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俊青看了看他,才说:“这是我生平最爱的一把刀。此刀一断,我便再也不曾使过刀。平日里就藏在烟雨阁那副秋雁图之後,只怕你丝毫也不曾料到罢。”
他去烟雨阁取这把刀时,见着了沈梦的手书,便猜这里是往日里何燕常留宿沈梦之处,此时有意说了出来,便是想看他的神情,果然不出他所料,此言一出,沈梦的眼神便有些异样。罗俊青心中冷笑,想,他果然早就图谋这刀,又说:“我平生总共就这麽一个宝贝,如今放在你身上,你可要好好的收着。”
沈梦低头躬身,用那把嘶哑难听的声音缓缓的说道:“属下誓不辱命。”
罗俊青微微的笑,想,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沈梦,我倒要看看你的尾巴能藏到几时。
二十四 上 何剑沉醉桃源乡,沈梦独闯龙潭境
何燕常醒来时,黄谌正拿了一块布巾蘸了水,替他轻轻的擦着身上的伤口,大约是要换药了。
黄谌见他动了动,似乎要起来,便小心的将他按住,低声说道,“就快好了,稍等片刻。”
何燕常有时会觉着有趣,黄谌在教里的时候,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带点儿威严,还带点强硬。
他也看出来了,黄谌如今倒好像有点儿失常,只当他是假,还给他起了个何剑的名字,所以自然不是从前尊他为教主,唯命是从时的情景了。
他至今仍然口不能言,内力全失,偶尔也会想,黄谌这样一点点儿的替他解着毒,怎麽倒好像丝毫也不着急似的。
就彷佛山里的小孩子,捉了山鼠回来,放在竹笼里慢慢的折腾着,不舍得一下弄死似的。
他也看得出,黄谌还是很迷恋他的,就算神智不清,当他是假,眼里却都是情意,丝毫也不曾遮掩,赤裸裸的,倒教他不大习惯了。
黄谌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眼光,笑了一下,然後搂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何燕常忍不住揽他入怀,用力的亲着他。
他走入香雪山庄时,心里不是没想过最坏的打算,只是他想过种种,却都没有料到沈梦会绝情至此。
他被沈梦关在密室之中,被人连下数毒,一时间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竟然如堕黑狱一般。
他不必想也知道,这些毒必然是沈梦的意思。
他太知道沈梦的性子了,既然费尽心思的捉住了他,必然想着要羞辱他,打垮他,折磨他。
那时他还有些好奇,也有些不以为然,不知这人会用什麽手段教他低头臣服。
他养沈梦七年,只觉得对这人了若指掌,却也一时想不出自己在这人面前落了下风是什麽样子。
後来想想,他还是太自负了些。
沈梦知他,恐怕比他知沈梦,要深得许多。
他想他终此一生,只怕都不会忘记在香雪山庄里遭受过的那一切。
四周是死一般的静谧,没有一丝声响,眼前是墨一般的黑,没有一丝的光明,他落在那无底的黑狱之中,心中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年幼时便步入江湖,也曾受过重伤,也曾中过剧毒,就连沈梦害他内力尽失,不得不在雪夜之中潜逃之时,也不曾有过此刻这样浑身发冷,深深惧怕的念头。
他被紧锁在密室之中,双目失明,两耳失聪,不能看也不能听,不知昼夜长短,不知日升日落,只怕活埋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沈梦想出这个法子来折磨他,比那些皮肉之苦,迷情之毒还要狠。
他把沈梦看得低了。
他年少时行走江湖,也有几次落入绝境,以为必死无疑,却也丝毫不曾退却。
罗铁生一刀刺入他心口时,他正年少,不懂惧怕,只是伤心。
他做了一教之主,也曾多次与人约战,刀剑无眼,犹如飞光,却也从来不曾怕过。
可在香雪山庄的那间密室之中,他却当真的怕了。
他看不见,听不到,可时光还是一寸寸从他的指缝溜走,犹如他心中微弱的期望一般。
密室里无有人送来饭食,也无有人打开门锁,何燕常摸遍了密室里的每一寸,最後在那道门前站住了。
手腕脚踝上的金链坚不可摧,必然是什麽难得一见的金材锻造而得,面前的门掩得极紧,用尽全力,却觉不出这门有一丝的松动。
何燕常终於走回花床,这里若是黄谌一手所造,这床也应当与当年那张一般无二才是。
何燕常伸手在床头摸索,慢慢的旋开了机关,从露出的浅槽里摸出了几丸药,放在鼻下轻轻的一嗅。
不过是催情动性的药罢了,何燕常几乎就要将其捏碎,可是转念一想,却还是留住了。
那时的情景真是可怕,明明只是受了一些体肤之毒,失了内力和五感,被囚在密室之中罢了。
他明知沈梦绝不会留他一个在这里独自死去。
沈梦想要看他低头,想要看他出言乞求,想要报复他,想要羞辱他,想要一雪前耻罢了。
可是身处那种没有尽头的等待之中,便是心中再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在这一片黑寂之中生出许多可怖的念头来。
他果然怕了,不只怕了,还在那没有日夜的黑狱之中,生出了暗暗的绝望来。
他在这世间见过的毒也多了,只是没有一样,毒似沈梦的心。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沈梦前来,他要如何。
他先是不甘,不肯去想这样的事;然後便是焦躁,奇怪沈梦为何仍是不来;到了最後,他几乎绝望,只想沈梦早一日来。
这种无形而又漫长的折磨,果然逼得他无路可走了。
到了最後,他已失了力气,只能在躺在花床之上静卧不动,积蓄力量。他在等沈梦出现的那一刻,可他心中早已狂躁不安,再也不似从前了。
他原本以为他很疼沈梦的。
他可以吩咐木盛,教他暗中辅佐沈梦,让他坐稳教主之位。
他可以对赵灵说,我们不再回去教中,沈梦之事,也休要再提。
他可以对罗俊青说,他是我枕边之人,不过是一时之性,所以与我翻脸罢了。
可沈梦终於出现在这密室之中,伸手抚上他的脸,然後扯开他的衣衫,指尖轻轻掠过他的胸口时,何燕常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冷掉了。
沈梦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虽然极淡,却能嗅得出来,彷佛清晨林中的气息一般,他曾经很喜欢的。
何燕常曾以为这是他日日清晨起得极早,自山道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