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人怀疑过,卫宫矩贤是贤明的王。没有人怀疑过,他的治世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
因为父亲的缘故而接受了仙籍。但是,切嗣拒绝了宫廷的工作,而是在峰国的大地上持续地旅行着。就算是父亲那样的王,也有照料不到的地方——这样相信着,切嗣就像暗行御史那样行走在黑暗之中。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新登位的峰王还有子嗣。
只是偶尔回到王都的时候,他会见到峰麟。他们会在花园中度过悠闲的下午——谁也不去触及日常之外的话题。
如果她不是麒麟的话——
每次,只要想到这样的话题,切嗣就强制着自己去切断这样的念头。
眼下的世界就是切嗣所知的理想。
他无法想象、除此之外的世界。
然后,就仿佛无声降临的黑夜一般,妖魔开始出现在峰国的土地上。
夜晚不再安全。牲畜被掠走。田地被糟蹋。人们开始在私下相传着峰王的失道——
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连在边境斩杀了数只妖魔之后,切嗣匆匆地赶回了王都。
只要见到就知道了。
他的父亲绝对不会失道。
绝对、不可能做出背叛麒麟的事情来——
切嗣从梦中挣了出来。树梢上的天空已经微微发白。清晨的寒气沿着衣物的缝隙无声地潜了进来。他用手揉了把脸,然后拨了拨面前渐渐暗淡的篝火。
居然还会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无声地叹了口气,切嗣站起身来跺了跺发麻的腿脚,从行囊中找出了带提手的小锅,用水袋倒满水后熟练地架在篝火上,又加了一把茶叶下去。
水渐渐沸腾的声音和茶香惊醒了篝火另一端的青年。他披着毯子坐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因为清晨的寒冷而瑟缩:“真是难得的平静的晚上。”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得到这种错觉,不过这才是旅行的常态。”切嗣找着杯子,对同伴的发言评论道。
“从和你旅行以来。”
绮礼诚实地摊了摊手。
默默回忆了一下最近的遇袭次数,切嗣也不由得对最近运气的飞速下滑产生了疑问。
是什么要发生了吗?
某个念头飞快地从思绪的边缘滑了过去。切嗣将锅从火上挪开,将茶水倒入桦树皮的杯中。
微弱的白烟在空气中腾起,短暂地变幻着形体,一瞬间看起来像是正在飞走的鸟儿。
切嗣并没有忘记那天所见到的金红色的妖魔。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那压迫力也让人感到,它是远远地超越了蛊雕这种一般妖魔——甚至还要在仙人等级之上的存在。
为什么会在那时出现、还救下了自己。
无论怎么想,也和面前的青年逃不开关系。
思忖着,切嗣将面前的杯子递了过去。
“谢了。”
绮礼简短地说着,接过了茶杯。
切嗣盯着对方的右手背。并没有那日偶然一瞥所见到的深红色痕迹。
是错觉吗?
就着茶水送下干粮,绮礼抬起眼看着对面发呆的男人:“……不吃吗?”
“唔。”恢复了进食的动作,切嗣遮掩似地换了话题,“今天晚上就能到北镇了。在那儿能找到骑兽,之后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听你安排。”
青年一脸无谓的样子。
……这可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曾经做过被雇佣的杖身因此深知其中滋味的切嗣在心中评论着。他不得不开始正视逐渐在心底发酵的疑惑。
如果对方真的是自己所想的身份,那么这旅途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他一口气喝下了温热的茶水,抬头迎上青年始终直率的目光:“我们出发。”
在灯火被点亮之时,两人果然按切嗣所言来到了北镇。绮礼从来没到过这样的镇子。比起之前走过的村落来,这里的人们明显更显得凶恶——无论是在外游荡的样子,还是看起来就显得过分彪悍的言行举止。
“奇怪吗?这边本来就是浮民的逃亡之所。”察觉到绮礼的视线,切嗣淡然地说着,“——别用盯我的那种方法盯着别人。小心惹恼了对方,我不负责旅途之外的这种多余工作。”
“我怎么可能像盯你一样去盯别人。”
青年立刻回答着。
虽然感到有种哪里不太对的感觉,但切嗣本能地拒绝深究。他熟练地带着青年穿过将要收拾的市集、正在招呼生意的流浪艺人和围绕在墙角笑闹的女子,走进了一家挑着酒家旌旗的小客店前面。
里面的光线比绮礼想象中还更要来得阴暗。切嗣示意他暂时坐在一边,自己跑去和老板说着什么。在原地等待的时候,旁边酒客的交谈无意间飘了过来:
“……你没听说吗?那个猎尸者的事情。”
“不知道。那地方不是离咱们这儿不远嘛。”
“可不是。据说呐……”对方的话声再次压低了,“据说那家伙为了弄死妖魔,前后杀死了三十多个人呢。”
绮礼不由得弯起了嘴角——他看见切嗣正好走了回来。
“有三十个吗?”
他故意问着。
完全无视这种程度的胡闹,切嗣扬了扬手中的纸条:“找到地方了,我们走。”
不理会邻桌两人变得惊疑不定的神情,两人离开了客店,朝向镇外走去。房屋渐渐变得稀疏,妖魔猎人点起了提灯,沿着田间小径向田野的深处走去。
“这是要去哪儿?”绮礼不由得问。前面再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我有一位老朋友住在这边。比起去旅店或者在别的地方借宿,还是住到熟人的地方比较放心。”
“老朋友啊……”绮礼拖长了声音重复着。这个事实多少让他有些惊讶。他本来觉得,像切嗣这种过分冷淡的人根本不会有关系亲近到可以称为“朋友”的熟人存在。但显然是他太低估了男人的阅历。
或者,他只是对自己才这么冷淡?
想到了后一种可能,青年默默皱起了眉头。
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人正在进行何种脑补,切嗣对着地图最后确认了方位,走向了为田地所包围的小院落。密密植着的竹子掩过了围墙,他带着青年穿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扣响了门扉。
院中的狗呜呜地叫了起来。有人在围墙里问着:“谁呀?”
“我。切嗣。”
短暂的寂静后,屋子中的灯火一盏盏地点亮了。一道脚步声从屋中奔了出来。简单地呵斥了狗的动作后,院门被打开了。
“切嗣!”
随着呼唤,院落的主人紧紧地抱住了夤夜来访的客人。
“舞弥。”一手环住了对方的肩膀,切嗣温柔地笑着,手掌轻轻拍抚着对方的后背。
绮礼睁大了眼睛。
从院中出来的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无疑是个女性。
——这是什么发展?
短暂的拥抱过后,舞弥放开了切嗣,不好意思地擦着眼角:“怎么这么突然?”
“是一周前才决定过来的。传信来不及了,但是只有你这里我是放心的。”
“当然,无论什么时候过来你都可以放心。”舞弥淡淡地笑了,“——不过,你若早些通知我,至少可以准备接风宴啊。”
切嗣正想说什么,身后的绮礼已经咳嗽了起来。
刚看到了切嗣身后还跟着个人,舞弥挑了挑眉:“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