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云心面色如常地眨眨眼,“怎么说?那是什么?”
倒是赤松子和亢仓子的脸色,都有了些微复杂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放在普通人眼里,大概是看不出的。
“小兄弟可听说过画师?”这一次是亢仓子,忽然出声。
李云心挑了挑眉:“哦,家父提起过的。”
亢仓子道:“哈,令尊也知道这些事?真是见多识广。那令尊生前是——”
赤松子向他使了个眼色,哈哈一笑揭过去:“画师嘛,世俗中人当中见得多了。不过我们说的不是那些人。我们说的是古时的高人。”
“如今市井间那些画师,已然沦落为江湖骗子了。偶有高明的,和古时候的高手也不可同日耳语。据说古时候的高明画师所流传下来的名卷之中,是封禁了天地灵气、万物悲喜的。譬如当今上清丹鼎派所藏名卷《千里萧瑟图》——你若是用神识去细细体会,便可感受到那股萧瑟清冷之意。古时高人在落笔之时就收去了那千里江山当中的一点灵气,体会那画作便有如亲临其境——甚至有过之。那是因为前辈高人境界更高,已将自己的体悟融入画中了。你去体会那画,就好比被高人灌顶。”
“如此一来,你又哪里用东奔西走、风餐露宿,苦思而不得?”赤松子微叹一口气,“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就因为差了一丝一毫,境界不得提升,郁郁而终啊!”
李云心纯良地眨着眼:“就好比那种感觉被弄去了画里,被封印了起来。然后别人再去看,就能直接体悟到作画的高手的心得——等于直接摘果子嘛。”
“正是如此。”
“那既然这个法子这么棒,就多画一些嘛。”
赤松子苦笑:“哪有那么容易。画道衰败千年,已然式微。如今天下有双圣,但在两千年,天下是三圣——剑圣书圣画圣!但画圣后来入了魔道,被天下高手群起而攻之,自那之后画道的无上秘典通明玉简不知所踪,这画道就兴盛不起来了。倒还是有些洞天、流派供奉着高人——被叫做丹青道士。但即便是这些人啊,也远不如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子。”李云心点点头,“洞天、流派,又是什么?”
他此时看起来像是求教的学子,眼睛里满是渴望。
亢仓子似乎有些焦虑,但赤松子又给他递了一个眼色,耐心解答:“如今天下有双圣。双圣之下是剑宗十八洞天、道统十八洞天,合称三十六洞天。这些算是双圣的亲传弟子所建立的传承,是有机缘当面聆听双圣教诲的。在此以下,又有剑宗三十六流派,道统三十六流派。这些是由三十六位洞天弟子的徒子徒孙们建立的传承,合称七十二流派,也很了不得。再往下,就是世俗间了。”
“七十二流派在世俗间的驻所、世俗间的人建立的旁门左道、以及那些叛出师门的野道士,嗯……当然也有一些一心向道,潜修天心正法的散人隐士……”
“哦。”李云心点头,“两位都是有道之士,是哪个洞天流派?”
“呃……那七十二流派已经是人间胜地了——凡夫俗子大多无缘一见。至于那三十六洞天更是仙人居所了,呵呵,我二人并非洞天流派弟子。”赤松子苦笑一声,“我们便是那潜修天心正法的闲散道士。当然这天心正法,也是双圣感承天地、由无上天人所传授的玄门正统。”
“听起来好**。”李云心说。
“嗯?
“哦,就是超级棒的意思。”
虽然听不大懂,赤松子还是微微拱手:“哪里哪里。”
然后他看着李云心:“小兄弟并非寻常人吧?”
“嗯。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的回答让两个道士稍微愣了一下子。他们没料到对方这么痛快地承认了——那他们之前还费那些唇舌做什么?
赤松子清清嗓子:“想来也是的。李兄弟骨骼清奇,绝非庸人。实则我二人登门,正是为李兄弟而来的。”
其实李云心也看得出来。听了这两位说的话,他意识到自己的父母……大概真的很不简单。他也意识到一年前的那一场雷暴,绝不会是什么偶然了。但如果是仇家杀上门,为什么没有再杀了他,这件事,他想不通。
可这不妨碍他推测,这两个道士或许就是因为一年前的那一次异像,找上了门。
村里人偶尔也会去县城的。这年头缺乏大新闻,所以像雷暴一夜间劈死两个人这种事,必然在一段时间之内成为谈资。再越传越远,被什么有心人听到……
这不就找来了吗。
两个道士或许觉得自己的神情能瞒得住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或许也觉得通过前一天的旁敲侧击已经确定这少年是个雏儿。但问题是……李云心这皮囊之下的,可算不得货真价实的少年。
他此时觉得父母大概是想,如果这辈子三个人能安安稳稳在这山村里度过一生,那就不要再告诉自己太多的东西。少年人嘛,知道得多了,总是要搞事的。
如果有一天突逢大变无法安居,那再对自己细说也无妨。只不过他们没料到自己会遭遇那样的结局身死。
想到父亲曾经展示过的神通,再想想这两个道士刚刚说过话,一个令他震惊又兴奋的推测浮现在李云心的脑海之中。
画圣、画道、画师……通明玉简。
那画道秘典……会不会在父母那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呵……这两个小道士,是为了寻宝来的吗?
李云心回了赤松子的话:“为我而来?”
“是。”赤松子正色道,“一年前此地有雷变,我二人听说了,便知或许有灵宝出世。李兄弟的父母因此遭遇不幸,贫道也很是难过。但既然是已如此,看李兄弟又是身具道骨之人,贫道就摊开来说了。”
“宝物这东西是好的。若是金银财物,世俗中人得了去,享一场荣华富贵,也算物尽其用。但若是其他一些东西,比如道统灵宝,剑宗神兵等等,那便不是寻常人消受得起的了。譬如说,小兄弟若是得了什么道统灵宝——但你又不知修炼法门,不懂天心正法,也是如同废物一般。倒不如,将那灵宝献与某个流派,甚至洞天——一来物尽其用,二来,或许你便可成为真正的玄门弟子,神仙中人,与你也是有大大的好处的。我二人来,正是因为……”
“等等等等……”李云心皱着眉挥挥手,“就是说你们觉得,我和我的父母,身份都不大寻常。然后呢,出了点事,你们觉得我这里有宝贝。”
赤松子因为他的态度稍显疑惑,同亢仓子对视一眼,道:“确是如此。但我二人只是不忍看那灵宝流落凡尘,也不忍见小兄弟这种天资聪慧之人——”
“那问题就来了啊。”李云心用手抓着桌上小筐里的松子,摇摇头,“既然你们觉得那宝贝可以献给流派或者洞天——哦你之前说过的,哇哦,好了不起的门派的,那这东西肯定珍贵极了。那么……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要找的是什么宝贝?我也好心里有个数,一会回屋子里去翻翻。”
赤松子面色一变正要说话,李云心又絮絮叨叨地一边抓着松子一边说起来:“那还有一个问题。你看,你们觉得我父母不是常人,依照正常人的逻辑,那我也不应该是常人了。那么你们就不该用刚才的那种说法来糊弄我。可是你们还是这么干了——这说明你们是不是从哪里得了什么消息,得了什么有关我的消息,认定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个孩子?”
“你们一来不了解我的情况,二来不知道你们要的宝贝到底是什么……这么说,你们是把真正知情,打算要来对付我的人给干掉了?哈哈对了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你们也是一知半解,不晓得你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两个道士对视一眼,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有一丝邪气儿——不像是个是十四岁的少年人,倒更像是什么一个老怪物!
而偏偏他说的,都是实情!
