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着练雀官服的方以唯垂首跪在阶下,面色难看。
薛禄在她身侧弓着腰,为难地直打转,“方侍书,你也应当知道,陛下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此刻好不容易睡下,当真不能见您……”
方以唯一言不发地抿唇,唇上几乎没什么血色。
薛禄唉了一声,转身往殿内瞧了瞧。
这场面他有些应付不来,要不还是去殿内请师父出来劝吧?
正想着,身后却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他一回头,看情来者何人时,眸色登时亮了起来,仿佛看见了救星。
谢逐在內侍的引领下走近,一身玄色缂丝朝服,衬出颀长挺立的身形。胸前绣着振翅欲飞的白羽仙鹤,腰间系佩金饰鱼袋,行走间从容不迫。
远远的瞧见他,薛禄连忙扬起笑迎了上去,“首辅大人,恭喜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谢逐必得圣心。这不,才两月有余,谢逐便从一介布衣,一跃成为了大颜首辅,这般飞黄腾达的速度着实令人瞠目。
谢逐神色温润,唇角微微翘着,仿佛天生含着三分笑,“公公有礼了。”
他看向不远处跪着的方以唯,声音低沉,“方侍书这是怎么了?”
薛禄面露难色,侧过脸小声道,“还不是为了方淮方大人。方大人被归为杨谨和同党,一起下了诏狱。方侍书是来为父求情的,陛下在午睡,她便跪了半个时辰了。这大热天的,方侍书若有个什么好歹,奴才要怎么和陛下交代……要不大人您劝劝吧?”
谢逐沉吟片刻,提步走至方以唯身前,眼帘微垂。
方以唯抬眼,神色复杂地启唇,“首辅大人。”
若真计较,杨谨和一案皆因谢逐而起。虽是咎由自取,但毕竟牵连了她父亲下诏狱。诏狱是个什么地方,锦衣卫又是个什么手段,古往今来入诏狱的重臣又有几个能活着出来?
“方侍书不必过于担忧,虽然从前诏狱刑法残酷,但陆大人为官刚正,接任指挥使以来数次平反冤狱。只要方大人未曾做过,必不会强加罪名。方侍书一片孝心本无可厚非,但若是乱了分寸,怕是适得其反。”
谢逐顿了顿,“与其在此求陛下网开一面,倒不如……戴罪立功?”
他语调温和,稍稍缓解了方以唯心中的躁郁,让她终于冷静下来仔细斟酌此事。
将谢逐最后那句话反复思量,她眸光闪了闪,直着的腰稍稍卸了力,双手撑着地想要起身。
薛禄连忙凑上前,躬身扶她起来。
方以唯起身后感激地朝谢逐笑了笑,“多谢大人。”
说罢便转身离开,薛禄被他们的话绕的云里雾里,连忙在后面唤道,“方侍书,您不求见陛下了?”
方以唯已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倒是谢逐替她回了一声,“她暂时不会来了。”
薛禄懵懵地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大人你也要见陛下?可陛下还在午睡……”
“无妨。”
谢逐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我就在殿外候着。”
含章殿偏殿的厢厅里,窗前已经放下了银钩上的紫棠轻纱,外头略有些刺目的日光透过轻纱漏进来,却似月光一般柔和。
虽还未入暑,但女帝贪凉,厅内已经备了冰块,薛显就站在边上摇着风轮,凉风习习。
铺着凉席的贵妃榻上,贺缈侧卧在椅上,长发披散,顺着她的肘弯如流瀑垂下,几乎将她上半身裹在其中。玉歌跪在榻边,手里执着团扇,轻轻给她打着扇。
贺缈睡得并不安稳,缀着花钿的眉心微微蹙起,细微之处甚至可以瞧见她的肩头在轻轻抖动,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 …
“观星阁?”女孩仰着头,启唇念出了牌匾上的三个字。
身旁披着大氅的青年笑道,“今日带软软来,是为了见国师。这是我们北齐国师观星卜算之处。”
女孩顿住步子,歪着头看向一旁的青年,眼神疏离,嘴角却扬起玩味的笑,“是……我们大颜,奕王莫要再口误了。”
青年一愣,还未来得及改口,却听得女孩笑着补充道,“还有,软软此名也并非人人叫得,皇叔下次还是换个称呼吧。”
“……是,陛下。”
两人走进观星阁,一身着道袍的男子正坐在屏风后抚琴。直到一曲奏罢才堪堪停手,走了出来,“微臣东郭彦,参加陛下。”
“你就是东郭彦?”
