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俊青若有所思般的缓缓说道,“我去香花寺里後,他也来过的。那时他已经疯疯癫癫的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寻来的。我带着人皮面具见他,他居然也认不出来,在教中的时候,他分明认了出来,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你晓得他在香花寺里对着我说些甚麽……?”何燕常没说话,安静的可怕,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着。
“他说,他就晓得我还活着,还问我是甚麽时候知道的。我都不明白他问这话是甚麽意思,你知道麽?”何燕常脸色有些难看,急促而又低沉的说道:“不知道。”
罗俊青想起当时的情景,似乎仍有些不舒服,想了一下,才又说道:“他大约是以为你死在火中,整个人都……”他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形容,用力的抓了抓头发,转过话头,又说道,“我当时在庆王府中,见他前来,还以为他又哄骗了你,偷了密旨过来献与庆王。结果後来听费清说了,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不是还给你留了解药?”罗俊青说到这里,愈发的迷惑不解,打量着他,似乎觉得十分奇怪。他又说,“他不是还配了毒药?要与罗钦同归於尽?结果倒是我晦气,那毒被我沾上了,唉!我心里倒还有些敬佩他了,这个人够狠,为了报仇,这样的法子也想得出?”何燕常只是不语,罗俊青有点讪讪的,终於说到了他真正要说的地方,小声的说道,“所以後来我又去找他了。其实那时他已经好些了,没那麽疯癫,有时还蛮清醒的,我就教他找你。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怎麽如今又弄成这样?你们两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西飞燕》 二十七
何燕常沉默良久,才终於说道,“无非是……醒时醉时梦一场罢了。”
罗俊青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你那时在教中不是很为他着迷?我可没见你宠谁宠了七年之久,你不是还……”
“罗俊青!”何燕常脸色铁青的打断了他,然後沉声说道,“你想听我怎麽说?说我瞎了眼?还是说我自食其果?”
罗俊青摸了摸下巴,突然说,“我也没见过你发火发成这样?”
何燕常深深的吸了口气,镇定了片刻,缓缓的说道,“那又怎样?我不想再提起他了。”
罗俊青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我那时揍了你一顿,逼着你对我爹死心你都不肯?然後这个沈梦,你护了他七年,突然之间你就不想再提起他了?”
何燕常怒极反笑,反问他道,“你揍我?罗俊青,你摸摸心口想想当初究竟怎麽回事?不过是我不忍心还手罢了。”
“你很生气啊?”罗俊青摸着下巴端详他的神情,突然来了这麽一句,“那个沈梦到底干了甚麽让你这麽恼火?”
何燕常愈发的烦躁,他反道:“怎麽突然又想问我这些了?你以前不是最烦听我说这些?”
罗俊青十分的不以为然,说:“我以为他跟你以前那些男宠一样啊,不是为了金银珠宝,就是为了你的剑法,总之都是有所图谋的。”罗俊青说到这里,眯起了眼睛,彷佛很有些感慨,他说,“不过这个沈梦,倒是对你很不一般啊?你害了他全家,不是麽?费清都跟我说了。结果呢?他听说你死在火中,整个人都疯癫了!我看你养过的那些男宠里,没有哪个对你像他这样了。”
何燕常冷笑了一声,突然说:“谁说的?”
罗俊青有点迷惑,不知他所指为何:“甚麽?”
何燕常的手扶在车壁上,指尖微微的有些颤抖,他的声音低沉,彷佛带着怒气,一字一句的反问道,“你怎知这世上无一人真心待我?”
罗俊青哼了一声,说,“看看你养过的那些男宠?有几个不是拿了银子就跑了麽,还有几个,剑法没甚麽进益了,不也就走了麽?有哪个回来看过你?”
何燕常不以为然般的笑了,只是眼底却没有笑意,他说:“黄谌。”
罗俊青困惑的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是那个跟着曹真学医的?”然後他又问道,“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何燕常安静了一会儿,才乾涩的说道:“被沈梦杀了。”
罗俊青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想说甚麽,却又有些无语似的。半天之後,终於胡乱的抓着头发,很烦躁的说:“算了!我不管了!”
何燕常冷漠的说道,“原本就与你无关。”
罗俊青听到这句,终於也发怒了,高声的喝道:“何燕常,你说甚麽?”
何燕常突然怒声说道:“你知道甚麽!这样一句句的问我?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听到了麽?罗俊青!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
罗俊青愣住了,很是意外的看着他。何燕常浑身都在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认识何燕常这麽些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麽的愤怒,又或者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这麽的失态。他的脑子好像被甚麽麻痹了的一般,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何燕常深深的呼吸着,过了许久,终於镇定了下来。罗俊青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平静,便悻悻的说道:“好吧,我再也不问啦。”
何燕常垂下了眼去,很是疲惫的说道,“不是你的错。我只是……,”他顿住了,有那麽一瞬,他似乎有些失神,然後他回过神来,精疲力尽的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有些恨他罢了。”
罗俊青很是费解的看着他,却没再问甚麽,只是嗯了一声,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人静静的坐在马车里,罗俊青伸出手来搂着他,何燕常笑了一下,靠着他,轻声的说道:“好兄弟。”
罗俊青有些得意,一只手撩起帘子,仔细的看着马车外的情形,一面说道:“那当然。”
何燕常“嗯”了一声,呼吸渐渐轻浅,似乎是睡着了。
罗俊青有点惊讶,只是看到他发青的眼窝,还有那种疲倦不堪的神情时,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不知这人到底要做甚麽,也不知这人想要怎样,可他听着车轮急急的辗压过地面的声音,心里突然有种隐隐的不安。虽然何燕常甚麽都没和他说,可他还是察觉到了。
无论怎样,他似乎都会被卷入其中。
《西飞燕》 尾声 上
何燕常一直想,他在庆王府里见到的那个深居简出的老人,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数年之前,在庆王府中的那一次会面时,老人就曾同他说过:“若是有一日他厌倦了江湖,还请你唤他回来。他是罗家的人,这罗家的江山,不与他坐,难道还要与外人坐不成?”
何燕常轻叹一声,说,“他连教主都不愿做,您觉着呢?”
老人笑了一下,然後才说,“世事多变,实未可知哪。……少年人,你还是见得少啊。”
那时,何燕常心中还是极不以为然的。
那个老人向他问起圣天教的前教主,问起圣天教的许多,他只是简略的告知,却仍然不能让老人满意。
他亦是无可奈何。他只见过罗铁生,只见过罗俊青,却从来不曾见过当年的铁妃铁氏之女,老人追问许多,所得甚少,终究只是失望。
他不知老人为何将当年的隐秘一一的告诉了他,那时他甚至疑心他走不出庆王府。可奇怪的是,他不但走出了庆王府,就连那无人能解的千日醉,也偏偏拖到了他返回教中才发作,而他分明是在小王爷的酒宴之中闻到了芍药花的香气。
其实那时他只是隐约的有所疑心,庆王府中血脉为何如此稀薄,只得罗钦一个子嗣。而庆王又为何深居府中,极少抛头露面,任由罗钦肆意妄为。当年宫中奸人横行,庆王之母又与铁妃关系匪浅,庆王因此受了牵累,也未可知。
但一切也终究只是猜测罢了。他丝毫不曾放在心上,因为无论是罗俊青,又或者是他,这天下,又或者这皇位,都没甚麽兴趣。宫闱之事,牵扯太深,还不如及早的置身事外。
只是他真的没有料想到,八年多之後,他真的会旧事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