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就这样成了一名“土匪”。这个黑得骇人的土匪称谓,不但让他自己含冤九泉,更让他的子女家人在以后的漫长日子里背着一顶重沉的黑五类帽子,他们在建国后一场又一场的政治运动中罹受不尽的劫难!
斗转星移,时间到了本世纪八十年代初,深冬的一天,山野一片沉寂,一片苍凉。常青树与落叶乔相互交叉厮咬着,形成一排排奇异的剪影。风摇动着树林的剪影,树影婆娑着,发出的声响既尖细又雄浑,恍如一组极不和谐的交响乐。
公墓的石阶上走上来一条孤独的黑影,漆黑中,那黑影如一个幽灵,是那样地令人神秘而恐惧。
他脚步极是沉重,一步一跺,缓缓慢慢地来到了这座石碑之前,“叭”地一声跪下了!
不住的眼泪,从他那虽白净却无限忧伤的脸庞上流下来。他的嘴里不停地低声嗫嚅着,似在那里向着石碑下墓冢中安息着的主人低声祷告。
终于,他的声音清晰起来,那是不断重复着的一句话:
“我来了,与您同行!我来了,与您同行……”
此人是谁?他与这坟墓中躺着的亡人是什么关系?
请听在下细细道来。
正文 第一章(1)
(更新时间:2005…8…28 17:40:00 本章字数:3959)
走进马校长家的是一个怪人。至少,在东江二中,他要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物了。
他叫屈建明,说他是怪人,因为他是一个永不懂得改悔的老右派;因为他特能喝酒;因为他在同行中不怎么合群,不通人情世故;因为他不但捡来一个老婆,还捡了两个娃娃;因为他……
屈建明给校长家提去了一只水鸡、八只斑鸠和一瓶素有新疆茅台之称的“伊犁特曲”。水鸡和斑鸠是他的那些山民朋友送来的,自从上回他在报上看到了一篇关于这种野生鸟类也已被划归保护行列的文章,他自己已许久没进山捕猎了。这些东西既然送来了,只好被他拿了来借花献佛。他走进校长家的目的,是为了他的那个捡来的老婆的户口和工作,为了那两个娃娃的户口和学业。
老婆和娃娃无名无姓,其实大家谁都明白,那是属于别人——守林老头的。守林老头死了,白白让他给捡了来。俗话说,饥不择食 ,寒不择衣 ,慌不择路 ,穷不择妻。在学校,屈建明并不比别人穷多少,但他老了,破破烂烂的一颗心,早如一张百孔千疮没法儿补的网,没资格择妻,只能靠捡一个妻子回来过日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大前年说起。
屈建明,六十年代初国家民院生物系毕业。他精瘦高个,无论何时,脸上总泛着一层菜青色,像一枚刀削过的绿橄榄,深度近视眼镜的后边,永远眨巴着一双灰黯得毫无光泽的小眼睛,眼皮也总是浮肿的,那天生是一副被人忽略的形象。他天天喝酒,从不串门,从不主动和人交往。然而,只要是来找他的,或有求于他的人,不管你是领导,是教师,还是从大山里来的山民;不论你是汉族,是维族,还是其他少数民族,他都会有求必应,以十二万分的热忱和真挚给予帮助和效劳!不过,他自己从不求人——万事不求人,求人难堪。他的处世观极独特。
东江县城内,巴掌大的地盘,简简单单的三二条街巷,每一羽蚊子,每一只蚂蚁都有出处,谁是谁,一见面都认识。凡是平时喜欢喝两口的人,谁不认识老屈头!每逢酒瘾发作,大家都有一句惯话,那就是:去老屈头家!老屈头家的酒好喝,老屈头家的酒喝起来痛快,老屈头家的酒喝得天昏地暗都没人来干扰,因为他没有女人在旁边唠叨。他家的厨房兼餐厅兼会客室就在学校宿舍的二楼,正对着走道的那一块,每天晚上都开着的。人们每晚散步路过那儿,都会看见老屈头在那儿喝,或者和人对酌,或者一人独饮!老屈头喝酒从来不醉,因为他从来没吐过!
那一年,屈建明四十九岁了,仍然还没有老婆。他是个老右派,老反革命分子!因而,大好的黄金岁月,他的恋爱资格被无辜剥夺了,他的青春年华被耽搁了。东江稍有年纪的人,大都知道,平反之前,他只是一位满脸烟黑,流窜在塔里木盆地西沿绿洲的城镇乡村,挑着爆花炉四处流动服务的爆米花师傅,间或为邻舍朋友阉只鸡割条狗骟只羊什么的,算是搞他的老本行了!再往前,他的历史无人可知。复职的时候,他已近天命之年!来到东江二中后,他每天长醉酒中。终于,有一天,经一位好心人的撮合,他与一个三十开外说是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见了面。
女人从四川盲流来疆,一开始双方印象都挺好的,那女人不知住在何处,她隔三岔五地来。那一阵子,老屈头确实还很潇洒了一回,人们断定他肯定是从此坠入情网了。他一改过去那种不修边幅、拖沓邋遢的习惯,天天都将他的那间狭窄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全身上下也翻了个个儿,涤卡制服笔挺,露着明晃晃的折线,头发上沫满了摩丝,油光可鉴。年轻老师们笑话说:“嗬,整个一位光鲜亮丽的小帅哥,好安逸啊!”老屈头就要连连谦逊着:“哪里哪里,安逸是安逸,但老了哇!”“老什么呀老,不老不老,即使老一点还是帅哥,姜是老的辣嘛!”一连串经久不息的笑声就荡漾开来!
然而,得意时间不长!一天,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去了喀什葛尔再没有回来!老屈头怅然若失,六神无主。他站在学校最高处翘首巴望,从太阳西坠一直望到皓月当空。那个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那个吃惯大世界、见惯大世面的女人,那个不知结过多少次婚的女人,带着老屈头的存折一去不返。存折上唯有的那平反复职时补发来的五千元钱,是老屈头让她去喀什葛尔大家具店选购家具的,这事同事们并不知道。所以她为什么没有再回来,在同事们眼里一直是个谜!同事们聚说纷纭,说什么的有。有人说,老屈头是个真童男子,那女人说他不懂生活,不懂风流,更没有情调。人家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好几次主动撩拨,寻求触电,可是他的皮肤是绝缘体,从来没电!也有人说,老屈头站在讲台上讲课虽如行云流水,讲得条条是道,极尽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