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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亮了(1 / 2)

小丫鬟的满口细牙咬掉头颅和飞剑,就好像咬掉一个快要融化的巧克力球。这情景让李云心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里的一句话——“你怎么拿起来就吃啊”。

而淮南子,无论怎么说也算是“凌虚剑派掌门座下亲传弟子”。这名头听起来像是个路人龙套如今也的确成了路人龙套,但李云心可一点儿都不会认为在他身处的这个现实世界里,淮南子是一条杂鱼。

这意味着这主仆二人,的确是强大得可怕的妖魔。

也许……比九公子还要强。

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歪头笑了笑:“这样子的确不好吃啦。我见过一位的吃法倒是挺有趣儿的。那一位是先撕裂了,然后架起在火上慢慢烤——”

小丫鬟听到这里,眨眼:“咦?你不怕我们啊?小姐,这个人不怕我们呐!”

小姐白云心抿嘴笑:“所以他很好玩儿呢。那,你说说,你遇见的那个,是什么样子?你还遇过别的妖?”

“啊……应该算是妖吧。没看清是什么模样,只看见眼睛好大,有我这么高,身上还有鳞片,说自己是九公子……”

其实李云心挺想弄清楚九公子如果是妖,是个什么妖。他从前是现代人,又看电视剧。那时候就很喜欢去猜妖怪们的原形。到如今虽说自己历险了,可这点好奇心仍未掩去。

更何况无论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不是正经的“正常人”。说到这个世界的凡人和妖魔,有些时候想想从前的事,他总觉得其实自己和妖魔更……亲切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觉得这“白云心”看起来这样厉害……也许大妖们之间彼此都是熟悉的——恰好认得九公子也不一定。

但他说完之后,发现小丫鬟和白云心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诡异。

她们两个人对视一眼,而后就连一直看起来淡定从容的白云心,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

“他……你在哪里看见的他?”白云心眯起眼睛,脸蛋微微向前探出来,盯着李云心。

她这姿势很诡异,李云心觉得很熟悉,却又记不起自己应该在哪里,或者什么时候见过。

但他发现这妖魔脸上都已经没有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的渴望——甚至比闻到自己身上的香气时更加渴望。

如果他前世的经验和学识没有欺骗他的话,他觉得那是一种,对于食物的饥渴。

“啊……在……清河县?”

“是他啊小姐!”小丫鬟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跳脚,“小九小九小九!是小九啊!”

“是小九啊……”白云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脖子缩了回去,重新变成那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小家碧玉。只是李云心发现她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下什么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就不跟你去渭城啦。李……云心。嗯,是个好名字呢。你看,我有个名字叫白云心。”白云心凑近他,又轻轻吸了两口气,说,“等我找到了小九,再去找你。”

“你可不能躲着我不见呀。嗯……这样。”

她把手伸进衣袖里,摸了摸,再微微一用力,就拔出一柄银闪闪的小剑来。

其实说是剑也不恰当——这件修长的武器有两指宽,看起来更像是一柄顶端尖尖的直刀,可一边全开了刃,另一边开了半边刃。算是一件能刺能砍的武器。

剑身有一米长,几乎没剑锷,只有白色的、平滑而长的剑柄。

“喏,这个给你。”白云心说,“你拿着它,我就能找着你。”

李云心伸出双手,立即接过去:“好。我去渭城等你,但你可不能不来。”

白云心抿嘴一笑:“你呀……如果跑掉了,我就吃了你。”

随后她忽然张开双臂。她的衣袖一下子变得宽大,几乎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林中蓦地聚集起一阵狂风,伴随一声清亮的尖啸。而后白云心的两片宽大衣袖化作一团浓重的雾气,随着狂风直冲上了天——

几秒钟之后,林地间就只剩下李云心,和他手里的一柄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又在原地站了十几秒钟,确认那一主一仆、一头黑驴全部从云而去了,才长长出一口气,微微附身揉揉自己的双腿。

腿都麻了,快要抽筋了。汗水浸透衣衫,此刻凉风一吹,身上烦躁湿冷,像是要生病。

见了鬼。短短十几天,遇见两个大妖魔!

他看一眼手里的剑,微微皱眉。他不知道那白云心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味道”,但知道这把剑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许那妖魔以后就会凭这东西找到自己。

他一丁点儿都不信那妖魔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喜爱”与“善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实际上,很了解那些妖魔的心态——拥有人类的模样,在心里却从未将人类视为同类的心态。

于是他俯身,将那柄剑用力插进了草地里。

这剑惊人的锋利坚固,竟然毫不费力地地连柄没入地下——期间李云心觉得微微受阻,应该是碰到了石头。但,剑尖似乎将土中的石头也轻易切开了。

然后他才在自己后脑拍了拍,说:“哎,出来。”

精怪附身,大多是附在头上的泥丸宫。猫妖已经在他身上蜷了这么久,一声儿都不吭,想来是被白云心那大妖吓破了胆。

过了几息,才听见那三花娘娘说:“哈?走了呀?啊……吓死我,一啄,哎呀,吓,死了啊!唉,我的好身体,唉,只能这样用,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渐渐淡去。下一刻,李云心就发现躺在地上的乔嘉欣尸体,再一次立起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惨不忍睹。用肠穿肚烂来形容也不为过。

李云心皱眉:“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已经这个样子,你总不能这样走到路上,会吓到人。”

但猫妖似乎对这具身体有着异乎寻常的迷恋。她不满地摇头,伸手捂住肚子:“吓!衣服,穿衣服呀,啊?就好了呀穿衣服呀!哼,大胆,这是本娘娘的法体,呃……咦?那是什么?嗯?是什么?嗯?”

她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东西吸引。随后就用一双血淋淋的手来抓李云心。

一只猫这样子挺可爱,但一具女尸就不可爱了。

李云心皱眉喝她:“你做什么?!”

猫妖吓了一跳,讪讪地收回手捂住肚子,但目光已经盯紧李云心的胸口不再移开:“咦?这是什么?嗯……哎呀,这个好玩,啊呀……”

这时候,李云心才注意到自己胸口亮起来了。

林间有月光,但终究是黑夜,又不是十五月圆。因此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有白色的柔和光芒从他胸口的衣服下面透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形的光芒,巴掌大小。

李云心一惊,连忙将手探进胸口,把那东西摸了出来。

原来是晶莹剔透的一块通明玉简,此时变成了柔和的乳白色。仿佛有光芒充斥在它里面,却含而不散。玉简的一面,白色的光底上,出现了一排……

“字迹”。

而那排“字迹”之下,一个细长的黑点正不间断地跃动着。

李云心盯着那排字迹看了一眼,愣住了。

然后他抬手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去看那排字迹。

在脸上保持着极度古怪的神情,怔怔地站了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张开微微发颤的嘴唇——

“卧……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现在李云心知道为什么这块“玉简”,叫做“通明玉简”了。

因为此刻它的确是通体明亮的。

在他来到这个时世界之后,很多东西都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例如画纸成盐,例如妖魔,例如飞剑,例如人们相信,真的可以修炼成仙。

但那些东西加在一起,也不比不上这一刻——他看到那行字的那一刻。

激动又混乱的情绪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胸腔,即便以他两世为人的经历,也忍不住瞪圆眼睛、盯着那玉简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玩意儿……打开了。

实际上在他震惊诧异一番之后,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从父母藏匿的那个地方得到这块玉简之后,他想过无数种办法试图打开它,以期这宝贝能给他什么神奇的力量,摆脱之前的困局。但这东西就好像一块死气沉沉的玻璃,无论怎样都没有任何反应——哪怕他用自己修炼“水云劲”炼出来的那点灵力灌注进去,也依然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但此刻就在这个深夜里,这玩意儿“打开了”。

李云心捧着它,花了两分钟惊诧,另用三分钟去想任何他能想到的缘由。

最终总结下来,他觉得最大的可能是……那两个妖魔。

此前试过很多法子。水浸,火烧,日晒,渡灵力。要说最近这些天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遇到了大妖魔。

先是九公子,然后是白云心,和她的小丫鬟。

也许……是大妖魔的妖力,影响到了这东西。

但是两千年前的画圣留下的通明玉简,为什么会使用妖力开启?!

而那个画圣又是什么人?!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李云心的胸腔流淌,同时还有一股,他以为从来都不会再体验到的、熟悉的暖流。

原来他在这个世界上……

并不孤单。

至少曾经并不孤单。

他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在一边聒噪的小猫妖,用微微发颤的手指,在字符的下一行,点了九次。

但玉简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略一思索,重新点了十八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次,一阵柔和宛若天籁的仙乐响了起来。这宝贝表面的两行文字隐去,整个玉简表面一阵光华流动。随后李云心看到了玉简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云心并未先去关心文字所表达的内容如何,而是去看文字本身。看措辞,看语气,看文法。然后他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看看玉简的右上角,手指在它表面试着点了三四次。

于是这件画道至宝,重新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琉璃”。

他觉得自己大概知晓这东西如何打开了。

里面的文字,虽然他只看了一小部分,但也已经意识到这东西为何被称为“画道至宝”了。

修士们渡劫,总是需要历劫。他们需要体悟天地万物,体悟各种情感。但一个人一辈子,可能一直穷困潦倒,可能一直称心如意。有那穷困复又飞黄腾达的,便可以算活得精彩。如果有酸甜苦辣悲喜深切体会过三四样的,就已经称得上“传奇的一生”了。

人生苦短,修士们更是分秒必争,没有时间去细细体会百味人生,于是便要借助外力。从这一点上来说,画师们的画作,倒是和丹石药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但画师毕竟也是人,经历同样有限。更何况古时候的画师还是丹青道士,同样是天下三大宗派之一的玄门弟子,生活更是优渥,哪里有那许多困顿潦倒的体验?

然而人生心魔业障,却常是因为贪痴嗔怒。这贪痴嗔怒,又绝大多数源于困顿潦倒。

因而这一类的名作,便是少之又少。

传世最著名的一幅画作,当属古时候的雪沁真人所作的《红楼一梦图》了。

那位雪沁真人生在洞天的修真世家,父母皆是当世高人。少年时尊崇无匹,享尽人间荣华。但在青年时适逢画道衰败,又体会了世情悲凉、人情冷暖。因此在隐居之后花十年时间作了《红楼一梦图》。这位真境高人用毕生功力,将自己所经历的悲喜体验悉数倾注画中,最后留下这样一幅传世珍宝,精力枯竭而亡。

虽然后来因为战乱,《红楼一梦图》损毁了画尾的七尺卷,但至今仍是被洞天流派所供奉的画道珍宝——地位仅次于当年画圣所留下的“八珍古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据说修行人用心领悟了这画作,便可体会到无尽的悲凉凄惶,淬炼道心。倘若是凡人见了这画作,那些凡夫俗子还则罢了,若是有身具道骨,却未有修行的,一旦得了画中真意,便会心痛而亡。

而如今这通明玉简里……

有比那些还要宝贵的东西。

李云心意识到一旦他找到了能一直供应这玉简的妖力,再慢慢将这里面的东西学习、消化了……他便有可能成为像传说中,两千年前的画圣那样的人——

七情六欲无所不查,天地悲喜收放由心。细微处可绘蔷薇猛虎,笔纵横便画万里江山!

但首先他得解决眼下的问题。

白云心那妖魔想要缠上他。他当然不能真的就乖乖拿着她给自己的剑去渭城——那剑必然是信物,妖魔可以凭借那东西找到他的。

所以他得往别处去。

还得带上这小猫妖。它终究也是妖,总还是有妖力的。

也得理清楚父母隐居、自己被追杀的事。

三个流派道士都已经死掉了,但全忘于妖魔之手。就让那些觊觎通明玉简的人,去查、去找妖魔的麻烦吧!

他得找一个地方好好研究手里这东西,发掘出那位“画圣”的秘密,然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再做打算吧!

因而他长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将这玉简重新放进怀里:“走。你喜欢这身体,就好好缠一缠,跟我走。等我找到了更好的去处给你附身,你就让这姑娘入土为安吧。”

猫妖很乐意。哪怕眼下是“暂时”让她用这身子。她看见李云心拔腿就走,便也赶紧一边拿破破烂烂的衣服裹肚子,一边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李云心和猫妖在林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一刻钟之后,终于看到了林外的草甸——他们被押解进森林时的方向。

他在树后停住,警惕地往外瞧瞧。

但猫妖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她兴奋又开心地微微俯下身,伸出两只手,一边偷偷看李云心,一边抿着嘴,好像很想做点儿什么,却又担心被斥责。

最终本能终于战胜头脑里的小忧虑,她眯着眼睛,飞快地拍了拍从李云腰间探出来的东西,吃吃笑起来:“咦?嗯,哈,回来了。嗯……哈哈,好玩,咦?”

李云心皱眉:“你在做什——”

但只往腰间瞧一眼,就愣住了。

那柄白云心赠他的,被他深深插进土中的剑,又自己挂到他腰间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的脸色变了变,盯着这东西看一会儿,轻轻叹口气。

他接受这种事可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人都容易多了。影视里类似的情节海了去——仙人戏弄凡人,赠一件东西。无论怎么丢,总还会出现在怀里或者身上。如今他算是真见到这种神通了。

他把手指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摩挲了一会,再叹气:“走吧。还去渭城。”

既然这东西以他现在的功力丢不掉,就只能带着了。但带这么个东西跑掉了,那白云心再找到自己……搞不好就会生气。

也许一照面就把自己撕了呢。那种妖魔喜怒无常,完全没法儿用常人的想法去揣度。

于是他将剑从腰带间抽出来,握在掌中,低声道:“走。”

天还是黑的,但月亮未被层云笼去。草甸上有微风吹过,荒草微微荡漾,像是墨绿深黑色的海洋。李云心又画了两张纸捏在手里,同猫妖谨慎地往路上走。

也许白云心来的时候将和河中六鬼都杀了,也许她们未曾……

走了三步,李云心就踩到一具硬梆梆的身体。他低头一看,是一具无头尸体。

唔……果然是都杀了。死者穿青布道袍,脑袋被咬了去——看起来是那小丫鬟做的。

剑客尸体旁还有两具尸体,是镖局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概……都已经死光了吧。

只是渭城还要去,总要有落脚地。李云心看了一眼身边的“乔嘉欣”,微微皱眉。其实这小丫头倒还可以用……

这时身边的草丛里忽然传来响动。李云心反手便是一剑劈过去。

锋锐至极的剑身毫不费力地将荒草齐刷刷地斩断,如同匹练一般直入草丛深处,堪堪停在一人的脖颈上。到这时他借着月光才看清,竟然是……刘老道。

看起来老道原本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正打算猫着腰在草丛里悄悄离开,却被李云心听见了声音。眼下一截明晃晃的剑刃停在脖子上,油皮已经被刃口割破了,吓得他好半晌出不了声儿,两条腿筛糠似地抖。

等刘老道翻着白眼也看清楚月色下那人是少年李云心,喉咙就动了几下子,合身扑上去抱住他的腿:“高人哪!!救我呀!!有妖怪呀!!”

李云心赶忙捂住他的嘴:“别喊!我问你,那些剑客都死光了?”

“死……死光了啊……”刘老道抹了抹眼,“老汉我这么些年,今天算是开了眼……嗨,谁乐意开这个眼哪?我是说遇见高人你是好事啊,开始还见鬼见妖了啊……真是妖魔啊高人,一口就咬一个脑袋!要不是老汉我……”

“好了没事了。妖魔我见过,现在已经走了。”李云心收起剑,将刘老道抱着他腿的手掰开,又拉开一直想要去拨弄刘老道头顶散开的发髻的猫妖,“我再问你,镖局的人还有几个活着的?”

听了李云心的话,老道眨眨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高人你和那妖魔过过招了啊!?可是将它们赶走了?!”

然后目瞪口呆地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忽然纳头就拜:“小道我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是见了真神了!求高人收我为徒,也好让小道我在有生之年窥得画道大道,小道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叹口气:“神经病啊你,你能不能先回我的话再提别的事儿?”

“她爹还在啊,也就只剩她爹了啊。”刘老道赶紧从地上抬起头抹了把脸,这才仔细看乔嘉欣,“哎?这孩子……是……迷了心了?”

猫妖眨眨眼:“咦?呔!大胆!嗯……本娘娘……嗯?大胆!”

李云心叹气,将猫妖拉到身后:“她是见了妖魔,吓傻了。乔段洪还活着?这是好事。人在哪儿?”

刘老道挠了挠散乱的发髻,往旁边挪了两步,伸手拨拉开一丛荒草:“……这儿呢。”

李云心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乔段洪。作为一个快要摸到二流高手的边儿的镖局大当家,似乎他之前力战过。身上满是剑伤,双腿尤甚。大概是他的困兽之斗惹恼了那剑客,于是对方存心将他慢慢折磨至死。

却不想坏人一旦这么玩儿,就有可能被翻盘——小丫鬟赶过来,一口将他脑袋咬掉了。

但乔段洪的双腿,似乎是被废掉了。膝盖的骨茬裸露在外,血流如注,不知救不救得回——刘老道大概是觉得救不回了。

李云心走过去伸手在他身上的几处大穴点了点,伤口的血流渐渐收敛。点穴止血的功夫,修道和习武的人都要学,但其实没那么神奇。这是一时救急的法子,暂时止住血液流动。如果时间久了,说不得哪里就要废掉。

不过李云心觉得乔段洪的情况不会再坏——他这双腿在如今这医疗条件下是没可能救回来,能捡一条命就是乔家祖坟烟雾冲天了。

刘老道看起来不大靠谱,乔嘉欣更指不上。李云心想了想,从刘老道身上撕了布条,给乔段洪草草地包扎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情况比较复杂。

李云心这时候意识到“切镜头”这事儿究竟有多便利。比方说上一个镜头一方惨胜身边一堆奄奄一息但心满意足地惨笑的伤员,下一个镜头就是缠满绷带躺在舒适干燥的病床。

但是如今刘老道看起来能被一阵风吹倒,乔嘉欣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女……他自己背着这壮汉又走不了多远。

情况很讨厌。

“等车吧。”李云心说,“算算时间大概再有一两个多时辰就天亮了——嗯,两个多小时。能遇着带我们走的就算这位命大。遇不着就算是他走完了风吹雨打的一生吧。”

说完之后他试着把乔段洪背起来,刘老道在一边腿软脚软地扶着。磕磕绊绊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先前那条路口,然后把乔段洪搁在一块草地上。

就开始等。

刘老道哆哆嗦嗦地靠在他身边,琢磨了好半天,问:“我说高人哪,您这是……”

李云心竖起一根手指:“你听我说。你别问我的来历,今晚的事儿也别跟别人提。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身份,我是出来历劫的。你想学东西我可以教你,但有人问起今天的事情,你就当一回英雄。这姑娘受了惊,回去之后她家里人问,你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不想被打扰,还打算在你那里住一段日子。你乖乖的,我就先教你《衣锦夜行图》,好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老道从头到尾就只关心了个“出来历劫”的,心里又惊又喜。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通天或者流派的高人了——要不然怎么能惊走了那妖魔?

再看他对人命生死那种并不十分在意的漠然态度,更笃定自己的想法。只有道统和剑宗额那些人才会搞什么……太上忘情嘛!

弃绝七情六欲,达到太上忘情的境界,然后渡劫羽化,成为无上天人!

老道瞄了“乔嘉欣”一眼,又觉得这个姑娘很不对劲。毕竟天色还暗他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否则大概就能看到乔嘉欣的肚子上,正滴滴答答渗血。实际上渗得也不多了——肠穿肚烂,折腾这么许久,身体里的血液大概都已经要流失干净了。

如果没什么意外情况,在今后几天的时间里,这具身体会像正常的尸体一样慢慢地分解、腐烂,直到再也无法维持完整的形态,崩溃掉。

这也是李云心打算解决的问题。

刘老道自己思量了一阵子,嗯嗯呀呀地答应了,然后试着低眉顺眼再去探李云心的口风。但李云心想自己的事,并不如何搭理他。

直接到天边即将出现一抹鱼肚白,刘老道开始哈欠连天了,李云心才看到路的那一边,远远走来两个人。

一个白衣,一个黑衣。似乎手里提着铜铃锁链,一边走,一边哗啦啦地响。

等到更近些,李云心就看得清了。白衣人手里提着一个黄铜铃,拳头大。黑衣人手里捧着一根铁锁链,直垂到脚边。

两人戴着一黑一白的高帽子,脸上没血色。倒是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竟然有几分妩媚,分不清男女。

他看到帽子上有字迹,便微微眯起眼去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发现白帽子上写的是:食人心魔何处来。

黑帽子上写是:二世托生往何去。

李云心看到这两句,心里便是一惊,仿佛有个雷,在耳边炸了。

这两句话,似乎就是印在他的心里,将他的心事说了出来。他往自己左右看,发现刘老道、乔段洪、乔嘉欣都不见了,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坐在路边。

他就站起来,皱紧眉头:“两位是什么人?”

黑白二人在他身边停下来,斜眼看看他。白衣人便说:“咦?这人好生奇怪,生死簿上可有他?”

黑衣人自袖中套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翻了翻,道:“不曾有。这人竟是漏了的。你问他生辰八字,前世何人,我补了上去。”

白衣人便转过身摇了摇铃,问:“你前世何人?八字如何?尽数与我说了。”

李云心皱眉,摇头:“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事?”

白衣人咧嘴一笑:“这蠢物,世间人,除了脱离轮回的真人,可有我黑白阎君不知道的?你既不说,就莫怪我白阎君让你吃苦头了。”

说完便一扬手,一只手直接插进李云心的胸口。

他大惊,连忙飞身退出几步,一捂胸,却发现一点伤痕都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只见白衣人手中空空,只托了一团光芒,微微瞪大眼睛诧异道:“咦?前世,竟是个没有心的?”

又盯着光团看了看,脸色微微变了:“咦?还是个食人的人魔。”

他每说一句,光团就微微变淡。等到指尖只剩下一点如豆的微光时,白阎君的手一抖,猛地将那微光甩掉,尖叫起来:“哎呀!这人!”

黑阎君不满地斜他一眼:“怎的如此惊慌?”

白阎君叫道:“你可还记得两千年前那魔头?!打杀来森罗殿的?!这人竟和他是一路人!不在六道轮回里!”

黑阎君一惊,手里的铁索哗啦啦地抖,拉着白阎君退了一步细细看李云心,也道:“那……那……那女子还去拿了吗?”

白阎君一扯他的衣袖便走:“拿什么拿?!莫让他发了凶性!走了走了!今后和他有牵扯的,魂魄都莫拿了!省得又来闹事!”

李云心听他们对话听得心里烦躁,就伸手欲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喊,他便醒过来了。

面前一个圆脸的年轻男人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握住他的手。

李云心也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赶紧将手缩回来,皱眉:“你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已经亮了,艳阳高照。路上一人一马,一车。

握他手的圆脸男子,这时候才直起腰,柔声安慰道:“别慌、别慌。已经没事了。在下于濛,小兄弟别怕。”

于濛有一双大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嘴角含笑退开一步,道:“小兄弟刚才大概是做了噩梦,梦里问到底什么人,伸了手。我顺势便握住了。莫误会。”

这时候,李云心才意识到自己半躺在草地上。刘老道和乔嘉欣已经在那辆大车上了,刘老道大概是困得受不住,侧了身子背对他在睡。“乔嘉欣”倒是面对他,但只瞪着一双眼看他,一句话都不说。

这倒反常。李云心之前叮嘱这猫妖少说话,别让别人碰她身体,只当自己就是乔嘉欣,却从未想过她真会像如今这样乖巧。

而自己竟然睡着了。这件事儿更不可思议。

“阁下何人?”李云心站起来,打量这于濛。这人看起来除了那双眼睛,倒没有什么别的特点。穿一身赶路时候常见的粗布衣,外面有一件罩衫。头上戴竹篾斗笠,阳光从斗笠的缝隙里透下来,斑斑点点洒在他前额。

倒是少见的白净。但整个人的气质又挺温和,如果出现在市井街道间,穿一身绸布衣,摇一柄折扇,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出现在这里,总还有些奇怪。

因为他的气质更像是富家公子,或者书生。而不是跑江湖的。李云心对自己识人的功夫颇为自信,但眼下这位……他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人,气质太古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濛拱手,柔声道:“哦。在下于濛。”

李云心皱眉:“我知道你叫于濛。我是说,你是……什么来头?”

他觉得自己会罕见地在危机重重的荒野中睡着,大概是被人做了什么手脚。眼下这位,颇为可疑。

于濛一愣,眨眨眼。然后他慢慢抬起手,指着自己:“我?在下于濛啊?你竟然不知道我?”

简直神经病加重度中二综合症。李云心眯起眼:“我为什么要知道你?”

于濛又眨了眨眼:“咦?你当真不知道我?!”

李云心仔细看他的表情。但未曾看出什么破绽——这人的惊讶拿捏得恰到好处,要论这份作伪的功力,当真已是炉火纯青了。

于濛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这笑容险些让李云心一剑刺进他胸口里去。但在有所行动之前李云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不是因为对方太复杂、掩饰得太好,他看不透。而是因为这个人……他就是极度单纯。

到了异于常人的地步。

果然。这于濛搓了搓手:“在下于濛,是大庆朝,镖局行会的现任龙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想了想,说:“哦。”

见他这个反应,于濛就觉得更快乐了。

因为!这个人!竟然!没有!马上缠着他腻着他,要跟他结拜攀交奉承一番!

而且他已经说了,自己乃是大庆朝镖局行会的现任龙首!

父亲说的果然没错儿。于濛在心里想,到江湖上走动走动,果然会遇到更多有趣儿的人,而不是像渭城里的那些公子小姐们——简直要让他烦死了!

想到此处他再看李云心,心里就满是欢喜,快要溢出来。对方既然像萍水相逢的江湖侠士一样待他,他就觉得自己也该拿出点江湖人的风骨。得……嗯……更老练成熟些。

因此他揉揉脸,清了清嗓子,肃容道:“嗯。这样……在下乃是大庆朝镖局行会现任龙首,奉家父之命行走江湖结交英雄好汉。返渭路过这里的时候,闻到了引路香。”

“反胃?”

“哦?啊,不不,返渭——返回渭城。”

“啊……您继续。”

“嗯。说到在下闻到了引路香。这个引路香,正是在下当初上任之后的第一项构想。在从前,这大庆朝的镖局各行其是,彼此之间关系淡薄。在下想,天下镖局本是一家,自然有守望相助的义务,于是便令人制出了这引路香。行镖时带在身上,遇险则偷偷洒出来——只有嗅了另一味香的人才能闻得见这种特殊的味道,于是便可以循香而去——”

“刚才在下经过这里就闻见了这味道。又见三位昏迷着,就去先去查探了一番。唉……惨不忍睹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微微皱眉。之前他没功夫收拾一地的尸体,只等着过几天再无人看春暖花开,尸体腐了烂了,再被林中鸟兽分食吃了,就没人能推测得出当日曾经发生过什么了。

但这个于濛竟然循着味道,深入了那林中?

定然是见到各种奇怪的异常了。

他在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得做点儿什么,就看见于濛在原地踱了两步,一拍巴掌,长叹道:“可叹我早就想过这事,只是因为财力有限,无法施行啊!你看我大庆虽然富庶,但像这样的荒郊野地也不在少数。沿路或者就会有虎豹豺狼那样的猛兽,结了伴胆子就会变大,变大了就会袭扰行人。”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李云心:“我已经细细查探了那些尸首。唉,有四五具被咬去了头颅,血流遍地!还有些人似乎是死于内斗,定是因为太过惊慌起了内讧!可怜你们四个,一老一少一残一妇人,竟然被他们丢在路边,唉唉唉,这简直是……”

……这简直是个傻比。

李云心目瞪口呆地听他说了这些,再三确认这位不是在为自己强行洗地,就问:“那……你觉得,路边那堆烧了的车和财货,又是什么状况?”

“人为了保命,什么事做不出来?!”于濛再次痛心疾首地叹气,“初遇那些猛兽袭击的时候,定然是将镖车首尾相接围成一个圆,以抵御它们的进攻。然后僵持不下,便点了火想要用火光将它们惊走!后来相持太久,又只好忍痛把财货投进去,好烧得更久。再往后……就是那群野兽终于突进来,人们奔走逃命,火势失控,将大车也引燃了!”

“敢问阁下这番合情合理的推断,究竟是受了什么启发,从何而来?”

“呵呵。这倒不难。我读过一本书名叫《猛兽记》,书中的南柯大侠行走江湖,破案缉凶,正有此类经历!”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肃容拱手,一本正经道:“于兄目光如炬,见识不凡,在下拜服。事实的确如此。实不相瞒,这家镖局,乃是乔氏洪福镖局。我和那位老人是搭镖的路人。日前路遇猛兽突袭,如今只剩了镖局主人乔段洪不知生死,还有一个吓坏了的小女儿乔嘉欣。如果能得于兄相助,帮他们返回渭城……”

“本来就是我们镖局行会的事,包在我身上!”于濛一挥手,豪气干云,同时很满意李云心这个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真不清楚“镖局行会龙首”这件事儿意味着什么,嗯?