他怎么想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还知道二位想骗我交出宝贝然后干掉我。”李云心坐直了身体,指指自己的脸,“二位脸上的破绽太多了。人家都说眼露凶光,你们那光都能当探照灯使了。”
亢仓子忽然冷笑起来:“哦,你说得对。都对——我们是干掉了一个受了伤的老家伙。据说还是道统洞天来的人——好了不起的。但是如今你区区一个山野小子,知道得再多……呵呵呵,嗯,你觉得自己有些手段,但可知道我兄弟二人的手段么?”
“你那父母,不过是真武门两个叛逃弟子,偷了一件宝物,潜逃至此。据说符箓之术还马马虎虎,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他拍案大喝,向空中一招手:“剑来!”
也不知自何处,一柄两指宽的精钢长剑破空而至,啪的一声被他握到了掌中。
赤松子也无声地站了起来,手中同样多了一柄刚剑。
三人本是围桌而坐。此刻两柄长剑就横在李云心身前,将他的退路都封死了。
但他反倒是在赤松子站起之后也一拍桌子,猛地拔起了身形,毫不示弱地厉喝道:“你们想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嗯?好我告诉你,我手里的宝贝,听好了——正是那画道秘典,通明玉简!你们两个要这个?嗯?要这个?好啊,杀了我,去拿啊?你们拿了,只要走漏了一丝风声,你看你们吞不吞得下去?!寻常人消受不起?这个东西,你们消不消受得起?!”
赤松子亢仓子在听到通明玉简这个四个字的时候,猛地瞪圆了眼睛,愣了一瞬。
那洞天来的老道……只说是……一千年前一个丹青道士留下的《万里山河图》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之前说了那么多,李云心便只要这一瞬就够了。
两个愣头青。或许是两个实力强大的愣头青。
但他可不是什么十四岁少年。
而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父母,至少也不是他们口中的什么真武门叛逃弟子、只会些符箓。
他们更可能是那两个人口中被高门大派供奉起来的……
丹青道士!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绘在木桌边角的云纹,悄然流淌了出去。说是流淌,但速度极快。待两个道士眨了一下眼,变发现自己被那丝丝缕缕的云雾缠住了。
赤松子一皱眉,便要将云雾震散制住李云心。但这一动心下更是大惊——气海中的灵力,竟然变得像那云雾一般飘飘渺渺,聚不成气了!
而李云心已经一步蹿出去,又在地上狠狠地跺了跺脚。
两个道士不知道他还打算做什么,但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次似乎犯了个错。
似乎……他们当初设计杀死的那个洞天道士,对他们两个人并非全无防备——至少有一半的话都是在鬼扯。
什么“贫道已观察他月余,早知那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可笑那李辰风夫妇手下也是有些真章,竟真想在那里隐姓埋名,技艺连这独子也不传。若不是那一次雷劫暴露行踪,呵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今天来看这少年,心机深沉,进退有度——哪里是个什么“黄口小儿”?!
心里又急又惊,当下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那长剑立时嗡嗡震动起来,一息的功夫缠在身上的云雾就散去了。
但云雾散去,体内的灵力仍聚不成气。两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古怪法术,只知道如今二人就只能倚仗一身的世俗武艺,去擒住那少年了!
可再迈出一步的时候,整个院中的景象却都变了——方寸之间陡然暗了下来,头顶一片天空风云变色,就连院中的那棵树都开始舞动枝叶,好似一只忽然活了过来的大鬼!
这是发生在七天之前的事情。是开始。
便从那一天开始,李云心终于离开生活十四年的小山村,真正踏足世间了。
不过并非他从前所想的那种意气风发、瑰丽奇幻的旅途。现在他精疲力竭地靠树坐着,只等再攒点力气,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之前一路追追逃逃的时候两个道士用一记符箓封住了他的气海,那场追杀就从修士们之间的争斗变成了三个寻常人之间的争斗。
若非因此现在气海依旧被封印着,又哪用得着怕那五个差人,冒死引来九公子。
待远处又隐约亮起几点火把,传来人声时,李云心才勉强从地上站起身。先在几具尸体的身上摸索一番,找到十几枚铜钱,几角碎银,还有一个一两的银锭。然后他就跌跌撞撞地,沿着河往下游去了。
※※※
垂柳白沙岸,阳春好风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队人马在沿河走。两个骑在马上的武人开路,随后是四个持刀的年轻人。再往后是三辆大车,车辙印很深,想来是载了不少货。三辆大车上也有人,但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后一辆车上的少女。
少女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短打扮的黑衣。头发扎了个马尾,额角垂下几缕发丝,正是江湖儿女的扮相。此刻这少女手里折了一枝杨柳,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一双明眸生动活泼,但樱桃小嘴却微微撅着,显然并不大开心。
因为已经赶了三天的路啊。虽然风景是好的,但人烟稀少,偶尔远远看到山坳间升起一缕袅袅炊烟,那也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事儿。
其实少女乔嘉欣有点后悔了。她就不该缠着爹爹也跟出来押镖。如果留在家里,现在她大概在水里摸鱼。摸些透明的小鱼小虾养在瓦罐里,每天看它们游来游去也是乐事。
她把柳枝在手里绕了一会儿,伸手挡住东边照过来的阳光,偏了腿转身去对大车另一边一个穿破旧道袍的中年人说话:“喂,老刘,变个戏法儿来玩啊。”
穿道袍的老头子一皱眉:“贫道可不是走江湖卖艺的——贫道是个画师。戏法之流……”
乔嘉欣一撇嘴:“前几天在珲城的时候我看见你在一条巷子里拉着一个女人,给人家变戏法儿来着。你画了张纸,一挥手给烧了,结果把人家吓跑了。”
道士的老脸一红,赶紧打断她:“莫乱说,我是什么身份岂能做那种事,你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
前面的车夫哈哈笑起来,转头打趣那老道:“我信嘉欣啊——我还看见你进翡翠楼来着——”
老道的脸色又发青:“我我我,我乃洞玄派掌门,岂会去那种地方!”
少女又咯咯笑:“知道知道洞玄派,你的洞玄派就只有你自己的嘛!”
她说得正开心,大车忽然停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往前一看,正听见骑在马上的父亲乔段洪沉声道:“阁下何人?”
乔嘉欣的心,一下子噗通噗通跳起来——遇上劫道的了吗劫道的了吗?!
她赶紧跳下车伸头去瞧,却只看见一个少年。
一个穿青衣的少年,看起来像个书生,但腰间却挂了一柄短刀,有点儿不伦不类。少年眼下就站在路边,好奇地打量他们一行,还伸出一只手,翘起了大拇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乔嘉欣愣了一会儿,脸微微红了一下子。
因为她觉得……那少年长得可真好看啊。
不像镖局里的那些人,因为长年风餐露宿,皮肤微黑发红。少年的皮肤很白,衬着阳光甚至显得有些透明。衣服贴在身上,整个人修修长长,好像来一阵风就会晃啊晃的。
呸呸呸,乱想什么呢!
这时候看见那少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你们是不是走镖的?”
