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哭了,我这会儿不是回来了吗?」舌尖嚐到了咸涩的味道,他分不清那是雪舟的眼泪所故还是自己心里的伤口渐渐扩散开来了……对不起三个字包含了多少愧疚与自责,但这之中可包含独独对他的吗?他黯然的闭上双眼,却听雪舟颤声说道:
「契,不要再离开我了……」
这一回轮到赤染契沈默了,他勉强撑著眼睛凝望著那张他爱恋的容颜。
「契……你不要我了吗?」
「我怕我要不起了……你有光明的前途,而我只是个亡命之徒……」
「我跟你走!我答应跟你走!契,我不准你死……」
「昭雅,你爱我吗?」赤染契不答反问道。
「我不准你死!你答应过不离开我的!」
「你爱我吗?」拥著自己的双臂蓦地紧缩著,看样子自己的情况可能真的很糟糕啊!
「契……」雪舟含著眼泪望著那张英挺却死白的脸孔,因为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他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赤染契惨澹的看了他一眼,嘴角艰涩的扯了开来。「我爱你……但对不起……我可能得…食言了……」
雪舟怔了怔,听著馀音渐渐在耳边消散,最後他的手滑出了他的掌——
「契?」他失神的摇著他的身子,直到那双苍冰色的美眸空洞的连眼泪也流不下来。「不……契……不要——」迸出唇齿的话语因哽咽而破碎得不成语调……他到死前居然还在等著自己说出这句话……这家伙为什麽不多为自己想一点呢!他深深吸了口气,却感觉整颗心脏像是让一股外力硬生生撕开来似的……
「我爱你啊……」他颤抖著吻上那不会再有所回应的唇,他知道自己觉悟的晚了……他以为他很坚强,事实上他一直都在依靠这个男人……
「你这个背叛者……」试图扬起的唇边,笑意中泛著几丝脆弱,透明的水珠禁不住近乎崩溃的理智不断的自苍白的脸上滴落。「还记得刚到出羽城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有本事你就追上来吧!这句话依然不变,不过这次,换你等我……」微颤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轮廓,偌大的天地,瞬间小得只容纳得下他俩人似的。雪舟异常平静的俯在赤染契的尸体上,直到夕阳的颜色温柔的覆上他俩为止——
「雪舟君,你上哪儿去了?主公找你一整天了!」回廊上,上村瞧他捧了个甕,不禁狐疑的朝他怀里瞅去。
「上村先生,你替我请小野君到我屋里一趟好吗?」苍白的丽颜上力不从心的扬起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上村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好点头应允。
「那主公那儿——」正当他还想开口之际,雪舟不知何时已经甩开了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雪舟大人?」
雪舟缓缓拉开纸门,纤细的指尖肌肤几乎透明的彷佛连光线都可以射穿。
雪舟退开身子让小野武进入,小野武见他一身素白,长发披散直直流泻腰际,清冷绝世的容颜,颓美的风姿一时间倒也教他望之失神了。
「小野君,我有件私事想拜托你,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拒绝我。」雪舟端正的跪坐榻上,神色俨然的将一封书函递上。
「请你到信中指示的地方去替我接一个人并送他回京都,其实我本来想自己去的,但现在可能没有办法了……」
「雪舟大人,您没事吧?你的脸色好苍白……」
「快去吧!时间不多了……」雪舟浅浅一笑,端丽冷豔的五官上,那是一股亘古的悲哀与浓浓的寂寞……小野武从没看过他这样,这一幕,著实教他印象深刻了。
见他恭敬退出门去,雪舟平静的闭上了眼,始终维持著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直到豔红的血丝禁不住逸出那口苍白的唇,他难受著躺在榻上紧紧搂住了身体。
黑丝般的长发如流水落樱披散在绢白的衣裳上,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豔。雪舟微微张著眼睛,痴痴望著案上袅袅燃烧的白梅香,缓缓流下了泪……
