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掩饰的挫败与沧桑,“我不敢想,如果当时看到这幅字,你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后悔,来不及回去找你,只是不断问自己,这么久了,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你就一点也不想见到我么?我不指望你体谅我的处境,更不奢求你会原谅我,不过是想一想我,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没有?
始知尘世崎岖路,烟花冷,弦歌去,望断参商此生度。半轮寂月,孤影清照,天涯无归处。
千山踏尽共朝暮,瑜碎梦陨拾残句,裁忆解得恨几许。融冰成泽,枕流漱石,落尽伽蓝雨。
如果真像你所说,忘记这一切再容易不过的,那这首《青玉案•;烟花冷》又是什么意思,嗯?
“你看,你真的都听得见。可你就是不想看我,不想理我,不想跟我说一句话……”明知只是她无意识的条件反射,他却仍心酸不已,侧过头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流连的唇角突然捕捉到眼睑颤抖的动静,淡然中乍生欣喜,“漱漱,看看我!”
纤长的眼睫如有神引,一点一点向上掀起,缓缓牵出一道缝隙,从里透出朦胧却莹润的微光,直至最后完全露出那双乌沉依旧的黑眸,安静虚弱地望着他……
耿清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抿紧唇线不敢出一丁点声,手掌随着她指尖的轻微划刻缓慢而又不情愿地逐寸松开,在她细微的暗示下扶住她的手贴上脸颊。
她的手无力地抚过他清瘦的脸,口唇微动。他即刻附耳过去,克制着颤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脸上沾着她的泪,他终于听清了她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说:“想……你……”
他一把将她拥紧,压住喉头翻滚的热流,半晌才重重点头,“我知道。”
日尽西天的昏暗天色中,他清楚地见到她努力绽开的微笑,那道弧线,那个梨涡,那双清瞳,无一不美到极致,几乎令世上的一切事物在相形之下皆失了颜色。
一瞬间,他心头大恸,积压了数月之久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漱漱,对不起!是我,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如果我不在GS,如果你没有遇到我,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如果能预料到今天的局面,我宁可你根本不认识我,而是乖乖待在DA,待在TK,随便什么地方……我只要你过无忧无虑平安开心的日子,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过去,不用耗尽心力追查真相,不用把自己逼得毫无退路,不会一次又一次骗了我骗了你自己,更不会为了我们的孩子受那么多苦……”
“清泽……”微弱的唤声成功地中止了他痛苦的自责,“我……不后悔……”
他抱住她,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胸口翻腾到几乎把持不住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砰”地一声响,他迅速挪正位置,将两人的视线转向另一侧的天际,在她耳边柔声道:“看见吗,漱漱?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愿望——之前的那个不算。”
她含泪而笑,定定望着大朵大朵的绚烂烟花在暮色中连绵不绝地竞相绽开,目光一瞬不瞬……
随着那个小生命的抽离,她笨重了几个月的身体一下子空了,长久以来提住的一口气陡然泄去,唯觉筋疲力尽,累得什么都不愿意想,不愿意做,只想就这么睡下去,睡一辈子,睡得无牵无挂,睡到忘掉所有的前尘往事……
她从来不知道睡着的感觉是那么好,睡着了,就可以了断一切,睡着了,还可以见到爸爸,见到奶奶……
那么多年过去了,爸爸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温文尔雅,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衣和长裤,看上去不像成天在工地上同钢筋水泥打交道,反倒像是个与世无争的教书先生;他的身前站着奶奶,穿着楚先生最喜 欢'炫。书。网'的那件旗袍,容止端庄,矜穆清丽,俨然是当年的大家闺秀……
后来,他们都不见了,只有一个人不住地在她耳畔说着话,声音时高时低,语句时断时续。
她不记得他到底说过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很累、很困,他的话她听不清,更听不明白。可他的声音是那么熟悉,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周身的气息绝非一般的化学制品,而是年久的老檀木里才会有的独特气味;就连拥住她的都是记忆中不断出现过的温暖怀抱。
疲劳与苦痛的挣扎中,她拼命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过往……怎么办,怎么办……她这才着了急……她的清平乐,她的云梦泽……她逼着自己忘掉的,剜心剔骨一般狠命去忘掉的,竟真的全都忘了……
而眼下,她只希望他的话不会说完,他的手臂不会松开,因为她没有力气,抓不住他,唯恐一不留神又跌进空寂无人的深渊,不会再有人舍了性命也要拉她上来。于是,她将仅有的神志尽数集在一处,支持着唯一捉得住的那个念头——她要醒过来,她要在他没有离开之前把他想起来……
最后,梦醒了,她看清了他的样子,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的同时又生怕陷入另一个虚幻的梦境。从相识到决裂不过短短数月,却像是经历了几生几世的起落。以为参商相隔,以为天各一方,以为今生今世永不相见,烙在心上的那张脸却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眼前,清冷依旧,坚毅依旧……
直到她的后颈感觉到冰冰凉凉的湿润,耳畔传来他清晰有力的心跳,这才确信一切都不是梦,不是意念,不是她朝思暮想产生的幻觉。原来兜了一大圈,她终于又见到了他,又回到了家……
尽管她是那么舍不得头顶持续不断的夺目迷离,仿若转眼之间,已经看到了永恒。但她是真的累了,累到说不出话,累到不由自主地阖上眼……
意识再度陷入昏沉之前,她听见他在喧腾中大声叫她的名字:“漱漱!还有,还有很多!快醒醒!看看我!”
她笑了笑,却疲惫到再也睁不开眼睛。
“漱漱,你不能这样!”他在她耳边压抑地喘息,克制而急促地喊着,“你不能再睡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统统给你,就是不许再睡了!听见没有……不许再睡了,漱漱!是烟花不好看吗?不喜 欢'炫。书。网'吗?”
见她嘴唇微启,他将耳朵凑近,她勉力地开口,一字一字说:“喜 欢'炫。书。网'……你买的……”
他心头一颤,即刻道:“好,我们就去。”
“你们这些年轻人,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科主任不看一脸冰冷的耿清泽,也不理陪他前来求情的一众人等,只对着秦晋数落,“擅自离院已经违反了医院的规定,现在还要让这样的病人上飞机?说破了天也没用,这个字我不能签,也不会签。”
硬着头皮磨破了嘴皮,主任还是不肯松口,最后索性顾自工作,将一干人等晾在一旁。秦晋也自知理亏,见耿清泽脸色越发难看,怕是再僵持下去,到时候这个办公室都会被他拆了。他赶忙走到他身边,“我们出去说。”
来到门外,方才还处于同一阵线的孟之遥终究压制不住心头的疑问,“清泽,为什么非要明天就去?不着急的话,不如考虑包机,就是要等一段时间。”
“带她去看件东西,等不了。”他简短回答。
“这里没有吗?都这个时候了,非要千里迢迢跑那么老远?”孟之遥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耿清泽看着他,逐字道:“有,但是她不喜 欢'炫。书。网'。我不能骗她。”
他的答案到此为止。孟之遥意识到他不打算再解释一个字,重重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之遥不再开口,其他人更不好追问了,各怀心思站在那里,一时间,走廊寂然无声。
“之遥,”耿清泽突然道,“帮我定明天来回的机票。”
“你走了,小鱼怎么办?”一直插不上话的习梓桑惊道。
陆归鸿接口:“这样,清泽,你交代我,我去一趟。”
“这倒是个办法。”习梓桑第一个赞同,“二哥,就让鸿哥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