乔段洪将目光在他腰间的短刀上稍微停留了一下子,又细细看他一眼,道:“渭城洪福镖局。正是走镖的。”
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抬手抱个拳:“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在下李云心,正好要去渭城。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嘉欣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是她第一次走镖,但平时在家里也见惯了江湖人士。所以她一下子就看得出这少年……
哈哈哈是个雏儿啊——当然这是叔叔伯伯们的说法。每当他们说起那些公子哥儿跑到他们面前像模像样地扮江湖豪客的时候,她也会笑。
至于顺风车这个词儿她第一次听,但大概晓得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在野地里走当然危险了,哪怕不遇到流寇山贼啊,也会有豺狼虎豹。
嗯……那个姓刘的老道就是“搭顺风车”的。
乔段洪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会儿。其实他有点担心这少年是个探子。一般来说成规模的山贼们在做事之前都会派出探子混在车队里。或者施迷烟或者下泻药,事成之后再发出个暗号,一群人就从某处浩浩荡荡地杀过来——当然这是听说。
实际上鸿福镖局只走洛城到珲城这一条线,虽然风风雨雨十几年也有遇险的时候,但真还没遭过那种情况。毕竟这一带是大庆的鱼米腹地,容不得成规模的贼人流寇。
念头就这么转了一遭,乔段洪放缓口气:“在下乔段洪。搭车么,倒是可以。但是说——”
他觉得这少年如果不是贼人的探子就是哪家的公子偷跑出来游玩的。看他双手细细长长白净细腻,显然不是个打熬力气的。身上的衣服不算华贵,但也不像小户人家。又见他举止轻松随意,大概也见过些世面。如果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大多只会唯唯诺诺,哪有这样的气度。
因此要开口——搭车要银钱的。他怕这小公子不懂。
哪知少年没等他说完就很上道地往袖子里一掏,摸出一锭一两银抛给乔段洪:“懂懂懂,这些够不够?”
呵,出手倒是阔绰。一两银子,够乡下的中人之家过活一个月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乔段洪愈发放下心来,将银子抓住收进怀里:“够了。李公子往后面去吧——选辆车。”
李云心拱手一笑,就迈步往这边走。
乔嘉欣已经跳回到车上,好奇地打量他。江湖儿女风风雨雨,和家里来来往往的又都是些习武之人,所以她可没什么大家闺秀的规矩。平时这样打量同龄的少年人,要是脸皮薄的就会脸红,稍镇定些的也显得局促。她毕竟是个漂亮的姑娘,少年们又正是对某种情感最敏感的时候。
但这位却不同。既没脸红也没局促,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他们这一行人,似乎新鲜的不得了。
这倒是真的。他在小山村里活了十四年,第一次跑出来,当然更好奇……更大些的古代世界、异世界,究竟是个什么人情风俗。
等他的目光对上了乔嘉欣,甚至还微翘嘴角笑了笑,点点头。
乔嘉欣在心里轻轻地哎呀一声,下意识地低下头。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害羞更羞人,又把头抬起来了。
但少年已经跳上了车。乔嘉欣感觉车子微微一沉——他坐到刘老道那边去了。
她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微微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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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车队继续前行。乔嘉欣在车上坐端正了,不一会就觉得太阳晒得有些难受。于是稍稍动动身子,眼睛偷偷瞟过去。
她觉得这少年挺好玩,大概路上……不会再那么无聊了吧。
随后,车的另一边,另外两个人说起了话来。
起先刘老道没怎么在意这少年。但礼节性地聊了几句之后,心里就舒坦了。
他是个画师,其实是属于混得比较好的那一种——在渭城有间小庙,供奉了渭水龙王。香火不旺,但也可勉强补贴衣食。偶尔有人家来求一幅画,运气好卖上几角银子,那就过得更滋润了。
他早年有个师傅,据说从洞玄派——当然是指真正的七十二流派的那个洞玄派——在柳城驻所的一名青衣弟子那里,学到了一点吐纳修身的法门。于是他那个师傅也自称洞玄派弟子了。
这种事江湖上倒是不少,修士仙人们也并不在意。实际上如果真要较起真儿来的话,江湖上的旁门左道、不入流的世俗门派取这类名字的简直占了十之八九。反正修士仙人们没心思计较这些事——他们都在忙着太上忘情求长生。再说好听又威风的名字就那么多,哪有不许别人用的道理。
因此到了刘老道这时候,干脆自称洞玄派掌门。当然他的洞玄派也只是指那一间小庙而已。这高尚的身份在洛城虽然吃不开,但出了门唬唬人赚对方一个惊讶的眼神还是可以的。
可洪福镖局的人也是洛城人,早知道他的底细。所以一路上竟然没一个人尊重他这堂堂掌门,无聊时就来挤兑他。咳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老道爱美,这也是常情嘛。
眼下这少年跑过来,倒成了唯一一个肯和他好好说话的了。
因此刘老道对他印象大好,端起架子来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说小友也对这画之一道有些研究了。”
“略懂略懂,您才是前辈高人。”
“呵呵呵呵……贫道不才,承艺三十六年,如今也算有些心得了。这洛城,要说修至意境的,大概不足一掌之数——贫道就忝为其一了。”
“啊……听起来就很厉害。意境是什么?”
“呵呵。世俗人也作画,画师也作画,差别在哪里?因为画师,也修玄门正法的。修正法,聚灵气,修至能以心意引动天地灵气这境界的,就不同于世俗中人了,是为意境。”
其实这些李云心都知道的。父母虽然没有同他说很多,但“玄真化虚意”这五个境界,却是都提过的。很难想象他们从前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一边教他法门修身炼气,一边却唯恐他知道更多。大概那时候他们也在矛盾——要不要让这个独子学这些。
就像世人习武之后就很容易凭借拳头解决问题引来麻烦一样,大抵他们也怕这儿子学得好了,在山村里待不住。
但虽然不晓得他们有怎样的修为,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谁都不会甘心让自己的技艺埋没。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之下,他们还没想好究竟让自己知道多少吧。
可惜大概再很难有机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如刘老道所说,意境,是可以引动天地灵气了。听起来很棒,但据李云心所知……然并卵。
至少对于画师而言。
这个境界的画师可以将灵气融入画里——那些清心镇宅的画作,都是这样子。有些小用,聊胜于无。也许意境的高手可以做得更好些——“看了有些舒服”和“看了就通体舒畅”毕竟是有区别的。
可看刘老道的衣着……大概不属于高手之列。
到了虚境会好些,至少能把画儿一甩,弄出个什么幻像吓唬人。他吓住邢捕头那一手就是这个境界的本事了。
再到化境,就不是虚影了——那是真能召出来什么东西,然而并不长久。
之所以问老道这些,是因为他经过这些天的行走意识到这世俗间的画师……似乎和父母口中的画师不一样。
嗯,有点儿弱。
或者说,弱得不是一点点。
有的时候李云心甚至怀疑父母是不是搞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他想弄清楚,这些人究竟弱成了什么样子。
等他听完了刘老道啰啰嗦嗦满怀崇敬地说完了这五个境界,且大多用的是“据说”、“或许”、还有颇多错处之后,他意识到那赤松子说得没错。
画道真是衰败啊……
洛城算是大城了。意境画师有五人。即便刘老道勉勉强强占了个名额,也还是只有五人。
至于虚境呢,据刘老道说在京都才见得到——只有达官贵人才见得到。
到了化境,据他的说法——“谁知道有没有呢?虽说画师也不是世俗人了,但或许是某些前辈为了争一口气,也将剑宗道统的这五个境界套用过来,希望终有一****辈当中能出一个那样的高人吧。唉……惭愧惭愧。”
原来赤松子同自己说的那些、父母同自己说的那些……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或许画道的衰败还有内情——不然不该是这样子,仿佛从前的历史都从世俗间被抹去了。
但刘老道倒觉得李云心是个“一心向道”之人。再看他这么耐心地听自己说完了这许多,更生出了爱才之心。
于是就开始旁敲侧击起来——“小友是洛城人?家住哪里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一言难尽。家中遭了些变故,我现在是孤身一人,也算无父无母了。”
乔嘉欣在那边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觉得有些难过,又觉得微微松了口气。
刘老道心里一喜,但面不改色:“哦?那此去洛城,有何打算?”