也不清楚渭城于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嗯?

这人……有趣了……

于是在赶到渭城之前,李云心再三试探,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那种传说中的人。

那种“天啊这个姑娘竟然骂我吼我对我没礼貌,她简直太与众不同太有吸引力了”

的那种人。没错儿,这于濛脑子有点儿问题。虽说不是特别残,但异于常人。李云心隐隐推断出于濛口中的“于家”应该是一户超级富豪。

于家人本来和镖行毫无关系。但某一天于家老爷子得了失心疯,给大庆朝每家镖局都散了银子,最后整合到一起,弄出一个镖局行会来。自己儿子做了行会龙首,搞些新奇的法子去玩。但没什么人当真。

反正镖局行会唯一做的事,就是每逢年节——派钱。于家的钱,谁不乐意领呢?

人都说是于家老爷子老来得子却生了个痴傻儿子,想给他挣挣面子。终究是钱多,怎么洒都不心疼。

这事儿是缓过来的刘老道咬着他耳朵告诉他的。

三个人莫名昏睡过去的确不是于濛的锅。李云心只想到之前的梦,隐隐觉得应该是梦里的事儿有关,但也没功夫去细细思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小猫妖……不大对劲儿。

这小猫妖清醒着,却乖巧得吓人。也不说话,只靠在李云心身边,瞪大眼睛看于濛,好像那是个怪物。李云心怕她身体烂了发臭,偷偷看了伤口。

结果发现伤口呈现诡异的白——软软的有弹性,却像是……橡胶。不腐,也不愈合了。

这应该是件好事吧……

但他也觉得和那个梦有关。

梦里两个自称的黑白阎君……竟然说出了他的前世。如果单纯是梦这件事当然不奇怪。

但如今想想那两位匆匆离开之前说的那句“拿什么拿?!莫让他发了凶性!走了走了!今后和他有牵扯的,魂魄都莫拿了!省得又来闹事!”这样的话,再看到如今腐的乔嘉欣身体……

李云心意识到,也许是真的撞见“阎君托梦”这种事了。

他好歹算是修行人,知道在这个世界……

阴间、森罗殿、黑白阎君,是的确存在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关于“黑白阎君”的确存在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实证,更多的是心证。

这要从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说起。

据说这世界,原本只有一层薄薄的壳。没有生命,没有山川河流。但后来天人们出现,以无上神通将漂浮在太虚中的薄壳拼凑起来,拼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取圆满之意——名为浑天球。

而后,这世界上才有了草木生灵,山川河流。

天人们造出了凡人,教他们神通法门。但凡人获得力量,试图挑战天人。于是天人灭世,重造了如今的人出来。又见如今的人生活困苦,世上还有强横妖魔出没,便又传了修行的法门下界。

这便是修行中人所说的“天心正法”。

天心正法,一法三神通,建立了道统、剑宗、画派这三个传承。据说凡人们修炼天心正法所演化出来的各种法门,到了那极高处,都可以羽化登仙,亦成天人。

但如今画派已经少有人知晓,剩下的道统、剑宗,却从未听说过有谁真的羽化了的。

当世的道统书圣、剑宗剑圣,是修为最高的二人,在世已将近三千年。这样的人,在凡人眼中不但就是神仙,而且是那种“几乎无法相信真的存在而只觉得是一个传说”的神仙。

但即便这样两个当世最强者,也迟迟未能羽化飞升。

有人说双圣实际上早有了破碎虚空的实力,只是在等待些什么,但没人真的知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意味着三千多年以来,修行中人都知道天人、真仙的确存在,甚至偶尔还能聆听仙音,但却从未有人见过。

而阴间地府森罗殿,据说是在创世时,有两位天人自愿牺牲,亲身入了人们所在的这浑天球之中,化作黑白阎君,专收生灵魂魄、行转生之事。

因而黑白阎君,实际上也是真仙天人。

相较于那些高居九重天之上的天人们来说,黑白阎君倒是更衣亲近一些。这二位总要同人打交道,有时便会托梦。

修行中人修出了神魂出窍、梦中观想的神通,偶尔也会在梦里见到二位阎君。

但那并非好事。

大抵是这二位阎君前来告知那些得道真人——你阳寿已尽,三日后,便来拘你。

慢慢地,黑白阎君的事情流传下来,也就成了广为人知、深信不疑的人物了。

而李云心知道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也有这样的传说,也有类似的两位。不过它们的名字叫做“黑白无常”。

他这样想了一路,意识到自己的那个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概是真的因为什么原因,见到了两位阎君。

比如说他们要来拘乔嘉欣的魂。

那么……乔嘉欣的魂魄,还没被拘走?还在这阳间的某处游荡?

或者说以后同自己有关的人,死了,魂魄都将在阳间徘徊不去?

李云心也不知道小猫妖眼下这个样子,是不是也和那事有牵连。

至于他们提到的,两千年前有一位“打杀来了森罗殿”的事情……

是指谁?有这样的神通?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似乎有一个推断在他心中呼之欲出,但终究没能深入地想下去。

因为渭城到了。

从和于濛相遇的地方到渭城,一共走了四个时辰。于濛倒不大和他说话,只赶车,时不时地拿眼睛瞥李云心。看起来是想要一直亲近,却又怕他变得和从前那些人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意。这种少年似的心性和智商,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于是一路上只有刘老道给他喋喋不休地说渭城的事。

老头儿也知道这次惹上了大麻烦,比李云心更怕这事被捅出去。再三叮嘱他,这城里有些人,是断断不能惹的。或者说他觉得李云心大概惹得起,然而他可承受不了。

譬如这城里,有两个流派的驻所。

道统上清丹鼎派、剑宗凌虚剑派。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流派诚然是一群“神仙中人”,但又不是所有的神仙中人都餐云霞。吃喝撒拉,哪一项都要银钱。

虽说天下不止一个大庆朝,每个朝廷多多少少都给了封地、供奉,但多些进项总是好的。况且人世间并不太平,偶有妖魔现世,也需要高人降服。

因此洞天和流派在世俗间的大城有驻所。那些觉得自己在修行路上再难进一步,或者正巧要入世历劫的,便会来这驻所里。偶尔降妖除魔、接受供奉、或者不定时挑选些弟子……

抑或,做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流派的驻所在城里,便是官府也要礼让三分。遇到流派驻所“高人”恰好撞见、又决断了的案子,便是县令有异议,也得上报州府,再请定夺。

再就是城里的几个高门大户了。渭城不是国都,甚至也不是州府所在地。但之前,是前朝旧都。前朝灭亡之后的******在渭城又经营了六十几年,终究不支。大庆军攻入渭城之后屠城三日方才封刀,而后本朝的贵人们觉得渭城不祥,便把国都定在了京华。

但渭城毕竟是水流汇集、商业中转之地,在大庆立朝之后的百余年又重新兴盛起来。一些致仕的官员会来渭城定居,一些富豪商贾也会来渭城定居。久而久之,这城变成了虎踞龙盘之地——便是京官至此,也不敢放肆张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李云心没耐烦去记老道说的哪门哪户。他来渭城本就不想惹事生非。他只想找到法子解了自己雪山气海的禁制,然后专心研究那块“通明玉简”。这并非仅仅因为好奇心,还因为他的“身世”。

他意识到那位画圣……

绝对非同寻常。

进城的时候,李云心注意到了渭城的兵。守城的四人衣甲鲜明身强力壮,相比清河县的差人气色好了太多。

还注意到了那些守城兵在看到于濛时候的态度。

对路人本是爱搭不理懒洋洋的模样,偶尔见到看似有油水的生面孔还会盘问一番,揩个油。

但在人群中一见到于濛,立时挺起了胸膛、提起靠在城墙边的刀枪,呼喝着从入城的行人中开了条道路出来。等走到于濛近前再见到车上重伤昏迷的乔段洪、浑身是血的乔嘉欣时,更是瞪起了眼,以夸张的语气大喝:“龙首!是哪个不开眼的把您的人打伤了?!嗯?小的这就叫兄弟们去拿了他!”

一边说,一边就站在车边走,神色如临大敌。

李云心皱眉——就算是要献殷勤,这演得也太出戏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四个兵痞为的是什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濛也皱眉,挥手:“走开走开!不用你们管!是遇到虎豹了!快走开!”

但兵痞只当听不见,一边继续护在他身旁一边呼喝着驱散行人,要为他开道。

于濛恼了,似乎很不喜欢被如此对待,便伸手从怀里摸了银子出来掷在地上:“赏你们的,走开,走开!别挡我路!”

李云心眼尖,看见那是三锭五两银。

十五两银子……按这个世界的购买力算,大概是他从前那个时候的三万块了。

随手在街上洒出三万块的情景……

那四个兵痞为的就是这个吧。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于家是渭城的豪门,于濛是于家的唯一一个少爷,竟然被欺负成这样子。

不过……他大概从不觉得这是被欺负吧。

毕竟是那样子的性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接下来的事情并不要李云心操持。

于濛虽然脑子有微恙,但到底还算是个正常人。又有刘老道这么个地头蛇——巴望着能攀附上于濛这个超级富二代,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

乔氏洪福镖局家里总还有些人的,都是妇孺。见只回来一个当家的乔段洪和痴痴傻傻的女儿,整个家哭成一片乱作一团。

所幸刘老道主持的那个龙王庙竟然就在洪福镖局的后街,于是他也跟着奔走,处理了不少事。

刘老道似乎还指望于濛能赏下些银钱来——就像打发城门守军那样子。

哪知道这贵公子只在乱哄哄的洪福镖局门口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就留下十个十锭银,转身离开了。看刘老道的表情,李云心揣测这一百两银子大概刚够洪福镖局赔偿损失的财货。也许刘老道能蹭点油水,但肯定不会多。

李云心眼下站在龙王庙门口的一颗歪脖子月照花树底下,听一条小街之隔的乔家院落里闹哄哄的声音。

这月照花树有一人环抱粗细,看起来有百年历史。斜斜地探着,正好横在龙王庙外面的门楣前,倒像是一圈天然的花环。

此时仲春。细碎繁茂的九瓣白色月照花在微蜷的翠绿叶间怒放,随微风起偶尔洒下沁芳的小花瓣,落了李云心半个肩头。

于濛正站在他面前敛容拱手,道:“李兄弟,就此别过了。愚兄知道你是不爱被叨扰的人,清闲淡薄、不爱权贵的性子。所以愚兄也不跟你谈什么金银财物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愚兄的地方,就尽管开口。你知道我住哪里。”

他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李云心一眼:“那……我就走了。”

神经病啊。李云心想,用小脑想也知道我需要钱啊。路上都特么说了——我自幼父母双亡只身游历天下最近要拜刘老道为师……我肯定需要“金银财物”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他淡然一笑:“于兄走好。有空可以来坐。”

于濛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云心远远地看见他刚走到巷子口,立时就被一群身着绸衣的年青人围住、吵吵闹闹地说了几句话,就又被簇拥着消失在街角了。

其实这人……倒还不错。缺心眼儿,但挺善良。或许以后用得到。

他转身推开龙王庙的两扇落漆木门走进院子里。

毕竟是间庙,哪怕是小庙,也比寻常人家要稍微大些。前庭一条卵石路,左边是四块嶙峋的瘦石,杂生野草。右边是两丛瘦竹,之间一条小径、一方石桌子两个石凳,也有一番意味。

看起来至少在这方面的鉴赏能力上,刘老道的品位还是出众的。一想又释然——他毕竟是个画师……搞艺术的。

主屋就是庙,供奉渭水龙王。李云心看得到龙王像和屋里的样子,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只不过“渭水龙王”这东西到底存不存在、有多大作用,李云心还是存疑的。他当然知道下雨这件事儿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是考虑到这个世界有妖魔神通,也许还有一部分降水是那些精怪、高人干的。

至于“渭水龙王”这名号……

其实未必就是龙。也许是什么水族精怪,为了些香火,像小猫妖一样显露些神通,久而久之人们便为它立了庙。这一种,其实算不算正神呢?也算——毕竟享受着信众的香火信仰之愿力。但是不是“龙王”呢?当然不是了。

这世界的精怪们可以享受信徒香火愿力,甚至可以借此修行。愿力越强,精怪们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强。可惜因为某种规则制约,人间修士倒是享受不了这种东西。

说是愿力,也未必就是人们的“崇敬”“钦佩”“拜服”那种正面情感——“恐惧”“厌恶”,也是一样的。所以九公子那样的大妖可以尽情吃人害人——别人提起这么个东西就怕,他得到的愿力也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总作怪,难免被行走世俗间的修士盯上,终究不如做些好事来得稳妥。

李云心走进去,伸手在泥塑上摸了摸,微微闭眼。

修行的境界“玄真化虚意”,摸到化境的边儿就能感受到精怪的灵体。李云心虽然雪山气海被封,但终究有着化境的境界,也能觉察些什么。

于是就觉察到……

某种略微熟悉的气息。可他真又说不出在哪里遇见过。他见过三个大妖一个小猫妖,哪一个都对不上号。

也许是错觉吧。

但无论怎么说,这说明这庙里的塑像的确有灵性,或者用百姓们的话说,是“开了光”。那被称作“龙王”的精怪留了灵气在此,是真能听到“群众诉求”的——只要它乐意。

李云心穿过这住屋的庙,往后面走,就是平日刘老道的住处了。

后院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看起来都有些年头。

但瓦檐生了翠绿青苔,阶下有一片绒绒细草。庭院里一方小池塘,用鹅卵石砌了边,池底也是卵石。清澈的水面上飘着五片碗口莲,抽了蒂,未开。

池边一条小径,三间屋外都有木廊。想来在雨天雪天的时候凭栏温酒看雨雪,也是有风情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刘老道……

闷骚啊。

李云心在院里稍停留了一会儿,刘老道就急匆匆赶回来:“我说高人,高人,出事儿了——”

李云心皱眉:“别作。在这城里喊我心哥儿。”

刘老道顾不上改口:“那小姑娘出事儿了!”

“乔嘉欣?回去的时候不是挺乖?”

“这会儿就闹腾起来了啊!”刘老道直搓手,“我说心哥儿,你跟我说实话,小道必然不外传,那姑娘到底是吓着了,还是……被上了身了?她一个劲儿在乔家屋里头喊三花娘娘啊……”

李云心叹口气:“走吧,带我去瞧瞧。”

刘老道赶忙龄了李云心往乔家走。乔家是个大院子——毕竟做镖局,也是殷实的。格局讲究,透着小康气。但李云心没心思细看。因为刚刚被一个男仆役引进女眷们住的后院门里,就听见阴阳怪气的一声——

“嗯?我三花娘娘在此,嗯?三牲呢?嗯?吃什么草?什么草?嗯?肉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叹一口气,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乔嘉欣”了。

这间房应该是从前正牌乔嘉欣的卧房。但眼下门敞开着,室内情景一览无余。

屋子里的几个人,之前送乔段洪和“乔嘉欣”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一个穿墨绿色比甲、湖色女衫的中年妇人,应当是乔段洪的正房乔王氏。另一位头戴嵌珠一尺簪的,应该是乔段洪的侧室乔刘氏。

眼下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靠在门边,脸上的神情既担忧又畏惧,看着乔嘉欣。

另一个年轻的男子,李云心就是第一次见。褐衣,细眉细眼,唇边两撇小胡子,两片干干的薄嘴唇。据刘老道说是乔段洪的表侄儿,之前知道出了事,过来帮忙的,叫乔佳明。

据说是个城里的浪荡子,平日游手好闲。会点医术,但从来不精。无事就来大伯家打秋风讨钱花,很不受待见。但这一次乔家男丁几乎都折了……他倒成了顶梁柱。

乔佳明看见了李云心和刘老道,就指着两人嚷嚷起来:“来了来了!”

李云心不看他,去看“乔嘉欣”。

眼下她盘腿坐在屋正中的桌上,一身血衣还未换下来。左手搁在腿上,右手擎在半空中,捏了个不伦不类的决,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妖气十足。

李云心低喝了一声:“乔嘉欣!”

猫妖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赶忙睁开眼。待看见是李云心,赶紧连滚带爬地下了桌。似乎想要往桌子底下或者哪个角落里钻,又想起之前李云心交代她“到了乔家要好好做人不然以后我可不管你”这样的话,一阵手忙脚乱。

真真就像一只跳上桌子打翻水杯却正巧被主人发现的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不知道这猫妖为什么在路上那么乖巧,到了此刻却又故态复发。但猜测也许是这精怪发现自己到了乔家、李云心又不见了,简单的头脑里就觉得没人管她了。

又见乔家人小心翼翼地对她,还有好吃好喝,就撒了野。

此刻看见李云心,自然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李云心一声低喝竟然有这样的效果,三个人都十分惊讶。

等再看见他往前一步,那乔嘉欣就乖巧地低头凑在他身旁,就更惊讶了。谁不知道乔家大小姐是个伶牙俐齿的跳脱性子,就只有在她爹爹乔段洪面前,才会这样服服帖帖。

三人各起了心思。两个女人不好开口——他家毕竟与刘老道是相熟的。前后地住着,逢年节会找刘老道画几幅喜庆的画儿,知道他是个“高人”。刘老道又说这叫李云心的少年是他新收的徒儿,两个妇道人家的心思就差了一拍。

但乔佳明跟刘老道可没什么交情。再加上看到李云心的相貌——端的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俊俏少年。他的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他打自己这表妹的主意可不是一两日了,早想着有一天亲上加亲,娶了自己这妹子——乔家大房没男丁,既得了美人又得了钱财,岂不美哉。

但如今这失心疯、又疑似被精怪上了身的妹子同李云心这么亲近,他本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就腾地生出了心火。

当下把袖子一撸,从背后拉住李云心的胳膊:“小子!”

李云心转头,乔佳明便一拳朝他脸上砸过去。

但砸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这样的身手,气海被封,虽说没法和凌虚剑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匹敌,可对付普通人就如同与孩童戏耍一般。乔佳明恶狠狠的一拳在他眼中就是慢动作。他冷着脸微微一侧头,对方的拳头就从他鼻尖儿擦过去。

他再一侧身、微微借个力一推,乔佳明就整个人踉跄着扑上了小猫妖先前坐着的那张桌子——脑门正磕在桌角上。

当时就疼出了眼泪。

乔佳明这一子疼得直跺脚,一边捂脑门一边指着李云心破口大骂:“好你个小杂种!勾搭我家妹子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又来打人?嗯?今天你出不了乔家这个门!”

李云心不急不躁地歪头看看他,没理。

转身面向两位大小夫人,一摊手:“怎么着?这是找我问罪来了?”

两位夫人愣了愣神,听见乔佳明又叫:“大婶二婶,别让这小子走!你看我家妹子,现在这样子,身上没事儿,可都是血!脑袋也不灵光!你们想想能出什么事儿,嗯?刚才你们要给妹子换衣服,是不是紧紧抓着不给脱?然后就犯了疯病?”

“两位婶婶我告诉你们这叫噫症!受了刺激!我家妹子现在不敢脱衣!你们说是受了什么刺激,嗯?这小杂种跟我家妹子在野地里待了一晚,谁知道都干了什么事儿?如今全渭城都知道这事儿了,我家妹子以后可怎么嫁人?”

“我这个做表哥的不嫌弃她,嗯,我倒是不嫌弃她……”乔佳明又重复一遍,继续扯着嗓子喊,“别人可看不上了,啊!你再看看妹子现在——跟哪个人这样过?嗯?拉着他衣服呀!这出事了呀!家丑啊婶婶!”

李云心就又朝刘老道摊手:“师傅,你说怎么办?”

刘老道脑门渗出了汗。他可没想到乔佳明那破落户来了这么一出。他只知道昨晚李云心杀了不少人,又是个有背景的——可能比乔家所有人加在一起,背景还要大。

他苦着脸,朝两位夫人拱了拱手:“我说二位夫人,咱们可这么些年邻居了。我混元子的为人你们可知道,我老道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下做事,我更不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高高拱手:“先师可是洞玄派传人,我混元子——”

乔佳明靠桌坐在地上叫喊起来:“什么洞玄派,嗯?叫人家洞玄派的高人听了不打折你的腿,老骗子!”

刘老道脾气再好,这时候也受不住了。

因为这老头儿或许贪财没骨气,但是对于“先师”这事儿,看得可重。不管在哪里,一个不忠不孝的人,怎么混得开?

今天这破落户辱及“先师”——旁边还有几个仆役瞧着——他“混元子”也是这渭城里有头有脸的画师,一旦传出去,以后怎么抬起头。

于是老脸一冷,甩了袖子:“两位夫人,这就不是老道我不卖面子了。打从回来渭城,老道我忙前忙后,也是念着和乔镖头相交一场。如今遇到这种事,哼!”

他瞪了乔佳明一眼,不说话了。

两个女人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乔佳明的声音又成了背景音。

李云心笑了笑,摸摸乔嘉欣的头低声说:“那就在这里待着吧,我就住后面。记着我之前怎么说的,好好做人。再提三花娘娘这种事,我以后真不帮你。不过除了这事儿……嗯,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然后他抬头看看两个女人:“嘉欣是吓着了。我们逃的时候,被追进一间破庙,那庙就是三花娘娘庙。其实也不是遭了什么野兽,而是遇上了强人,还有妖怪。你家当家的不死的话,醒来就知道。是我这位师傅惊走了妖怪,好歹保下来两个人。”

“你他娘的当老子是三岁小儿嗯?什么妖怪?我告诉你你跑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边乔佳明又叫起来。李云心也不理他:“你家的家务事我们不管了。好自为之吧。师傅,走。”

他说完走到刘老道身边。老道略侧了侧身子,又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他们真要走,乔佳明瞪眼:“站着干什么?给我拦住!”

但仆役毕竟是乔家的仆役,不是他的仆役,只拿眼睛去看二位夫人。二位夫人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了一眼,没吭声。

乔佳明便也不敢自己去拦——刚才那一下子,他知道李云心有功夫在身。他虽然长了李云心四五岁,但如果真是个有血性的,也不会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

出了门,刘老道就告罪。

李云心笑了笑:“先给我收拾住处吧。”

他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各种节操、智商欠费的人他从前不知道见了多少,乔佳明这样的,还不值得他动真怒。

其实乔嘉欣留在那边也只是权宜之计。她身上的伤口没法儿愈合,被看见了,也就骇人了。李云心原本也打算借着除妖之类的名头,将她弄来自己这边。不过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让那小猫妖去折腾。只要不过分,别惊动道统和剑宗的人,最后还得求到他这边——毕竟乔家人都知道,她现在听自己的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和刘老道一走,另一边就计较了起来。

乔嘉欣听李云心的话,不再阴阳怪气地说话,而是走去桌边坐着,眼睛滴溜溜地四下瞟,最后盯住了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再挪不开。

正房乔王氏看看乔嘉欣,瞪了一眼乔佳明:“嚎够了没有?起来!像什么样子?”

乔佳明撇撇嘴站起来,在乔嘉欣身上看了一圈,想说话。

但二夫人乔刘氏赶紧冲他招手:“你出来出来,赶紧出来!”

终究是觉得乔嘉欣可能中了邪,心里有点怕。于是拍拍身上的灰,走了出来。

等门关上,三个人叮嘱了仆役好生看着,便往主屋走。

从前乔佳明来这里的时候都缩着肩膀,如今倒是大摇大摆。走在花圃旁看见一枝牡丹开得喜人,手一伸就折了去,插在自己鬓角哼起小调。

乔王氏皱眉:“好好一朵花……唉,罢了。”

乔佳明得意地笑:“还是婶婶明事理。我大伯那伤势眼见可就不活了,他一去,乔家男丁可只有我。那时候两位婶婶说不好要跟我住一处,这些花花草草又算什么,都是我的嘛!还有嘉欣——”

乔刘氏瞪他:“你莫打她主意!”

乔佳明怪模怪样地眨眼:“哈?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两位婶婶亲生的。平时她见了你们不也是没有好脸色?我这妹子跟着镖走,抛头露面,还不知是不是个清白身子,我要了她那是她的福气——”

“你这蠢物。”乔刘氏伸手去拧他耳朵,乔王氏只看他们两个,皱了皱眉,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没见送他们回来的是谁?于家的公子!镖局的龙首!我问你,于家,一个护院看我们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乔段洪那死鬼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报,要于家公子亲自送回来,还留了十锭银?可不是看上嘉欣了?”

乔佳明眨眼:“龙首?于家公子?于濛?咦?二婶你说的这事倒不错。”

他又搓搓手,阴恻恻地笑:“不过要我说,于濛虽是个渭城人都知道的傻子,但是女人定然是不缺的。唔……大抵是想玩玩……我那嘉欣妹子也是生得好模样。那……等于家公子玩腻了也不迟的嘛。我也可收她做房小……”

乔王氏又皱眉,但想了想,叹口气:“唉。这种话,怎么就这时候说。你大伯还生死未卜呢。不过那于家公子好像对刘老道……”

乔佳明哼了一声:“那傻子对谁不好?见一个乞丐,傻气一冒,都能赏一两银子。那刘老道,哼……之前我们怎么计较来着?这一趟镖折了,还得找钱赔偿安抚,可不要把咱们的家底掏空了。那刘老道,糟老头一个,白占了龙王庙那么一个好地方。要我说二位婶婶拿钱打点大点府尹大人,判他个通匪劫镖,把那龙王庙收了给我们——如今渭城的地价,他那一处房产,可就是三百两银钱啊!”

“可……这刘老道,毕竟也是有点名气。”乔王氏犹疑,“别的人家也会求他的画,譬如说小石桥的张家……”

乔佳明大笑:“我说婶婶,你们是妇道人家,毕竟不出门。那刘老道每次来吹嘘,你们就当真了?他是有点名气啊——哪个不知道他腆着脸专去那些大户人家门上,求着人家买画?看他可怜或者被缠得烦了买一两幅,便来跟你们吹嘘是人家求的画了。你说小石桥那张家——刘老道那次缺银钱,又赶上风调雨顺没人去那龙王庙,便跑去张家门房喝了一天的茶水,是那门房不耐烦他,给他两角银子,打发他走了!”

乔王氏和乔刘氏惊讶地对视一眼:“竟然这回事?”

乔佳明撇嘴:“那糟老头子,哼。还有那小子,一并是通了匪的!等我们找人调理好了嘉欣妹子,就告官去!”

“可是刘老道说……等乔段洪醒来了,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乔佳明转头,不说话,笑了笑:“嘿嘿。那也要醒得过来。”

这句话之后,三人一时间便沉默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此过了两日都无事。生活平静得让李云心感慨——他多久没这样从容闲适过了。

这两日里刘老道真将李云心当做“师傅”供着。伺候着好茶好水,小意奉承,连门都不出。

于是李云心就传了他“水云劲”。

水云劲,据父母说是一整部功法其中的入门一部,也属“天心正法”,更高深的法门没有来得及传他。但这功夫,就已经算得上是博大精深了——既淬炼身体,又淬炼灵力。对于画师而言,是极有用的法门。

而对于世俗间的“画师”而言,这简直就是“无上神功”了。

于是刘老道跑去厢房琢磨李云心传他的口诀,李云心便重开了那“通明玉简”。眼下他能看的只有些泛泛的、在这玉简里属于“大路货色”的东西。但即便是“大路货”,也是前代画圣、天下之敌的大路货。

他从中找到了如何开启雪山气海禁制的法子。这件事,很是花了他一些功夫。画圣这样的人就好比一位大学教授,教授的科学笔记里总不会写“根据勾股定理我们可以推断出……”这样的内容——他们比较衷爱“易证可得”这样的调调。

于是很多被那位画圣随意忽略了的东西,都需要李云心自己苦苦思量琢磨。他估计隔壁厢房的刘老道,也处于这样的状况当中。

譬如对于雪山气海被封这件事那位画圣的态度是“解开就好了”。

李云心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划到大拇指酸痛,才勉强知道这种封印气海的禁制力量可以用另一种力量相冲。比如说妖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从前自然想过九公子、白云心那样的大妖是不是可以轻易解开禁制。但若不是失心疯,谁会让那种存在接触到自己的气海?要知道雪山气海一废,这辈子就别想修行了。

小猫妖有妖力……但那天整个灵体附了自己的身都没办法,可见她那些低微的妖力是不起作用的。

可还有另一种力量——愿力。妖魔可吸收愿力,转化为自己的修为,也许愿力是可行的。

李云心把主意打到了前面的龙王庙上。

因而在这天中午,两人在竹林间石桌旁小坐的时候,在解答了刘老道的几个问题之后,李云心说:“我想把前面的龙王像换了。”

刘老道:“是是是……啊?”

