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壶就口,先前的鬼面早已被扔到了一旁。他背倚着树仰望着略显昏沉的月色,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好不起来。
红叶狩啊……
离开北条家前他曾经躲在廊柱后偷偷看了一会儿,只记得当时台上的演员来来去去,然而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那抹鬼火,还有鬼女现身时令人怵目惊心的剎那——
尽管闭上了眼,却似乎还无法从方才的角色抽离似的,他感觉眼底依然漂浮着火光魅影还有那张暴突怒张的能面……唉,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若再持续下去,自己恐怕真的会先变成鬼。
「雪舟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骤地睁开了眼,在看清楚来人之后雪舟才又松懈精神靠在树干上。他执壶饮了口酒,眼底只有苍白的月色。
「我只是想静一静,主公找我吗?」吐出口的字眼带了点倦意,雪舟微微闭上了眼睛道。
「不是的,我只是好奇跟过来看看而已。」小野武像是察觉了雪舟的疑惑特意解释道。
雪舟见他在附近盘腿坐了下来,这才留意到自己好象是第一次这么轻松的同他这么靠近。以前顾忌他是橘香川的部将,所以即便年龄相仿,他们之间却连句闲话也不曾多聊。
「你要喝酒吗?」基于礼貌雪舟将酒壶递给了他,打散的长发因倾身的动作滑到肩前,光线虽然昏暗但月下那张容颜却鲜明的令人不禁心跳加速,小野武慌慌移开了视线,胡乱抓了个话题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第一次瞧您穿这么鲜艳的衣裳,还真有点不习惯。」虽然从雪舟手上接过了酒,但他根本就紧张得忘记要喝了。
「鬼的衣服嘛!不好看吗?」雪舟不以为然的淡淡笑道,手里把玩着刚才被他丢到草地上的能面。
「也不会不好看,只是若不是看见了这鬼面,我还真不敢相信方才台上的人真是您……」小野武见他玩得入神,视线不由得落在那张端丽却望之苍白的脸上。
「嘻!我也不敢相信啊!但是主公都亲自开口了,我实在也很难推辞……」为此,雪舟不禁笑得有点无奈。
原因无他,只为戏子伶人在当今这个封建社会里仍是隶属极其卑贱的阶级,照理说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做出这种演出,只是他不懂武田永宗因何坚持要他上台,甚至点名了红叶狩这出戏码。
他心里倒也不是不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闷。
「话虽如此,您的确让我们欣赏到一出很精彩的戏。无论是户隐山里贵夫人,还是雷电下的鬼女,您真的演得很传神!其实这东西我小时候跟在母亲身边时曾经看过几出,有好几次都被鬼面给吓得哇哇大哭呢!即便是长大懂事之后,我看到这些千奇百怪的面具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不明白明明是死物的东西因何一旦覆上脸孔之后便像是瞬间拥有了生命——」
「你知道为什么吗?当你从上往下看时,它是悲伤的脸,当你从下往上看时它又是微笑的脸……其实能为什么会诞生呢?因为人心太软弱了,但现实中却又到处充斥了尖锐无法回避的问题……戏剧的诞生除了寄托梦想之外,有时候更是最佳的宣泄管道……能跟狂言不同,它是消极而极其悲哀的……它意在警世,可是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对它有所响应?你说鬼面可怕吗?我觉得更令人心惊的是我们内心深处看不见的恶鬼——」雪舟说着说着将鬼面覆上了脸,隔着面具,那本该淡然的语气却又多了几分重量。
「也许吧……」小野武淡淡叹了口气,喝起了雪舟给他的酒。雪舟拿下能面,却看见那双对上他的视线,多了几分沉痛的感情。
「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大人……」
「若是关橘香川,我也无法给你很完整的答案……据我所知,橘氏当初是因为斗争失败而被藤原氏逐出京都,你要知道对贵族门阀而言被流放是一件极尽耻辱的事情。我想橘香川他可能是心有不甘所以才会潜伏在出羽等待重回京都的日子吧?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等竟过了十几年……橘大人他、其实很令人钦佩,京都权贵更迭,被流放的人要在返回京城机会微乎其微,历代以来有很多名人文士都因此抑郁而终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但是他却始终都没有放弃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
「可是幕府待他如此无情,像那样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从哪里失败便从哪里站起来……我想他可能是这样想的吧?橘香川他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负,尽管失去了以往的优势,他也绝不容许被人踩在脚底下。依我待在武田家这段期间的观察,我相信他在主公面前是毫无保留的展现他政治方面的长才。你要说他效忠的对象是谁呢?我想是他自己吧?其实把橘香川逼得发狂的人不是幕府,也不是我雪舟……而是他对自己的信念过于执着才会被残酷的现实所击溃……」雪舟抬眼看了默默无语的小野武一眼,浅浅扬起了嘴角。
「但无论如何,他永远都还是你的主人……你到现在心里依然是这么想的对吧?」
「橘大人对我家人相当照顾,对我也有提拔之恩,对他的感激,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呵呵,这年头像你这么念旧的人很少了!」
「大人身边不是也有个赤染契吗?还记得四年前鹤冈一役,赤染为了替您抢功,临阵硬是跟我对调了卧底的身份这才得以首战奏捷……」
雪舟闻言楞了楞,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缓缓搁浅在嘴角的笑容显得有点苦涩,他平静的移开了视线。「是啊!他也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啊!」
那双仰望着满天星斗的苍冰色眼眸,蓦地一股怅然缓缓划过深潭。不自觉叹了口气,雪舟无言地将背部靠在树干上。
想起了过去心会痛,但若是忘记了那些事情那跟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当人就是这点麻烦,感情又不像丝线说结就结,说断便断——
掩在长袖底下的手掌紧紧握住了,突然间,他好希望能够抓住点什么。
* * *
当清原绫姬领着一名面善的男子进屋时,青年顾不得几帐上未干的墨迹惊讶的站起了身。
「平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看见对方脸上惊愕的表情,赤染契对于自己的贸然来访不禁难为情的搔起了头发。
「赤染君,你的伤都好了吗?」平子陵热络地拉他到榻上坐下,同行的清原绫姬也面带微笑跪坐在赤染契身旁。
「伤若没好怎敢来见您呢?」赤染契笑道。
「对了,你怎么到小松来了?你不是去找雪舟了吗?」
「平大哥,这个问题我刚刚在路上就问过了。」清原绫姬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道。
「喔?」
「平先生,昭雅他——我是说雪舟他已经回到武田永宗身边了……据我得到的消息,在我出发之前他们便已经开拔,我想现在应该抵达近江了吧?」
「嗯,听说小谷城也被武田拿下了,看来决战京都是势在必行了!雪舟君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幸亏他的目标不是锁定在清原大人身上,要不然我们也没有机会可以坐在这里聊天喝茶了。」
「平先生,你还怪他吗?」
「说不上怪不怪,只能说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平子陵不以为意的扬起了嘴角道。
「对了,加贺城破之后你还有再见过雪舟吗?」
「见过,不过是碰巧在黑部川附近遇见的。」
「咦?那你怎么不跟他回加贺呢?你们一直以来都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不是吗?」
赤染契未答反问道:「平先生,您认为武田永宗是值得追随的人吗?」
「他是乱世的强豪,但我并不认为他有领导天下人民的资格。」
赤染契点头道:「这就是我告诉雪舟的答案。我虽然无力阻止他走上这条路,但是从现在开始我想为这个时代做一点事,才不至于辜负了上苍留下我这条命的美意——平先生,其实我特意来此是有个不情之请,我想拜托你指点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赤染大哥,我以为你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