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深吸口气,惊觉时间已过去了大半。容不得她再多作无谓的纠结,赶忙从枯坐了多时的座位上起身,顺手熄了亮如天光的照明,快步离开办公室。
过了下班高峰的S城,拥堵的路况畅通不少。易漱瑜赶到出站口时,习梓桑乘坐的动车刚好抵达。
或许是职业关系,当医生的难免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了几分。即便易漱瑜的装束再如何平淡无奇,客流中翘首以寻的习梓桑还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已被挤到最侧的那个人。
易漱瑜尚未来得及看清她脸上惊讶到不可名状的神情,整个人已被连冲带撞牢牢抱住,突然像是被定在原地,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怎么会是你?!你个死丫头……”习梓桑捶着她的肩,声音里惊极喜极,“原来鸿哥哥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你们串通起来瞒着我!像以前一样,你们一直都这样……”
她说得颠三倒四,易漱瑜却明白过来。定是陆归鸿玩性使然,不曾告诉习梓桑今天接站的这个人正是她时时牵挂的好朋友,显然,也同样未将实情知会易漱瑜。削薄的肩膀仍旧阵阵吃痛,她的心上却暗暗缓过一道,不知习医生的这一身臂力是不是能在为患者拔牙时用在刀刃上。
正安慰地想着,伏于她肩头的习梓桑忽然哽咽起来,“这么久音讯全无,你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小鱼,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心头蓦地一酸,她即刻闭上眼睛,伸手轻抚着梓桑的背,轻声道:“桑桑,对不起……”
习梓桑静默片刻后放开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泪。易漱瑜垂下眼,稍微将身体一侧,顺势拖过她方才扔在一旁的行李箱,又听她宣告:“好了,我不生你的气了。不过,我要跟你住。”
“不然你还想住哪里。”易漱瑜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肩上还背着个大大的挎包,忍不住问,“开两天会而已,怎么把一家一当都搬来了?”
“就这点家当?”习梓桑挽着她,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
易漱瑜“嗯”了一声,平静地道:“不好意思,忘了你是陆家的大小姐。”
陆家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委屈了唯一的外孙女。习梓桑出身富足,却难得并无骄奢之气,平时听得旁人一两句夸赞,也只当如风过耳,不甚在意。此时,她也是配合地点点头,“穷得只剩下钱了。”
见她顾左右而言它,起劲到有些蹊跷,只管回避自己话里的暗示,又联想起陆归鸿电话里的交代,易漱瑜停住脚步,“怎么回事?”
沉静的目光定定注视着她,仍一如往昔般熟悉。易漱瑜只用这么看着她,便让习梓桑只觉自己的小心思在她面前无可遁形。她是别人眼里的习小姐习医生,端庄沉稳,颇具大家风范,也只有在家人面前,在易漱瑜面前,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儿的情态。
她紧了紧手臂,察觉到易漱瑜并未有排斥的迹象,即放心地更用力挽住她,明朗一笑,“我答应了鸿哥哥不问你的事,所以,你也别像他们一样逼我,让我好好想想,行么?”
第6章 故交(2)
话说归说,当天晚上,穿着睡衣的习梓桑便抱着枕头,站到主卧的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已窝在被子里的易漱瑜。
易漱瑜抬眼瞥过门前,也不开口,将手中的闲书慢慢翻过一页。习梓桑像得了令,脱兔一般飞奔而来,跳上床,钻进被窝,得了便宜口中还卖着乖:“我哥的房子,凭什么你睡大床我睡小床!”
易漱瑜不以为意,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只顺手替她掖紧另一边的被角。
习梓桑唤她:“小鱼……”
“嗯?”
“我在你这里住到春假结束,好么?”
