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不起……」雪舟匆忙退开,不巧身後刚好有人牵马走了进来。
「动作快点,你没瞧见小泽大人要过来了吗?」
小泽?他口中的小泽是小泽景树吗?连忙运身退到一旁,可他视线却也好奇的往他身上搁。闻名不如见面,见他年约三十上下,面如冠玉,伟岸而飒立,传闻他与平子陵为幕府一事意见不和,他至今还苦於没有机会证实消息真假……
若有所思的退至栅栏旁,听小泽景树与小厮交谈的对话中,似乎还夹杂了几声清脆的年轻声音。他下意识抬起头来,这时才留意到原来马背上还坐著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乌溜的黑发各在耳边梳成两髻,秀美雅致的五官虽还散发著几分稚气,但点漆般晶灿的眼神已不自觉流露出一股优雅的气息。他震愕的连退了数步,他打从六岁开始便看著这张脸孔长大,他当然认著这张脸孔!
琉光……琉光为何会来到加贺城?!这是他百思却不得其解的问题——
但他心里的声音却清楚的告诉他他还不想见到他!至少在这毫无欲警的一刻内他不想见到他——关於京都的爱恨情仇,他这才明白他根本还没做好完全面对的心理准备!
他仓皇失措的想避开经过他的马匹,赶在高大的马身遮住自己的身躯之时赶紧趁隙溜了出去。
十六岁那一年,他终於忍无可忍逃离了长年来令他感到卑屈的北条家,讽刺的是,几年之後他还是懦弱的重复了一样的举动……
听著身後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终於松了口气。当年他唯一偷偷道别的人便是北条琉光,他至今甚至还记得那眼泪扑簌簌的落在他掌心上时的滚烫,宛如电流般瞬间震撼了自己——
他不懂他当年为何那般难过……这个疑问打从他闷在心口至今,不知不觉竟已长达数年之久。
奇怪,人怎麽一晃眼便不见了?
赤染契左拐右绕净觉得这里像座迷宫似的。弯过了小桥流水,听到前头有人挥剑的声音,他一时心生好奇便走了过去。
原来是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清丽的两颊因运动而泛起健康的红晕。赤染契稀奇的瞧著她一身武装,玩味著站在树下。
像是发现了不速之客,少女气嘟嘟的将竹剑扛在肩上,左手插在腰上,鬓边的汗珠经阳光折射後挥洒著晶亮的光芒。「喂,你这人干嘛偷偷摸摸站在旁边也不吭声!」
赤染契闻言冤枉的苦笑道:「我是瞧姑娘您练得入神所以才不敢惊扰。无奈您占住的这条通路又是我必经之道,所以我才在一旁苦候呀!」
「少胡诌,这条路再过去便是我闺房,你上那儿去做什麽?」
「喔,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找错方向了。抱歉,我这就转头,您请继续吧!」赤染契讪讪的找了个藉口便准备开溜,但身後的姑娘似乎并不愿善罢干休……
「你给我站住!你伤好啦?这会儿能跑能跳啦?见了面也不跟人打声招呼,你这人怎麽这麽没礼貌!」
赤染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听姑娘这麽说,您之前好像就见过我?」
少女闻言不知为何突然刷红了脸,「你、你管我有没有之前见过你!现在全加贺城内最出风头的就是你跟你那个蓝眼睛的雪舟大军师,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喔,原来你也认识雪舟啊!」
「那天平大哥刚把你抬回来时我快被他吓死了。那一双眼神冷冰冰的,我从没看过有人能凶成那样——」
「雪舟很凶?」赤染反覆咀嚼起少女的话意,在他的印象中雪舟是冷漠了些,但是还不至於到「凶」的地步吧?「你当时可能是说了什麽话激怒了他吧!他平常不会这样的……」
「我……」她心虚的支吾其词,她不过是讲了句别浪费医疗资源救一名垂死之人罢了。但这种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耻的话语她怎麽可能再在当事者面前重述一遍?!「对、对了。我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伤都好了吗?」
「还好啦!至少现在行动上暂时不碍事。但这左手……就让我苦恼多了。」他苦笑道。
「大夫说你的左手骨折了,这两三个月内你最好别做剧烈的运动……」
「喔?姑娘你好像比我自己还要清楚我的伤势耶?」赤染契觉得这小姑娘前後忽冷忽热挺有趣的,他逮著机会便不禁调侃她起来。
此话一出,果然她颊边两片红霞簇生,眼神开始闪烁了。「你、你这人怎麽这样!人家关心你你反而取笑我!我、我只是善尽待客之道,你别胡思乱想!」
「我怎麽胡思乱想啦?我只是诚实说出我的想法而已啊!咦,方才听你说什麽『待客之道』来著?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你管我是谁!」风水轮流转,这会儿可轮到她拿翘了。
「喂,姑娘,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总不能你把我摸了个透彻,而我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女儿家的名字怎能随便告诉你呢?」
赤染不怒反笑道:「你都站在这里同我说了这麽久的话,真要被人误会的话也不差这一句吧?」
「嘻!你这人真有趣,果然跟平大哥说的一样。」
「老听你平大哥长平大哥短的,你该不会是他妹子吧?」
「差不多,但也算是了。我叫清原绫姬,我爹是加贺城的主人。这样够明白了吧?」赤染契闻言一脸呆若木鸡,却见少女对他绽开一个娇美的微笑。
雪狩《第二十二章?光与影的交错》
夜里,在一片黑压压的林荫底下,他找到了他——
这片枫林其实离他们的栖所不远,是一处极为幽僻冷清的地方。这是加贺城的主人心思上对於外来客的芥蒂,同时也是基於军事机密上的一个顾虑。毕竟雪舟身份不同常人人,即便清原良基有心接纳他为幕僚,但一切在他还未正式点头之前,他永远只能被视作加贺城的敌人而暗中监护。
赤染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看见树下那道蜷缩的身影,谁会相信树下那名看似脆弱的少年,竟是出羽那曾经翻云覆雨的雪夜叉——
放轻足声缓缓走近他,他矮下身子蹲在他面前。探出的指尖温柔撩起掩去了那张美丽容颜的长发,纳闷白昼那副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知给消磨到哪儿去了?
「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做什麽?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额首随著搂紧的双臂微微抬起,端丽的五官颜色却苍白的骇人。见他怔怔望了自己好一会儿,这才出声道:「你可是要走了?你来……是有甚麽话想对我说吗?」低幽的嗓音缓缓吐出淡红色的唇隙,气若游丝彷佛还带著点哭腔'自由自在'。
苍冰色的美眸在淡白的月光下如冰似霜般的决绝,赤染契闻言时顿然陷入的沈默,让他感觉心窝像是被狠狠凿开了一个洞似的——
下意识伸出手去,可临时却又顾虑到什麽似的涩涩缩了回来。试图避开那直视著自己的目光,他问,「不等身体养好之後再走吗?」
「是谁说我要走?」笑著握上他蜷回袖中的手,掌心上传递而来,那如斯冰凉的体温让他不由得一惊。「雪舟,回房谈去,你会著凉的。」
一样是话,雪舟却只听到了前头。他任他握住自己的手,一时间到也忘了挣脱。
「还是你想等伤好之後再离开?」
「对不起,雪舟……你若想留下来,我会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