“那像漆都剥了,造型也不美。你我都是搞艺术的,你能忍?”

刘老道这两天已经习惯了李云心的说话方式,知道他这是对龙王塑像不满意。但仍讪笑道:“这个,心哥儿,那像诚然不美。但是真神之位啊……所以才一直没动。不像有些庙,塑像倒是金碧辉煌,但也就只是泥胎罢了。”

“据说百多年前的时候,有一年渭水龙王行云布雨,中途累了来这庙里歇脚,不知怎的就看上了这像,因而留了点灵气在上面。从此之后人来这祈雨,就常常会灵验。小道学艺不精,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事。但据说以前流派的高人来过,说这像上确有灵气……”

“那这城里还有没有其他庙?”李云心问他,“你这庙香火又不旺,来的人少。肯定是别处有其他大庙的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城外三河口有个庙。供奉的也是渭水龙王。哼,那庙,几十年前才起的,金碧辉煌,倒是好看。”刘老道不忿,“这才抢了香火去。从前师傅在世的时候……”

“那庙里也有真神之位?”

“呃……有是有的……”

“那就行了。反正还有一个能用嘛。就这么定了。下午找人把像拆了,我弄点别的东西挂上去。我说你啊,地理位置又不好,产品又不更新换代,哪来的香火钱?那里也是龙王庙,这里你还只是龙王庙,当然不来你这里拜嘛。”

换做旁人刘老道定然理都不理。但这李云心传了他水云劲,现在又云淡风轻地说要拆真神之位,刘老道就只觉得是洞天流派高人的做派——显是这些见得多了,压根不放在心上。

便咬了咬牙,跺跺脚,唉声叹气一番,道:“好好好。我就听心哥儿的罢。只是说原本有这庙,每月多少还有些进项。真拆了……”

李云心笑:“谁说拆了就不是庙了?我放点儿别的上去。”

好在之前于濛留下百两银,刘老道自己顺了二两。于是使钱找了人,下午就将神像拆了。

然后,李云心找他过去点睛。

刘老道进了从前属于自己的屋子一看,桌上放着一副装裱好的八尺中堂。用的是世俗间画师们宝贝的从云纸,不怕烟熏火燎。纸上画了两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中间一男子,着金盔金甲,手持造型狰狞的长矛。那面相,刘老道总觉得有点儿像李云心,但也可能是错觉。金盔男子旁边有一红盔红甲的女子侍立,只是脸色稍嫌暗淡。

画工自是没得说——栩栩如生,形象鲜明,好像下一刻就要从纸上跳出来。

只是刘老道不知道画上二人是何方神圣。

李云心就将笔递给他,笑道:“这男的,姓嘉名文,乃是天人所建的神国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这女的呢,唤作席娲娜,从前被皇子所救,之后一心向道,修成了龙女真身。”

“这嘉文皇子,可保家宅平安。镖局立旗、建宅挖坑的时候,都可以来拜他。你看他金盔金甲,也是财气旺盛,求财也是没错的。这席龙女,自不用说,可以呼风唤雨嘛。你在这里点上一笔,这画灵就成了。”

刘老道第一次听说这两位尊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只接过笔,凝神屏息,调用自己不多的一点点灵力,将那一笔点在了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嘉讳文的长矛上。

他顿时感觉这幅画微微一荡,便有玄妙至极的灵力流,延伸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了。

刘老道心里一惊。一是,他本以为李云心只拿这画来充数,实际上另有目的的。哪知道点睛之后发现这画上真有灵力流向——同某个存在联系了起立。而且如此紧密牢固……倘若着两位尊神真的居住在九重天上,那该有何等神力!李云心竟然真的请到了!

二便是……他竟能感受到刚才令自己吃惊的一切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实际上,这画灵气是有的。然而不是什么天人皇子,也非龙女。而是李云心本人。他将自己的心念灵气绘在了这画上,因而刘老道才会觉得那皇子像李云心——即便完全是两张面孔。

如果有洞天或者流派的修士在场又知道详情,此时必定说李云心是在自寻死路——这世界的修士不可吸收香火愿力,可是无数前人用功散身死的经历得来的教训。但李云心未来得及从父母那里知道一切,画圣玉简当中又是“易证可得”……

他便将自己的灵气附上去了。

实际上拜这画,就等同拜他。因他对自己当然是无比熟悉,又正在这画附近,刘老道才觉得这画上的灵力流紧密牢固。

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将因此收集起来的香火愿力引入体内,冲开雪山气海的禁制。

李云心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笑:“正常啊。我传给你的水云劲可不是什么大路货。你毕竟做画师这么多年,初期进展快些也正常。去挂起来吧。”

刘老道千恩万谢,只叹自己何德何能,遇到这样一位平易近人又有真才实学的高人。当下托着那幅画,溜溜地就跑去了前堂。

刘老道的龙王庙虽然没香火,但至少渭城人还是都知道的——哪怕不清楚庙里住的是谁。

这天下午是个好天气,街上本来就闲人多。见他请人拆塑像,又左右无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地来看。

这时候即便是城里人也没很么娱乐可言,寻常百姓就是放个炮仗都能快活一日,更不要说“拆庙”了。于是等刘老道托着画跑出来,门前的小街上已经站满了人,前院也挨挨挤挤的满了。带孩子的妇女,无事的闲汉,走路颤巍巍的老妪,粗看也有近百人。

都在张望议论,说刘老道得了失心疯,怎么就把龙王爷给拆了。原先这附近不便去三河口龙王庙的,就在这里拜。虽说龙王爷主管降雨,但神通那么大,又是神仙,谁说求财、求子、求隔壁家王二媳妇脸上生疮就不能拜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这一拆,附近的人可就没地儿拜了。

因而刘老道一出来,人就问起来。

但见这刘老道,单手托着画,走进前厅后门的时候就已经不慌不忙地踱起了八字步。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细目微垂,向下虚虚一按:“各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

“今日我混元子,可不是对龙王爷不敬。而是说,有高人为我这龙王庙,另请了两位尊神!”

“其一,乃是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此乃无上天人所居的九重天神国太子,威能无匹,可保家业兴旺、财源广进、多子多孙。其二,乃是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的侍奉龙女,乃弱海龙宫龙王爷的亲生姐姐,掌行云布雨、保一方丰腴。”

“从今往后,我这龙王庙,供奉的就是这二位尊神,诸位乡邻是有福了!”

见今天人多,知道这事儿一旦传来,以后来瞧新鲜的人可能更多,刘老道就心里快活,话说得更漂亮。但话说的漂亮,这两尊神人们却是没见过,自然是不买账的。于是嘘声一片,只说是刘老道想钱想疯了,自己胡乱编造两个来敛财。

刘老道不慌不忙,又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手上这画,究竟是什么水准的。

渭城的意境画师,有五位。实际上,他本人仅仅是刚刚摸到边儿,说虚境、意境皆可。但另外四位,那可是实打实的高人——至少在世俗人眼中。

而他更知道自己手上这画儿的水准,大概比那四位高人加起来还要高得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一笑之后,当着众人的面,便抖开了这画。

哗啦啦一声响,一股令人通体舒泰,却又心生敬畏的气息,宛若春日的暖风一样,瞬间扫过这龙王庙的前厅,又在院中横着打了个旋儿!嘈杂声一瞬间就收住了,无论老幼都瞪大了眼。有那原本抱病、觉得身上不是很清爽的,到这时,竟然感觉重又身轻如燕了!

这是因为既要做神像拜,总要让人觉得有得拜。于是李云心在画的时候,便加了清心避邪的效果。他又是化境的高人,在这渭城画师中,乃至世俗间的画师中都几乎无可匹敌,做此类事,当然不在话下。

沉默了一小会儿,便有几个心智不坚的,膝盖微曲,作势要拜了。

刘老道更加得意,威严道:“如今见这两位天尊画像,诸位乡亲可莫要怠慢了。需知凡事心诚则灵,若无诚心,便是玉皇大天尊下凡了,也是理也不会理你。”

一边说,一边踩着梯子,将这画像悬在香案后了。

接着,便看也不看众人,背着手、施施然转去了后院。

但一出后门,就赶忙躲了,从门缝里往前看。

只见这些相邻都争前恐后地往画像前跪拜,铜钱落进功德箱里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听在刘老道耳中就好比仙乐一般。还有那出门没带银钱的,赶紧往家里跑,生怕怠慢了两位天尊。更有家中有病人的,赶紧回家架了来抬了来,想要沾一沾二位天尊的仙气。

在这样一个大病死、小病拖的年月,一旦真的体验到了这庙里的“仙气”能令人通体舒泰,那简直比任何的说服、宣传都来得有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天擦黑的时候,附近的乡邻几乎都来拜了一遍。虽说豪绅们对此并不以为然,只当是没见识的老百姓讹传的。但普通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精力。

刘老道看着这景象,觉得自己恍惚看见了几十年前还没有那三河口龙王庙的时候。他嘴都要笑得咧到耳根,于是美滋滋地去找李云心报喜。

可只走到了李云心住的正房门前还未踏进去,就听见里面喝了一声:“别进来!”

刘老道赶紧收了脚。

隔一会,又听见李云心咬牙切齿道:“我练功正到关键处,别打扰我。你先吃。哈。”

刘老道不知道这位高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就乖乖退去了。在池边转悠了一会儿,掂掂腰间的钱袋,又看天已经全黑了,就打算从后门出去。到转角的那家木南居,切二两酱香羊肉、来一叠酥油花生米、一碟咸三丝,再来一壶二刀头。

等他走了,后院安静下来。但渐渐的,又可听见前庭来上香的人声。

李云心坐在屋里听那声音,咬紧了牙关。

现在他感觉自己的状况很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虽然觉得刘老道这个人“还算不错”,但总不会真的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只相处了几天的人。

现在他动不了。

一身舒适的棉布里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就连座下的床铺都湿润了一大片。哪怕屋中仅有弦月从窗户纸中投进来的光芒,也可以看得到他的头顶在疯狂地冒白雾。

此刻他的雪山气海,像是要炸开了。

雪山气海这个东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这样比较好听比较文艺,也不是因为身体里真的有一个像是雪山的玩意儿。

这是因为修行者修炼的时候,灵力聚集凝结,最终和身体融为一体,强化修行人的神魂性命。这一部分灵力,实际上构成了修行者的一部分。它们不是什么单独的“气”,也不是什么“金光闪闪”可以在自己身体里流动的东西——它们已经渗透到了每一颗细胞里,变成了身体的组成部分。

画师作画的时候,将对方的灵力或者自己的灵力画进去,指的就是这一部分。这一部分是说“雪山气海”里的“山”——坚实牢固的基础。

另有一些灵力,则是可以被调用的——取决于你的“山”有多么巍峨雄壮。它们从“山”上剥离出来,汇聚到气海,以各种形式被运用出去,变成诸多技巧。

实际上如果叫李云心来命名的话,他会说这个叫“流动资金”。

而他的雪山气海被封印,就是因为“山”上的“雪”,没法“融化”,没法汇聚到“气海”中去了。

他想要用愿力去冲破那一层禁制。但既然身体里并没有确切的一座“山”的形态,也就不会有一个罩子或者封条贴在上面——他需要用愿力冲击全身,去消除掉那遍及了整个身体的封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眼下,上百人的信仰愿力通过那位“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嘉文皇太子”以及龙女的灵力通道汇聚到他身上……从接受到这愿力的第一刻起,他就意识到——

他吗的,坏了。

愿力这玩意儿,和他修出来的灵力完全是两种东西。两者差别之大,就好比同为液体,水和油的区别。

这些愿力对于大妖魔而言或许不值一提,若是转化为灵力,于他而言也并看不上眼。但此刻这愿力虽少,却并不能被他驱使,也一时间没法儿排出体外。就好像身体陡然之间被无数细长钢针穿插固定住、他竟是动也不能动了。

据说有一种刑罚是将人的头皮割开一条缝隙,灌水银进去,便得到一张完整人皮。此刻愿力虽然不是有形的水银,可在神魂这一层面却有异曲同工之效。难以言表的痛苦令李云心咬得牙关咯咯作响,之所以继续坚持着不让刘老道进来就是因为他觉得,虽然情况和他预料得大相径庭,可是……似乎还有点作用。

愿力的确在带给他痛苦之余,还在冲击那道禁制。这施展禁制的符咒大概是某位道统高人所作,坚实牢固。但这愿力似乎也的确有效。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冲击洗刷,李云心的确能够感受得到禁制在一点点“松动”。

然而此刻他的痛苦已经快要到忍受的极限,只盼望外面那些膜拜的人快点散去,好让他慢慢将这愿力想法儿吸收了,再去“通明玉简”里好好查查,除了“易证可得”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如此又熬了一个时辰。等到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都要被蒸干之后,庙里终于没什么人了。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要说乐子,大概就只有夫妻床第之间的“乐事”。因而人睡得早,他也解脱得早。

愿力不再增加,他就收敛了心神,开始尝试吸收这东西。

此时他还不清楚人类修行者吸收愿力乃是大忌。只觉得这力量来得轻松自在,倘若每天被人拜一拜就可以变强变强再变强……那何乐而不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愿力难吸收,就好比油难溶于水。但他再三尝试,发现既然无法相互融合,干脆就不要融合了。让这愿力也成为“山”的一部分,就好比将油和水混在一起,再用力摇晃——虽然最终还是水团裹油团,但终究成了一整杯液体。

这么一试,他更觉得自己找到了诀窍——有了这愿力参杂其间,的确有一些灵力可以透出来了。愿力,就好像在“山”上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洞。

他花半个时辰来做这件事,并且打算以后将这件事进行到底。他修了十几年的灵力,这些愿力对于他的“山”而言连就牛一毛都算不上,他觉得还得更久的时间,才能彻底将“禁制”这事儿搞定。

这时候,刘老道从后门进来了。

春日夜里并不甚寒冷,还有花朵草木的微香。老道这时候喝了酒,觉得身上微暖,口中鲜香犹在。又想到庙里多了一笔进项,整个人就像泡到了温水里一样妥帖舒适。

他关了后门,一边哼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两句不晓得哪位画道高人前辈在千年前作的诗,一边溜溜达达往自己的厢房屋里走。走到池塘边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主屋李云心的住处。

发现屋里还是黑暗的、静悄悄的。老道就掂了掂手里用油纸包的酱牛肉,心说可惜。高人大概是练功之后就早早睡了——可惜了这牛肉了。

牛是城外一农户家的,半夜被窜进来的野兽咬死,只撕咬了几口,似乎觉得不合胃口,就不吃了。

第二天家里人起来发现牛死了,就去报了官。官府派人来查,确认是野兽咬死,就令他家自行处理。这家人舍不得自己吃,卖去木南居换了银子。

牛肉是稀罕物。老道手里这包酱牛肉花了两角银——换羊肉能买十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搁到明天就要坏掉,不如他带回自己屋里头自己慢慢吃了——哎呀,只可惜刚才吃得太饱,早知如此刚才就吃这牛肉不吃那羊肉了。

他这么零零碎碎地想,便转过了头。

走开两步,忽然顿住,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整个头皮麻木起来,酒劲儿瞬间褪去。

他慢慢地再转过头,往李云心屋子那边看了一眼。看他刚才似乎依稀看到的那玩意儿。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一个白衣的女人趴在李云心窗外。

是头朝下,脚在上,那样趴着的。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白衣女人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脸上没有五官。

刘老道脑子又嗡一声,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又花了半个时辰,李云心将那愿力都消化干净了,才长出一口气。

他慢慢放开双腿,等它们不麻不痛了,才一点点地下地。将湿透又干透的衣服脱下,掀开红木镶黄铜边的大箱子,找了身干净的穿。

他和刘老道身高仿佛,胖瘦也差不多。刘老道的道袍,他穿着也合身。

屋里没点灯,只有微弱的弦月光。但修行人的身体也得到灵力淬炼,大都是耳聪目明的。因此不点灯李云心也看得清,更何况点了灯并不太亮不说,屋里还有烟熏火燎的味儿,让他至今都适应不了。

又倒了杯凉茶水,喝了。不解渴,把茶壶提起来仰头喝。

一仰头,看到了窗子。

当下一口水呛到了肺子里,茶壶咔嚓一声摔到地上,他吓得从头到脚打了个机灵——什么他吗鬼?!

他倒是不怕鬼。但是胆子再大的人,也禁不住突然看到这样的景象——

因为屋子里是黑的,因此窗外的影子便看得尤其分明。一个人影,头朝下,身朝上,正趴在窗口!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还在微微飘荡。

这影子,比一般的影子还要淡些,似乎有点半透明。但李云心也看得清它的动作——它在抓窗户纸,似乎想要进来。

“卧槽……”李云心站稳了,就瞪圆眼睛死死盯着那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知道这可能是鬼。

除去之前在树林里见到的小猫妖弄出来的幻象不算,这是他第一次见鬼。之前遇过鬼,但都只能感觉得到是像猫妖一样的阴灵。可是真的看见,还是第一次。

对于修行人而言,鬼的存在是确定无疑的。想要见到鬼,自然也有办法——用特制的药剂或者修某种神通,开天眼。但问题是谁会没事儿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么干呢?

修行者的灵力已经可以感觉、定位到他们了。没人会想不开非要看——看各种停留在死前的惨相。

然而眼下李云心觉得自己的确看到了。

这里可是庙!还有香火愿力!

且不说他为什么忽然就能见鬼——什么鬼这么想不开,往庙里跑?!

他愣了半晌,还是走到门前开了门。推门往旁边一瞧——这女鬼也正好转脸来看他。

脸上没有五官。身上血淋淋一片。以极其诡异的姿势伸直了脖子,仔细端详他。

李云心又往院里看了看,瞧见倒在地上的刘老道。他不理那鬼,赶紧走去刘老道身边蹲下,拾起他的手把了把脉。

刘老道今年五十有四。在如今这个时代应该是有了重孙的老人了。如果是普通人在这个年纪、这样一惊,说不好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但好在他虽然是个世俗间的画师,却也修习些炼气的法门,身体远比寻常人要好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脉,身体无恙,只是昏了。

李云心这才注意到他手边的那油纸包,打开一看,是酱牛肉。

于是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情感。因为他知道这大概是给自己的。

这是除了这个世界的父母之外……第三个对自己“好”的人?

一时间有点儿恍惚。因着前世的某些经历,李云心并不能很好地深入体会“善意”这种东西。到了这一世虽然他感受得到,也能接受,然而再进一步……确实要难些。

毕竟前世,是……

想起这些事他胸口一阵烦躁,就不去想。

便把油纸包托在左手里站起身,捻了一片牛肉细细嚼了,抬头问那鬼:“找我干嘛?”

鬼这时候仍趴在窗户上,只是脖子扭了个诡异的角度,仍将没有五官的一张脸对着他,微微晃来晃去,似乎在反复打量,好确认些什么。

李云心有些不耐烦。他有的是法子对这种鬼——哪怕这一个是比较特殊的那种。

人死之后魂魄会被黑白阎君勾走——两位阎君神通广大,化身亿万也不是难事。但偶有些特殊情况,那鬼便会暂时地不入轮回,流连在世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般来说鬼保留了死前那一刻的相貌。但倘若死后,尸体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这鬼就成了无面鬼。

他眼下已经能够动用些许灵力了。虽然没法儿完全发挥出化境的实力,但作为意境或者虚境的科班出身“丹青道士”,也远不是那些世俗间的意境、虚境画师可比的。

当下并拢二指,在空中虚虚地划了划,便以灵力构出了一道禁制。手腕再微微一弹的话,便能叫这鬼好好吃吃苦头。

鬼不是人。生前再精明老练,变成了鬼也浑浑噩噩。人生前毕竟有神魂,神魂的一部分又藏在本命肉身中。肉身没了、神魂受损,自然灵智也失去很多了。因此想要同这些鬼愉快地沟通,大多数时候都得像驯服野兽一样先叫它们吃点苦头,才好乖乖说话。

但,在手指即将弹出去的时候,李云心注意到这无面鬼的额头——

有一点红。

他的心一跳,想到了那夜乔嘉欣的死法。

被剑客一剑点到了额头。

再看她身上的血迹……可不正是肚腹之间一片血痕?

是……乔嘉欣的鬼魂啊。

那日果然不是胡乱做的梦,而是真的梦里见了黑白阎君。两位阎君说他像是千年前“打杀来了森罗殿”的人,便匆匆离去,又说和他有关系的,魂魄就不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真是不拘了啊。

他赶紧散了指间的简单禁制:“你是……乔嘉欣?是不是乔嘉欣?”

但问了这一句之后,那鬼却忽然怔了一下子。紧接着它的头猛地仰起,朝北边看了看,随后手脚并用、以快的令人毛发直竖的速度,爬去屋后了。

李云心连忙大喝一声:“你等等!”

提起灵力,一个纵身就上了房顶。但再看屋后却只有三四畦早春菜,没有那鬼影儿了。

这时候的城市,虽说大,也没法儿和他从前那个世界的“大城”比。最近天又比较干,没有污染,能见度很好。再加上他因为修行的关系视力极佳,因而当他站在这屋顶上转头往刚才鬼魂看的方向瞥了一眼之后发现,城外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火光极微弱,应该是离得很远的。大概在城郊,有农人居住的地方。

有人在这样的夜晚打了火把,许是出了什么事,谁家死了人,或者遭了贼之类的。

李云心不知道那火光和鬼魂的离去是不是有关系,便微微叹口气,跳下了屋。

也许还会再来吧,他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将刘老道抱进屋子安顿好,约摸他大概一早就能醒过来。然后坐在他身边发了会儿呆。

作为一个曾经的心理医生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不大正常。他焦虑了。

眼下的事情算是阶段性顺利,但还有一个或者几个大危机在引而不发。

九公子可能来找他。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会死。

白云心可能来找他。也不是什么好事,也可能会死。

眼下白云心跑去找九公子,好的结果是……也许两个大妖魔争斗起来,解决掉一个。李云心还记得那晚白云心的反应……那可不是什么“听说了老朋友”行踪之后该有的表现。

坏的结果是两个家伙一起找过来——他简直无法想那样的情景。

其实除此之外……通明玉简。

他或许没见过,但知道道统和剑宗有种种神奇手段。三个剑宗流派掌门弟子就已经将他搞得焦头烂额,更不消说流派之上还有洞天。那三个在世俗间牛气冲天的“掌门弟子”,在整个修行界,大概就只相当于城镇基层公务员的角色吧……

倘若真被得知通明玉简在他手上,整个修行界都来抢夺,他是绝不可能守得住的吧。搞不好,还要丢掉性命。

世俗中人总爱将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行者看作“神仙”,却不知道天心正法有一个“心”字,修的就是心。但可不是愚昧无知的世俗人传闻的“慈悲心”,而是“太上忘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修行五个境界,玄真化虚意。修到了化境,便要重视修心、修****了。想要再往上,到真境、玄境,更是有一道道心魔劫在等着他们。想要渡过那些劫,便要忘情。少一种情感,就少一劫。

待到将自己所有为人的情感都摒弃了,便是“玄真化虚意”五境之上的“太上忘情”之境。到这时候,神魂肉体都淬炼得无比强横,便可以白日飞升了。

但……这只是理论上。

因为的确已经将近三千年没有人羽化飞升过了。

李云心不知道“太上忘情”之境究竟是怎样的真实体验,虽然因为前世的特殊经历,他也能稍微理解一些。

然而他可以确切地知道,修为越高的那些人,就越不会有什么“慈悲心”。倒并非说他们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实际上连“为非作歹”的那种情感,也是要被摒弃的。他们只是会变得无情。像机器一样计算一切利益得失,得到最优解。至于在得到最优解的过程中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那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因为同情心,也是一种情感。

有的时候李云心会想,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到了那种境界,拥有移山填海之能,却没有了七情六欲……

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如何一旦被那些人盯上,大概自己会很惨。

那些人一定一直都在找。因此那天雷暴来了,不久之后就有人上了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次雷暴同样是个谜团。而自己的父母竟然可以带着这玉简,隐居避世十几年都未曾被发觉——这件事想一想,他也觉得深不可测。但这样“深不可测”的父母却在一夜之间被雷暴劈死。

每每思及此处,他又觉得遍体生寒。

到底是怎样层级的存在盯上了他,现在,是不是还在盯着他?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还握有一张底牌。

没有他,那些人打不开这玉简。

再大神通也打不开,再聪明的人也打不开,再见多识广的人也打不开。

因为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能办得到的事情。

李云心叹了口气,用力搓搓自己的脸。屋外虫鸣声渐起,竹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他重新拿起那包酱牛肉一边一片一片地挑着吃,一边走出门外去。

得做些准备。

这个世界的妖魔、修士诚然强悍,但……他有另一些那些人不曾了解的东西。

心魔才是最可怕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同样的一个夜里,一街之隔,乔家乔段洪的卧室里一灯如豆。

他未断气,但也未醒。躺在大屋的床上像一个残破的人偶,身上发散出浓重的药味儿。

伤口被覆上草药以及金创药,然后被人用并不专业的手法以绷带包裹。脸颊深陷、双目紧闭。如果不是胸膛偶尔还有起伏,就和一具尸体也无甚区别。

一个老仆守在他床边,白发蓬乱,像是已经几天未梳理过了。

老人的脸上遍布沟壑,一只眼是瞎的,呈现浑浊的白。他手里捏着擦脸巾。被捏住的地方还是湿润的,但其余的地方已经干了。这意味着他在这里坐了很久,或者说……靠在床边睡着了。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打更声从后街传进屋中,老人才忽然转醒,抬眼去看乔段洪。

仍未醒。他伸手摸摸男人的额头,依旧烫得厉害。

这老人就吃力地起身,到床边的铜盆里洗了帕子又给换上,才走到门边推开门。

开门声惊醒了守在屋外的两个小厮。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睡了一夜了。药煎了么?”

两个小厮擦了擦口水对视一眼:“这就去了。孟爷莫急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后两个人赶紧匆匆地走了,边走边低声说话,又往西院瞧了瞧。

西院有人声,在笑。有男有女,还有忽高忽低的说话声。春夜的风将那边的酒气吹了过来——是在庭院夜饮。

老人佝偻着身子,用仅剩的一只眼往那边看了看,重又关上门。

他知道那两个小厮不会去煎药。早没药可煎了。这两天是他用自己的钱给大郎请的郎中。但他的钱本就不多,这时候都用尽了。

那两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和乔佳明更不会管。他们不但不会管,还只想由着大郎自生自灭。这乔家大院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原本都指望着这个镖局过活。现在大郎带人出去走了这一趟镖,全折了,只有他自己回来,生死不知。

在老人这里想……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

大郎也还不如死在那里。

都一起死了这家或许还不会像如今这样,大郎也不用像如今这样,躺在床上……听那两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和那无赖作乐。

当初大郎那原配,那乔文氏,才是个好女人啊……只可惜死得早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如今也疯了,被关在后面。女儿啊……毕竟是女儿啊。他老头子现在也暂时顾不上。

只是可怜了大郎。他从小看着大郎长大,那时候他还是个镖师。广元十三年路上遇到盗匪,他为老镖头挡了一刀一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刀废了他一只眼,一剑废了他一条腿。

然后就被老镖头留在镖局里,那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有我乔逢春一口吃的,就有孟噩一口吃的。等我乔逢春不在了,孟噩就是你们几个的大伯。”

但他哪能真的拿乔。不走镖,就留在乔家管些事情,看着小辈一点点长大,出出主意。等到大郎能独当一面了,他就更少说话了。毕竟是个废人,当年的事情也过了二十几年。大郎仍拿他当大伯待,他可不敢生受。院里的仆役丫鬟都是些孩子,只知道他是个家里老人,却也并不甚尊重他这么一个瞎子瘸子。

到了如今。这一趟镖,家里的男丁差不多都死尽了。留下来些孤儿寡母妇道人家,一面指望着那两个女人给些银钱好维生,另一面又在怨恨大郎。

他活了这么久,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说——

“怎么就他回来了?带了那么多人去死,他怎么没死?!”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交好的两个镖局派来人看了一眼,见大郎眼见就不成了,留下十锭银,再没来过。

他就只能用自己的那点钱,给大郎请了郎中。吊着一口气,等庆安来人。

乔家另有一个远枝在庆安,总还有些辈分高的族老,人丁也兴旺。他悄悄差了人送信过去,叫那里来人。总不能叫家产落在乔佳明那乱人伦的畜生,和两个娼妇手中。

老人这么想了一会儿,再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乔段洪的额头。

更烫了。他的脸颊呈现出可怕的四灰色,眼睑颤动,嘴唇干裂开来。

还得用一次药。老人想了想,一瘸一拐地推开门往西院走。走得近,声音就越发清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见那畜生得意地说“……那府尹见了那块玉……说尽可使得……都已经被……不如送去给府尹……哈哈哈……说笑罢了,我也可留作小嘛……”

还有那小娼妇的浪笑声“那老瘸子……守着?……看能守几日……等一死……”

老人觉得胸口有些闷。他抬起手堵住嘴,沉闷嘶哑地咳了一声,感觉虎口有点温热湿润。看也不看就用力抹了去。

知道那是血。被这三个畜生气得吐了血……当真老了就是老了,也没什么用了。

里面的三个人是饮多了酒,耳目不大管用了。因而他咳了一声,没听到,走到门前,没听到。推开小院门,仍是没听到。

院里凉亭中掌着灯,三个人在亭内饮酒。那乔刘氏此刻衣衫不整,正歪在乔佳明怀里,不堪入目。老人眼前一黑,伸手扶住门框。

乔刘氏是前年新纳的。乔王氏十年无所出,乔家总要有个后。孟噩在前月才发现这女人跟那畜生有些牵连,想走完这趟镖,提点提点乔段洪。哪知出了那样的事。

此刻已经当着乔王氏的面,做这下流事了!