女孩垂着眼仔细地打量他,并未开口让他免礼,“便是你,算出朕的弑父命格。”
男子并不慌,面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是臣,算出陛下帝星之命,在风雨飘摇之际一心拥立陛下为新帝。”
女孩沉默了半晌,“平身。”
男子起身拍了拍手,“星曜,给女帝陛下上茶。”
一听到星曜二字,女孩眸光骤缩,面上的冷淡瞬间荡然无存。“星曜?”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一旁端着茶盘走近的少年。
少年眉目清冷,身形极为瘦削,一身黑衣更是衬得他面色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中午三更合一,会更一章万字章~
至于“白月光”国师为什么叫星曜……我说过我们谢逐是个男版小美人鱼啊哈哈哈哈
小美人鱼童话的精髓了解一下。
第28章 【三更合一】
少年的眉眼与记忆中并不能完全对上; 但却有几分相似; 女孩一时间迷惑了起来; “星曜; 你叫星曜……”
少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却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茶盘搁下; 随即退了出去。
“他……”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半晌才回头看向男子; “他是谁?”
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是微臣的徒儿星曜; 也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星曜。”
女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是说……”
“三年前星曜曾奉命保护陛下,最后舍生忘死救了您一命; 难道您已全然不记得了?”
男子挑眉。
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奉命?奉的是谁的命?”
“自然是臣和奕王殿下的命。”男子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青年,“当年先帝想对陛下痛下杀手,但臣与奕王殿下却不愿助纣为虐。因此暗中命人保护您; 最后便选中了臣这徒儿。从陛下离开大晋时,星曜便已潜藏在您周围,所以才会在危急关头护着您逃出北齐皇宫。”
“……”
女孩张了张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是臣等能力有限; 没能及时接应星曜和陛下,”男子惋惜地叹气,“臣赶到时; 陛下已不知所踪,而星曜他也受了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托奕王殿下照料,才寻得神医救回他一命。不过星曜的命虽然保住,但身子却虚弱再也不能习武。且自那之后,他记忆有损,如今怕是不再记得陛下了……”
女孩咬着下唇,面上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突然笑了起来,“星曜,星曜还活着……他还活着就好……”
… …
“陛下?陛下!”
玉歌轻声唤醒了沉溺梦境的贺缈。
贺缈缓缓睁开眼,眼底迷迷滂滂,颊边泪痕未干,沾的鬓角一片濡湿。
玉歌放下团扇,有些担忧地凑近看她,“陛下……您可是又梦见国师了?奴婢听见您方才唤了他好几次。”
贺缈半坐起身,有些懊恼地揉着太阳穴,眉心紧蹙,“是。”
她又梦见了当年与星曜重逢的那一日,又想起了那些幼年时的旧事……
十年前,在如今的晋帝还是肃王的时候,她流落大晋被肃王夫妇收养,意外被她的生父贺归得知。当时北齐北燕对大晋两面夹击,大战一触即发,却不料贺归愿意退兵和谈,可提出的要求便是让大晋归还他的幺女。
贺缈当初年幼,相信了贺归的说辞,以为北齐那架势当真是迎接失而复得的公主回国。却不料,她以为的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亲生父母想要活活烧死她的狰狞嘴脸……
星曜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从天而降,在重重搜查追杀下,将她救出生天。
危急关头,甚至还为她挡了一剑。
最后大晋暗卫赶到,强行将她打晕救走,而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的星曜,却被留在了那里……
贺缈原以为,他死了。
却没想到三年后在观星阁,星曜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眼前。
“陛下,”玉歌小声道,“首辅大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