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舟……」
赤染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一脸冷淡的回瞅他,「你又有何贵干?」
「刚刚那些金币…你不会跟我讨吧?」他神情支支吾吾,最後,雪舟终於听到他所谓的重点。
雪舟抿著唇凝视著他,这男人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麽?
「雪舟?」
「到今天为止,我记住你总共欠了我两条毛毯,一床小被,还有…我包袱里的金币你好歹也抓了一半有吧?」雪舟难得反将一军的对他笑道。
然而赤染初才还甚为讨好的脸,顿时便像皮球泄气似的垮丧了下来。
* * *
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麽这般坚持一定要来出羽?我对武田永宗的认识可能还不比赤染契多……但为什麽?我的心中泛起无数问号。
因为这是离京都最远的地方——
因为这是一个最不受人瞩目的地方——
十六岁那年,「他」好不容易答应替我举行元服之礼。所有少年们在那一天理应都是最欢欣的,但唯有我是冷清相伴,观礼者是寥寥几名熟识的亲友,不出一姓。
他笑著摸著我的头对我说道行过元服之礼之後,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然而,他悬浮在嘴角的笑意却在我提出生平第一个要求之後瞬间冻结——
「父亲大人?」我还记得我当时仰起头时的期盼表情。
但他最终还是以沈默否决了我,拂袖离去。
「父亲大人——」我声嘶力竭无非是想唤回他一个回首,我追出门去想找回他,却被一名熟稔的侍女给拉了住。
「侄少爷!您得改口喊老爷伯父,不然会给老爷添麻烦的……」她十分苦恼的说道。
这些事,我都一清二楚的记得……他既然无法给我一个名分,那我便凭自己的力量夺回原属於我的一切。我下定决心要在这个贫瘠又弱小的小国堂堂正正的站起来,我发誓我一定会,我发誓,定不惜任何代价——
* * *
分别的日子到了,今後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雅哥哥!」
「不是告诉你别再缠著我吗!」
「雅哥哥你上哪儿去?你别扔下琉光一个人……」
「你不会是一个人的……整个北条家都是你的,你怎麽会是一个人呢?」虽然我知道错不在他,但,我还是控制不了我自己去嫉妒他轻而易举拥有的一切——
「雅哥哥?」
「别再喊我哥哥了,从今以後,我不再属於这里了……」
* * *
「从军在这边登记,从文官到那边去。在名册上落名後自然会有人领你们去晋见主公。」
置身於行列中的两人,终究还是到了分别的那一日。
雪舟从赤染契手中接过包袱之後,便不加思索便朝反方向走去。
「喂!太没有人情味了吧?连句再见也不说?」赤染契一手叉在腰上,眼梢掠过的笑意依然那样玩世不恭。
雪舟闻言停下脚步,瞬间的空白让他一时怔忡。他当著赤染契的面解下了斗笠,毅然将之塞入他手中。
「还给你。」他说。
原本想跟他开口道谢的,但後来想想这可能只会让他更得意而已,所以话即便已经到了喉头,最後还是硬把它给咽了下去。
赤染契难得沈默,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双英气的眼只是一直凝视著他。
「我走了。」眼底不看他,雪舟从容转过身去,手袖却蓦地遭人拉住。
「我会去找你的……要等我唷!」握住手的是让人挣不开的力道,流露在赤染契脸上的却是如风一般轻松写意的笑容。
雪舟楞了楞,心里蓦地一阵激盪……
「雪舟,听见了吗?我会去找你喔!所以在这之前你可要争气点儿!」
「喂!那边那个人!你到底要不要过来登记?」另一头的办事官粗声粗气的喝道,宏亮糙厉的嗓音把他从失神中给拉了回来。
「有本事你就追上来吧!」雪舟面无表情的拉下他的手,当触碰到他的体温之时,他巧妙的用袖袍掩饰住了自己微颤的指尖。
他语气冰冷,无非是想杜绝徬徨。他不能再躲在这张斗笠後面了,因为那只会使他越来越胆小……从今尔後,他会独力面对继这双蓝眼之後所有迎面而来的耻辱;他会勇敢的替自己的任性承担起全数的责任。
所以赤染契,请你别再给我无谓的同情,因为多馀的施舍,只会使我变得更加软弱而已……
* * *
堂上灯火通明;席间杯觥交错。
喧哗而浮动人声掺和了碟内酒汤,尾随血液轻轻刺激著心脏。
然而,真正令我介意的是,那名可能成为我敌手的人,直至散席都不曾看过我一眼。
* * *
一个月後,在与清原军开战的前夕,雪舟终於得见出羽城的守护大名,武田永宗。
武田军与邻国的清原军素来不合,双方常为争夺片寸领地而干戈大兴,这是他加入武田幕僚之後才知道的事。
「主公,清原军又犯我方边界——」
「嗯……」
「主公!据闻月山最近有山贼出没,附近的住民已是不堪其扰,请主公速下定夺——」
「这事……」
雪舟坐在末席,听著堂前此起彼落的声音。
他不否认武田永宗有一张吓人的容貌,浓密的虬髯,一双具有威吓性的铜铃眼,厚厚的嘴唇又配上鼓鼓的油腮帮子,至於那副魁梧宽阔的身材则是标准的东北人体型。虽说他具备了完美的领袖威仪,可整场议事会,他并没有听见他嘴里吐出什麽深具决策性的话语。
他的主公搔了搔下颚浓密的胡须,不善思考的眼神便直接落在列坐首席的青年身上。
「橘卿,你可有策献上?」
那人名叫橘香川。听说这三年来所有对清原军发动的攻击全是经由他一手策划。他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拢在揉乌帽子下,略扬的嘴角泛著一丝冷冽的笑意,表情略嫌单调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上几岁,雪舟猜他今年大概也有二十五、六岁?露出襟口的灰色单衣,外头是件藏青色的外褂,就整体看来是相当统一的冷色系,他潜意识净觉这人似乎不太好亲近。
「臣下认为要挫清原军,势必得先攻下鹤冈。但鹤冈外围有西有羽黑山、东有月山、南有汤殿山为屏障,怕是易守难攻……」
「清原良基这老家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