那乔王氏,也不看他们,慢慢饮着酒,低头自己说:“……老瘸子可不安分。往庆安送信。且不说送不送得到。送到了……庆安那边,可不像那个死鬼那般没出息。同是武林世家出身的两枝,那边就……听说还是庆安首富哪。哪看得上这里?再说那老瘸子倒是老了。叫谁送?叫王七送。王七是谁?老瘸子不知道那是我娘家表亲的远房啊。”

说了这句话,掩口笑。脸一侧,就看见了门口的孟噩。

但只是稍一惊诧之后便斜着眼端起酒杯,淡淡地问:“哟。老孟呀。怎么来这儿了?大郎还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信没送出去。孟噩觉得胸口更闷了,眼前一阵一阵地晕眩。他垂下眼不看他们的丑态,扶住了门边,强撑着要转身走回去。但迈了一步,亭里的酒肉气和脂粉气一袭,更觉得心头的火再压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咳了一声,噗地喷了一口血。

随后再拉不住门,摇晃着倒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大郎的屋里了。地上。

似乎是他们找人将自己抬进来,就再不管了。家仆原有九个,这些天遣散了四个,只留了五个。一个厨子,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丫鬟看着乔嘉欣,两个小厮看着这边,实则就是在等大郎死。

该是未昏过去多久。天还是黑的。他向门外看了看,两个小厮仍守着,门开了一条缝。老人瘸着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喘息了一会儿走到大郎床前。他看起来更不好了,就像是死了一样。

老人赶紧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现烧退了。大郎不再烧了,额头冰凉冰凉。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那时候尸体从河里捞上来,一样的温度。

他直勾勾地瞪着大郎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被子拉上了。

信没送出去。

还有府尹……嗯。也不得用。

孟噩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不闷也不热了。忽然变得很舒适,并且心静如水。他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门口。

两个小厮赶紧站起来揉了揉眼,伸手拦住他:“唷,孟爷,您身体不好。大奶奶吩咐了叫您在屋里养会儿,今夜就别出去了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人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两个小厮惊讶地发现他唯一的一只眼睛不那么混浊了。变得灼灼发亮。这样的亮令他们感到不安……这亮光不该是属于这个老人的。

打从他们来到乔家之后的三四年,这老人都从没大声说过话。只驼着背、跛着腿,对每一个人和善地笑。这种不安,令他们的心中生出微妙的、羞愧的怒意。

便狠推了一把老人,扬声:“进去吧你。好好跟你说话,别不识抬举。现在不是里面那死人的乔家了。”

老人拉住门框,没有跌倒。嘶哑着说:“镖头人已经没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嗤笑一声:“你操心这个做什么?操心你自己吧。”

孟噩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老家伙。唉。脑子不灵光,想不开。”青帽小厮转过身,摇头,“我是不乐意伤了他。我跟你说,我好歹也学过几天拳脚……”

话未说完,听见门又吱呀了一声。

两个人同时转头,脸上极不耐烦:“我说你——”

话音未落,劈空一声啸响。一柄金丝厚背大环刀,正正砍上一个小厮的面门。“咚”的一声响,深嵌进去半掌厚。巨大的压力令他的两只眼球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挂在脸边。

随后血也喷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帽小厮瞪圆了眼,看那刀,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于恐惧而无法行动。

这刀是乔段洪的刀。挂在他房里墙壁上的。

他又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持刀的人。

是……那个老瘸子。但他的脸冷得像一块铁,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光。

“啊……你……”他发出这几个声音,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那刀。

然而冷光一闪,噗嗤一声响。他的脑袋也咕噜噜滚下了台阶。

老人收了刀,拄在地上,疲惫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抹了一把刀身的血,慢慢抹在自己的脸上,微笑起来。他的牙齿和独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们这些孩子。”

“老头子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叫……”

“杀人鬼,孟噩的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须发皆白、年轻时绰号“杀人鬼”的老人,感觉自己的胸膛起伏得像是一个风箱。出了凌厉的两刀之后他觉得手臂微颤,心脏在胸腔搏动得像是要跳出来。

但他的身体里充满了重新滚烫起来的血。他再次体验到那种放纵的、毁灭的快意。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豪雨中斩落人头的时候。冲天的热血喷洒在脸上,就像眼下一样。血液令皮肤紧绷,微甜的腥气让他警醒。

还会想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孤家寡人的他是怎样看大郎一点点长大、娶妻、生子、独当一面。他是一个残废是家仆,但他觉得大郎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现在他什么都没了。

感觉自己被掏空。但空虚很快被另一种东西填满……被某些情感压抑的戾气与残暴如暗藏的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杀人鬼孟噩站直了、闭上眼睛。从胸膛里发出沉闷悠长的喘息声。一刻钟之后他猛地睁眼,闷哼。周身的骨节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挺直了后背的老人仿佛在一瞬间长高了几尺。被他催至巅峰的“七杀刀”在疯狂燃烧他的生命——这部他年轻时偶然得来的、令他闯下名头的霸道功法此刻成了致命的毒、亦是燃烧的火。

他缓缓出气。

白雾如利箭长龙,刺破夜空。

三息之后,老人轻易地提起那柄十三斤的厚背大环刀,向西院走去。走出几步远,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丫鬟。

小丫鬟本是看着乔嘉欣的。但乔嘉欣这晚竟然不吵也不闹,两人就困乏了,又饿。于是她便往厨房走,去弄点吃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在黑暗中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又隐约看见被月光映亮的老人雪白的须发。困乏疲倦的小丫鬟在心里哼了一声,一边匆匆走,一边低声道:“老东西,大半夜吓了姑奶奶一跳。”

再走三步终于看得清那老人了。看到老人脸上的血。

小丫鬟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要叫出声。

但老人已经走到她身边,未停步,也未看她。

只是将手一扬。刀起,头落。继续向前行去。

血腥气弥漫在春夜微风里,同酒香肉香脂粉香混在一处。孟噩走到西院的门前,推开了门。浪言****和笑声又冲击过来,但现在已经打不倒他。

他怀着迫切的欲望、跛着脚向亭中走。夜风起。亭中烛火飘忽不定。刀尖落地,金属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三个人终于转过头。

最迟钝的人也察觉了老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乔王氏在这一瞬间终于回想起乔段洪曾经无意间提起过的话。

“……孟爷这几年是越见老了。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好脾气。”

“……叫杀人鬼啊。你别看孟爷现在这个样子……走投无路来了镖局里……”

“……没见过他动手吧?可是一把好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下心里就莫名惊惧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血,抬起手指他,难以置信地惊叫:“杀……杀人了啊?你杀人了啊?”

“是啊。老夫……杀人了呀。”须发皆白的老人用这样怪异的语调和嘶哑声音说。

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说话的。

“还杀得不够多。”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得很慢,但不是为了故意营造什么压迫感,或者玩弄猫鼠游戏。而是因为“七杀刀”的霸道功力,快要将他的生命力透支了。

“刚才大郎走了。你们两个,要去陪他。”他终于踏上台阶,看清了三个人惊恐的脸。

乔佳明眨了好一会儿因为醉酒而惺忪的眼,才意识到手提大刀的老人距离自己只有三步。他吓得一哆嗦,触电般地推开了乔刘氏,便慌头慌脑地想要逃。

“你走得了!”老人低喝了一声,挥刀斩过去。刀身破空,刀背上的铁环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刀刃先斩下了挡在两人之间的白色纱幔,再掠过乔刘氏的手臂,拉开一长道口子。随后……去势忽地一慢。像一条游龙忽然失掉了神通,沉重地折了下去,砍在石桌上。

杯盘碗盏碎裂的声音和三个人惊慌奔逃的声音混在一处。乔刘氏叫得大声,乔佳明叫得更大声。但三个人嚎叫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意识到……老人没声儿了。

并且听见沉重的大刀当啷一声落地的声音。

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发现老人已经倒在地上。额头先磕到桌沿,再磕到石凳,而后落地。口中喷出的血和额头溢出的血将须发染红,看着竟像是死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佳明愣了好一会,才推开哭着嚷自己要死去的乔刘氏,拿脚尖踹了踹孟噩。见他没有反应、不像使诈,才走过去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

然后一缩手,咬牙切齿道:“这老杀才!竟然还没死!反了他了!杀人!”

他说着,就借着酒劲儿去够地上的大刀。但毕竟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饮多了酒,加上这刀又重。一拿,竟然没拿起来。

就听见乔王氏扶着凉亭红木柱,颤声说:“罢了罢了,先留他一条命吧。绑了送去府尹那里。大郎死了……孟噩,正好。家仆里通外匪,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听说也是个贼盗。李府尹……他不正说要寻个由头么?这不就来了。”

“老仆里通外匪?啊?”乔佳明瞪圆眼,“谁会信这种事啊?”

“就因为难相信,才觉得是真的。蠢。”乔王氏阴沉着脸,看看乔佳明,又看看哭哭啼啼的乔刘氏,“况且这老东西……平日里和谁亲近?你忘啦?”

“啊?”乔佳明眨了眨眼。

“唉。”乔王氏叹了口气,“那刘老道啊。两个人平日里不是常会一起饮酒?你不是想要后街那龙王庙?李府尹前日里不是说,没个由头好动手?这便有了呀!”

乔佳明这时候才一拍巴掌,浑然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又在酒精的作用下得意起来。先得意了一会儿,又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正想呢。哼,原本我也没想要为难那老头。可谁叫那小子——嗯?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管他叫什么。嘉欣妹子我还没碰一根手指头呢,他倒是,嗯?那天还打我?看他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就不是好货色。刘老道的徒弟?嘿,我可知道那些腌臜事!什么道童?童子?可不就是给玩儿的?那些说修仙的,哼,哪个不弄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兔子?叫什么来着,叫……嗯……后、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王氏微微皱眉,似乎并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话:“你日后到了堂上,可不能说这种事。管住你自己的嘴。这次也是李府尹缺了银钱,才看得上那龙王庙。在平日里,他一个府尹,一年就几千两银的进项,哪会为了一间宅子惹这腥臊。”

“你该说的不是什么童子,而是说,咱们乔家镖局上上下下的人都没了,他跟镖的一老道,和一个少年却毫发无伤。而后回来了,和那老道交好的家仆却先杀了家主,又要杀主母。教府尹大人细细审问了,才好得知原是那刘老道和孟噩见财起意,里通外匪。你都记好了,莫要到时候又一问三不知!”

乔佳明不耐烦地摆摆手:“嘿,妇道人家,总是爱想得多。那刘老道、那小子,都不过是寻常百姓。府尹要想办案,寻个由头拿了人,打上五十杀威棒,铁打的汉子也招了——啰嗦那么多作甚……”

……

这样多的事,发生在一街之隔的宅子里,李云心却是七天之后才知道的。

刘老道第二日醒来,昏头昏脑地说自己昨夜见了鬼,但又怕是醉了酒,看花眼了。李云心就干脆对他说确是如此——自己出了门,只看见他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就昏过去。

这么一来总好过对他解释更多事。

然后便是他每天试着冲开禁制的痛苦过程。第二日来拜的人稍微多些,第三日渐渐少了。终究是不起眼的一座庙,附近的乡邻知晓了,来了,消息也并不会传得很快。大概还要等些时候,“城里龙王庙显了真灵”这种事情才会逐渐扩散到更多人耳中。

毕竟不是他从前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同在渭城,一年后,城中某处的人才知晓今天的事情也不奇怪。

但这对于李云心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庙里香火渐渐旺盛起来,又可以细水长流,他才好慢慢地适应、习惯,不至于搞得自己像是要爆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学会了用已经可以调动的那一点灵力,裹着香火愿力往自己的“雪山”里收。用那愿力在雪山上钻出一个又一个孔,便觉得自己可用的灵气日日增多了。

三天之后,他已经可以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神色如常地走来走去。只是脚步会慢一些,脸色会苍白一些。有些香客偶尔看见了李云心,在惊讶老道什么时候有了个小徒弟的同时,又惊讶他的俊俏。一些女人私底下说刘老道无儿无女,这小道长大概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模样还行,又有一处房产,且庙里有进项,是良配。

只是看这小道长脸色不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个多灾多病的身子。

李云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因此再过两天,就真有媒婆上门来问了——他当然是好笑地拒绝了。

这是因为他最近常常抛头露面。

从前待在山村里,见的都是村民。如今来到了渭城——这个世界的“魔都”,当然很想看看这里的人是怎样的生活习俗。他前世算是个心理医生,从前就爱看人,到了如今也是一样。

因此白天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刘老道”徒弟的角色,洒扫庭院,理理香烛。和几张熟面孔说一两句话、点点头。然后搬一张板凳坐在前庭的一个角落看着来往的香客发愣——别人看他是在发愣,但他是在冲击自己的禁制,顺便想……

怎么对付九公子、白云心,以及可能存在的危机。在这种时候多看看人,总会有些好想法。

人可的确是很有趣的生物。

只是他没想到,不等这些大危机到来,却另有一桩麻烦事找上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家的事。

见到乔嘉欣无面鬼魂之后的第七天清晨。

人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大概是在每天早上的时候,临街卖豆腐的尹小姐会来上香许愿。“尹小姐”这名字是李云心的叫法——那姑娘则会眼角含笑带羞地瞥着李云心,“哎呀叫我尹雪若啦”。

其实平心而论,尹小姐的确还不错。大概因着名里有个雪字,极白。脖颈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浓密的睫毛在阳光里投在雪白脸颊上的阴影,就好像两只蝴蝶翅膀。她是个纤细娇小的身段。隔着布裙李云心看不到她的腿,但仅看身姿,放在他那个时代大概也是那种要被人追着宠着捧在手心儿里的小尤物。

算白算美,在这条街上,也算富。

上一次香一角银子,换算成他那个时代的人民币,就是二百块。他琢磨琢磨——一个姑娘每天早晨甩出去二百块,一个月甩出去六千块,眼睛都不眨一下……算是个什么级别的白富美?

但这样的姑娘,在传奇里,也就是个“豆腐西施”的角色——故事当中最不起眼儿的平凡人物。每每思及此处,他就觉得越发有趣。用自己的眼睛看事情,和用别人的眼睛看事情,的确是不同的。

就在这天的清晨,在这位尹姑娘如同往常一般进了香、又照例晃啊晃地走到李云心身边说“早呀小道士”的时候,刘老道皱着一双眉,从前门走了进来。

抬头看见李云心,就苦了脸。随后,又好像讨糖吃、却又怕大人拒绝的孩子一样走到李云心面前:“心哥儿,出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老道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庙里有了香火进项,腰包里银角子多了,做什么都使得。因而李云心看见他现在这样子,知道不是在拿乔卖乖。是真的出事了。

老道满腹心事,似乎眼睛里只有李云心。因此竟然全然不顾尹姑娘在场,又直愣愣地说:“心哥儿,我有个老伙计,给下了大狱了。就是对面乔家的老人儿……我听说此时都给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心哥儿,你本事大,你给我想想……”

说到这里,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连忙住了口。

尹姑娘已经听见这些话,好奇又惊讶地看了看李云心。

原来他……不是老道的徒弟吗?而且听起来,不但不是徒弟,还是刘老道得求着的人呢。尹姑娘想到这里,却没有继续再深思下去。而是因为一种小女儿家对中意的人所独有的微妙情感,轻轻咳了一声,低声温婉道:“道爷莫慌嘛。是您的朋友给官府拿了?既是乔家的人,想必是本城、咱们这边的南河府拿了吧。我大伯就在府里做事,虽说只是捕头,但也说得上些话。要不是什么大事……”

老道唉声叹气:“唉,尹姑娘。多谢尹姑娘了……唉。不是小事。主家告他杀人,要杀主母。说李府尹震怒,亲自指派人拿了的。我去见乔家人,也不曾开门。我倒听说,确是杀了三个人,唉……老孟他怎么会做这事?我不信,唉……”

尹姑娘抬手掩住嘴,轻轻地“啊”了一声。想说“道爷你怎会有这样凶残的朋友”,看了看李云心却没说出口,最后只惋惜道:“啊……是府尹大人呀……”

老道愁眉苦脸地对她拱拱手。

……她也敛衽一礼。

其实老道是想要说“唉那也谢谢您了但我们还有事儿要说您慢走不送了”。哪知道这姑娘有教养地还了礼,却不走,只看李云心。

她好奇老道对她的大伯这样的人物都不放在心上,却要“心哥儿想想办法”——心哥儿他究竟是什么人?能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是贵人家的公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又怎么会住在这间小庙里。

不过李云心倒是明白这姑娘为何这样有闲又有钱了。渭城啊……放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大概就是一个直辖市吧。渭城城内的四个府台划分,也大致相当于他那里的地级市了。尹姑娘的大伯在南河府做捕头,算得上是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在每个城市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哪怕如今这时候所有的权力实则都在主官手中,也足可算得上是升斗小民心中的“政府高官”了。

她伯父的这个“捕头”,和邢捕头的那个“捕头”,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李云心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便抬起头,看看尹姑娘,又看看刘老道,轻轻摇头:“事情……不大对啊。”

老仆杀主母,还已经杀了三个家仆,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应该算得上是轰动一方的事情。然而就连尹姑娘这样平日里最爱到处溜达闲聊的白富美都是这时候才晓得,可见这事儿在之前是被保密了的。

迟钝的人也会觉得,乔家、杀人、刘老道、老仆,这些因素联系在一起,大概不大对劲儿。何况是李云心这样的人。他花了五秒钟理清楚思路,再花十五秒钟去推演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事情的真相,就已经成为他整理出来的几种可能性当中的一种了。

很多蛛丝马迹可循。

譬如第一次见到乔佳明时那个人所说的话——目的都只是泼污水、坏掉他那位表妹的名声。在这样一个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年代,他有什么打算一看便知。

后来他和大小二位乔夫人说话,很是瞧见了那位小乔夫人脸上的精彩细微表情。没想到乔家并不算十分大的宅子里,也有那种腌臜事。

但那些事都是旁人的,他又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热血侠士。知道一些也就罢了,不想深究。可没想如今……

再多问几句,他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推断。消息是今天才放出来的,怪不得刘老道并不避讳尹姑娘。因为很快她也会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种罕见的事,她竟然没有听自己的那位大伯说起,亦可见,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很是有猫腻。

嗯。主意似乎打到了自己头上啊。

神经病。

好好去图谋你们的家财、好好窝里斗不就好了嘛。

非要找死。

他在心里这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转头对尹姑娘说:“姑娘,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这话题转得快,女孩子和老道都微微一愣。但李云心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在她手心上画了几条线,含笑对她说:“你细细感觉一下,我画的是什么?”

然后就松开了。

老道和女孩子更呆。尹姑娘微微张着嘴“啊”了半天才想起来有失体面,赶紧垂下头去。他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忽然拉我的手?写了什么?天哪,他是不是对我……他刚才在我手上写的是……

嗯……在手上写的是……嗯?什么手上?谁?啊……刚才怎么了?

尹姑娘慢慢抬起头,看见刘老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掩住嘴:“啊,道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唔……心哥儿,我走啦。”

说完这句话,就赶紧匆匆跑出庙门——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心慌意乱。

好像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刘老道眨了半天眼:“这个……”

“失心符。”李云心拍了拍手,“道统的符箓术,小把戏,对你这样的人都没用。只对寻常人有用。还不能用得多。把门关上,今天不接客了。再跟我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老道听了,赶紧去关了庙门。

他只以为是自己那位老朋友的事,但没料到李云心这么上心。他还以为,这位不只来自何处的高人只是想借住在他的小庙里、体验人生悲喜、躲避一些麻烦,不爱牵扯俗事。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要打算帮忙了。

于是他的心里很快就充满了感激之情,并且觉得踏实安定下来了。

然而到了晚上,刘老道心里的这点儿“安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天一擦黑,李云心就出了门。说是去乔家探探口风。刘老道正要再跟他说乔家不见人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站在小街的青石板上,左右一看无人,脚尖一点地,就越过了丈高的墙。

刘老道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位高人除了手段高,竟然功夫也高。心说自己倒是老了老了,怎么就没想到去偷听。

半个时辰之后,李云心回来了。

挺难从他脸上推断出他的情绪。于是刘老道怀着忐忑的心情问:“心哥儿,这事情,怎么办呢?”

李云心提起壶给自己倒杯茶喝了,抬眼说:“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你那朋友不冤。的确杀了人又想杀主母。”

刘老道瞪圆了眼,花白的胡子微微发颤:“啊?这怎么说呢?他一个老瘸子……”

“他叫孟噩,从前有个外号叫杀人鬼,这些你知道吗?”

“……啊?”

“哦,你不知道。不过这无所谓。但是从道德的角度来讲,还是比较委屈的。是因为那个大小乔氏***谋杀亲夫、图谋家产。”李云心撇撇嘴,“神经病,还把主意打到这里了。想要这处院子。”

刘老道又啊。显然没法儿一下子接受这样的事情。

一个月前乔家还红红火火,乔段洪也还算客气。到了如今,竟然连他也被惦记上了。

“那这老孟……是义愤啊……”

“嗯。”李云心放下茶杯站起了身,“我一会去一趟府尹那儿。你给我说说怎么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哥儿这是要……唉,跟他们讲不得道理的。你都说了那府尹也是贪财,这,这……”

“不是去讲道理。是去瞧瞧。有法子就用用手段。没法子……嗯,也能找到法子。一个时辰之后回来。今晚还想吃酱牛肉,我听乔王氏说木南居又来了几头牛,又有牛死了。这事儿奇怪。这是这段日子死的第几头了?”

“再来点别的菜,别要内脏。不要姜。”

李云心在来到渭城十多天之后,第一次出“远门”。

从前在山村里,见识不到什么世情。如今来了城市中,他近乎贪婪地注意每一个细节。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他认知里的普通世界。

并不是指“有神仙道法”。而是说,有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位有着足够大影响力的人,曾经试着改变过这个世界。或许失败了,但一定会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

他想要找到这种“印记”。

他一路上真的看到了像电影电视剧里的那种情景——男男女女出门闲逛,有夜市。夜市里的小吃摊子所冒出来的香气,甚至叫他也馋了。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社会真的会有如此情景,而不是街上以男人为主,年轻的小姐们都待字闺中。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开明、开放一些。

远远看到府衙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在这个世界的晚八点,街上的人已经少了。府衙门前有一条河,是翠柳河。比较宽,容得下三艘画舫并排走。河边用青石板砌了,种着一水儿的青杨柳。这时节杨柳发了新芽,蒙蒙的一片绿,就好像烟云样儿。

通往府衙门前街道有一座白石桥,修得威风阔气,能容下并排两辆马车。

李云心在桥的这边远远瞧见,桥那头、府衙门口的街道上,竟然还有不少人在走来走去。他觉得有点儿怪,但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他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的风俗——或许是上访的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多是好事。那街道上的人数,粗粗一算也有七八十。他打算走到人群里,先瞧瞧地形,再决定从哪边潜入进去。

于是就过了桥。

下桥走三步,脚尖儿要踏在街面上的时候,他收住了脚。

因为这些人……

好像不是人。

他刚才下桥走那几步的时候,从西边一条小街里拐出来一个人。轻衫小帽,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晚间出来采买的——或许家主人起了兴致,打算尝尝什么街边小食。

这年纪轻轻的家仆拐出来之后看见了李云心,朝他这边望了一眼,随后转过脸去轻轻哼起小调,脚步轻快地走。

然后,这条街上的那些人,就动起来了。以一种极其轻盈迅捷的脚步纷纷朝他围拢过来、将他包围在里面,就好像是在护送着他走。

但并非护送,而是在嗅他、看他、检查他。

然而那小厮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一群“人”围住了,在经过李云心面前的时候,甚至冲他笑了笑。一直到他走出了那条街,出了府衙的范围,那些围着他的“人”,才又纷纷从他身边走开了。

这时候,李云心面前已经站了五六个“人”。

没有五官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抻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是……无面鬼啊。

李云心倒吸一口凉气。死去,躯体被占的,就会变成无面鬼。这府衙前街,七八十的鬼——搞不好四面都有——怎么会这么多?

别说府衙重地。便是寻常的大户人家起宅子,也会要讲风水的。在这街上聚集了这么多的鬼,寻常人走过去一定觉得不对劲儿——或者阴森,或者凉。但眼下这些东西就这么聚在这儿……

李云心意识到,或许府衙里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是知道这事的。

这城里还有道统和剑宗流派的驻所,他们,也应当是知道的。

这应该是某种阵法。他微微皱眉,没有踏进街去,而只是沿着河边的柳树走了一段路,感受那种极其细微的灵气波动。

某种阴灵大阵。涉及到阴灵的,未必就是邪术。但一座府衙,本已经是世俗世界少有的戒备森严了,为什么又搞了这样的东西?

他原本打算潜进去看看李府尹的说法。但这时候,打消了念头。在这样的阵法里动用灵力,有可能被发觉。无论被道统发觉还是被剑宗发觉,都不是什么好事。

思量了这么久,先前走过去的小厮回来了。仍旧走这条街。

但这一次,阴灵却不再跟着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到这情景,李云心心中一动。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哟,这么快啊。”

小厮已经看到李云心的穿着打扮。今天为了低调些,他只穿了青布道袍,头上插了个木簪。但颜值拯救了一切——他看起来仍然高贵又出尘,像乔装的贵公子。

这样一个标致的人儿同自己打招呼,年轻的小厮显然开心。因此停了脚步,低头看看手里的食盒,估摸着说上几句话也无妨,便笑:“是啊。公子您面生,是才来渭城的?”

“算是吧。这儿的天气有点儿怪。”李云心紧了紧衣领,“没过桥,倒还不觉得。过了桥上了这街,就觉得凉下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厮正站在盯着他不动的那几个无面鬼前面。

其中一位,几乎和他站重了。

小厮一皱眉:“咦?您这话说对了。我就说今儿这街邪性呢。我打府里出来,一上这街啊,身上就一阵一阵发冷。就说现在,我的妈呀,可不就是倒春寒了么?冷风嗖嗖地往我脖子里钻呢!”

“啊,您是府里的。府尹府里的?”李云心的眼睛一亮,饶有兴趣地问。

“嗨,三等仆从嘛。”小厮颇为矜持地笑了笑,随即似乎意识到,这位公子应该不晓得“三等仆从”是个什么概念。于是又解释,“倒还舒坦。逢年节有银子发,一年省吃俭用攒下来,能有二十两银。攒上几年,回乡买几亩地,就能……嗯……”

说到这里又觉得大概这公子对这些事情也不大感兴趣,便不说了。

哪知道李云心反而站直了,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表现得极有兴趣:“这当真是不错的。小哥你这是寻了个好主家啊。我家乡那边,可没这么好——”

他原本就好看。再一故作和善,更令人如沐春风。加上从前的职业经验——同人谈话套话简直是手到擒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末了,这小哥才一拍后脑勺——食盒里的小吃都凉了。便赶紧同李云心告了罪,小跑着拐进小巷里去了。

李云心又看了一眼夜色里的宅子,背着手往回走。

有阴灵阵,他不想施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就只好通过只言片语来获得信息。刚才问了一通,加上自己的推断分析,事情也便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他起初的推测是对的。乔家和那位李府尹,想要老道这院子。

无论乔家还是府尹,对刘老道与自己都什么偏见——只是想要图财。

乔家那三个人的想法李云心早就明白——老道的房产对他们而言的确是一笔巨大财富。而且老头子无儿无女,自己一个陌生少年,更没被放进眼里去。

至于那位李府尹……他最初闹不清为什么这样一位官员放着那么多来钱的路子不去想,却非要冒着激起民怨、弄污了自己名声的风险图谋治下的一处房产。到了这时候,他大致弄清楚了。

这位李府尹,似乎得罪了什么人。

很了不得的人物——能够威胁到他性命的人物。

了不得到了,李府尹散尽家财,央着渭城里道统和剑宗的高人,为他弄了这么一个阴灵阵护宅。

那名为阿泽的小厮也是今晚才觉得街上“凉飕飕”——可见这大阵,的确是新近落成的。

李府尹缺了钱,本身又不是什么清官。乔家人送了一桩好事,欺负的又是个落魄老道……这事儿,李云心觉得自己换在李府尹的位子上,大概也是会做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

原本他这么上心,是怕其中另有隐情——比如自己被人盯上了。如今来看,只是自己很倒霉地被牵连进去了。

嗯……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也许倒霉的是别人。

一路走回到庙里,思绪便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推门关门进后院,进主屋,发现桌上已经摆了吃食。

切薄片的酱牛肉摆中正,肉片片得几乎透明,肉上的酱散着柔光及香气;围着它的是一碟油酥花生米,黄澄澄,粒粒饱满;一碟清炒肉芙蓉,玉色的芙蓉肉片搭配红绿两种椒丝,咬一口,鲜香就要爆出来;一碟香笋鸡,鸡肉是下锅爆熟了就趁嫩捞上来,再佐以春日早晨趁露采的笋片儿,又香又甜。

四样菜旁摆了个银质小酒壶,李云心一瞧就乐了。这不是刘老道最宝贝的那个——平日里拿出来,都怕磕了碰了。

这老道,是真心疼他那个老伙计。

李云心在桌边坐了,拿起筷子先夹了几粒花生米,越嚼越香。又挑一片香笋吃。等嘴里有了点儿鲜香,再去吃酱牛肉。几口下肚,倒一杯酒,送进去。

酒不烈,入喉绵长清爽,到了肚子里又暖意融融,真将一天的疲乏都驱散了。

他又饮了一杯,才看见刘老道从门外挨挨蹭蹭地进来,观察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好笑他一把年纪的人,在自己这个“孩子”的面前倒像个孩子了。就一扬下巴:“吃了没?”