李云心摇摇头:“且行且说吧。”
“唔。我那洞玄派道观,倒也是个清净之地。”刘老道摸摸胡子。
“道长修为高深,那自然也是福地了。”
乔嘉欣在这边有点儿着急。她觉得那个好看的少年大概不清楚刘老道的“洞玄派道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能要被骗去了。
其实,家里的地方大呢……
爹爹还总说人手不够,想招人。
刘老道也有点儿着急。看这少年说话聪明伶俐恭恭敬敬又一心向道,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题中之意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嘉欣忍不住想要揭刘老道的底。但刘老道早提防着呢——怕自己和这少年说话的时候镖局的人又笑话他。
一看乔嘉欣跃跃欲试的样子,干脆大喝一声:“呔!痴儿!还未悟吗!你可想求道!”
这么一声大叫把乔嘉欣和驾车的乔四富都下了一跳。刘老道喝完之后心里就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急中生智吼出来的这句话……
太有高人风范了!!
李云心似乎也吓了一跳。但稍微一愣之后,面露喜色:“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随后坐在车上抬手低头深深一拜:“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
乔嘉欣和乔四福目瞪口呆。老道得意洋洋,捋了捋胡子做了一会儿姿态又赶紧拉住李云心的手——怕这徒弟反悔了。
这少年对自己又崇拜又恭敬说话又好听,关键是,长得好看!以后带出门去,那场面气势一下子就做足了呀!至少多赚三角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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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杀他的两个道士死掉了。见过他的五个差人死掉了。也许还有什么人会在找他,找通明玉简。但既然自己的父母隐居了那么多年都没事,可见要找到自己也不容易的。那就往人多的大城跑。
又没有互联网又没有新闻联播,在这种年代,哪儿找去。
他得弄清楚那通明玉简究竟是什么,再解了他气海的禁锢。然后……就可以调查一些事情了。一时逃避他可以接受,但是要一辈子束手束脚泯然众人的话,怎么对得起这第二人生。
驾车的乔四福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兄弟我跟你讲——”
乔嘉欣知道他要说什么——说那刘老道到底是个怎样怎样的人。可是少女的一颗玲珑心又怕李云心知道了内情尴尬羞恼,赶紧说:“四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乔嘉欣在镖局里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乔四福被她一说微微一愣,然后像是想明白了一点什么,挤眉弄眼地对嘉欣笑笑,转头驾车去了。
嘉欣的脸微微一红,去看那少年,却发现李云心又在对她微笑点头。就赶紧鬼使神差地别过头去了。
见鬼了……乔家大小姐在心里想,我这是怎么了?
其实她是想等晚上落脚的时候再偷偷跟李云心说。那样子,那少年就不会太难为情吧。她想想这个好看的少年和和气气淡定从容的样子,也就很不想看到他尴尬局促的模样。
于是车队又行了半日。
到日头开始渐渐向西,停下来生火造饭。从珲城到洛城这一段路向来太平,倒用不着急着赶。乔段洪对自家人一贯和善大度,在外头走镖的时候便是一日三餐。到了此时在一处缓坡上扎营,芳草如茵,流清且缓,直让人觉得这一日的疲劳都要被扫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嘉欣的一双大眼睛不住往李云心那边瞟,想要找个机会跟他说话。
可刘老道像是捡了宝生怕被人抢走,拉住李云心同他说自家的事,李云心竟然听得津津有味。老道愈发觉得这个便宜徒弟恭谨乖巧,乔大小姐就越发觉得这好看的少年要被坑惨了。
乔四福挨挨蹭蹭走到乔嘉欣身边挤眉弄眼:“哎哎你瞧,长得好看,结果是个缺心眼的。”
乔嘉欣瞪他:“你才缺心眼。”
乔四福嘿嘿坏笑。
又等了一刻钟,乔大小姐看到那少年拿着刘老道腰间的葫芦走去山坡后的河边打水。她想了一会儿,脸微微一红,旋即踢了一下面前的草尖儿,背着手左摇右晃地跟过去。
少年半蹲在河边打水,衬着斜阳光,发丝有些微微发红。
乔嘉欣往身后瞧了瞧——乔四福被爹爹喊了去,在给另一辆大车绑绳子。她的心就安定了下来。再看那少年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好像在这一小片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这两个人。斜阳很暖青草很绿,水流很缓风儿很轻。十四岁的少女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令她快乐却又有些疑惑忐忑的感觉而讶异,却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叫做喜欢上一个人。
情窦初开。
她的心像一只小鹿一样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去,怎么开口了。
她这样盯着那少年的身形看了一会,直到他转身塞上葫芦口抬起头,才在心里轻轻地呀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少年只微微一愣,就向她笑笑:“姑娘你也来打水么?”
嘉欣发现那少年淡定从容,没有一丝慌张,心也就忽然平静下来了。
李云心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慌张。这少女在他眼里其实就还只是个少女而已,拥有纤细修长的身形和一张漂亮的脸,像个美丽的邻家小妹。这种事他见得多——从前的时候,他也不是那种不受欢迎的人。
乔嘉欣迟疑了一会,开口:“嗯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反正我就是看你好像什么都不懂,就是来跟你说一下子的嘛。你别信刘老道的话啊,他根本就不算什么掌门,他就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觉得这样子在人家背后说坏话不大好,于是撇撇嘴挺挺胸:“哼反正这些我当着他的面也敢说的,我就是不想让你觉得难为情。其实你也不用跟着他走的嘛。你要是没有地方去,我家啊……我家啊……其实我家的镖局也不算小啦……我家的镖局也缺人……嗯,我只是看你可怜才跟你说啊……”
李云心温和地一笑:“嗯,好啊。谢谢你。”
嘉欣愣了一小会儿:“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啊,我是说真的呀!”
李云心又笑:“嗯,我也知道。谢谢你啦。只是呢,我身体不大好。像你们一样走镖,我觉得自己受不了,其实我还常会生病。所以说……谢谢你啦。”
乔嘉欣小小地失落了一会儿。但是又告诉自己——江湖儿女,算啦。
其实看他的样子,的确不壮又不黑,好像真的不能打。
少年朝她拱了拱手,走开两步。乔嘉欣忽然觉得现在看起来有点小小的奇怪——不大像是之前看到的那个样子。当初他拦在路上古怪又轻佻,可是这时候看起来……这个人淡定又沉稳,一点都不像她从前见过的、其他的那些毛毛躁躁的男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李云心走出了两步,忽然抬起头,向嘉欣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眉毛皱起来,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冷,让乔嘉欣着实吓了一跳。她刚想要问“怎么了”,就也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一个穿青灰色粗布道袍的人右手执剑,踏着疯草走了过来。
李云心认得那柄剑——就和当初赤松子、亢仓子手里拿的剑一模一样。
乔嘉欣刚要说话,那执剑人已经寒声开口:“哈。还有两个小家伙。走吧。跟我走。”
身份不明,但语气不善。即便是乔嘉欣也知道这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她退后一步挡在李云心面前,刚才说话时温柔又略蛮横的口气已经不见,变得戒备又警惕:“你是什么人?”