当小野武依照信中只是来到城郊山洞,双脚才踏入地界,便遭到清原兵的攻击。「住手!」
「你是谁?」
「是雪舟大人要我来的。」
「雪舟先生?」待小野武出示雪舟的手令,守卫兵疑惑的抬起眉毛道:「主公要释放北条公子?难道战事已经结束了吗?」
小野武失笑的望著他们,他怎麽忍心告之加贺城已经沦陷的事实。他捺著平淡的语气道:「是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你们终於可以回家了……」
他答应要护送他回京都,但无奈北条琉光的坚持,他只好秘密领著他回加贺城见雪舟。
「雅哥哥!」北条琉光才激愤的拉开纸门,未料却见雪舟瘫软在地,嘴角逸出鲜血,他一身凌乱,紧闭的双眼表情却是异常平静。北条琉光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旁的小野武连忙拉过他捂住他的眼,他虽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显然不受控制。
「来人!快来人!雪舟大人自杀了!快传大夫——」
乍才经过杀戮洗礼的大堂之上这几天更是愁云惨雾的低迷。席下人人噤声不敢言语,武田永宗一时控制不住愤而摔碎了手上的酒碟。
「全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主公,雪舟大人的毒已经解了,问题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啊!」
「我不想听藉口,救不醒他,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另外,在雪舟的屋内,北条琉光傻傻的守在枕边,他忘了去指责雪舟加诸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不是,他只希望这双眼睛可以再睁开看见自己。
「雅哥哥……父亲大人死了……我如今只剩下你了,连你也要丢下我不管吗?」秀丽的脸蛋缓缓滴下了眼泪,轻轻落在雪舟紧闭而卷长的睫毛上。
「雅哥哥……我们……还能回到过去的日子吗?」北条琉光禁不住难过,他轻轻抚著那张端丽死寂的脸孔,悄悄的,平贴在被上的手指有了颤动的痕迹……
雪舟醒来了,但不见任何人。他写了封信上呈武田永宗,他说他要月山上的白梅……武田永宗命人找遍了整座月山但却也找不到他口中的白梅,因为月山已经因战乱而荒脊,寸草不生了……
雪舟被辗转告知了这个消息,当时他脸上扬起了一丝淡得不著痕迹的微笑。
轻轻拉开纸门,不著光的房内隐隐透来一丝幽冷的气味。北条琉光蹑步走入房内,在视线捕捉到黑暗中那抹呆坐的身影之时,他仅默默朝窗前边走去。拿起一旁的支木撑开了掩蔽的窗扉,久处昏暗的青年曾於月光射进的刹那不适的别过了头。
北条琉光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努力维持语气的平和。「雅哥哥——」
「何事?」
乾乾涩涩的嗓音少了过去的意气风发,背光的一隅隐约传来了和服衣摆摩擦的声音。黯淡的月色,北条琉光瞧见了正朝他缓缓走来的修长身影。澹散在空气中的白梅香,幽雅而孤高,毫不留情的区隔了人间混浊的气味。
人渐渐走近,但北条琉光却在雪舟越过他时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雅哥哥——」不能说是完全不惊讶,那三千青丝,悉数成了白发……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雪舟疑惑的顿下脚步,锐利而微挑的蓝眼淡淡揽入北条琉光一脸怔然。「怎麽?吓著你了?」
优雅的笑声轻轻逸出喉口,他顺势撩起一绺白发不以为然的道:「这是毒性散去的副作用,无碍的……不过,再也变不回原来的颜色就是了。」
北条琉光楞楞的伸出手去,却又楞楞的搁在半空中。「对……对不起……」他呐呐的缩回了手,他气自己身为他同胞兄弟却一点也不了解他,更气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安慰的话才好。
「又不关你的事。」雪舟微微扬起嘴角,戏谑倒是多於怒气。「琉光,莫非我这模样骇人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