老道挨着桌子坐了,盯着他,殷殷地问:“心哥儿,如何了?”

李云心就将这件事,给他详详细细地说了。

但老道更关心的显然是另一方面——“我那……老伙计呢?”

“李府尹铁了心要做这件事的话,就谁也救不出他来。”李云心搁下筷子,认真地看着老道,“没人能说服他啊。因为这事儿,他会觉得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呢?”

“所以说,要救你那老伙计,就得釜底抽薪嘛。解决李府尹的问题。”

老道寻思了一会儿,眨眨眼:“心哥儿是说……帮他度过这个劫难?护他周全?哎呀……这怎么能办到。他一个府尹都没法子,我们……”

李云心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个想法好奇怪。釜底抽薪,干嘛是要帮他?”

他捻起一粒花生米丟进嘴里,笑了笑:“人家本来要搞我,我还要去帮忙。我是有多贱哪。”

“那李府尹,杀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话一出口,老道赶紧作势要捂住他的嘴。

但好歹没真犯傻,只欠了欠身,就重新坐下来。但还是压低声音:“心哥儿,唉呀……这话怎使得乱说!那府尹是何等人物……这渭城里的父母长官呀!哪怕是在大庆朝,正五品的官,能有几人哪!心哥儿以后可莫要再提这话……李府尹有了什么闪失,别的不说,心哥儿你,不是也不想……”

“我是不想被人注意。”李云心给老道倒了杯酒,微微笑着摇摇头,“但是这事儿发展下去,我就不痛快了。”

“最好的结果是咱俩搬出这宅子,另寻住处去。这么一来,我念头可就不通达了。我不欺负人,可也不想被人欺负。我好好地站在这儿,你跑过来踹了我一脚——这算什么事儿?”

“坏一点的结果,不但宅子收了,咱俩还得吃牢饭。到那时候……我想不暴露身份都难。我长了这么大,就在清河睡了几天稻草铺,我跟你说,我这人择床,还有起床气。一旦睡不好,我就想搞人。”

“所以你看,就只能杀了他嘛。他一个大庆朝五品府尹,好了不起的。谁能想到我一个小道童把他杀了——还是你这个老头子有这个能耐?他家门外可是有道统和剑宗的高人布下的阴灵大阵嘛!”

“他有仇家的嘛,还很厉害。他一死,不是脑残,都会觉得是那仇家干的,关我屁事。倒那时候,再把乔家那几位料理了,他们不再折腾,谁还记得一个洪福镖局怎地怎地了。你那老朋友,那时候如果还命大,也能脱困了。愣着干嘛?把酒喝了,好好想想,我说得是不是李菊福?”

老道不知道“李菊福”是谁。但想了想,虽然觉得李云心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等喝了那杯酒,咂了咂嘴,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可是心哥儿你……怎么,嗯……了他?”老道还是没将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心哥儿也说了,他有那大阵护着,你今晚都没敢用什么手段,怕给发现了。若是用寻常的手段……总是有迹可循的。那仵作衙役也不是吃白饭的,到时候总要查到咱们身上。再说又有道统剑宗的人……那,也不清楚他们有什么神通法子……”

李云心沥尽壶里的残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是不是错觉,刘老道感觉他的脸上焕发着奇异的光——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妖异。

“我是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神通法门。”李云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快要笑出来。他的眼神里,就好像饱含着某种充满了恶意、快意、却又混杂着毁灭的冲动的情感,“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神通法门。我跟你说。我的神通啊……叫诛心。”

刘老道不是很懂他在说什么。

但明白了一件事。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了解了这位少年高人的性情、嗜好了。但如今他知道……自己了解的,或许连一点皮毛都算不上。

这个少年……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温和、随性。

他的骨子里或许……

刘老道微微打了个哆嗦,强迫自己不去看这时候的李云心。

他的骨子里或许……藏着什么可怕的妖魔啊……

……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更的梆子声传入耳的时候,起了夜风。

李云心搁下笔,借月光看了看桌上的一张纸。

上面是他整理的一些信息——有关李府尹的。

刘老道不清楚他如何能做到,在道统和剑宗的高人保护下、杀掉李府尹,却又不留丝毫踪迹。但于他而言,这件事却令他开启了上一世某些尘封的记忆。

杀人啊……杀人嘛。

李云心在黑暗里笑起来。

从前最喜欢做这事了。

他从小厮阿泽那里知道,李府尹今年四十六了。

微胖,疑似有高血压和脂肪肝。世代为官,祖上出过二品大员。但从他的父亲上数四代,几乎都不是善终——三位祖先是“惊死”,他的父亲活得比较长,死于“心悸气喘”。

心脏病。大概还是家族遗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泽说李府尹无论长相还是做派都颇有其父之风。那么可以排除……他姓王的可能性了。

最近忽然不爱吃鱼了。吃鸡必须要剥皮。

前些日子三河口龙王庙要修缮的款子,他先将人狠狠地斥责了一通,然后才拨了款——数目比要求的还多了些。

还有一件事。

五六天前,下了一场暴雨。当夜电闪雷鸣,雷电,将府衙正堂击垮了。然后,据阿泽说,“平日里的小食,大人便都不爱吃了。今日胃口才稍好了些,令我去买酸汤子”。

李云心盯着这张纸看了一会儿,起身从西墙上将白云心赠他的那柄剑取了下来。剑身在月色中泛着柔和的光,他握着舞了几下。

“最讨厌这种感觉了。”他低声说。

……

……

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当中,来庙里的人变少了。李云心如往常一样在前庭走来走去,却不只是在专心冲击他的封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则这样少的愿力带给他的痛苦,还不足以令他“专心”应对,二则,他在试着打听一些事情。但人们似乎开始对他和刘老道敬而远之。他耳聪目明,偶尔会在路人见他们、神色有异地避开之后听到“……通匪啊……”“据说很快要拿人了”这样的话。

这样的事情,倒很是令他讶异了一番。

在他的印象里,这种封建社会的官府应该是穷凶极恶的——说拿人,拿锁链兜头捆绑了,就送去监牢了。

可他竟然会在路人的闲人碎语中,听到“……说那老仆还未招,证据不确凿”这样的话。他当时简直目瞪口呆——“证据不确凿”??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

讲“证据确凿”??

不过再想一想在清河县的事……似乎就已经有点儿诡异了。那样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县城,作为地头蛇的邢捕头,竟然大张旗鼓、将自己骗得逃狱……才要杀!

他也是在讲究什么……

“证据确凿”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果说这些事情让李云心觉得不可思议的话,那么这天下午从乔佳明口中说出的一个词儿,就真的让他惊诧了。

刘老道这些天精神很萎靡。他大概觉得自己总得在李云心之外留条后路,于是厚着一张老脸四处奔走。可摊上这种事——李府尹亲自过问——原本就是淡淡之交的那几个“朋友”唯恐避之不及,谁理他去。

老道眼下就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明知刀要落下,可却无能为力。

下午乔佳明溜溜达达、带着残忍又得意的神奇来到庙门口的时候,老道已经起了一嘴的燎泡,旁敲侧击地问李云心那法子到底进行得怎样。

李云心只笑笑,在心里整理这一天得到的线索。

这时候,听见一声怪笑——

“哟,我说,您二位还闲着呢?”乔佳明把头探进庙门里左看右看,见这时候已经没一个香客了,便满意地靠在门框上,“我要是您,可没这么大心。老早去投案了——说不定府尹大人心一软,不判杀头,只判个发配流放——那也能多活几天嘛。”

李云心把手抄在袖子里,走到他面前站定了,微微一点头:“劳您费心。来上香的?求财还是祛灾?”

乔佳明歪头看了看他,觉得心里十分不痛快。这小子……竟然一点惶恐畏惧的意思也没有。就变了脸,凑近李云心,恶狠狠道:“别傻了,小子。你当你还有活路?告诉你,是老子使了钱,老子要你死的。你和那老东西,一个都活不了。”

李云心微微侧脸避过他喷出来的吐沫星子,半点诚意也欠奉地说:“哦。我好怕。不过我说你这样子——情绪这么容易激动,怎么混到现在还没挂的?我听说前些年你走街串巷招摇撞骗可误了不少人的病……没人找你算账呢?”

乔佳明脸一黑,想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反正这是个过几天就要死的死人,强自压下怒意,笑:“嘿,你操心我?爷爷当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斗嘴,他终究不是李云心的对手。

你来我往说了将近两刻钟,乔佳明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但很快又想到上一回李云心的手段,偏偏不敢出手——这时候简直后悔自己干嘛犯贱来这里一趟,满肚子的邪火儿又无从发泄。只好在庙门口连着呸了好几次,呸得口干舌燥了,才恨恨地自言自语:“你等着,呸!好好一个大官儿,哼……非要说什么程序正义……呸!那是什么玩意儿?”

等他走了,刘老道才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云心:“心哥儿,你……”

第一次看到李云心这样子——和一个地痞流浪,你来我往地斗嘴说个不停。就真好像,是一个没什么心机又被惹急了的少年人了。

但李云心的已经重新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对他笑笑。

不知怎么的,刘老道忽然觉得自己从他的笑容里……

看到了某种残忍的意味。

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其实李云心在里念一个词儿——“程序正义”。

这个词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位前辈……比他原本想象的有趣啊。他到底将这个世界改变了多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李府尹想要将案子办成“程序正义”的铁案。但大概也心中有鬼——放出了风声之后,就不再声张。甚至李云心觉得,这“风声”还是乔佳明那蠢货放出来的——只为了看自己和刘老道这几天“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

可惜他失望了。

而在乔佳明看来……李云心在那天下午“强撑”了几个回合之后,终于坐不住了。

——那李云心和刘老道也开始走街串巷,到处打听。乔佳明问了问,得知那傻瓜在问他从前的事情。他从前……唔,倒是有些事情不地道。但是瞧病这玩意儿,总不能说,只能医好、不能医死吧?他好歹也读过些医书,学了点医书。给那些看不起正经郎中的苦哈哈瞧病……那,可能用错了点儿药,收错了点儿钱——谁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呢?

反正得了病,看不起病,总要死。

也没听说哪个医馆的郎中手底下从没死过人,对不对?

那小子想要用这事儿来说道?呸。李府尹是铁了心要那宅子,怎会理睬他。

又听说,这小子还去找了李府尹府上的人……

哈,倒是有点儿脑子,知道托门路。但他和刘老道手里那几角银子,谁能看得进眼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佳明愈发地乐了。

甚至很希望,将李云心和刘老道传到府衙上的那一天晚点来——看他们现在像是无头苍蝇的样子,才有趣呢。原本说他们可能结识了于濛那样的贵人……到如今看,那于公子真就只是一时兴趣——早将他们忘了。

便是这样,又过了三日。

却说这天下午,府衙宽敞的后宅里,李府尹在饮茶。

李府尹本名李耀嗣,本是个心宽体胖、善良慈悲的性子。想他李耀嗣为官二十余载,在官场上向来是有“秉公严明”的美誉的。经他手的案子,都办得无可挑剔——证据确凿,流程合理——哪怕是京华的“铁判官”来了,也横竖挑不出什么毛病。

其实依着他的慈悲性子,那老仆年事已高,打得招了,快些将案子结了,给他个痛快,也是省得他受苦。

哪知那把老骨头偏是个难啃的。双腿都已经被打得废掉了,仍是不肯松口。

在平日里,早些让他解脱了,造一份证词也就算了。偏偏那“铁判官”最近也要巡到渭城来,却是要小心再小心了。

想起这件事,心中就烦恼。

其实也本不该这么烦恼——胸口突突地跳,心慌意乱。看什么都觉得烦得慌、瘆得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平日最伶俐的小厮阿泽,这几****看着也不顺眼。说要孝心,他是有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这几日,总是办坏事。

前几日说,在院里寻到一块上次遭雷击时候留下的木头,便说是“雷击木”,可避邪的,献宝似地拿来。

可他一想那晚上的事,便觉得心头突突跳,当下将他斥责了一番。

到下午,又说“看老爷烦闷,讲些奇闻轶事来听”——又讲三江口龙王庙的事情——仍是给他训斥了一通。

后来便怯生生、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但那表情、模样、走路的姿势……

他又将他训斥了一通。

不对劲儿。总有什么对劲儿,可就是说不出来。

李耀嗣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觉得是时候,将这案子做个了结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案子……心里总不舒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府尹做出了决断,被他斥责了小厮阿泽心里却不好过。

一不好过……便想起那位公子了。

这几天,倒是和那位公子成了好友。那李公子应该是个富贵闲人,而且是个极温和善良的富贵闲人。那夜遇见之后,第二天不巧又碰到了。

本以为对方会在白日里自矜身份、不与自己这样的仆从搭话,哪知对方却热络地先打了招呼,叫他心里着实感动了好久。偏偏和这位李公子说话,心里又着实舒坦。明明只是闲聊,只是客气话儿,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好像带着富于节奏感的魅力——让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浸泡在温水里了。

这么多年,何曾有过这种体验。

便敞开了心,将自己的烦恼都说了。烦恼说了,日常生活里的琐碎事也说了——今天大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用了什么,尽数说给他听。罢了自己害臊,说是不是讲这些事,你全没兴趣。但那公子又只温和地微笑着摇摇头,说朋友之间嘛,可不就是这些琐碎事。

朋友之间……李公子,将自己当成了朋友了。

怀着这样的感动,阿泽从后院出了小门,拐过一条小巷子,便又瞧见那位李公子,正站在一颗柳树下。他手持一柄折扇,在手心里轻轻地拍。扇骨和掌心打出声响,像是一下一下敲打在阿泽的心里。

这么听着听着,他的脚步就下意识地,同那敲打声同步了——他自己都没察觉。

最近每日都要见一见面,就在这里,在这颗柳树下,两个人。有的时候,会偶尔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掠过心头——我这像是着了魔。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忽略过去。

他仍会来见这位李公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家大人今天状态如何了?”那李公子问他。

“仍是……烦躁。”阿泽说,“大人近日……是见了我就烦躁。”

他的言语间带了些委屈。独自委屈了一会儿,又抬头:“公子可有什么教我?”

李公子——李云心,笑了笑。他微微压低了声音:“你今日回去,对你家大人说——在他用膳的时候对他说——这味道,您可还满意?”

有的时候,阿泽会觉得李公子的某些话,语调有些怪、语气也有些怪。但他偏偏说不出,怪在哪里。更怪的是,他说一遍,自己就学会了。学会了,同大人说话的时候,便也情不自禁地那样说。

但总想……李公子是这样的璧人——自己的口气像他,定然是好的吧。

这时候,又听见李公子用折扇敲了敲掌心,低声道:“去吧。”

阿泽便梦游似地转了身,心满意足地、迈着奇特的步伐,往回去了。

等见他消失在了街角,李云心才后退几步、靠在柳树上,重重地出了口气。

很累。但是……

很刺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一次试着这样做——暗示引导一个人,然后通过他,去做本该自己亲自完成的事——就好比通过什么远程控制,操纵一个傀儡的手臂、再通过这傀儡的手臂,操纵另一个人,去完成一幅精雕细琢的画儿。这种事,他前世就想尝试,但从没这么好的机会。

这一次……是这小厮自己送上门了。

而这个时代的人,心防,真的就如同白纸一般。

没有体验过那样丰富而繁杂的信息轰炸,即便是一个恶人,从他所精通的那个领域的角度而言……心思也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而且花了这些天的心思,李云心终于知道那李府尹防的是什么了。

传言说,府衙之前在一个雷雨夜遭遇了雷击,正堂垮了大半,还死了李府尹的两位如花美妾。但这事儿的蹊跷之处在于……哪怕有人在正堂里,也该是李大人。两个侍妾,在晚上,跑去正堂做什么?

等到问了阿泽,才知道蹊跷之处在哪里。

据说那夜,在正堂,他听见了人声。似乎是年轻的男子笑。

还说雨停了,他去正堂看……

竟然有血。未垮塌的一半里还有余烬。就好像有人曾经生了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夜之后,李大人便去了渭城里上清丹鼎派的、凌虚剑派的驻所。那里的高人,向来是不理世俗事的。可李大人竟说动了他们——不但说动了,还派人来瞧了瞧,做了法。

哈……李大人倒是,活了啊。

一切都有了解释了。

那一位。

那么那位李府尹……几乎已经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了。

在最近这,持续了五日的时间里。

李云心轻舒一口气,转过身去看远处的风光。今天天气好,但柳絮开始飘了。他的鼻子有点痒。于是用折扇在面前挥了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轻轻摇扇,沿路走过去了。

这条路上有一间成衣铺。刘老道对这些自然是不大熟的,李云心也不懂什么料子。是那位尹小姐为他掌的眼。

那姑娘有一股执拗劲儿——在人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那庙里住着的二人的时候,倒是她跑进门,板着小脸儿问李云心,是不是跟那乔家小姐不清不楚。

李云心可没什么心思去体贴她的小女儿家心事,只草草说了几句,便不耐地走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知道那位尹小姐,反而因此觉得是自己问的话,伤了心哥儿的心。

于是成为了他们坚定的支持者。

这也是好事。便将这件事,交给她做了。

李云心走到铺子门口,尹小姐已在那里等着了。不知是不是渭城的女孩子都如此大胆——经过这些天,尹小姐就已经不吝于表达自己对李云心的喜欢了。眼下她瞧见李云心摇着折扇在春风里走过来,便觉得一颗芳心似乎都要化掉。

这几日,这颗芳心悸动得尤其厉害。尹小姐的家境算好,因此是识了字的。识了字,她就也爱像男子一样读书。不读经史子集,只读传奇。传奇里那些侠士和小姐的爱情故事,早在心里生了根。

如今认定心哥儿蒙冤、平白被卷进一场官司、在家里央她大伯却又不会理会,便觉得自己真真成了传奇里的女主人公了。

再去看她的心哥儿,只觉得,别离的日子慢慢要近了——或许会像传奇里说的那样,若干年后、都两鬓斑白才能执手相看泪眼——就更觉得难过。

她想大概心哥儿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会叫自己,找间铺子给他制了件青灰色的里衫。不但要青灰色,还有鱼鳞纹。她跑了那么多家,就只在这家找得到了。

眼下她捧着这件衣服,看着李云心走过来,不知怎么的,就鼻子微微一酸——眼圈儿红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是尹小姐又不好在街上哭,只好抿了抿嘴,上前两步将衣服递给李云心:“心哥儿,你要的里衫已经做好了。你是要穿了……去过堂么?”

李云心接过来,仔细地瞧。尹小姐做事很上心——的确正是他想要的。灰色的鳞纹缎子微微有些发亮,在阴暗的屋子里,打眼一看,就真的好像鳞片一般。

然后才抬起头,打趣地说:“怎么?絮子飞,迷眼了?”

尹小姐勉强嗯了一声:“你知道吗,大伯说……下午要提你们过堂了。”

终于伸手擦了擦眼角:“不过还好是过堂啦……”

“嗯?过堂……还有别的叫法儿么?”依照他的印象过堂差不多就是把人带去衙门里,桌子一拍大喝一声跪下,然后招就画押不招就用刑——但是听尹姑娘说,似乎,这里的“过堂”并不十分可怕。

“依着程序,就是先传你们去问话呀。这一次先去客客气气地问了话,也不用刑法。但实则就是要监管起来了。回去了,也会派衙役盯着,防你们逃了。”

“隔了十二个时辰之后,再提你们——那时候可就不是过堂了,叫‘拘押’,可能是要……是要下牢的……”

“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尹小姐听到李云心这么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她发现自己这位少年意中人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些轻松惊喜的神色——就好像知道了“过堂”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觉得很开心。

可是……总还是要拘押的呀。

她闹不清楚心哥儿的心思,只觉得他又是想故作轻松给自己看,心里就更痛,觉得全世界的悲哀忧愁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连阳光中透着凄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才转身,往铺子里看了看。

一个皂衣的男人走出来。大庆的捕快捕头都是皂衣,但不同的是捕头的官帽左侧插一根孔雀翎。

这是一个捕头。

来者脚步很快,但是一种习惯性的快。八字胡,白面皮。不胖不瘦,四肢细长,看起来是一个好手。捕头在尹小姐身边站定了,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李云心——是个近视眼。

尹小姐正要跟李云心介绍,后者已经笑了笑,拱手一礼:“尹先生?想来您就是尹先生了。尹小姐的……伯父?您好。”

捕头的眼睛里微微露出讶色。在他初见李云心的时候,觉得这少年除了长得漂亮、有些气度之外,并无甚出众之处——他是一府的捕头,见的人比他的这位侄女可多多了。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还能如此镇定从容。

难得了。

这少年,看起来头脑也还不错。事情闹了这许多天,不会不知道等着他的将是什么。在见到自己之后,心里必然惊慌——但竟然没有表现出来、而做出如此态度……也是一个能成大事的少年。

只要再多磨练磨练、能过得了接下来这个坎。

作为尹家这一代最有头有脸的人,尹平志实际上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很上心,也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开明人之一。他在仕途上没什么追求,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因此只希望自家这一支富足安稳,他做一个能在本城吃得开的吏头也就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见多了富家浪荡子的他也并不打算让自己这个侄女攀高枝儿。他更希望她的丈夫是个头脑精明、晓得事理,能为尹家做些事的聪明人。

侄女这些日子迷恋上那庙里的小道童,他是晓得的。听了侄女的各种好话,自己又了解案子的内情,明白这少年和老道都是无辜的。又总听侄女夸他的好——他这侄女可是心高气傲,平日里不轻易夸人的——就动了心打算来看看。

在他想,一个道童,倘若头脑机灵,生得不坏,自己再点拨点拨帮他渡了这劫难,那必然是要感恩图报的了。

眼下真见了这少年,方知侄女的眼光的确不错。

他动了心思,但仍有一方长官和长辈的气度,只微微颔首算还了礼。面无表情地看看李云心,往前走去,道:“先生不敢当。你且跟上来,边走边说。”

李云心看了眼尹小姐,见对方对他挤眉弄眼,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姑娘啊……唉。真真是迷上了他,央了大伯来“点拨”他了。

他就对尹姑娘微微笑了笑,跟上去。

落后了半步。

尹平志在心里笑笑,背起手:“那刘老道我已经差人去请了。府尹大人今日心情不大好,因而打算今日过堂。你可知道,大人为何心情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想了想:“因为孟噩不松口?”

“雪若倒是没说错。你是个聪明孩子。”尹平志让自己的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既表达自己的善意和赞许,又不会让对方失了对自己的敬畏之心。

“因着雪若那孩子,我来点拨你两句。”

“这个事,你我都明白,不多说。但生在这世上,要懂得顺势、借势。你年纪还小,我说的你现在未必懂。但你先记着,对你有好处。具体到今次,无论你怎么想,事情都是如此了。或许你觉得委屈,但这即是,要懂得顺势。”

他说完了,看看李云心。发现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仍旧不咸不淡,微微有些失望。

这少年……是没听懂?

罢了。毕竟也还是孩子。

便又道:“你知道那孟噩不松口,李大人便难做。但再难做,毕竟是府尹大人,办法定是有的,区别无非是好看不好看罢了。既然是雪若那姑娘对你有意,央了我来,我就指给你一条路。到了堂上,你便认了罪,推给那老道。只说自己是被胁迫。”

“你还是个少年,这事做得好了,大人便知你意。再有我从中斡旋一番,你也可免了刑罚。日后没有了去处,就来我手底下帮忙做事。好好一个少年人,跟着老道学些故弄玄虚的事情,像什么话。”

说完又看李云心,发现对方脸上微微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他就在心里出了口气——跟他说这话,也是为了李大人。他把这事做成了,只漏了一个少年,谁会在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少年识趣,心情好了些,便道:“日后你来我手下做事,也要记着今天的事。顺势、借势。既是雪若中意你,我看你也算可造之材,日后至少也让你过上个衣食富足的日子。只是你要记着雪若的这份情谊,不可辜负她,否则被我知道了,我有的是法子——”

说到这里,被李云心打断了。

“尹先生。”他刚想说不必称自己先生自己只是个武人,便听见那少年又说,“尹先生,您这个逻辑就不对了。讲道理,如果我能把事情推给那老头子的话,我的人品就肯定不大好。那我的人品都不好了——你怎么能保证,我以后不辜负尹小姐呢?”

两个人这时候已经走了一段路,前方隐隐看得到府衙的飞檐衬在蓝天下。

因为快到府衙,附近的行人也便稀少了,李云心就停住脚步走到一颗粗大的垂柳边。

尹平志因为他眼下所表现出的、与自己一直以来料想的完全相反的态度而感到惊讶,便也下意识地随他停了下来。

就看见李云心开始解外衫的扣子。一边解,一边说:“尹先生,无论怎么说,我都得谢谢你。不管你真的是从尹小姐的角度出发、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觉得我的确是个人才,或者,哪怕,是站在李府尹那里,想为他省些麻烦事、也给自己寻点儿功劳。”

“您跟我说的我都懂。那,如果换了寻常人,大概就按着您的路子走下去了。”

他脱掉了外衫,挂在柳树枝上,又开始解里衫。

有几个路人看见少年当街脱衣,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尹平志板起脸阴阴地看他们一眼,那些人便赶紧匆匆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尹平志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好意”似乎被辜负了。这少年……

和他想的不一样。

“你在做什么?”他阴沉着脸问,“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说清楚我的想法,避免大家尴尬。我对尹小姐,没有其他的想法。她喜欢我是她的事,不是说她喜欢我,我就一定会做上门女婿之类的——您怎样子,其实也会让女孩子为难。”

“另外一点,您看,我在那庙里住得好好的。忽然跑来一个人告诉我你得搬走,不然弄死你,因为我想要这庙。这我就不乐意了。换做别人呢,哪怕自己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大概也会先领了您刚才的好意,说好好好,对对对,然后再继续做自己的事。”

“但是我这个人呢,我脾气比较怪。我傲娇。”李云心已经脱了里衫,只剩一身短衣。这才把新制的那件青灰色鳞纹里衫穿上,扣扣子,“要是遇到什么大妖怪,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马上就得怂了,装孙子好活命。但是遇到别的事情,我觉得或许能解决的呢,再装孙子我心里就不痛快。就比如今天,现在,我要是点点头说好,我心里就不舒服。那,我就不想这么干。”

他在尹平志愈发阴沉的眼神中又穿好了外衫,看着他说:“所以尹先生,我不乐意那么干。刘老道人不错,他也没勾结什么盗匪。这就是我能说的了。”

尹平志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许能解决’?”

“你,李云心,原名李筱,业国人,父母双亡。自七岁起就做道童画童,会一点小把戏——早叫人查过你。你是觉得,凭借你那点小把戏,就能‘或许解决’这件事?”尹平志冷哼一声,“你是搞不清楚状况?道统和剑宗的高人,已经在府衙设了禁制。别说是你,就算是你从前那些歪门邪道的师傅,进了府衙的门,也用不出一丁点儿的手段!”

“说尽好话你不听……呵呵。雪若?你当真以为我会要她嫁给你?哼,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一愣。

李筱?

业国?

什么鬼?

