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羽飞微微侧首,自是看见他的表情,微微苦笑,“老侯爷,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想看我长什么样……你会害怕的。”
推开门,谢羽飞这才注意到外面已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细雨,蹙了下眉,他从来都不喜欢下雨,特别是在位于北方的京都。习惯性的拢了拢衣衫,试图赶走雨水带来的阴冷,身后展安追出来送伞,他笑着拒绝,挺直了背脊大步走向阴雨朦胧的大街。
没有惯性地考虑好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一直向前走,远离定远侯府,远离他。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不知道展烨轩回来后发觉他离开了会是什么表情呢?会难过还是会沉默?真的很想知道。
虽然,心里会有些异样的不舒坦,仍希望他能沉默。其实,这个世上少了谁都可以的不是?
握住袖中的那只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簪子,手中有些潮湿,想了想,又塞回去。毕竟是银子买的,丢了浪费。
展烨轩随手将草帽丢在客栈厢房的桌上,展安低着头地跟在他后面,偷偷瞥眼见他因消瘦愈显刚毅的脸廓紧抿着的嘴唇,及薄唇上冒出头的胡渣,心里不是滋味,不禁将头低得更低。
“ 都叫你回去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展烨轩不耐烦地扫了眼身后的跟屁虫,“我现在可没钱给你发俸银。”
展安连忙解释说:“不是的,小侯爷,我不要俸银,我只是……想跟着小侯爷你……”语到最后,在展烨轩凌厉地眼神下渐渐弱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这个随性懒散的主子会有这样的眼神,冷得像冰一样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自从那个人走了,自家主子也离开了王府,此后性情大变,好好的一个人一夜间仿佛变得陌生无比。
那一夜,谢羽飞不告而别地离开,那一夜,人称金玉公子的纨绔子弟展烨轩叛出家门,那一夜,年老渐衰的定远侯一夜华发。
他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穿过城门,一路向南而去,没有骑马,没有目标,以缓慢地步调向前走。在他面前,是万里无限广阔的天地,在他身后,是历经百年风雨的京都城墙。
“你是不是打算看着我能不能找到他?然后再去向我爹去通风报信?”展烨轩冷笑,佛袖挥落桌上的茶具,瓷器落地发出刺耳地破碎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展安跪倒在地上:“小侯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日,唐月儿找他了解展烨轩最近的情况,一不留神提到了谢羽飞。虽然对谢羽飞印象不错,但谢羽飞终究是害自家主子受伤的人,心里忍不住怨怼,顺便也提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才让唐月儿有了后来的举动,导致谢羽飞离开王府。
“好一个不是故意的……你跟我那么久,没想到却被你咬了一口……”展烨轩嗤笑一声,心里却是五味交杂。
展安低头不敢应声。
那日从爹口中得知了一切,又怒又气,当下和爹翻脸——这之后毕竟有后悔的,毕竟为人子女这已是不孝,但仅有的一点自尊制止了他回头。他没有去找谢羽飞,除了不知道谢羽飞在哪之外,还有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恐惧——谢羽飞不曾信任他。
无论他曾多么认真地说过他爱他,他始终不曾信任他。才会那么轻易的就离开她,不曾相信他会为他改变。既然如此,就算找到了谢羽飞,那又如何?一样的不信任而已。
展烨轩突然就觉得累了,前所未有的累,累得喘不过气来。
可就算累,还是抑制不住想他,半个月来,在大街上一遍一遍地徘徊的时候,一遍一遍地想他在身边的日子,欢乐与辛酸,都让他无比眷念。
“你回去吧……跟爹说,叫他保重身体。”展烨轩说完,重新提起草帽,作势欲离去。
“那谢羽飞呢?”
展烨轩回眼冷笑:“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是吧?”
“不是。”展安连忙否认,对上他冰冷的眼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展烨轩不再看他,转身拂袖而去。
屋外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他突然明了。那一场流年不复的风花雪月,因为彼此的不信任,终归还是散了。
既然皆是过眼云烟,那,断了就断了罢!