其实她的袖口里有一把小细剑。但父亲乔段洪常告诉她的是,我们走镖的,不是江湖豪客。见人能不动手便不动手,走在屋檐下,倘若低头能解决问题,那就不要拔刀。
于是乔嘉欣就只扣住了那小剑,不曾把它抽出来。
执剑人皱眉哼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说完,便将细剑朝前一递,合身扑了过来。
李云心觉得这人的身手,大概不算太高——至少比灵力被封、只能用世俗武艺追杀他的那两个道士要差。父亲曾经要他练一门功夫,叫水云劲。说这功夫“也算不错”,既修肉身,也修神魂,最适合少年人炼体筑基,他便练了八九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是因此他才能和两个道士周旋三天三夜不曾被一剑杀死。到这时候依照他的眼光来看,觉得从前的自己大概是可以打得过这个家伙的。
只可惜他用父母留在院中的画阵封了两个道士的灵力,两个道士之后又燃了张符箓封住了他的气海。灵力都藏于气海,此刻他也就只能看。要说真的动手——十四岁少年的身体,没有灵力催动暗劲,哪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
他的眼快,但此刻的身体不快。等他反应过来打算出手拦一下的时候,执剑人的细剑已经挑中乔嘉欣的右袖,叮的一声,她手里的小剑被挑掉了。
直到这时候少女才啊了一声,想要躲。
但李云心已经从后面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执剑的男子再皱眉:“别以为我不敢伤你们……”
“大侠误会了。”李云心打断他的话,摊开手,“您功夫高,我们认怂。”
“……喂!”男子和乔嘉欣都是一愣。过了一会儿少女才失望地叫起来,“你怎么……”
在她心里这个少年哪怕不能打,但是至少……也该有点骨气吧?
这算怎么回事?
男人重新打量了李云心一遍,冷笑:“呵。倒是识相。走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将细剑一甩,反握在自己手中,便迈步朝缓坡那边走过去,似乎全然不在意两个少年会逃走。
李云心跟了过去。乔嘉欣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你你你……”
李云心摇头,低声道:“看山坡那边。”
其实他们两个里营地已经有些距离了,少女因为震惊和慌乱不曾听到山坡那边的声音,但李云心听到了。他意识到那边还有人——这个执剑的男子还有同伙。现在那边已经安静下来了,不曾有激烈的喊杀声。之前扎营做饭的时候就一直在说话,后来混杂了几个陌生的声音,那话语便平息了。到此刻一片安静。
李云心想大概是对方施展了什么令人惊诧的手段,震慑住了那些镖师。
等两个人走上了缓坡,少女才看到那边的情况。
五个穿着粗布道袍的男人将镖局的人围了起来。
原本几个镖师是有长短武器的,但此刻武器掉落在他们手边的草地上,没一个人敢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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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中秋月圆之际,祝大家新年快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执剑的男人转头看看两个少年,朝山坡下一指:“站过去。”
于是李云心和乔嘉欣迎着镖局中人的各色眼神,慢慢走过去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李云心是打算像上次一样再将九公子召来的。但他知道九公子那样的妖魔,喜怒无常,断然不会喜欢别人总是打搅他。前两次自己都死里逃生,但他说不好这一次九公子会不会嫌他“无趣”,将自己也吃掉。
可哪怕这一次他又放过自己……至少身边这个叫乔嘉欣的少女——李云心对她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一点好感。没人会毫无理由地讨厌“喜欢自己的人”——大概可能也被九公子杀掉。
当然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这几个人手里的剑,和当日那两个道士手里的剑惊人地相似。
虽说大庆朝的兵器总有一个既定的形制,但他们的这种剑比较特殊。剑脊很薄,几乎看不到,剑身就仿佛一条平平的铁片。这种武器虽说会轻巧不少,然而坚固性上就差得太多,属于得不偿失的典型。
李云心认为这几个人大概和两个道士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他想试试找出点线索。更何况持剑者一开始没有表现得像是要痛下杀手,也没有对自己表示特殊关注,暂且还可以观望。
等这两拨人汇合到一起,六个穿道袍的持剑者就开始发号施令。
很奇怪,他们要镖局的人烧了车,烧了红货。
于是镖师们躁动起来。
镖师遇到强人,本是平常事。一般来说走江湖的镖师黑白两道都要吃得开。经过某山头奉上一份孝敬,头领也不会过分为难。江湖上那么多镖局,那么多强人。如果是遇到了就要杀人越货,规矩乱了、没人敢做生意不说,搞不好官府还要围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偶尔遇到不守规矩打算捞一票就走的,目的大抵也是红货,没谁会喜欢杀人。可能陪上自己性命不说,还可能吃官司,抓到就枭首。
于是这六个强人的要求就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他们不要货。
乔四福站在乔段洪身边,压低了声音:“大伯,邪门。我说咱们要不要……”
他边说边瞟了一眼落在脚边的单刀。
乔段洪咬着牙吐出一口气,微微摇头:“不是对手。邪门。”
这些人功夫高得邪门。
从五个人打路边现身、交手、到被迫得一动不敢动,也不过是三息的时间。连发出一声警讯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这些人手里的细剑就只打兵器,但乔段洪知道他们真有杀心,现在镖局里每个人的喉头都得有一个血窟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在江湖上,这六个人的身手已然是二流高手了。随便搁在哪个小帮派里,都是堂主香主之类的角色——怎么会聚集起来做这种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李云心。车队里其他人都知根知底,只有这少年来历不明。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少年走过来的时候,六个强人并无特别反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跑了这么多年的镖,乔段洪第一次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一狠心:“烧。”
不是没有血性,其实只是怕死。谁不怕死呢,尤其这些人大多沾亲带故。他自己大概可以和其中一个周旋一番,运气好还能逃得掉。但这么多人……大概动起手,一个都走不脱——必死之局。
说了这句话,乔段洪向前走了一步:“在下洛城鸿福镖局乔段洪。承江湖朋友看得起,喊一声辟水刀。几位朋友今天开张,我们认栽。这东西要烧,也就烧。但几位朋友想要什么找什么,可以明说。在下如果帮得上忙……”
“闭嘴。”一个高颧细眼的持剑人说,“再啰嗦一句,死。”
乔段洪的脸当即涨红,几乎就要冲上去。他走了这么多年镖,第一次受到如此待遇。但最终他还是将冲上心头的那股气强压了下去,拱拱手,不再说话了。
“烧。”乔段洪又说了一遍,狠狠地看了那人一眼。
但对方只在嘴角牵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李云心的心里一跳。
对方要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也总有些细微的表情会忠实地反映出他的心理活动。他看那高颧细眼的一位,意识到他虽然看起来冷漠镇定,但看这些人的眼神,的确就是像看死人一样。
那人觉得他们早晚要死。
这是他上一世赖以谋生的技能之一。不说炉火纯青,但在这个世界,大概无出其右者。
最终火还是烧起来了。随后六个持剑者将车队的十几人赶在一起,向路边的野地里走。
李云心走在队伍的中间,身边是刘老道。老道这时候有点慌神,嘴里啊呀啊呀地嘀咕个不停,大抵是说自己怎么就倒了霉,跟上这趟车。
乔四福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瞪他一眼:“啰嗦什么!不是说自己是洞玄派掌门!到这时候连个屁也不敢放!”
刘老道唉声叹气,不理他,大概实在担心自己的小命,没心思计较了。
乔四福骂出了火气,又瞪李云心:“绣花枕头。一个男人护不住我小妹——我是你拼了命也要护着女人走!呸!”