去查自己,他可以理解。但是查出这么个结果,身为公人的对方还无比笃定……怎么回事?

但他这愣,在尹平志的眼中成了“被喝破身份”的愣。

他再冷笑:“故弄玄虚。这衣服是雪若给你制的?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但是这次你进了府衙的门,就别再想出来——这身里衫,留着入土吧!走!”

李云心就一言不发——在他身前,像被他押着那样走了。

眼下他没心思计较别的事儿,只是在想——那个“身世”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帮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

但他思索了一会儿,就暂时放下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先理清楚接下来的事儿。

一刻钟之后,拐上府衙的长街。白日里,艳阳高照。无面鬼们有些萎靡,但仍在。他从它们当中穿过……毫无反应。就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李云心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神魂比较特殊。九公子那夜看他的命,说他“有趣”,白云心,则说他“香”。大抵……是因为自己那个与众不同的身份。

但的确感受到了禁制。由道统和剑宗弟子所布下的、几乎搭上了李府尹整个家产的禁制。他身体里的禁制和这里的一比,就好像小舢板之于航空母舰。

尹平志是外行人,不懂。只听说高人们施了法,邪魔就没法儿施法作祟——倒是说对了。

不过,他今天本来也不是来秀什么法术的。

他来秀技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第一次进府衙。但好在,这府衙看起来的确就像是个府衙,再没出现什么令他惊诧的意外情况。

迈进高高的门槛,里面是前院。水磨石砖铺地,不见一丝尘埃。抬头就能望见大门敞开的正堂——他视力好,已经看见坐在台后的李府尹了。

正堂里,两排衙役拄着水火棍,正斜着眼睛往门外看。

刘老道……已经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派人去“请”的时候他心虚慌张想要跑,外袍已经撕扯破了,眼下用一只手捂着那破口,倒像是“西子捧心”。只不过脸上愁苦又凄惶,正低着头,偷偷往李府尹身边的两位那里瞥。

李府尹的身边,有两个道人。

一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这意味着他的年纪可能在六十上下。因为修行者本就要比寻常人看起来年轻。这人穿道袍,却是月白色缎子,手里持一柄拂尘。

另一人则似乎是二十出头,只穿粗布道袍,手中空空。这道袍……李云心看着是眼熟的。是赤松子、亢仓子、淮南子穿的那种道袍——这人是凌虚剑派的剑士。

那么那个手持拂尘的,就是上清丹鼎派的道士了。

李府尹……这是被吓破了胆哪。这两个人,李云心听阿泽说起过。上清丹鼎派的道士,道号从云子。凌虚剑派的这一位,道号朴南子。两个人每日里护着李耀嗣两个时辰,收费——一百两。

每个小时净赚十万块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眼扫过这些比较重要的人,他才看刘老道对面那边的原告——哦,这里叫苦主。大小乔氏站在门边,乔佳明也站在门边。三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见李云心进来了,乔佳明恶毒地看了他一眼,像模像样地指指他,然后用一根儿食指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神经病。

待他将这些看仔细了,尹平志才踏前一步,在他身边低声道:“进了衙门,想出去可难。看了这阵仗,你再好好想想一会怎么说。莫犯蠢。”

随后大步排开众人走到堂门前,向李府尹弯腰行礼,朗声道:“报大人,嫌犯带到。”

李耀嗣便微微皱眉,仔细地看了看门口这些人,不易觉察地叹口气:“带进来。开堂。外面的,门守好了——许听许看不许吵闹,不然每人罚一两银。”

李云心微微一愣,转头看大门外——竟然真如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子,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群探头探脑的百姓。他眼尖,看到了尹小姐也在其中,但看不清神情。

府尹下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他不懂规矩,但知道跟着做——乔家三个人神色轻松地跨过门槛进了门,他就也走到刘老道身边,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进去。

老道这时候才发觉李云心来了,赶紧压低声音,话语间带着哭腔:“心哥儿,这可怎么办?你看那——”

他瞥了瞥李府尹身边的两个修士。

李云心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位玄门修士在场……什么人敢动手杀人?老道只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却着实不知道,这位在自己心中高深莫测的“高人”,究竟准备得怎样了。

就他个人而言、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离奇的可能性而言……

心哥儿这次大概也没法子了。

早知道,就逃了。

李云心只对他笑笑。

李府尹看他们交头接耳,也不管。其实平日里见到这情形,哪怕只是“过堂问话”,他也会一拍惊堂木,叫他们肃静些。

但今天……实在没意思。

对,就是没意思。但这种没意思,却不是将一切都看得淡了的那种没意思。而是……烦躁得没意思。

看什么都烦,看什么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看那堂外水磨石地面上的阳光,就觉得刺眼。那地面明晃晃地亮着,耀得他头晕眼花。便赶紧转了视线。

转了视线,眼前一暗——堂里是阴凉的。可是看见堂中阴暗的角落,又忽然觉得一阵心悸,莫名地怕了起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官印地下垫着的绸子,也烦躁。仍不知道在烦躁什么。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他急切地想要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好解决掉……可是总也抓不到。

抓不到某一个点,或者某一条线。

本以为是最近这案子烦的,可是如今一干人都带到了……他却更烦躁了。那一老一小在交头接耳,该呵斥的。

但是看着那年轻人,不知怎么就觉得厌烦。他走路的样子也惹人烦,嘴巴一张一合的样子也惹人烦,那举手投足,都像是……

见了鬼了,怎么就像阿泽?

他这几天就看阿泽最烦!

可一想到阿泽,他就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就在这几天,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嘿!烦死了!

李耀嗣一把抓起惊堂木,狠狠砸在桌面上。力道之大,甚至令他的手指发痛:“肃静!肃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他站起来了。

从云子与朴南子微微皱眉,交换了一个眼神——李耀嗣今天不大对劲儿。这是怎么了?老道从云子,便一甩拂尘,掐了决,微微闭一会眼,又睁开。

没什么异常。

两个人布下的这阴灵阵,或许不能困住大神通者,但总不至于感应不到。如今这府衙中,除了二人没人动用灵力。

那么……就不用管了。这李耀嗣有什么其他的烦心事,可不在二人负责的范围内。

于是这两位,淡淡扫了扫堂下的人,目光在刘老道身上微微停留一会儿,重新合上眼。

府尹这一喊,几乎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喊完了,李耀嗣只觉得心脏咚咚跳得畅快,心中的郁气,似乎总算发泄了一点出来。便趁势继续道:“堂下那两个——叫什么名字的?嗯?那小的,你先说!”

他伸出手,像一个醉了酒的人似的,直愣愣指着李云心:“就是你!叫……什么来着?”

见了府尹这气势,乔佳明恶狠狠地笑起来。府尹大人这是气坏了。也难怪,孟噩那老头子捱了这些天,死活不松口,非要搞得李大人焦头烂额,现在是把气,全部撒在这小子头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和李云心离得近,边冷笑边低声道:“一会子,有你好受!”

李云心不看他,拱了拱手:“回堂上。草民,李云心。”

他声音好听、清亮。但语气稍有点儿怪,云字咬得稍长,像是戏腔——又多了点儿懒洋洋的味道。

李府尹听了他名字,脸一抽,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乔家三人就觉得更快意——这是厌恶到了极点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他们的猜想。李耀嗣再把眉头一锁,抓起桌上盛满签子的签筒,就向李云心兜头砸过去——“我叫你个李云心!”

可惜准头不好,砸歪了。签子散落一地,签筒砸在正堂门框上、打了个滚儿,停在乔佳明脚下不动了。

第一次见到李府尹发这么大的火、这样有失体面。就连尹平志也觉得不大对劲,赶紧接口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好了。

刘老道这时候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双膝发软,只道今天这坎儿,是捱不过去了。门外围观的那些人,这时候也发出低沉的惊叹——李府尹断案他们是见过的。但那么一个富态团团的人,何曾发过这样的火气?

最多也就是一拍桌子,“杖责二十”,“掌嘴三十”——从来流他人的血,他自己可不伤分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如今,不对劲儿呀。

唯独乔佳明最开心,又斜着眼,看李云心,用只能被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撩拨他:“嘿嘿,小子……”

李云心就转过脸,看着他:“傻比,你烦不烦。”

乔佳明一愣:“啊?”

随后嗤笑:“哟,你还有脾气?你不见那李大人……”

“李大人怎么了?”李云心看着他,看他这幅表情,脸上忽然浮现起一个微笑来,“你觉得堂上那位大人是你们这些杂碎的倚仗了?你这人是有多讨人厌,非要在我耳边嗡嗡嗡?”

乔佳明意识到,论牙尖嘴利自己似乎从来都占不到便宜。但他知道自己的怒气,总有能够彻底发泄的时候——等李大人,气极了,将这两个人都下了牢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于是冷笑:“你等着,李大人他——”

却又一次被打断。

“我现在就杀了他,你信不信?”李云心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很不耐烦、又像是倒了胃口,“本来是难得的机会,还想要多观察观察。怎么偏偏你站在我身边了?搞得我现在一点兴致都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佳明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愣了一会想一想李云心之前说的话,怒极反笑:“你他吗是吓傻了?杀?”

他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你杀给我看?嗯?小杂种?”

他这一句话,说得略大声。他身后的两个女人也都听见了。大小乔氏是妇道人家,第一次上这种堂,早被气势唬得不敢出声了。之后又见李府尹大怒,即便作为苦主,也是觉得心里忐忑,更不敢言语。

但此刻听了这话,知道是两个人在拌嘴斗狠——倒是不耽误她们向李云心投来一抹嘲讽又可怜的目光。

于是李云心叹了口气。就好像,被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纠缠得烦了。

而两人低语的这当口儿,李府尹又在怒气冲冲的、暴躁地询问刘老道的名字、过往。

他便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咧嘴一笑,用轻柔的、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说:“好。杀给你看啊。”

不等乔佳明再说话,李云心已经撩起了下摆。

露出里面的,青灰色的、微微闪亮的、有着鱼鳞纹的里衫。他撩起下摆的同时,已经朗声道:“大人,草民冤枉啊!”

随后一步上前、抱拳,半跪在了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耀嗣暴躁的讯问,被他这一声打断了,便皱眉看他。可一看见半跪着的李云心,竟好像呆住了。表情凝固在脸上、微微张着嘴、飞快地眨着眼皮,说不出话。

距离他最近的两位修士再次注意到他的异常。这一次,是朴南子眉头微皱,掐了一个决。但仍没有发现什么。

那么还是这人……自己的问题了。朴南子在心里微微摇头——这蠢物。身为堂堂五品官,却因着一桩案子搞成这个样子。但,不是什么邪门法术的问题就好。有他们两人坐镇在旁,好好地一个壮年男子,哪就能有了风险。

倒是自己又多心了。

于是,重新合上眼。

听到李云心,又说——

“……那夜草民和家师,同镖局的人一起过夜,相处融洽极了。草民还记得那乔镖头在火堆旁烤了一张饼,问乔小姐……”

“这味道,可还满意?”

然后,朴南子听见一声压抑着的、痛苦的呻吟。

是李耀嗣的呻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这李耀嗣,一屁股坐回到了官椅上。然后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无比、令人肝胆欲裂的事物。他的喉头咯咯作响、脸忽然涨得通红,两只手直勾勾地探在身前狂乱地舞动——就好像在试着驱散什么!

两位修士,眼中同时暴**光——那妖魔来了?!

当下一声低喝,便一起掐了法决。

然而……什么都没有。

还是什么都没有!

等两人再惊诧、疑惑地去看李耀嗣时——后者已经圆瞪着眼,死在椅上了!

持续了一息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堂上陡然爆发出慌乱的呼喊。尹平志反手抽出了腰刀,便挡在李耀嗣的尸体前,惊恐地瞪着天顶。两边的衙役,有那反应快的,就已经呼喝着奔去搬李大人,探他的鼻息了。反应慢的,双手擎着水火棍四处乱看,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李大人,堂堂五品大员,就在这亮堂堂、众人环绕、又有两位修行者坐镇的房间里……

暴毙而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家三个人,同样一脸呆滞。但他们的下一个反应……

是去看李云心。像见了鬼怪一样的,看李云心。

于是看到那少年冷静地从地上站起来,转过头,对他们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又整齐的牙齿:“我,杀给你们看了哟。”

然后伸手,遥遥地依次点了点三个人,快活地又说:“你们三个,也一个都跑不掉唷。”

衬着如此的惊恐气氛,再看到他脸上的笑——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觉得这笑那样残忍又妖异——乔刘氏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飞退几步,指着李云心:“啊!是他啊!他使妖法啊!杀了府尹啊!!”

凄厉的女声震得人耳朵生疼,且目测没有休止的趋势。那剑宗的朴南子心中一恼、看一眼被她指着的少年,猛地一挥手,乔刘氏的身体便像是一个布偶娃娃一般,狠狠砸在了墙壁上、留下一道血印,再不动了。

他如何不烦?!如何不恼?!

堂堂道统和剑宗的修士!

两人!

坐镇府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设下了阴灵大阵!

如今那妖物却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人!

他们却一无所知、手足无措!还要听那蠢妇指着一个凡人说,是他杀了人!

莫大的耻辱!在那蠢妇的心里自己这样的修士、苦练天心正法的修士,甚至看不破一个孩子的“妖法”?嗯?!

修士们知道不可能有人在这阵中施展法术却不被觉察——就像凡人们知道,不可能有一天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但尹平志,却也听到了乔刘氏的话。

这话,仿佛惊雷一般霹在了他的心头。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李云心,想起那少年半个时辰之前、在杨柳树下,同他说的那句话——

“或许能解决”。

他倒吸一口凉气,直勾勾地看向李云心的脸。

而那少年,已经扶着刘老道,像这堂里很多惊慌失措的人一样,靠着墙壁站着了。少年……也在看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脸上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嘲弄似的笑,看着他、然后微微摊手。

好像在说……

“你又能怎样?”

尹志平艰难地挪开目光,又看看已经吓得不敢出声、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乔佳明、乔王氏,以及……那渗出越来越多血液的乔刘氏尸体……

触了电似乎地收回自己的眼神、强迫自己转开脸,再不敢去看李云心的方向。

不能……说……

想活命的话……不能……说啊……

连那两个所谓的“高人”……都没觉察……看看那乔刘氏的下场!!

也是直到这时候,刘老道才紧紧拉着李云心的胳膊,颤着嘴唇问他:“心哥儿……到、到底怎么……一回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只微微笑了笑,说:“一会儿再说。咱们一会儿就走。”

实际上的确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就走了的。

雇主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杀——还是在二人花重金布下了阴灵大阵的情况下。能让李云心这种准化境的人都觉得棘手的大阵,就必然不是这两位虚境的修士能够独立完成的了。他们的确还求助了师门、朋友。

这倒并不意味着二人为李耀嗣十分上心。而是说,作为一个修行人,接到这样的活儿,实则就是在同一个可能存在的大妖,或者敌人交手。不用心可以、糊弄过去也可以。死了一个世俗凡人,大多数修士们都不会往心里去。

但自己的名声可就臭掉了。

便如今日一样——大概之后这二位留在天下修士心中的印象便是……“布下了阴灵大阵,却连谁出手都没有觉察的人”。

名声坏透了——不是说你残忍、阴险、恶毒,而是,无能。

因而在从云子看一眼那地上的乔刘氏尸体之后,也只是微微一皱眉:“你出手重了些。”

灵虚剑派的朴南子已经彻底失掉了耐心,只瞪着眼睛、用尽全身灵识一边努力搜寻“敌人”的踪迹,一边道:“我可没你们上清派那些慈悲心。杀劫我早就渡了。”

目光扫到尹平志身上的时候,便又呵斥他:“让这些人滚!别在这碍本道爷的事!再有乱嚎的,还杀!”

堂中都是普通人,这一点可以确信。哪怕有如同白云心那样的大妖,令淮南子也看不出的,在这样的阴灵阵中、又出了手,也必然不会不被觉察。

他们留在这里,人多口杂。二人施展什么手段,还会被这些愚民看了去。倒不是怕他们偷师,偶尔露一手让愚民们膜拜也是不错的,但眼下没这个心情。

实际上两个人慢慢冷静下来之后,现在怀疑的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底是妖魔出的手,还是……对方出的手。又是为什么。

被仙师一呵斥,尹平志微微一哆嗦。咬着牙用余光瞥了瞥李云心,低声道:“还请二位仙师拿个主意,这案子还……”

“狗屁的案子。你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朴南子连最后一点耐心都失去了,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是想,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叫我再渡一次杀劫?!案子……便是这案子惹的祸!杀才!今后再叫我听说这案子,你们这一班蛀虫统统要死!”

尹平志不知道杀劫是个什么概念,但知道大概是要死人的。也知道这仙师实则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蛀虫、堂下的人是不是冤枉——也就只是不爽迁怒罢了。

但这“迁怒”来得恰到好处。他赶紧也瞪起眼挥手:“没听见仙师的话么?把人都给我驱散、驱散了!那边的赶紧抬走莫耽误仙师办事!”

衙役们,从头到尾都一头雾水。在无论在捕头眼中还是仙师眼中他们都是小人物,听令便罢了。即便仍旧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还是要乖乖照办。

当下一些人跑到府衙门外驱散围观看热闹的,一些去抬乔刘氏的尸体,一些去押人走。

但尹平志,是亲自去带李云心走的。

这位捕头在一片慌乱中走到李云心身边的时候,乔佳明和乔王氏已被衙役推搡着走了——因为这二人既不敢再大声喊,又已经吓破了胆。

李云心之前的神情话语、至今历历在目——“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想赶紧求情告饶,却被衙役轰出去了,踉跄着边走边回头看李云心,简直要哭出来。

尹平志……紧抿着嘴,走到李云心和乔老道面前。

他的腰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挺拔,而是肩头微塌、脖子微微前倾。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一向见了上官时候的状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了想,竟然不知道此时该怎么称呼李云心好,又看见对方脸上极淡的笑意,只能哑着嗓子说,“两位,请……随我出衙吧。”

一个衙役听见他这话,诧异地看了一眼。

但此时尹平志可没心思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李云心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一拉刘老道:“尹捕头发话了,师傅我们走。”

老道是会看眼色的,知道实则这时候,在这两位谁的面前他都得乖乖听话,便一言不发地、满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感激,跟在李云心身边走。

出了正堂门,李云心看一眼小意观察他脸色的尹平志,笑了笑:“嗯,别猜了。人是我杀的。但是哪怕你过后心平和气地跟那两位讲,他们也不会信,反而你要倒霉——他们会觉得你在笑话他们。就像那个乔刘氏。”

“你知道嘛,那种人,总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很难接受他认知以外的事情。”李云心耸了耸肩,“就是顽固。其实跟你之前的状态差不多。我说或许有法子,你看,你偏不信。”

尹平志,心头跟着他这话一跳,赶紧说:“是……是在下我,我……”

“你想跟我服软、认错道歉。但是又不知道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做的,还是我在装腔作势。”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府衙门外,离开了堂内两个修士的视线。李云心就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尹平志,“我理解。毕竟你也算……唔,做了这么多年捕头,无论在家里还是在职场,都被人供着捧着。你也难以接受,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那你这样拿不定主意的话,我可以再让你开开眼。”李云心歪头看了看守在不远处一棵垂柳边上的乔佳明和乔王氏,指了指他们两个,“那两个人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我还告诉他们,他们也要死。现在我也告诉你了。”

“一会,你去帮我把那两个人拦住,别叫他们过来烦我,也别叫他们跟我求情。告诉他们两个,他们死定了。你看,这就是一个你证实猜想的机会嘛——你可以观察着看着,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点儿证据,说是我干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当然你也可以冒着生命危险跑去跟那两个道士说,然后也找他们一起观察着看。但前提是你不怕死。我想杀人,容易得很。你也是一样的。”

“对了,我这师傅的一位朋友,叫孟噩的,眼下关在牢里。不管你使什么法子,这个人得清白地放出来。你也可以犹豫,拿不准,不清楚要不要放。那没关系,至少保证人还活着,可以在那边那两个人死掉之后再放嘛。”

“但是为了你自己着想……最好祈祷他别死在牢里了。不然你要玩儿完。”

李云心说完这话,尹平志微微一愣。随后,朝不远处一个衙役喝一声:“那边乔家那两个人带去后面,一会我问话!”

随后二话不说,扭头便跑——朝着监牢的方向。

李云心这才转头对满脸惊愕的刘老道说:“走吧。我饿了。听说府衙那边是木南居总店,到那边瞧瞧去。然后我再给你好好说说。”

“嗯……看起来我还是不习惯低调装比的。这事儿做完了,不对人说,我不通达啊哈哈哈……”

……

……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坐在杨柳街的木南居里了。

是雅间,二楼,临街。窗户开着,能看见明媚的阳光,却不会觉得晒。因为窗边有一株二层楼高的老柳树,绿丝绦将直射的阳光挡住了。

凭窗看,能看见街上的人。这大概是渭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人来人往。比不上后世的步行街,但也不逞多让。

李云心给老道倒了杯酒:“喝了。压压惊。一会回家,买挂鞭放了,去去晦气,也叫人知道咱是清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道用微微发颤的手接过杯子,一口气饮尽,长出口气,才晃晃头,:“我说,心哥儿,真是你……将那府尹杀了?”

老道爱饮酒,但酒量并不好,用的还是中杯。这一杯木南春下肚,精神就放松许多,也没此前那么怕了。便又小心翼翼问出一个问题:“可是你……怎么杀的?”

李云心手拿酒盏在唇边转着,发了一会儿呆,唇边浮起一丝笑:“这个啊……其实也是一个试验。”

“试验?”

“对啊试验啊。”李云心啜了一口酒,“事情没必要闹得这么大,其实。很多法子可以搞定,比如说我又不是弄不来钱,他们想要钱我花花心思弄了钱,给他们,再好好谈谈,就可以了。”

“或者我对乔家人使个什么法子,叫他们别闹了也可以了。但是一则那样子我不开心——你要知道人活着不容易,开心最重要。我这人最大的忌讳,就是在有法子解决的情况下,还要委屈自己。二则,就是为了这个试验。我以前没试过这么杀人。试验好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解决……”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低,只苦了刘老道要聚精会神地听。

李云心忽然一仰头也将酒饮尽了,一拍桌:“得了。说给你听吧。你呢,先得知道一个概念。我说老刘,你知道意识是个什么东西么?”

刘老道立即敛容正坐,郑重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变得微微有些激动。

李云心知道他这是觉得,自己要给他“讲法”。但只笑笑,继续说:“意识,就是一个人的念头嘛。这个好理解。你们这时候的人,大概不但不知道意识,也不知道潜意识。”

“那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意识——你眼下在思索我说的话,你眼下听见了外面有脚步声,你知道可能是小二来上菜了。这些念头,你自己能察觉的念头,都是意识。”

“但是,老刘,为什么你听见脚步声,却会觉得,是小二来上菜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要细细想的话,是因为你知道这里是木南居,知道咱们先前点了菜。点了菜,过了这许久,有人来了,就该是上菜来了。但是从‘听见脚步声’,到‘小二来上菜’这件事的中间过程,被你的意识省略了。省略的这些念头,你可以将它们看做是你的潜意识——潜藏起来的意识。”

“再比如说你练字、练剑。你初学一个字的时候,需要想下一笔,写在哪里。你初练剑法的时候,需要想下一招,是什么动作。但时间久了熟练了,你下笔就不会想怎么写,出招也不会想怎么动——潜意识帮你完成了中间的过程。它们存在,只是你没察觉。当然,我说的,是最直观、最简单的例子,还可能有点儿不那么准确。但是要你理解——你理解了没?”

“唔……菜放这里。再来一壶酒。其他的菜催着点。”

老道第一次接触这些概念,听得有点儿惊诧——很惊诧心哥儿说的,竟然是这些,而不是神仙道法。但他也第一次细想这些问题,同样惊诧于心哥儿竟然研究得这么透彻。

他不知道李云心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但依旧认真仔细地听。琢磨了半晌,等李云心又喝了一杯酒、吃了几口菜之后,才点头:“心哥儿,我大概知道了。”

“那,我继续说。”

“你一定没见过冰山。大庆的人,估计也没几个人见过的。冰山啊,就是像山一样巨大的冰块,浮在海水里。但实际上,露出在水面上的,大概只是整块冰的十分之一。另外的,更多的,是藏在水面以下的,你看不到。”

“人的意识和潜意识,差不多就是这样子。能被你觉察的,只是很小一部分。绝大部分的事情,你每天听到的见到的想过的,那些你以为自己没在意忘记了的,都还在你的潜意识里。”

“比如之前的某一天,你如果见过刚才进来上菜的小二,过后却忘记了。后来再见他,你觉得,哎呀,这人有点儿脸熟。你想啊想啊,想不起。这时候我对你说,哎,这个小二,不就是前段时间,经常在咱家附近转悠、盯梢的谁谁嘛?”

“我这么一提醒,你就说哎呀,可不是嘛!你想起来了——从前那段意识从水面底下浮出来,被你接受了。”

“那么我的那一句话,就是对你的暗示引导。不但一句话可以变成暗示引导,一种光线,一件物品,甚至风吹我们雅间的门帘动,都可以,成为引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再比如你写一个字,背一段书。你提笔忘字,忘记开头怎么背——这是因为记忆,被藏起来了。这时候,我写出一笔给你看,给你提一下开头一句,你立即说哎呀,我知道了!这是我引导出了,被你隐藏起来的意识。”

“再比如从前有一件伤心事,你慢慢忘记了,不去想了,藏在心中。某一天你兴高采烈的时候,我忽然对你提起那件事,你想起了它,情绪瞬间从兴高采烈,变成了悲伤难过。这便是,我一句话引导出了你心里潜藏的那些东西,只要一句话,就改变了你的情绪。”

“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关系,你了解了没有?”

刘老道已经渐渐地感到有兴趣了。李云心的每一句话对于他来说都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这时候他已经不去想为什么对方要说这些、又是怎么杀了李府尹,只一心体会他的话语了。

他点头:“了解、了解一些了。”

“那么来说李耀嗣吧。”李云心忽然转了话题。他看看桌面,搁下筷子,伸手从整只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烧鸡身上撕了一条鸡腿下来,“他家那天晚上,来了个大妖魔——就是十几天前下雷雨,正堂被劈垮的那一次。”

“啊?”老道正想得出神,此时听见“大妖魔”,吃了一惊。

“我想你以前没见过什么大妖魔。妖魔可能都没见过。但是我是熟悉的。”李云心看看鸡腿,咬了一口,很用力,还看着金黄色的鸡皮被自己的牙齿拉长、撕裂,“我见过那妖魔。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其实可以从很多细节里推断出来。”

他结识了阿泽。本身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就很容易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又稍加暗示引导,便知道了很多那夜的详情。

雷雨天,年轻男子的笑声。

李府不是没有年轻男子,但在夜晚、放肆地笑的,不会府上的任何一个人。是外来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在破庙里,被追杀的时候,也是雷雨天。也听过一个男子笑。

声音很好听。

阿泽说第二天在未倾塌的另一半屋子里看到了篝火堆的余烬。

李云心在破庙的那一天晚上,那大妖魔九公子吃人,也是燃了篝火,烤了烤吃。

邢捕头的妻儿被吃,同样是雷雨天。

因着这些线索,他便怀疑是九公子。然后,花了大力气,将阿泽催眠了。赋予他很多原本并不晓得的本领和本能,从李耀嗣那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被催眠的阿泽,也不可能徒手击穿铁板。他仍旧是他,只是他会留心更多的东西——比如李府尹的一个笑容,脸上的一丝皱纹,音调的一次起伏,都会被他忠实完整地记录下来,再转述给李云心。

他觉得每一次都是在和李公子闲聊,实际上……他每一次“闲聊”的时候,都带来了海量的情报。

最终李云心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夜的确是九公子。

九公子那夜经过了渭城。携着雷雨从天空中落下,饿了,要吃宵夜。李耀嗣,那夜正在正堂。不想死,正巧李九公子又厌恶他,便喊了自己的两个美貌小妾来。送给九公子杀了,燃起篝火烤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公子走后,第一次遇到吃人妖魔的李府尹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便倾尽家财,请来了两个修行者护卫自己周全。

“……我便借那阿泽之口,让他把遇到九公子那件事,暂时地忘记了。”李云心将鸡腿骨丢在桌上,捡起桌边盛着温水的铜盆里的一条帕子,擦干净手。

“这样大的事……怎么能忘记?!”刘老道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怎么不能?”李云心笑着看他,“有的人忙起来,连吃饭这种事都能忘,烟头还能烧了手,别的怎么就不能忘?还是在被引导暗示的情况下?”