☆、桃李村
嘉庆三十二年春,帝驾崩,明王段晨之扶年幼地太子段旭业即位,改国号嘉元,明王代理朝政,进封为摄政明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同年,南属陈国屡屡进犯,摄政明王遂令骠骑大将军火飞南征,短短三月驱敌百里,捷报传来,全城沸腾。
凯旋归来之日,嘉元帝亲自迎接于城门,并于御花园设宴犒赏三军,一时火飞将军之名不绝人口,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
摄政明王手执金樽,微笑着一步步走下金銮殿,紫衣蹁跹优雅从容,风华无限。
“火飞,恭喜你凯旋归来。”
骠骑将军火飞身着银亮铠甲,抿唇而笑,声音低沉:“希望火飞不负明王厚望。”
相视一笑,对饮而尽。
烟火迷离,觥筹交错间,文武百官睁大了眼睛,看着年轻俊朗的火飞将军接受摄政明王地赏赐,刚毅地轮廓,剑眉星目,嘴唇略薄,冷酷的眉眼间隐约有种似曾相识地感觉。
炎炎夏日,知了趴在树上叫个不停,田间农民也停下了手中的劳动,寻了棵大树摘了草帽就在树下乘凉,喝一口凉茶啃一口刚摘下来的西瓜,惬意无比。
不远处就是瓜田,正是西瓜的丰收季节,一只只硕大的绿皮西瓜从瓜藤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显得俏皮可爱。
王二蛋刚从桑树下爬下来,嘴里还含着刚摘下来的桑果,远远的就看见河流里漂过来小船,船上还有一个头戴斗笠手执一支莲蓬的白衣人,顿时撒开脚丫子跑过去。
“夫子。”
闻声船上的人抬头,虽看不见面目,王二蛋却知道他在微笑,因为他的声音极温和:“是二蛋啊。”
王二蛋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桑果染得乌黑的牙,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像神一样的谢夫子还能记得他的名字,一时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桃李村是大华南边南平城的一个偏远小村,邻近陈国,可以称得上是天高皇帝远,所幸是最近战火连连,也不知怎么的,战火并未波及到村子里,生活还算安逸。
村里人家多以务农为生,村里没有学堂,要念书也只有到十里外城里的学堂,但那学费也不是贫苦农民交得起的。可是前年村里来了个奇怪的谢夫子,和村长商议了下就在村里办起了个小学堂,不仅学费全免,还免费提供了书本笔墨,王二蛋曾偷听村长和别人谈话,说后山那个办学堂的小院子还是谢夫子买下来的。
其实说是学堂,也只是院子里的两间屋子打通了合成了一个空旷的大屋子,但即使是这样也让孩子们很满足了,而且谢夫子很爱干净啦,搬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找人整修了下房子,还在院里住了些花花草草,看起来好看极了。
最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个奇怪的谢夫子来这穷得鸟不拉屎的小山村里做什么,不过在发生后来几件事后就改变了村里人对他的看法,话说村里最有学问的人曾和他斗诗词论五经败阵下来,还有个行骗的江湖郎中被他揭穿了骗局,以至没有李二婶没有被骗走所有的积蓄,这之后自然赢得了淳朴村民们的尊重。
“夫子,这个给你。”王二蛋傻笑着献宝似地伸出手,在他乌黑的手心里躺着是几只快捏扁的桑果。
好吧,谢夫子善良温和大爱无私博学多才知书达理,曾一度是他理想中的神啦,所以在面对谢夫子的时候他从来都会显得不知所措。
谢羽飞的目光落到他手心,那几只桑果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看,但仍是划着小船到岸边,王二蛋看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捻起一只桑果,又转到面纱后面。
“嗯,很好吃。”谢羽飞说,的确是难看了点,但味道不错,清甜可口。
受到肯定的王二蛋笑眯了眼,转眼看见小船上的莲蓬,鼓起勇气:“夫子你在采莲蓬啊……这边的莲蓬都不多,我知道后面还有很多莲蓬呢,夫子……我带你去后面好不好?”
谢羽飞没有拒绝,王二蛋兴奋地一步上前,可惜步子太急船身易动,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水里,眼前一花,紧接着人就到了坐到了小船上。
“坐好了。”谢羽飞说着,悠然地弹了弹衣衫上的水珠,拿过船桨慢慢地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