李云心笑了笑:“嗯。”
他这态度弄得乔四福更恼火,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又呸了一声,转过头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嘉欣在乔四福身边看了李云心一眼,也转过脸。
其实女孩子心里有点儿小失望。她知道这少年看起来像是个书生身体单薄没什么力气然而……怎么原来也没有心气儿呢……
她觉得如果刚才李云心和四哥争辩几句,她心里都会好受很多。
赶着他们走的六个人并不干涉他们之间说话,只板着一张倨傲的脸,像几个庄严的牧羊人。
乔段洪压低了声音,让身边几个人都听得到:“看情况。如果情况不对……也不能就等着挨宰。”
他看了女儿乔嘉欣一眼,咬咬牙:“他们要是下手……到时候就听我的,拼命。”
乔嘉欣也一抿嘴唇,点头。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他们深入林间野地,周围的树木越发高耸。到最后树冠遮天蔽日,天都提前黑了下来。
越走心里越慌。等到乔段洪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能不能拼一条命,带几个人突出去的时候,高颧细眼的持剑者沉声道:“留步。暂且歇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句话说得有些怪,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云心微微皱了下眉头,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
“留步”这词儿不应该用在这里。应该是“止步”吧。
“暂且歇下”这个词儿倒不错,但是他对这群俘虏这么说,就太客气了。
李云心看得出那人在说了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些自得——这种情绪大概那人自己都没有感受到。
这几个家伙,嗯……
用他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想要装逼。
或者想要扮得高冷一些。所以不打算好好说话,要拽词儿。不幸的是,大概自身水准有限,因此不伦不类。
作为这群俘虏当中唯一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李云心觉得他摸到了一些脉络。这六个人现在自矜身份,却又不能很好地适应他们当前扮演的角色定位。这意味着那可以令他们“自矜”的原因或者条件,是最近才出现的。
其实还有一些蛛丝马迹。六个人板着脸赶他们走,一直想要作出对他们毫不感兴趣、视之为蝼蚁的模样。但眼神出卖了他们——在看到俘虏当中内讧的时候,实际上很有几个人显得有些幸灾乐祸。这可不是“心如止水”该有的表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还穿了道袍。
在李云心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当中,如果说有一种势力能让江湖上的强人崇敬膜拜甚至想要刻意模仿的……
大概就是道统和剑宗了吧。
他觉得自己猜对了。这六个人,也许真的和那两个道士有点儿联系。
没人知道那一句话就让少年得出了这许多推断,他们都在试图得出自己的判断。
六个人说要歇,乔段洪就挥挥手:“歇一会。”
无论如何他总还是这个镖局的主心骨,他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从容一些。他想这样子那六个人也许会明白他的作用与“分量”,大概在之后可以好好谈谈。
天已经慢慢黑下来,林间起了微风。一刻钟之后人们生起两堆篝火。镖局里的人围在一颗合抱的高耸古树下,那六个强人离他们稍远些,也围坐在火边,偶尔交谈,不时阴着脸扫一眼这些俘虏,眼神轻蔑冷漠,就像看猪狗一般。
他们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大伯,有机会啊。”乔四福挨在乔段洪身边,瞥了一眼那六个穿道袍的人。天黑,树木遮天蔽日,如果分开跑,或许的确能逃掉一些人。
乔段洪阴沉着脸摇头:“再等等。我一路上留了点东西。”
乔四福脸色古怪地看看他:“嗯……引路香?”
“嗯。”
乔四福不说话了。但另一个镖师微微叹气:“镖头,指望不上那个啊。”
大概每家镖局都有“引路香”——木屑一样的东西,从指缝里零零碎碎地撒下去,过上半个时辰就会有奇特的味道。镖局行会的龙首说每家镖局都有相互扶助的义务,见到有人撒了这引路香就该知道是遇险了,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
但那位龙首的心意倒是好的,可惜没什么人真的会指望不相干的人冒着或死或伤的危险来助拳。都是混一口饭吃,又不是那种萍水相逢便可生死相托的江湖豪客。
“他们该是暂时不想伤人。”乔段洪斟酌着说,“他们的功夫高得邪门,还是再等一等。真动起手来……唉。”
乔四福和几个镖师的嘴唇动了动,不说话了。乔段洪担心的他们何尝不知道。现在动手大抵就是一个死字了。再等等呢……人总是迷信希望这玩意儿。
乔四福转过脸去看了看乔嘉欣。少女盯着火堆怔怔地不说话,偶尔用余光瞥瞥和老道坐得更远些的李云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心里就冒出一股火气——他想和那六个人打,可是又不敢打。不敢打,又不甘心。于是就更烦躁。他压低了声音:“我就觉得那小子有鬼。嘉欣说了,他俩看见那个强人的时候,那小子可镇定得很。他拦车的时候像个雏儿,到这时候哪里像了。”
乔段洪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李云心一会瞧瞧那六个人,一会在地上写写画画,看起来倒真是有点儿百无聊赖的样子——比他们还要轻松许多。
他摇摇头:“大概是商贾之家。那种孩子,小时候见得事情多了,这种反应也是应该的。以为这世上的东西都可以谈都可以商量都可以换一换,也就没那么怕了……镇定自若。呵,要是寻常歹人这想法倒是不错。看他出手大方大概是有点家底的。但如今这局面……人家怕是不想要钱的。这孩子毕竟是年轻。”
乔四福撇撇嘴,又看了李云心一眼。尽管心里不情愿,但还觉得大伯说的有道理。那种事也不是没见过——镖局里的人风风雨雨磕磕绊绊才能做成的事,到了洛城那些富商那里,动动嘴皮子,花银子就解决了。
他不喜欢那股油滑气和轻轻松松的劲儿。所以在看到李云心抛出一锭银子的时候,心里就不大痛快。
乔大小姐也幽幽地看着李云心,可是又觉得他不是父亲和四哥说的那种人。
明明……他那时候将自己拉到身后了的。现在想哪怕会觉得他没血性,可是他还会知道护着自己的啊。
父亲都没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这时候李云心忽然站了起来。火堆旁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不清楚这个不知深浅的少年打算做什么。
下一刻就看见他迈步朝那边的六个人走过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老道在他身后挤眉弄眼可又不敢大声说话,乔嘉欣瞪大眼睛,被他的举动搞得愣住了。
李云心走了六七步,其中一个人就喝了一声:“做什么!?留步!”
他赶紧停下来摊开手:“好好好,不走不走。”
林间火光摇曳,周围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但这少年看起来真像是初生的牛犊,似乎还不明白眼前的形势在乔段洪这样的老江湖眼中有多么诡异莫测。
“在下李云心,洛城人。”他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诸位英雄先听我一言。我观诸位英雄武艺高强,绝非草莽中人。这次迫不得已出手,只毁去了财货却不曾伤人,已是侠之大者的典范了。云心猜测诸位英雄是缺了些银钱,才不得已行此事。说到银钱,云心手中最近还颇为宽裕,如果诸位不嫌弃,我——”
“呵……侠之大者。”一个执剑人冷笑起来,转脸阴晴不定地看看李云心,“你这小子不怕死?”
“这词儿倒是有点意思。”另一个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看李云心,“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到这时候,这几个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明显的、生动的神情。
“惭愧惭愧。在下虽然曾经和家父走南闯北,但也读了些书。侠之大者么,为国为民。诸位英雄这一身好武艺,却在江湖上默默无闻,定然只是暂且蛰伏,只待一鸣惊人。既然赶上了这个机会,云心哪怕散尽家财又如何?和诸位英雄在草莽时相交,想来日后也……”
“那小子脑袋有问题?”乔四福听得目瞪口呆。他觉得李云心在鬼扯——傻瓜都不会真像他说的那么想。可是现在他又说得头头是道……到底想要做什么?以为这样子那群人就会把他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段洪倒是皱起眉来。
“这人……”他想了想,借着火光重新打量李云心。他之前未将这少年放在心上,到此刻却隐约觉得,他所说的话里似乎还有点别的自己暂时弄不清的意思。
乔嘉欣怔怔地看着他,倒是觉得自己要被他给搞糊涂了。
李云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很多。乔段洪眉头微皱地听他说完,轻轻摇头。他知道这少年打算做什么了。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来说,遇到眼下这种局面,还能如此镇定、还能试着去用那些溢美之词试图说服那六个强人,也算是急智了。
那少年是想让自己显得没头没脑吧——他自己大概也不会信自己说的话,那些强人更不会信了。但倘若对方真觉得这么一个少年实在没什么威胁、且贪了他身上的真金白银、再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勇气与圆滑而对他稍稍有些好感……
那大概的确是有可能放他走了的。
可惜这少年毕竟看不清楚状况。这几个强人显然不是为了财货,而是为了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乔段洪已经想了很久,但不知道自己这些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另对方如此大费周章。
就如乔段洪所料,那六个人听了一会儿听得烦了,一挥手:“滚滚滚。回去待着,休要聒噪!”