“比如说你。之前给我们送菜的那个小二,实则的确就是前些日子在我们家附近监视的。是尹平志的手下。刚才他进来几次,你不是已经觉得眼熟了么!现在,他就在门帘外持弩瞄着你——”

说到这里,微风拂过,门帘动了动。

李云心用手指,在桌面用力一敲。

咚的一声响。

刘老道瞬间瞪圆了眼,从凳上跳起来,死死盯住窗边的墙壁。但两三秒钟之后又回过了神,难以置信地看看门帘,又看看李云心。

“坐下吧。没事。”李云心笑着招招手,“刚才看见了什么?”

但刘老道,还是快走两步,小心翼翼地撩起门帘看了看,才又坐回到桌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钦佩:“心哥儿你……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刚才……我看见那小二从帘子后面冲进来,对我射出一支弩箭!就在那边……射偏了,就射钉在窗边!”

“嗯。”李云心看着他,“之前你疑惑我怎么杀了李耀嗣,心里充满巨大好奇感。我说的话,对你而言又很新奇,你本身对我这个人又信任,于是,听得聚精会神,完全跟着我的意识走了。”

“而在给你讲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用熟人、见过、那小二这样的事情举例子——老刘,这就是我引导、暗示你的过程。通过语调、姿势,反复加深这些东西在你头脑里的印象。”

“等到深入得差不多了,你又饮了酒。我便在你精力最分散的时候,跟你说了刚才的话。这时候,你意识和潜意识的分界线已经很模糊了。”

“于是最后一下——我敲了一声桌子。”

“这一声响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很像弩箭钉在木头上的一声响,你的头脑迅速把那些涌出来的潜意识串联到一处,还原成了并不存在的‘现实’——你产生了幻觉。看到了你刚才看到的。不过……你身体好,无所谓。”

“你看,就是这么来的。至于那李耀嗣——”李云心没给刘老道惊叹的机会,继续说下去,“我让他暂时忘记了那夜的事情。于是正堂修好了,他还会在正堂审我们。”

“但虽然他忘记了,我还是通过阿泽,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对他不断地进行暗示引导。让阿泽给他雷劈木,说能辟邪。实则是在暗示那夜的雷雨,加深他潜意识里的恐惧。给他吃鱼,让他想起那妖魔九公子,也加深他潜意识里的恐惧。又说龙王庙、江、云雨,更是在加深他的恐惧。”

“我让他,无时无刻不被我引导暗示着……只为上堂的那一天。”

“这些天,他本就烦躁。到了上堂,见了我,我用音调和动作,配合阿泽之前几天的样子,完成最后的引导。那时候的他,因为焦虑和压力,也和之前的你一样了,处于意识和潜意识混杂的临界点。”

“于是,我说出了那句话。那一句话,我之前让阿泽在他吃饭的时候问他‘这味道可还满意’。然后我在公堂对他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老道情不自禁地接口:“你说……你听见那乔镖头,在……篝火堆!对,篝火堆!旁边问乔小姐,这味道……可还满意!”

“是。”李云心笑了笑,“篝火堆,和味道。那妖魔吃人的时候,很有可能提过滋味如何。这就是我用来引爆他的那句话。同时为了保险,我还穿了这件里衫。”

“青灰色,鱼鳞纹。外衣是白袍……确保,他重新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然后,他果然记起来了。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恐惧、又被我不断强化过的恐惧,突然冲击了他的意识。一切一股脑儿地冲击上来,他便和你刚才一样,看到了自己的潜意识造出来的‘真实’。大概是看到了,天空中又起了一阵浓云?电闪雷鸣?那大妖魔,朝他冲下来了?”

“关于生死的恐惧。但不是上一次了——这一次的恐惧要强烈十倍百倍。于是……他心态就炸裂了啊。”

“这个家伙,呵呵。有高血压、脂肪肝。祖上几代都死于惊悸——也还有家族遗传性的心脏病。阿泽早告诉我,李耀嗣偶尔也心口疼。”

“所以老刘,你刚才不甚怕,你身体好,你无视。这李耀嗣……就得死了。”

“即便在……嗯……随便什么时代,去尸检,一样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不关我一毛钱的事。”

“你问我怎样办到的。就是这样办到的。”李云心温和地笑着,“足够了解一个人。然后……他的生死,就在我手里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说完这些话,就重新为自己倒一杯酒,抿了一小口。

酒是老道平日舍不得喝的木南春。即便像李云心这样不擅品酒的人,也能喝出草木鲜果香来。

菜都凉得差不多了。但好在两个人点的多是冷盘。必不可少都爱吃的油酥花生米、酱牛肉、清炒肉芙蓉。他就拿起筷子慢慢吃,留老道在那里发呆。

李云心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老道不是修为高深者,甚至在遇到李云心之前,都不算是正八经儿的修士,而会被道士与剑士归类为“世俗人”之流。但他总还知晓一些东西,可以管中窥豹。

因此才能理解为什么……那两个堂上的修行者,对他们丝毫未起疑心。

因为李云心所运用的技巧,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从未深入研究过的。就好比在李云心那个时代,一个人忽然死掉。这时候另一个人跑去对警官们说,是一个妖怪干的——没人会理会他。只会皱着眉头把那人拨开一边,继续思考……犯罪分子用的到底是何种手法?

而正因为修行者,几乎掌握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令世俗人“匪夷所思”的手段,他们才不会相信……在他们的认知以外,存在更加神秘的手法。

连“自大”“顽固”都算不上了,只是超越了认知。

老道直勾勾地看着李云心。少年生得很俊俏,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春日里的和煦阳光映得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一层绒毛清晰可见。因为年轻,皮肤紧绷、没有松弛,更没有皱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表情向来温和。哪怕是在要杀人的时候,也是温和带笑意的。

但此刻这样一个少年坐在阳光里,刘老道看他的时候却只觉得脊背上泛起一丝凉意。

因为想起了之前他说的话——

“……未必要弄得这么麻烦……只是想做个试验罢了”。

心哥儿他……只是为了做个“试验”,就杀了人。杀了一个……当朝五品官,还有两个修士在旁。

有一句话老道只敢此时在心里说。这是忽然出现在他心中的、令他自己也觉得诧异的念头——他是……人魔啊……

一个玩弄人心的,人魔啊……

仿佛知晓了老道的心意似的,李云心正对上他的目光。老道触电似地微微转开脸,去捻自己的胡子。

“老刘,别怕。”李云心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的。人不犯我,我就不犯人。而且你的确是个好人。我挺喜欢好人。你还是个聪明人,我也喜欢聪明人。”

他搁下筷子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自言自语似地说:“但是我最讨厌蠢货。蠢是原罪。都该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三句话,话语里微微透着凉气儿和恨意。

刘老道,从未在一个人的话语里听出过这样强烈的恨意。他都不知道李云心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哪来的这样的丰富的情感、老练的手段、和成熟的心智?

他就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词儿。

玩弄人心的……人魔。

心魔。

这时候李云心转过身看了看他:“得了。看起来你也没心思吃了——叫小二打包。送到咱们……嗯,府上去。哈哈哈。账就不要结了,楼下有人等着结账呢。走,买挂鞭放。要二百响的。”

两个人下了楼,刘老道才知道李云心指的是谁。

尹平志就在楼下坐着,面前一盏茶。掌柜的也坐在他旁边,陪他说话。

刘老道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这尹捕头的来意——是觉得不对劲儿、难相信,来找他们了么?

但他的担心,在看到尹平志脸上神色的时候就消失无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本尹捕头强作镇定,在和掌柜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看见俩人从木质楼梯上下来,就赶紧站起了身。这模样倒像是……等了许久的上官,终于等到了。

掌柜的见他这样子,以为自己楼上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微服,也赶紧一脸惊诧地起身转头看。却只看到一个少年,和一个老道。于是心里更惊讶了。

尹平志是何等人物,他是知道的。这渭城里明面上的大人物,实际上数得过来——府四尹。

统管渭城的知府大人,正四品。知府大人之下分辖渭城四府的四位府尹,正五品。但眼下的渭城还没有知府——上一任知府回老家守丧,按例是要一年的。因此此时的渭城,有官身的就只有那四位府尹。

眼下是三位了。

余下没有官身的吏,权力最大、威严最重的,除了知府府上的四门总捕之外,就是各府的捕头了。在曾经的李耀嗣辖下这柳河府,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尹平志。

府里十万多的人口,但凡有头脸的,谁不知道尹捕头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便是李大人,有些事情也要跟尹捕头客气着来的。新店开张、铺子营业,哪个不给尹捕头面子,那是万万做不下去的。

因此掌柜的看到这样一个人物,起身来迎这一老一少,心里惊讶极了。

再看那李云心,在楼梯上只脸带笑意地看看尹捕头,随意拱了拱手:“哟。这么快。出事儿了?”

尹平志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给了掌柜的一个笑脸:“老王,你忙去吧。我谈点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掌柜的怀着一肚子的讶异忙道:“您谈您谈。不耽误您正经事。”

转脸又道:“不知您二位是尹捕头的朋友。不知不罪、不知不罪,今天这顿就算尝鲜了,二位爷的账就不必结了!”

李云心笑:“那可谢谢您了。楼上的席面给我打一下包,送去龙王庙吧——就是洪福镖局后身儿那个。嗯?哈,对,您这是连锁企业,不知道那小镖局——就在桃溪路上。”

掌柜的忙不迭地点了头,又高声吩咐伙计“照原样整治一席”送过去,便走到柜台后面了。四仰八叉地坐了,耳朵却支楞起来。可惜他什么都听不清,就只能看到那尹捕头的脸色……

像孙子似的。

嘿……尹平志你也有今天哪。

不过这二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等掌柜的走了,尹平志才仔细观察着李云心的脸色,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刚才,那乔王氏,在后院被看押她的衙役杀了。这……也是你做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李云心没停步,只慢慢往门外走。尹平志只得跟着,目不转睛地看他的脸。

走到木南居门外的阳光里,李云心才停下。一边理理自己的衣襟、袖口,一边微微眯起眼看着街上的人流说:“您作为一个公务员说话要讲证据的。明明是衙役杀的,****什么事。”

见他这反应,尹平志到此时,是真的信了。

但不知怎的他却觉得如释重负,反而言语流畅了许多:“好。我话不乱讲。我……”

他看看刘老道,又看看李云心:“我尹平志最服有本事的。今天你做的事,不但我看不出门道,连那二位都看不出。冲这一点,我服了。”

“能屈能伸。尹先生是个人物。”

“但我只再求您一件事。不要再杀人了。”尹平志看着李云心,诚恳地说,“一天没了两条人命,还是在府里。剩下的乔佳明再死,这个案子……没法儿结了。以后在这渭城但凡我能说得上话的,方便就尽是您的。只求您别让我这一次再难做,成不成?”

刘老道看着尹平志,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是渭城土著,当然也知道这位尹捕头——他什么时候和人这样说过话?!

他现在多想赶紧将李云心拨开去一边,跟尹捕头拱个手说“好好好,这事儿咱们就这么结了吧!”

然而却看见李云心理好了衣服,转过身,也认真地看着尹捕头:“尹先生。以后,我们可能要常常打交道。所以有些事情先说清楚比较好——比如你先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后我们相处起来,就会愉快很多。”

“我这个人,不喜欢吓唬人,也不喜欢开玩笑,还不喜欢蠢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我说他们三个都要死,就的确是都要死。不吓唬人。我说谁让我念头不通达,只要我有了法子,他就必定要倒霉,也不是开玩笑。”

“知道了这两点,尹先生,您就不要再说其他的话。因为再说其他的话,会让我不开心,觉得你这个人好烦好烦,于是我的念头又会不通达。您不是蠢货,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即便知道李云心的手段,即便觉得震惊诧异,即便说了刚才那些近乎哀求服软的话,再听到李云心这样的一番言语,尹平志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他的脸久违地红了——被一个少年如此严厉地斥责。

他吸一口气,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威胁我?”

李云心微微侧脸,点了个头:“对。我是在威胁你、恐吓你。你继续让我不爽,我就杀了你。”

说完这话他笑了笑,转身便走。

刘老道连声“哎哎”地说,看了尹平志又看李云心,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心哥儿,心哥儿,我知道你本领大。但是这个……”刘老道在街上压低声音,“这个人……心哥儿你不怕他真来找麻烦?到那时候你还真要……”

“他不会。”李云心干脆地回答他,“他真的是因为我的这些话,就打定主意要来找我麻烦的人,也活不到现在、混不到这个位子。”

老道只得信他的话,但心中仍忍不住会担心。觉得心哥儿这几天,似乎太张扬了——他不是原本说,要在渭城安安静静地待上一段时间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老道当然不清楚李云心的计较。这个尹平志……查过自己。

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什么手段,查了自己的底细。在渭城待了这么多年的地头蛇、查了一个人,不但查到了,还无比笃定。

可见他的确是通过什么信得过的渠道来查的。

李云心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他知道眼下的自己,或许可以在道法、武功、技术上以压倒性的优势碾压对方。但说到在这个世界的人脉资源……他比不上尹平志的万分之一。

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也坚定地相信了那个假消息。

那么蒙骗了他、又为自己做了掩护的……

是谁?

他想要知道这个人。想要,将尹平志驯得服服帖帖,成为自己的忠犬。那么现在……

他就是在驯狗。

他就和刘老道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顺便买了挂鞭。又不是年节,这东西可不好买。但在这些事情上,刘老道显得游刃有余。和几个老伙计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虚惊一场”,便真弄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午已过,两个人在外面溜达一圈,渐渐也觉得乏了。就往家里走。

路上老道还是忍不住,问李云心……那乔王氏,又是怎么死的?

问这话的时候,刘老道微微有点儿心惊。瞧瞧自己眼下这状态——在大日头底下、在大街上,就问……人是怎么死的。迫切地想要知道心哥儿又使了什么神奇手段,却并不十分在意那条人命本身!

他问完了就在心里念叨……我这是要入魔啊,是要入魔啊……

李云心如往常一样笑笑,用的也是如往常一样的平淡语气:“之前跟你说了那么多,这次我就提点几句,你自己琢磨琢磨。”

“那几天不是常出门嘛。我没事就往街上溜达,找人说话。晚上还去乔家听过墙根。就是听这些事。乔王氏,稍微棘手一点儿。这女人没病,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仇家少。”

“所以打算让乔佳明杀了她。可是后来打听乔佳明的事的时候,和她牵连上了。这乔王氏三十多岁,本名叫王香草。生在农家,长得不错,从小有个青梅竹马,叫龙涛乙。”

“后来王香草常常进城里卖山货,被乔段洪看见了。乔段洪喜欢她,就使人上门提了亲。乔段洪啊,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有自己的事业,还有自己的公司,对不对。王家就把王香草许给他了。”

“那他那个青梅竹马,龙涛乙,就伤心呗。对她念念不忘,从此发愤图强当了公务员。就是那个衙役。你想,乔家,几代人的镖局,之前走一趟镖还要全家上阵,怎么就混这么惨?因为那个龙涛乙一直在捣乱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龙涛乙是个小衙役,但也是有编制的。给个小镖局使使绊子还是得心应手。如今乔家一完蛋,龙涛乙可不就开心了?”

“这人也是个痴情的,至今未婚娶。就只为了王香草。你说王香草,是个什么反应?乔段洪死了,乔家唯一一个男人就是乔佳明。偏偏乔佳明和乔刘氏有一腿,看不上她年老色衰。王香草的心眼儿,可比乔佳明和乔刘氏加起来都多。”

“她就也不急,任着乔佳明出头折腾得罪人。要等事情办好了,再跟了那个龙涛乙——他有的是办法把家财从乔佳明那个废物那儿弄过来。”

“但是女人嘛,她也知道自己年老色衰,也知道距离产生美。那龙涛乙爱她,就是因为十多年前的回忆,还有胸口的一股气。真到了现在轻易叫他得手了,俩人来几发睡过了,难保龙涛乙觉得,嗨,不是当年那个感觉了,将她甩了。”

“王香草这么想,就好办。她最近也出门,和尹雪若,也算认识。我知道她们可能什么时候碰面——不碰面,我也能制造机会让她们碰面。所以那几天我和那小姑娘无事就在前庭闲聊……呵呵,老刘你真当我喜欢那小萝莉?”

“我在给她灌输一些东西。她偶尔碰见了王香草,礼节性地打个招呼,然后因着什么由头就会聊起来。王香草心里装着男人,尹雪若心里装着我,那俩人聊什么?聊男人。”

“就会不停地给王香草造成这样的暗示——对男人,若即若离最好。让他们看着,吃不到,才会死心塌地。王香草,心里本来就有这个念头,这下子,就打定主意了。”

“这件事儿,放在别的男人身上,或许有效果。但是在龙涛乙身上……啧啧。”

李云心说到这里,俩人过了一座桥。

刘老道听得入了神,很不明白心哥儿,怎么对女人家的心思也摸得这么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走得有些累了,就靠着石栏杆停下来,看着桥上一个带刀的黑衣人牵着一匹黑马走过去,继续说:“你说哈。一个男人,为一个少年时代喜欢的女人,不婚娶。在你们这个时候,是一件多大的事儿?很大吧?连后都没有。不孝啊。”

“可是龙涛乙他还就这么干了。这么干了,不要紧。当初你和王香草也没有婚约,王香草又是自愿嫁给乔段洪的。你因为这个事儿,这么多年一直刁难人家——这做得不对。”

“这意味着龙涛乙这个人,是非常明显且严重的偏执型人格。偏执型人格,是什么样的呢?爱嫉妒。敏感。思维固执古板。喜欢抱怨指责……哈,你看我?没错儿,我有点偏执型人格。我很记仇。”

刘老道赶紧摆手:“不不,心哥儿你这是……”

李云心笑笑:“老刘,你要学我这个技术,首先你就得弄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这门技术,叫心学。所以你用不着说这些个。我知道自己有问题,还是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但这无所谓,我控制得了。”

“接着说龙涛乙。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太好办了。在我这里,每一个偏执型人格障碍的人,都是最好的刀、剑、杀手。”

“他本就对王香草,当年嫁给乔段洪耿耿于怀。不但恨乔段洪,心里也恨王香草。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现在乔段洪没了,王香草又找上他,他心里在得意之余,就更觉得委屈——你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那个人。那么他现在就最希望王香草小意奉承,赶紧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

“这时候,王香草玩起了欲擒故纵。那么……我再通过别的途径稍微引导暗示他……他心里的戾气,就更重了。怀疑王香草,这一次又要负了她。觉得她若即若离,只是为了利用他。一直想得到,一直得不到。”

“因爱生恨。”

“到今天乔王氏出门的时候——我已经让尹雪若暗示了她很多天。今天穿红色。过堂晦气,穿红色冲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红色。也是嫁衣色嘛。”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如今你也就见到了。”

李云心说完,起身:“走吧回家。天凉了。”

刘老道微微张着嘴,梦游似地跟在他身后走。

竟然这样……就又杀了一个人……

两人到了龙王庙前的巷子,发现已经有一个伙计提了两个食盒,等在门前了。他们两个走走逛逛,这伙计倒是等了半个时辰。见二人终于回来,赶紧从墙上起身:“二位道爷回来啦。王掌柜吩咐小的给您送来府上,小的就在门前等了会儿……”

老道没受过这样的殷勤,忙接了过去。伙计便对二人拱拱手,要走。

李云心盯着他,忽然说:“这位小哥。刚才等我们的时候,是看见什么了不得得了?”

小伙计一愣,见了鬼似地看看李云心,然后舒口气,竖起大拇指:“高,真是高。怪不得我们掌柜的说到了二位道爷府上,要小意着些。可不是嘛,看见东西了!”

伙计也是少年人性子,在这里等半个时辰,早不耐烦了。再知道这二位是掌柜吩咐的贵客,也有些讨好,便站定了,绘声绘色道:“方才我等着,有些累了,就靠墙坐在地上,想要歇息一会儿。结果这一会儿,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就坐了个梦。梦见了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嗨,梦见一个公子,生得漂亮极了,穿白袍,打这里经过。走到这门前,停了。往门里张望一阵子,闻了闻,又看见我。我在梦里,觉得或者是有事问我,就想起。”

“结果您猜怎么着?!”

“梦里那公子不是人!对我一笑,一张嘴!我的妈呀!一张嘴咧到耳根啊!满口的利齿!是个妖怪!我当下就吓得昏睡过去了,不知多久才醒过来……您说这梦,唉,吓得我到见了二位的时候,还没缓过神儿呢。尤其看见了您——也是生得好看,也是一身白袍!”

李云心……笑了笑。说:“嗯。那就没什么了。只是怕你在我们这里受了委屈。既无事,就回吧。喏,这角子拿去。”

小伙计见他笑,觉得对方喜欢自己的故事,便也笑。接了银角子,说了声明日来取食盒,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见他走了,李云心脸上的笑,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老道提了食盒,开心得脸上的皱纹都盛开成菊花。开了门,转头才看到李云心的表情。愣了下,才问:“……心哥儿,怎地了?”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老刘。”

“这几天,你得想法儿让自己变得……有趣一点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老道将最后一片酱牛肉送进嘴里,又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摘掉花白胡子上的一点肉沫,坐直了。

李云看看桌上的菜,问他:“再不吃点儿?”

老头儿摇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得了。吃饱了。”

“那边那个木南居的菜其实是真不错。”李云心叹了口气,“你要真饱了,我就说了。只怕这是你吃的最后一顿好饭。”

老道绷紧了脸,仔细揣摩他的表情。

李云心摊手:“别看了。不是玩笑。这事儿……说起来话长。有些能给你说,有些是我的个人隐私哈。我捡你能听的说,不明白的,你就自动合理脑补。”

老道一贯地不能完全听懂心哥儿话里的某些词语,因而只点点头。他知道对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在说之前,先让他吃了顿好饭、喝了点酒。

老道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严重。

“事情啊,得从那天晚上说起。”

“那天晚上,我被两个智障追杀……”

李云心开始说的时候正是下午。阳光投在院中的小池里,莲叶绿得近乎透明,阴影映在池底。

等他快要说完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发暗了。最后一点斜阳流连在院子的东北角,不远处看到了炊烟。空气中开始有食物的香气飘荡,偶尔还能听见后街的妇人在笑骂她们不听话的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边一片火烧云,金黄色,像是一整块用黄玉雕琢而成的山。

在这么一个平常的春日傍晚,在这样充满了人情味儿的环境里,老道听见李云心最后说:“下午他不是做梦。是看见了九公子,然后被吓晕了。他找过来了,而且……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上门。如果你怕,你可以先搬走。”

刘老道木然地在石桌边呆坐了半晌,不知道是因为被这件事震惊,还是已经吓坏了。

一个吃人的大妖魔,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还会找上门。

又据心哥儿说,虽是人模人样,但人性却几近于无……

李云心见他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就站起身,折了片竹叶玩。

刘老道的反应比较好理解。这个世界人们都知道有修行人,而且把他们想象得神异莫测。哪怕是像从云子、朴南子那种待在城里,能常被人看到的,凡人们也会琢磨——或许到了晚上,仙师就远遁万里、斩妖除魔呢?

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出了一时间无法解释的事情,人们说外星人,说政府的秘密实验。

但在这个世界里,出了异常的事情,便只有神秘学一种解释。

人们也相信鬼怪、妖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鬼怪和妖魔的数量肯定要比修士多,却会比人类少。凡人们筑城垦田,休养生息,建立自己的王朝,愈加兴盛。于是妖魔们便渐渐退去更加偏远的深山老林。偶有那法力高强之辈混迹人间市井,或善或恶,留下许多传说。

但终究只是传说——妖魔又不会跑来城里,站在街头对大家说我是异类快来看。因此人们相信有这东西……绝大多数人的人,却一辈子也未必见得到。

又或者见到了,甚至一同生活过,却无从知晓。

所以李云心可以理解刘老道的心情——传说里那东西,以最现实的方式出现了。这对于每一个凡人而言都意味着巨大的冲击力和不真实感。

这么过了一会儿,老道出了声:“不走。”

李云心转过身:“哦”?

“不走。”老道伸手拿酒,先要拿杯子,想了想,直接取酒壶。掀开盖子喝了口,抹掉胡子上的水珠,道,“嘿,我老道在这间龙王庙待了一辈子。现在心哥儿你又来了,教会我这么多东西。虽然你不说,我老道也不好意思叫,但实则心哥儿你就是我第二个师傅。”

“我此时走了,先对不起那我恩师,后,对不起心哥儿你。我不走。本来我老道都这年纪了,还能活多久去?死也死在这里,不走。”

天色暗下来,竹林里更暗。李云心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真不走?可能会死哟。”

老道又喝了一口酒,手一挥,袍袖在风里哗哗响,生出几分豪气来:“心哥儿莫激我。我知道你从前的过往定然不简单……嗯……我今天看你杀人,杀得老道我,嗯,真是心惊胆战,只觉得你要成魔了!”

他将另一只手拄在大腿上,把酒壶里的酒喝尽了,重重顿在桌上:“之后老道我又想,嗯?你不是对我还不错?那乔王氏、乔刘氏、乔佳明,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腌臜东西!这种东西,嗯……杀了就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体,随着他的话语前后摆动起来:“我……啊,窝囊了大半辈子。我刘老道,这次,必然是要跟着心哥儿你,嗯……”

扑通一声,就摔到地上了。

那木南居的食盒里捎带了四壶木南春,都被他喝了。

李云心叹口气,走到他身边,抬脚将他还搭在石凳上的腿踢下去,好叫他躺得舒服点。然后蹲下来,仔细打量刘老道。

花白的胡子,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松弛而没有光泽,脖颈上甚至出现淡淡的老年斑。这是一个在这个时代常见的、被生活折磨了几十年的老人的形象。

但就这么个……懦弱怕事的老头子,竟然和自己相处了这么多天。

自己竟然没有厌恶他。

甚至还……

李云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伸手从一边的石桌上抽了一根筷子。

他将筷子在老道身上擦了擦,手指微一用力,便掰断了。尖锐的断口因为未擦干净的油脂,在刚刚降临的夜色中闪着微光。

李云心将这尖端、抵在了老道的脖颈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抵了一刻钟……

他站起身,随手将半支筷子甩到一边。

“哼。”

“一个老头子。”

他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来,显得格外清晰。

因为虫鸣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李云心的身体,忽然微微一僵。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

在他的身后,白衣、且拥有着远胜于他的俊美容颜的男子、咧开嘴,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你还是这么有趣啊。”

“小家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好朋友,好久不见了呀。”同样俊俏的少年,在这瞬间变了声音。

细听,其实还是那种温和悦耳的嗓音。但如果说白天的时候,这声音所传达出来的情感是冷酷、无情的话,那么此时这声音里,就泛着一种奇异的腻味。无论是一个尾音、转折,还是语调的起伏,似乎都有着某种难以描述的节奏……

李云心从这一刻起,使出了自己全部的本领和两世而来的所有经验所带给他的微妙直觉。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他出生之后,最大的危机时刻,到来了。

他的眼睛没有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丝细节——脸上肌肉的运动、眼皮的微微颤抖、嘴角不易觉察的上翘,双肩略微地后仰——九公子,对他刚才的那句话,很满意。

眼下这个大妖魔,处于暂时的愉悦状态之中。

九公子轻快地在这院子里走了几步,袍袖在月色下飞扬,看起来漂亮极了。然后他又走到刘老道身边,一笑:“这地方不错。”

“小家伙儿,下午我就来过了。”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愉悦而新奇的光芒,“但是嘛,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就没有闯进朋友家里。你看,我们是朋友——哈哈哈!”

李云心保持着适度的温顺、却又不会令对方觉得谦卑的状态。他意识到九公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心的。至少眼下是真心的。

尤其在提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

这大妖魔,从前该是没什么朋友的。这算是比较正常的事情吧?

像他一样强大的妖魔总不会太多,彼此不太熟、没有配得上身份的……也属常事。那白云心同是大妖魔,似乎也知道九公子。但问题是……她似乎并不把九公子当朋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至今记得那看起来无害的“女孩子”,在听说九公子行踪之后眼睛里暴射而出的、无比贪婪的光芒。

李云心可以理解九公子对于“朋友”这种新奇的玩意儿的好感。

但如果不是他的错觉、或者人与妖之间的情感表达方式有偏差,他意识到九公子的愉悦,似乎不仅限于“有了一个朋友”这么简单。

他觉察到,九公子在表达“愉悦”的情感的同时……眼睛会微微眯起来。眉角会微微下垂。转瞬即逝——如果不是李云心用上全部精力关注他的反应,压根不会察觉。

微微眯起眼睛意味着他有些伤心。眉角下压意味着他还有些愤怒。两者,都是参杂在刚才的愉悦之中的、转瞬即逝的细微情感,大概连九公子本身都没有察觉。但这些细微表情,如果不是经受过极严格的、长期的训练,是没法儿掩藏的。

这不是针对自己的情感。

李云心意识到,九公子的身上还有其他的事情。

或许是他的契机。

他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温和地笑:“你把我当朋友就最好了。刚才看到你,还以为你要吃我。”

他随意走开两步,又说:“前些天知道你路过这儿了。还吃了两个人。那个府尹的小妾,对不对?”