易漱瑜目不转睛,“好。”
满打满算十多天,她就这么一口应承,这让习梓桑倒有些迟疑了,“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
她又翻过一页书,淡淡道:“想说你自然会说。”
“想说你自然会说,如果不想说,即便你答了我,也没什么意思。”以往她的处世方式,已足以教不相熟的人视作不近人情,也正是这一点,反倒让爽利的习梓桑省了不少麻烦。
很多时候,易漱瑜就像是一个可隐形的智能树洞,每每她有所需要时,这个树洞便触手可及。她想倾诉,树洞便任她嬉笑怒骂;她思路不清,它便为她摆出一二三条可行的方案;当这些过程结束后,又会带着她的心事自动隐去,不怕它会泄露秘密,不用应付一般人知晓一二后难免的寻根究底,更不用担心日后会被捏了短处借机嘲讽。
习梓桑跟着母亲长大,不要说从未见过父亲一回,就连他是生是死都毫不知情,只在外婆和舅舅们无意漏出的只字片语中得知,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父亲,率先做了婚姻的逃兵。
自小到大,除了陆家的长辈们,便数最小的表兄陆归鸿同她最是亲近。归鸿长她三岁,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有求必应,宠得上了天,即便她哪天突发奇想打算拆了陆家的院子,归鸿也会瞒着家人,替她从TK里拨出一个施工队来。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女孩子家总会有青涩朦胧且无法诉诸于兄长的心事。也是机缘凑巧,在入学的头一天,她遇见了易漱瑜。
易漱瑜清高孤傲,易漱瑜性情冷淡,易漱瑜心机深沉……这些旁人的评语,任习梓桑涵养再好,也几乎要嗤之以鼻。易漱瑜的处世之道,不相干的人根本无法知晓,更妄谈不负责任的评价。正如有一年暑假,她们跟着历史系去山西考古,易漱瑜不会在上山的路上扎进女生堆里八卦个没完,甚至连一笑置之的敷衍都懒得给,却会在和大部队走散之时,一步一步把扭了脚的同学背下山。
律人者大多自律。习梓桑临来之前答应过陆归鸿,只要易漱瑜不想开口,绝不问她这几年的境况。这无疑是基于兄妹间的互相信任,更是出于对好友秉性的熟知。而以归鸿的缜密心思,安排易漱瑜来接站,除了促成一场好友重逢,必然还另有所图。习梓桑不傻,细想之下已意识到做哥哥的对自己的无计可施,不难看出他想在易漱瑜身上借一把力的用意。
思绪至此,她早已放弃了心理斗争,靠在易漱瑜的肩头,同她娓娓道来:“妈妈打算,春节里让我陪外公外婆去伦敦。可你知道,我……不想见那个人。妈妈拗不过我,只好自己去了。”
即便没有陆归鸿的耳提面命,易漱瑜也知道她口里的“那个人”是何方神圣。
宋思衡与习梓桑这对欢喜冤家,旁人眼里的美满姻缘,却至今仍未修成正果。听话听声,一心两用的易漱瑜已经了然,“你们之前见过了吧?”
“你怎么知道?这事我哥都不知道。”习梓桑惊得瞪大眼睛。两个多月前,宋思衡回国休长假,连着两三次去C市找她,这件事她连陆归鸿都没告诉。
宋思衡供职于TK的英国总部,而陆归鸿是国内分公司的散淡闲人,对于这样集团内部的人事动态又怎会一点不知。如果陆归鸿没有猜出宋思衡在国内的动向,也就不会暗示易漱瑜必须对习梓桑提点一二。他不在妹妹面前说破,怕只是给小丫头留些颜面罢了。
“见与不见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的打算。”
易漱瑜语声平淡,习梓桑的口气顿时软了几分,“他说……如果,如果我愿意结婚,他就回来娶我。可那个时候,他都不跟我商量就去了伦敦,这三年多里,也没有一个确定的规划。有时候,我甚至会对自己说,如果我和他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那该多好,不用猜他到底怎么想,猜他要怎么做……”
易漱瑜侧过头看着她,目光清明,“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习梓桑不明所以,又听她道:“我问你,如果当年宋思衡执意留在S城,你还会不会去C市?”
留在S城,注定要与母亲分隔两地;去C市,她虽可如愿,却不想要宋思衡为她而陷入两难的境地。
习梓桑咬着唇思索半日,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你这副模样,别说是他,就连我,看了也于心不忍。”易漱瑜将目光重新投到书上,“宋思衡怕你为难,更怕你的选择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