可乔段洪又觉得对方的口气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但细想的话,又实在抓不住什么痕迹。
李云心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哪怕是在呵斥他——至少那些人的口气没那么冷漠了。
有了些“人”的味道。
他从另一个世界来,又做过那样的职业。他知道在某些情况下,人会因何而苦恼、忿忿不平。
例如,衣锦夜行。或者说,装逼的时候没人捧哏儿。
他好脾气地笑笑,也不恼,作了个揖。然后又往另一边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边走边嬉皮笑脸:“那……诸位英雄,在下还想商量个事儿,我和那边那群人素不相识,之前才走到一起,您看我自己找个地儿待着行吗?”
这一次那高颧细眼的剑客终于有些不耐烦,冷哼一声:“你找死?”
李云心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歪歪扭扭地往后退,摆手:“好好好我这就回去!”
等他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划拉得地上的枯枝烂叶沙沙响、走回到火堆旁的时候,乔四福扬起眉头鄙夷地看着他:“您这就回来了?”
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是跟我们不熟么!”
到这时候,看他的人大抵都是同样的神色。在江湖行走有很多事都可以见仁见智,但有一件事是大家公认的——要讲义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刚才做的那些事情倒无可厚非,但最后一句要跟这些人撇清关系的话将他们惹得恼怒。连乔嘉欣也终于叹口气,看李云心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感常常来得突然迅速,褪去的时候便也没什么情深意重可言。
少女意识到那好看的少年其实也就仅仅是好看而已,于是觉得自己白白开心了那么久,还有点儿上当受骗的感觉。
可李云心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不那么颓丧了。他笑笑,只说:“嗯。”
然后就又坐到了刘老道身边。
这样的态度让火堆旁的镖师们一愣。本想再挤兑他几句,但瞧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刚才跑出去只是演了出戏,眼下谢幕回后台。即便是老江湖也没法儿做到像他这样一转身就换上另一副面孔,仿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件事儿已经轻车熟路。
可是他才多大年纪?就连在坐的人也未必做得像他一样圆滑。
……为了活命还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吧。他们就只能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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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昨天睡过了,忘记更新了。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老道倒并不很在意这个便宜徒弟做了什么。他眼下正忙着诵经一样地念“怎么办怎么办”。
李云心挨在他身边,拿手指轻轻戳戳他:“师傅。”
刘老道愁眉苦脸地瞥他一眼:“嗨,徒儿啊。为师现在自顾不暇,你若还有其他法子……”
“你知道《衣锦夜行图》吗。”
“啊?”
“《衣锦夜行图》——大楚威烈皇帝向羽早年起兵之初在垓下战败,痛失爱妻。后励精图治十二年,率军击破敌都,定鼎天下。可惜那时候他在乎的所有人都已经死掉,他空有千秋霸业却也无人分享,于是在某个雪夜着云锦金龙袍单人匹马夜奔三百里往垓下祭奠亡妻——后来画道高人作了这画,您总该知道吧?”
李云心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好像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后于清溪边把盏清谈。但这种状态在如今这时候就太诡异了。
刘老道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张张嘴:“你……你……你怎么知道……”
“之前跟你说过我挺喜欢画师这个有前途的职业,所以我知道这画儿也没什么大不了。那现在,你看看那边。对,就是那边,眯起眼睛借着火光看,我刚才走过去走回来的时候,用脚划出来的印子。”
刘老道满心诧异,不明白这个少年怎么此刻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但仍下意识地循着李云心悄悄指的方向眯眼看了过去。
虽然他不是那些法力高深的名门修士,但既然自诩为洛城画界“五大高手”之一,该懂的他还是懂的。于是借着火光看了一会之后,刘老道微微瞪圆了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扭头看着李云心,口气变得结结巴巴:“这个……这个……你到底是……”
“嗯你们都喜欢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李云心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点,“不过先不讨论这事儿。这么说你看出来我在那边画的是《衣锦夜行图》了。但是还没画完。衣锦夜行图是工笔,我这是用写意的法子勾了几笔,勾出个神韵来。”
“懂懂懂……”刘老道从略微呆滞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撞了大运。被六个强人劫持到此当然不算撞大运,但这件倒霉事儿同眼前这个少年人相比……简直就微不足道了。
画师们作画分工笔、写意。工笔作画细密精巧,纤毫毕现,画中景物栩栩如生。写意作画纵笔挥洒,墨彩飞扬,更讲究一个韵味意境。
倘若世俗中人作画,工笔写意本无高下之分。但在画师这里,一个人可以用一副工笔画将一位二八佳人表现得栩栩如生,却未必能用一副写意画展现出她的韵味来。
但眼前这少年是……用写意的笔法以寥寥几笔……勾出了那一副名作的神韵来了!
只看这几笔,便可体会到顺达通畅——落笔之人以神魂作引,将“画卷”上的灵力轨迹都规划出来了。只等画成之时用体内气海引动天地灵气灌入这轨迹里,一副意境高手才能作成的画卷就成了!
刘老道也是有幸见过一次高人名作的。那画作当中的每一处落笔都大有讲究——就好比道士们的符箓,是用一笔一画将天地灵力导入了那画卷当中的。
说是意境画师作画能令人触景生情,实际上本质来说,还是用笔墨构成了类似符箓的东西——你做不做得好,就看你的修行、技术是否精妙了!
但这少年的寥寥几笔……
刘老道觉得,可能比那天见到的那位高人画作,还要高明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赶紧拉住李云心的手:“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先前那些收徒的话,嗨,都不当真!小公子您年纪轻轻就已如此造诣不凡不知府上是——”
“你先别急,你听我说。”李云心轻轻推开他的手,“我身体出了点问题,没法点睛。”
所谓“画龙点睛”,就是在画成之后的关键一笔。这一笔,将天地灵气导入画卷中笔画勾勒出来的轨迹里。至于在哪里点、如何点,就只有画师本人知道了。但李云心气海被封,这最后一步他做不到。
“我没法点睛,所以你来。”李云心指了指另一堆篝火旁,那高颧细眉的剑客身边,“就在那里,缺一笔——画里威烈皇帝的剑。”
刘老道张张嘴,脖子一缩:“嗯……我说高人哪,小道道行低微……”
“你不是洛城五大意境高手之一?”