他说这话的时候,九公子也已经走开一步,背对着他。但一听见这话,身子未动,脑袋却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从后背盯住他:“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像是在微微收缩:“这件事,你也知道。”

李云心的心一跳。这妖魔……当真是喜怒无常的。这已经是他推断出的、最能令对方觉得愉悦并且产生认同感的事了。

眼见着九公子本来圆圆的瞳孔已经变成了椭圆、那眼眸的颜色越来越淡、变成了淡黄色,李云心却仍旧像未曾注意这一切一样,哈哈一笑:“哈,你猜之后怎么着?”

“李耀嗣那蠢货,不巧惹了我。”

“我今天就将他杀了。一个自讨没趣的蠢蛋,不知惹了我,就是要死的。”

九公子的脑袋未动,身子慢慢转了过来。他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地、重又变成黑色。

“有趣。”他抚掌大笑,“你是个有趣的朋友。那人,都像你一样有趣,我可就都舍不得吃了。”

他边笑边走到石凳边坐下了,随手将刘老道拎了起来——抓着他的一只左臂,便要送进嘴里,说:“说是经过,其实倒也不全是经过——”

李云心赶忙低声叫:“九公子且慢!”

九公子被他打断了话,脸上的表情立时冷下来:“咦?”

“这个人……也是我的朋友。”李云心笑,“你知道,这些人都很无趣。但是我又没有九公子那样的神通,来去如风,总得有个人照料。这老道是不多见的不惹我腻烦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如此。”九公子竟真地将老道丢开了,显得有点儿轻松,“我说嘛。你这么有趣的朋友,怎么会给我这蠢物吃。肉柴,又没甚汁水。那我也不用强忍着吃了——我本想总是你的心意嘛。”

“你说我经过渭城?倒不是。”九公子无聊地用手指在石桌上划拉,每一划,便留下一道印痕,“我便住这渭城附近啊。”

他说了这话,便看李云心。

李云心知他心意,在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讶异——既不会显得蠢笨无趣,又可以捧了他:“九公子……也在这附近落脚?”

“哈。再猜我如何找到你?”

“实在不得而知。你说来听听,我好奇极了!”

“哈哈哈。”九公子大笑,“那晚上,你可是看了我的真身?”

这句话,便令李云心想起了那一夜。暴雨滂沱,门外,乌青色的巨大鳞片、钢铁摩擦一般的声音、一人高的、拥有细长瞳孔的黄眼睛——巨大而可怕的妖物。

“不曾看仔细吧?”他又笑着,眯起眼睛看李云心,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可是看着你,被两个道士追进门的。只是那二人太聒噪,惹我烦了。”

“进门之前你可曾看见我?哈哈,你是看见我的了。只不过……嗯,那夜我也无趣得紧,还在躲一个让人生厌的家伙。”他似乎越说,就兴致越高,眼睛里冒出危险的光,“我还记得他们说,你这里有个宝贝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的心嘭地一跳。

在九公子说起那夜他实则是在外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不祥的预感。到了如今……果然绕到了这件事情上。

但他明白这位九公子此时就真地只是觉得“好玩”。因为他脸上那种笑是开心的笑,眼里的光则是充满了强烈好奇心的光。

这光芒如此旺盛。李云心明白,倘若在他兴致最好的情况下拂了他的意,这妖魔定然是要暴跳如雷。或者……暴跳如雷也是高看了自己。大概最合理的反应是,冷了脸,随手将自己撕成两片、也再没什么兴致看那“宝贝”,裹起一团云雾就走了吧!

这贱货……

李云心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手探进衣服,取出那块贴身藏着的玉简:“就是这个嘛。一块玉简,九公子喜欢,就拿去看。”

说完这话他就吃了一惊。

这玉简,又发出了乳白色的光晕。一秒钟之后,一个光点微微一跳,浮现出来。随后便是他已经习以为常的那一串字迹。

他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这东西,需要以妖力开启。

之前几天他一直在看玉简里对他开放的那些东西。但玉简中残存的妖力,毕竟只是来自于同九公子、白云心短暂接触的那段时间,很快便耗尽了。

到今天……和这大妖魔接触了这么久,它终于再次开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公子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非常喜悦。他伸手就接了,左看右看,又用手指在玉简上拨弄了几下子。

李云心知道他打不开。这世界上除了他没人打得开。

果然,拨弄了几下子,就失掉了兴趣。作势要还给他。

李云心克制着自己,不要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渴望——他不知道这九公子会不会又起了玩心,像个小孩子一样说不给他了。

递了一半,九公子忽然一歪头:“咦?这个,怎么打开?”

“完全不清楚。”李云心一耸肩,“我也只是当成个宝贝,贴身收着。或许会有用呢。”

“这样啊。”九公子看看李云心,笑了,“那你留着它干嘛。无用。既是……嗯,朋友,我小九也不是小气的人。唔,给你个东西,换你这件废物吧。以后我们各自留着,唔,我要吃你的时候便想起我们交换过东西……”

“肯定不活吃了你。”

他说完随手就把通明玉简收进怀里,但手却没拿出来。在怀里摸索一阵子,微微一皱眉,猛地向外一抽——

哗啦啦一阵响,竟然抽出一件皮甲来。

李云心盯着他的胸口看了一会儿——春日,薄衫,他从哪儿弄出的这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须弥芥子、空间储物袋这些东西他自然知道,但在这个世界,却是没有的。先前白云心赠他小剑,也是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略一用力、一抽,就抽出了那柄锋利至极的剑。

难不成这等大妖魔,还有自己并不知晓的秘法么?

他再看那皮甲,只是一件薄甲。无袖,可以贴身穿的。薄得……看起来像是他那个时候的ct片子。但另一个细节是……九公子将它抽出来,随手在上面划了划。似乎是觉得粘了什么东西,并不满意。

这么划了几次,这皮甲完好无损。

李云心下意识地看了看被他的手指划出了几条印子的石桌。

他又在心里叹口气,但做出欢喜的模样,接了:“多谢九公子。我一定贴身收好。不过你说你住在这附近……是住在哪儿?”

九公子的瞳孔猛地一缩,盯着他:“问这个做什么?”

“哦,你刚才对我说——”

“你想探我的府邸?!”他打断李云心的话,眼中的瞳孔已经完全缩成了一条细线,猛地向前迈了一步。李云心实在不知自己的哪一句话、哪种口气、哪个眼神触怒了他。又或者这大妖魔,本就是毫无规律可言地喜怒无常。

冷汗一下子从后背冒了出来,他屏住呼吸,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激动,笑着说:“九公子……”

这话没说完,九公子却又猛地转了头,直勾勾地看向西北方。只盯了一瞬,一挥衣袖,便将李云心拍飞到了墙上,裹挟着一团云雾就冲天而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妖魔遁去之时的狂风吹得小院里的竹叶哗哗作响,好一会才平息下来。也就是过了这么一会儿之后,靠坐在墙壁上的李云心才慢慢地发出一声呻吟——“你麻痹……”

先轻轻地动动自己的手臂、腿脚,确认四肢没有骨折。再慢慢呼气吸气、深深地呼气吸气,确认肋骨没有骨折不会戳到肺。然后闭上眼睛仔细感觉了一阵子,才慢慢从地上站起身。

他吗的神经病……

妖魔就他吗是妖魔……

刚才那一下子,随便什么人——随便什么世俗人,哪怕是一个真正的实力就和自己表现出来的相当的人——都已经被拍死在墙上了。

所幸他是化境。

画师当中的化境,和道士、剑士的化境是有区别的。三者的共同之处,就是神魂都已经足够强,对于本门的了解足够深,可以将重心转移到摒弃七情六欲、而非神魂的修炼上了。

自化境开始,修士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渡劫。因为在这个境界之上的很多玄功,非“心思明澈”之辈无法修习。化境是一道分水岭,无数修士止步于此。只因为各种****未能摒除,修习更高深功法的时候,就容易走火入魔。

道士和剑士修至化境,就已经具有了莫大的神通和威能。驾鹤飞天、御剑远遁,都是化境修士的标志——可以摆脱大地的束缚了。再有那种种与人、与妖魔争斗的手段,也都是威力不容小觑。

这时候的修士,若准备得当、又无旁人干扰、借了天时地利,一人灭一城也非难事。

但画师——当然是指从前的画师、丹青道士——修至化境,却无法同道士与剑士相比。两者狭路相逢、突然争斗起来,五个画师也未必敌得过一位道士,或者剑士。虽说真境、玄境或许会有不同……但那些事,李云心也无从知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即便如此,修道之人淬炼神魂,也淬炼身体。李云心发挥不出化境的实力,却有着化境的本钱——远比常人、甚至寻常修士强横的体质。

因而这一下,才没要了他的命。

那九公子,也仅仅是因为气恼,随手一挥。

倘若不是李云心而换做旁人——前一刻还收了他的薄甲,这一刻就已经被他击死了。

他站起来,又走了几步,才慢慢走到石桌边坐定了,盯着还在昏睡的刘老道看。

但其实并不是看他,而是在整理头脑中的思绪。

通明玉简没了。

好吧,总有办法拿回来。这并非当务之急。

九公子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当然可以跑。但他丝毫不怀疑九公子给自己的皮甲,和白云心给自己的那柄剑一样……他跑不掉。

得和他相处。

问题接触的时间实在太短。哪怕今晚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还是在最后一刻惹恼了他,差点被杀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问题在哪里?

明明那个神经病说自己住在附近、又要他猜,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得了解他。得先试着了解他。

必须要对他了如指掌……

这个神经病。

李云心盯着老道这么看了一会儿,眉毛忽然一挑。

他想到一件事。

……

……

刘老道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醉了酒竟然一觉睡到天亮,大概是因为那木南春确是好酒。只是身上有点儿酸痛,像是摔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窗户半开着,小院里起了淡淡的雾。混着水汽的清晨空气夹杂草木香吸进肺里,刘老道便觉通体舒泰。然而等这股子舒服劲儿过去、他头脑更清醒了些……

老道就一下子苦了脸。

他想起自己昨天还夸下海口说绝不离开这儿……

妈呀,呸!喝酒误事!没想好的事儿,就那么说出去了!

想到这里他就躺不了。一把掀开了薄被,抹把脸,拿手指梳拢梳拢头发,就愁眉苦脸地往李云心住的正房赶。

一进门,正看见心哥儿在吃他的“三明治”。就是用两片煎好的馒头,夹着菜叶、酱肉、鸡蛋,用手拿了吃。

之前老道好奇,问这个吃法,这个名字,有什么说道。

心哥儿就告诉自己,三明者,指的是中间的三样。荤,是酱肉;素,是菜叶;不荤不素的,是鸡蛋。这三样事物包含了大众寻常能吃到的所有种类的食物,又取了“三”——三生万物之意——吃这三样,实则就是在吃天下食物,是在修心服气。再用两片馒头夹了,乃是固本——不叫这三样食物的元气,跑了出去。

吃这东西,是修炼,也是明心见性,此为“三明”。

而“治”,则有研究、修习之意,更表明这并非仅仅是在吃,也是在修行。

合二为一,取名“三明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道油然起敬,心想,高门大派的弟子,果然不同。他从前坚决不这样吃,认为这样拿着吃,有失体面,像个孩子。但听李云心讲法之后,茅塞顿开,每日清晨都给两人做“三明治”。

心哥儿似乎对自己能这么干很高兴……

但是刘老道却总觉得他脸上有着某种古怪的笑意。

李云心一边在那吃那东西,一边在分快地翻阅桌上的一摞册子。

刘老道扫了一眼,先惊讶起来:“心哥儿,你看这庙志做什么?”

李云心头也未抬:“先跟你说个事儿扶好门别激动。昨晚那妖怪来了要吃你我跟他说你是我的仆役他就不吃了。以后他再来你就扮演好我的仆役的角色。行了把门带上去外面惊恐——我还有正经事。”

刘老道第一次听见李云心用这样的语速同自己说话,愣了好半天。张口要问,却看见桌上另一边已经摞得老高的十几本册子,意识到心哥儿是一夜未睡。因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退出门……任由自己心中惊涛骇浪去了。

那妖魔,昨夜竟然来了?!

心哥儿他……又保住了自己的命啊……

李云心见老道悄悄退出去,就继续开始……看庙志。

大庆朝有“庙志”这东西。李云心从前知道“县志”,但来了这里之后,才听说“庙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庆朝的龙王庙一种比较奇怪的东西——他没法儿从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找到类似的“机构”或者“组织”来类比它。

只要有地,就可以建庙。无论是香火信徒集资,还是哪个大户独自出钱,建好了庙,去官府报备,说这是干嘛的。其他的庙,都没什么特别的约束,唯独龙王庙——会有一个义务。

龙王庙的庙祝,需要记录当年的雨情。

倒不是说要你将每一天的事儿都记录下来,而是说,某年大旱,某月某日几多几多人来庙里求雨,又是何时下了雨——逢此大事,就要庙祝记录下来。

李云心推测,是因为大庆朝没有“气象局”。于是某位高人一拍脑袋——得,龙王庙来干这事儿吧。

反正是求雨嘛。

但除此之外,这庙志里还记载了另外一些东西。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某一位庙祝开始记录,在某某次降雨前后……本地有几人失踪。这件事一旦开始,就慢慢地成了习惯,被一代代地保持下来。

李云心便是用一整个通宵的时间,看完了这庙一百四二十年来的记录。

然后他合上最后一本册子、用手指揉了揉额头,走出门去。

刘老道不在。大概是去打扫前庭了。这几天要过堂,又遭人诬陷、前庭来的香客少了,便也疏于打理了。

雾已经散去,李云心就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晒了会儿太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觉得,自己知道那九公子的真身了。

昨夜九公子已经说得分明,但他只担心通明玉简,只记住了,却没有深思。

九公子说——“进门之前你可曾看见我?哈哈,你是看见我的了。只不过……嗯,那夜我也无趣得紧,还在躲一个让人生厌的家伙”。

他说自己在进庙门之前,就看见了他。而他,在躲避什么人。

被两个剑士追杀的那个雨夜,他在摔进庙里之前,的确向庙宇的房檐,瞥了一眼——就在那个短暂瞬间李云心借着电光看到了极远处的一角飞檐。檐上雄踞一只乌青色螭吻,在沉沉雨幕中瞥了他一眼。

九公子……

不是妖。

他是螭吻。

龙的第九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尽管李云心对这个世界上有关“妖魔”的事情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推断出这个事实之后,心里仍旧生出了强烈的讶异以及违和感。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这话的意思是说龙这东西,生性好淫,走到哪里有了感觉看对了眼儿,就跟人来一发——跟各种动物来一发,生出不同模样的九个儿子。

问题在于,关于龙啊,凤啊,各种著名的妖魔鬼怪啊之类的传说,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久远到,令人弄不清楚到底是在远古时期真的存在过那些神奇的生物,还是人们编造附会出来的。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再说有这些东西存在,他也就可以接受了。或许是因为两个不同位面啊或者次元啊什么的世界,因着某种规则,都产生了那些神异的生物。

但是……“龙生九子”这个东西,却是确定、是被编造出来的。

因为龙的九子这个说法虽然由来已久,然而有了确切的记载,却在一个叫做“明”的朝代。皇帝好奇龙的九子究竟是哪九子,就去问他的大臣。大臣们也听说过这说法,但同样不甚了了。于是根据自己模糊的印象,又脑补一番,凑出了几个确切的“龙子”来。然后,这事儿再慢慢流传,变得众人皆知了。

可是在他那个世界“被编造”出来的东西,眼下真的存在了。

李云心觉得有点儿难以理解。还隐隐地觉得,哪里似乎不大对劲儿。可这些微妙的违和感,很快被另一种担忧取代了。

龙生九子啊……

也就是说,见鬼了——还有八个。

另一点就是,信仰之力可以让妖魔变得强大。既然在这个世界,人人都知道“龙生九子”这种事、甚至还将它们的形象搞得到处都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它们定然异常强大。

……令这样强大的九公子都害怕的白云心,又会是什么东西?

不不不……不对劲儿。这世界上不该有无限制地强大下去的东西。

如果说这世界以后变得繁荣昌盛……几十亿的人口,都知道什么龙生九子,它们该强大到何种地步?

一个稳定的现实世界……

不该出现这种状况。

也或者……

这个世界正走在崩溃的路上……走了一半。

他叹了口气。世界崩溃毁灭?又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儿。那至少也得……千年之后了吧。不过眼下这个世界的科技树似乎点歪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大概会在这样的技术水平徘徊很久吧。

李云心站起身,从院里西边的衣架上取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屋子里换了,然后走到前庭。

老道正在和一个中年妇女闲聊,背着手,双眼微眯,捋着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做派——看起来已经稍微定了神,不像之前那样失魂落魄了。

李云心便向他点点头:“师傅,我出去一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道看他眼神,知道他要往乔家去,连忙使了个眼色,道:“心哥儿,你来。有个趣事,你也来听。”

那妇女看见李云心,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儿,笑得开心。长得俊俏的孩子谁都喜欢,何况她还有个未出嫁的侄女。就也招手:“来来,婆婆给你说听。”

她这年纪在李云心从前的世界,大概会想要人叫她“大姐”。但在这里已经着实可以自称“婆婆”了。李云心知道老道不会因为“这事儿有趣”就拦下他来,于是和善地一笑:“婆婆您说,什么趣事?”

妇人笑眯眯地打量李云心一番,压低了声音:“你们俩,近日里可要小心!”

丢出这句话,又往对面乔家指了指,声音压得更低,好像怕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听见:“闹鬼啦!”

“啊呀!”李云心惊讶地说道,“好可怕。”

妇人对他的表现满意极了,便又道:“婆婆现在知道你们都是受了委屈的。那大小乔氏,就必然不是好人。你说那大官儿在审你们的时候,不就横死了?之后那大小乔氏又在堂上死了,嗯?哎呀,这便是报应啦!”

“什么报应?必然是冤魂索命呀!”妇人的脸上浮现出专注而兴奋的神色,眼中放出只有在有人认真倾听时侯才会出现的那种中年妇女所特有的、激情四射的光芒,“咱们这些街坊都说,老道和小道士——小道士你生得这么俊——哪里会是那种害人的人!”

“害人的人又怎么能供得了这嘉文大天尊和席娲娜龙女!所以说,你看,那三个人,说宅子里死人了,必然是乔佳明那浪荡子要图谋家产,将忠心护主的下人都活活打死啦!啧啧,怎么打杀的?据说是用白绫,活活勒死的,死了之后不解气,又斩了头,推给那老仆……啧啧,如何下得去手的……”

李云心和老道对视了一眼。

这位妇女不做编剧当真是屈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她说了一通仿佛自己亲见的事情,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老道:“你说,是不是?”

老道点头:“唔……如此一说的话,便……”

但妇人从没有打算听他的意见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所以说,那冤魂便索命来了呀!”

“就那乔家大宅,每晚呀,都有女人笑!”

李云心想了想:“婆婆,乔家还有个女儿的嘛。”

被猫妖附了体的“乔嘉欣”还在宅子里。此前李云心曾经在夜间去过几次,只是告诉那猫妖,不要闹得太凶,坏了他的事。

猫妖很听话。虽然觉得有点儿怪,但他并未放在心里去。之前在遇到于濛、回城的的路上这猫妖就表现得异常乖巧,他渐渐地就习惯了。

到这几日因为专心准备公堂之上的“最后一击”,他便不再去看那猫妖了。昨夜本该去同她好好交代一番,却又来了九公子……

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妇人听了他的话,就瞪大眼:“可不是嘛!说是还有一个女孩儿家——也是个可怜人——但你猜怎么着?近几日住她家隔壁的,硬是听见了一群女人在笑!那声音阴阳怪气,可不是人声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听到这里,李云心便没心思再听下去了。

他随意地把双手往肚子那里一放,脸上连半分痛苦都欠奉:“哎呀肚子痛。您先聊着。”

然后就出了门。

出门是小街,对面就是乔家的高墙。他本打算翻墙过,但听了那妇人的话,决定走正门。如果真的是“闹鬼”,那么他得先从正门看。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那猫妖会出什么问题。他只是……好奇。

因为还没真见过闹鬼的宅子呢。

关于阴宅、鬼宅、风水地气这东西,李云心从前听父母略说过,却没有真的实践过。

一片土地、平平坦坦、空空荡荡地在那里存在着,就只是一片土地。但如果你在上面安置了什么东西、垒起来什么东西,这些高低错落的差距,就形成了“势”。

于是就可能产生、牵绊什么东西。

再将这里围起来,它自己便成了一个体系,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态圈”。这个词儿当然是李云心的叫法,因为他觉得这三个字,比那些拗口且未有详细定义的说法要简洁得多。

换句话说,一栋有了人气的宅子或者一栋闹了鬼的宅子,都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了“生命”、蕴含某种“规律”。

通常进宅子,是从大门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想要完整地体验或者观察一座可能的“鬼宅”,最好也要从大门走。

李云心觉得这事儿大概是那三花娘娘搞出来的。但是搞得妙——正合了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从后面绕去乔家大宅前门,其实得走很远,走上一条主路。

这时候大概是清晨七八点钟,街上的人已经多了。

李云心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花了十分钟绕进了乔家门前的巷子,没注意自己被另一个人给盯上了。

乔佳明。

其实才过了一个晚上而已,乔佳明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捱不住了。

公堂上李云心残忍又邪气的表情历历在目,那一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仿佛前一刻还在耳边。撂狠话这件事儿原本是他乔佳明的专精技能,但通常就仅限于“撂狠话”。

可是那个李云心……

是真敢杀人啊……

想起那件事,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冷汗——尤其在看到乔王氏就在他面前被衙役一刀捅死、他自己趁乱逃出来之后。他不清楚李云心是怎么办到的。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一定会有多远就溜多远,绝对不和那个可怕的家伙发生任何关系。

之前衙役们还在满城找他,现在已经偃旗息鼓了。乔佳明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却不清楚这意味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尹平志已经接受了李云心的威胁,不保他了。

但这种明智的想法,在他一夜未睡、且为了浇灭心中的烦躁、喝了一斤二刀头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乔佳明打算逃离渭城。他需要弄点儿钱财。

乔家人虽然没了,但总还有些家底。不说那些金银器具,就是大小乔氏的首饰珠挂,也足够他挥霍一阵子。因而乔佳明在一早就到了乔家附近晃荡——他觉得自己得先探探虚实。可别没头没脑地撞上几个守株待兔的公人,又被拿回去。

就这样,他看见李云心了。

酒能壮胆,是好东西。

看见李云心的时候,乔佳明正蹲在一株百年的槐树后,手里握着一个粗瓷小酒坛。见他身影的第一个反应是一哆嗦,下意识地想要逃。但这感觉很快消失不见,并且在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之后,被汹涌的恨意取代。

因为那李云心,并没有发现自己。

哈……他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他也还是个人。

是个人又不是妖魔,也不会什么仙法,只是运气好,嗯……杀了那府尹……

至于怎样杀的?嗯……谁耐烦管。只是运气好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还只是个凡人。

被酒精麻痹的头脑跳过了几样关键事实,只关注最清晰、最直观的事情。

李云心在向乔家走。

他没有发现自己。

自己可以杀了他。

乔佳明又喝了一口酒,将瓷瓶在地上反手一摔,便只剩了一个断茬。然后他握着这东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大清早就满身酒气的人,但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在这样的时代,信息的传播效率还极其低下。哪怕是李府尹死掉这样的大事,到了如今也还是有不少人并不知晓的。

但另一个人,却格外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是个女人,之前正站在街边。要说穿着,实则是很普通的。穿这个时代、这个季节女子常见的白色罗衣,外面罩着淡青色的薄纱外衫。这样的打扮,倘若手里持一柄团扇,就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家碧玉。

但这女子在腰间用丝带束了一下子,整个人的气质就提了起来。既有女孩子的柔弱可爱,却又藏了几丝英气。

再看她的脸,会发现她只简单地梳了个道髻,插一支木簪。但两缕顺滑的青丝自两颊垂下,在肃然之中多添了几分女人味儿。

至于长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挺难描述她的长相。路人们都可以看到她的脸——绝不会对她的长相心生反感、厌恶。但也绝不会起什么惊艳、猥亵的心思。仿佛在见她的时候,脑海里就生出一团模糊的云雾来,将“这个女人是美还是丑”这样的心思给阻绝了。

现在这个女人就空着手,站在两边的一颗树下,周围几步都无人。这方寸之间,仿佛她自成天地。她看着路人来来往往,又看到远处乔佳明的动作,便轻轻地侧侧头,咦了一声。

“有意思。”她说。

实则她这句“有意思”,说得波澜不惊,几乎没什么语调起伏。仿佛眼前这个人来人往的花花世界对她而言都是浮云一般。但就在这一片浮云里,看到一个小小的气旋。

“有意思”——比完全的提不起兴趣,稍稍“有意思”一点罢了。

但即便是这一点,也足以令她一抬脚,跟上去了。

渭城虽然是当世大城,但也没法儿像李云心那个时代一样,路边见不到一点儿泥土。女子站立的地方是树下,黄土地。因着这几日都没落雨,地面上覆了一层尘土。

但她走开之后……那里却连一个脚印儿都没有。

这女人的脚底,和地面始终隔了一段不易觉察的距离。

她是……踏着虚空走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乔家门前的这条街要稍微宽一些,能并驰两架马车。街道另一边是一条明渠。渠边用青石板砌了,种植些矮树。

李云心不知道那树名是什么,但只见嫩绿的枝叶间挂些拇指肚大小的红果子,分外惹人喜爱。走了几分钟,就能看见乔家大门的飞檐。原本沿路有些孩童在摘那些红果子玩,但渐渐近了乔家,却没什么人了。

最终李云心在乔家大门前停住脚步,背着手朝门里看了看。

黑漆的门,关得严严实实。门口一对石狮,两边各树一杆大旗。

一边写“渭城洪福镖局”,一边还写“渭城洪福镖局”。

李云心看了一会儿,走到门前推了推门。

一推便开。无声无息地开。

他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即皱起眉头。刚送乔段洪回来的时候,他从这门走过一次。如果他没有记错,从正门进去应当是一面照壁。如今看,照壁不见了,却是一颗树。

这树,没叶子,一人合抱粗细,生得枝枝杈杈。但偏偏树皮光滑极了,透着玉似的清辉。在树枝上……

结满了金元宝。

没有风,但是满树金光耀人的元宝却在一闪一闪地晃,好像诱惑人去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道理李云心懂。

他就闭上了眼睛。

通常的修士,除非借助特殊手段给自己开了天眼、阴阳眼,是不能直接看到阴灵的。但自从李云心吸收了庙中愿力之后,却可以看到阴灵了。第一次见到了乔嘉欣的无面鬼他就觉察了这异常。

但他并不是爱大惊小怪的人,没有往心里去。香火愿力本来就是精怪们专享的东西,他一个大活人吸收了去,发生点异常也在情理之中。

到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一定是看到了精怪所造出来的幻象了。他本就能直接见鬼,再步入精怪所造的幻象当中,更是看得分明、真实——这也是修士们,不乐意开阴阳眼的原因。因为更容易被迷惑。

但既然是修行者,也自然有明心见性、识破迷障的手段——只要境界够高。李云心是化境,在这世俗间、对于一般的鬼怪来说,当然足够高。

于是他微微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

结满金元宝的树不见了。一具干尸直挺挺地站在照壁前,微微地晃。虽说是干尸,但眼睛却是有的。不但有,还是水灵灵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因为没有眼皮,看起来便是两颗白底黑仁儿的珠子嵌在眼眶里,现在正盯着李云心一动不动。

如果这干尸的肌肉丰润一些,应该可以看得到它两腮正绷得紧紧在使劲儿——“来呀,来呀,过来上钩呀!”

李云心叹口气,反手关上门。走几步过去,一脚把它踹翻了,问:“里面那位叫你守门?”

干尸显然非常惊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全身都在抖——这是在试着“发功”,好赶紧再将李云心给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他就放出了自己的“势”来——的确就是那种“虎躯一震,散放出了强者之气”。修行者的精气神总是内敛、引而不发的。但并不意味着没办法灵气外放。

这一下子,干尸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化境高人的威能,顿时便一动不动了。

李云心见它浑浑噩噩,想来也是个灵智未开的小妖。就不管它,继续院里面走。

再向前倒是一切正常,直到他穿过前庭、进了后宅。

一过月亮门,便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是熟悉的——乔嘉欣的声音。语气也是熟悉的——那“三花娘娘”的声音。

便听她阴阳怪气道:“……嗯?三观!本娘娘说三观与你们听!便是那人生观、世界观……嗯……架子观?咦……价值观?嗯……便是这三观啦。却说这三观法门……呸!坐好了!本娘娘讲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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