门,觉得自己的心缩得紧紧,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立刻被挤爆一样。
她记起来了,即便那是只有七岁,她仍记得当日的景况是何等的惨烈。
父母被斩首,亲眷遭屠杀,还有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族人,被一一惨害。
云氏一门一百二十口人命,除了她,到底还有多少活下来?
哥哥……
画面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她又看见那个举刀屠杀的少年,掀起奶娘的尸首,雪亮的刀刃刺痛了她的眼!
原以为相亲相爱的哥哥,竟是相互对立的仇人。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让她记起这些事来?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胃部一阵痉挛,她呻吟一声,痛苦地俯下身去。
砰!
骤然的巨响吓她一跳,勉强抬起头来,只见门扉倒在地面,激起尘灰阵阵。
她死命地瞪着走进来的人,死死地握紧了手,指尖都陷入了肉里去。
段步飞走进来便见了俯在桌面半仰着头看他的段云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