“玩笑话玩笑话哪里能跟您比……”
“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我怕坏了您的大事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怕的。”
“高人您何苦为难小道……”
“你想死?”李云心盯着他说。
“……呃。”两个人原本一句接一句地赶着说,听到这一句,刘老道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现在的事情不是闹着玩,我也不是跟你闹着玩儿。他们,是真要杀人的。”李云心收敛神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语气轻松,“他们现在只是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一旦下定杀心这里一个人都跑不掉。我跑不掉你也跑不掉。所以现在做这事就是救你自己。做成了还有那边那群人的感激——你的洞玄派在洛城混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比他们好。所以你自己的人命和他们的人情你要不要,就看你去不去点那一笔。”
刘老道倒是活了几十年,但从未经历过这种凶险的场面。到此刻再看这原本平淡无奇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修为高深的神秘人,更觉得喉咙发干腿发软。篝火在不远处劈啪作响,更远些的地方,六个剑客正在低声讨论些什么,时不时地向这边转头看一眼。
“高人你……可是我怎么去?”刘老道觉得身上有点冷,但是汗水倒是想要往外渗。他抹抹额头,“再说这个《衣锦夜行图》……这时候看起来没什么用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云心拍拍他的肩头,“去吧。早晚你都要去,你自己也知道。”
刘老道当然知道。活到这个年纪,胆子再小,轻重缓急他也分得清。但凡不是懦弱得无可就药的人,有希望总是会伸手抓住的。而且他觉得这少年深藏不露——也许是他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玩性一起,想要“玩一玩”。
他一边这样对自己说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喘了三口粗气之后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平时忽悠洛城那些土财主时候的状态。
夜风一起,他的破道袍呼啦啦一响,两堆篝火微微一暗。刘老道的面相本来就生得不坏。虽然说不上贵气逼人、英伟挺拔,但也算是有些气度。此刻他因为紧张而板着脸,默不作声地往剑客那边走了几步,六个人就警觉起来。
“你要做什么?回去!”
“诸位英雄且听我一言。”刘老道说,“在下洞玄派混元子。”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又向前走了两步:“在这江湖上也颇有些薄名。今日这件事,让老道我来和诸位英雄谈谈——”
高颧细眼的剑客微微一皱眉:“洞玄派?”
他仔细看了看刘老道:“道统洞玄派?”
刘老道抚须一笑:“呵呵,虽不中,相去不远矣。贫道这洞玄派,乃是洛城之中的洞玄派。修习的也是无上天人所传玄门正法——”
剑客一听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原来是这等江湖渣滓。再进一步,我断了你的腿。”
此刻刘老道距离那点睛的地方只差两步。他硬着头皮又道:“天下道门本是一家嘛。想当年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至此处,忽然传来破空的一声啸响。林中原本昏暗,只有两堆篝火发出昏黄的光,但在这样的密林里,也像是被周围的雾气野地吸收了。此刻伴随这啸响出现的,是一道雪亮的光。
一柄细剑插在了刘老道身边的地上。剑柄兀自颤动不止,发出嗡嗡的声响。
大蓬的泥土与枯叶飞溅起来,刘老道被这一下子吓得一哆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下子,倒正巧坐到那点睛一笔的地方了。
剑客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还不滚!”
刘老道看看那剑,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划拉了一阵子,狼狈跑回火堆旁。
镖局的人们此刻并没有心思去嘲笑或者讥讽这对出够了丑的“师徒”——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剑上。
剑的形制同剑客们手中的一模一样,显然并非援兵。剑身上穿了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蝇头小楷,显是“飞剑传信”。
无论飞鸽传信还是飞镖传信都是江湖客们常用的手段,飞剑也不见得多稀奇。但可怕的是,没人见到投出这柄剑的人。至少在镖局众人的见识里,这份功力,已经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成了。”李云心在阴晴不定的火光里笑了笑,拍拍刘老道的手臂,“你得演出戏。我保证你喜欢。”===============================================注:写意,俗称“粗笔”。与“工笔”对称。中国画技法名。通过简练放纵的笔致着重表现描绘对象的意态风神的画法。写意画是国画的基本表现形式,与工笔画并称。齐白石的名作《虾》,就是写意画。徐悲鸿的奔马也是。名作《清明上河图》,属于半工笔半写意的作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穿道袍的剑客站起身,将那柄剑珍而重之地拔出来,取下上面的信纸、展开。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又递给另一个人。
似乎这人并不识字。
另一人展臂接过信纸仔细了一会儿,抬起头。
“用不着了。”他说,“都杀了吧。”
“唔?”细眼高颧的剑客微微摇头,叹一口气,“真是个麻烦事儿。这人还不少。”
随后他提剑站起身,转向十几步之外的镖局众人。
他身后的五个人也站了起来。
无形的气势与杀意忽然在暗夜里扩散开来,就连他们的身后的篝火都似乎微微一暗,变得瑟缩起来。
“时候到了。”乔段洪低声道。
他能读唇语。尽管相隔十几步、光线并不明亮,但这位老江湖的眼光没有出错。再看到那六个人的气势与神情,他知道对方起了杀心。
原因就在于那一封飞剑传书。虽然他不清楚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但现在他知道除了不远处的六位高手之外,在某处也许还有一位超级高手——超出了他对“武功”这东西的理解能力的超级高手。
就是在这时候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许那人不是什么武功高手。
也许……是一个修士……
那种一直以来只存在于凡人们口耳相传中的、普通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真正修士。或者叫“仙人”。
但在这样面对生死之际,他所能做的就只是让自己的勇气再多些。至少不能乖乖被杀。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时候到了。做好准备。”
然后看看自己的女儿,用决绝的语气说:“嘉欣。一会你跟着四福走。老客,老六,咱们得缠住他们。林子密,让孩子们跑出去就行。”
乔嘉欣和乔四福想要说话。但乔段洪低喝一声:“闭嘴。现在不是你们任性的时候。如果有人跑出去了,绕道回渭城,告诉镖局里的人带上银钱马上走,这辈子都别再抛头露面。”
他看了看那六个人,又扫了一眼黑暗阴沉的树影:“这件事可能和那些人牵扯上了。”
这种罕见的严厉令人们一愣。乔四福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惶恐,但仍有疑惑:“叔……哪些人?”
“修行人。”
乔段洪瞥了一眼“浑不知大祸即将临头”,正在和李云心窃窃私语的刘老道,“真正的修行人。”
两拨人在昏暗的火光中对峙起来,相隔十五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细眼高颧的剑客在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何必。不如你我都省些力气。你们这些人在我眼里就如蝼蚁一般。真动起手来,也敌不过我一剑之威——何必垂死挣扎。”
乔段洪盯着他手中的细剑不说话,但一身精气神已催至巅峰。他明白这极可能是自己一生当中的最后一战——可是他现在就连为什么要有这一战都没搞清楚。
到底为什么要劫了他们?到底为什么又要杀人?
这是每一个人心里都要弄明白的问题,但没人问出口。
直到他们听见那少年以一种轻快又疑惑地语气说:“可是诸位,你们干嘛要杀我们?”
已经没人有心思再去嘲笑他的“愚蠢”或是“天真”或是“初生无畏”了。就连乔嘉欣也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觉得挺难过——没想到“一见钟情”这事儿第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对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然而这句话竟然真的打破了林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细眼高颧的剑客原本作势欲扑,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神情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看起来有点儿像“如释重负”。
剑客收住去势,冷笑了一声,用手指弹了弹掌中的细剑,以嘲弄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十几个人:“倒也好,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到了阴曹地府,莫要报错了我们六兄弟的名号。”
“我们六兄弟,乃是河中六鬼。可听说过这名字?”
乔段洪微微一愣,随后皱眉:“河中六鬼……你们不是早已经被黑刀应决然诛杀了?!”
“呵。要不是我们兄弟遇了贵人,或许倒是实情。如今么……”剑客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做完这档子事,我们兄弟便要去找他将这笔账算个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哎,听起来好牛比的样子。”那少年轻佻的声音又极不和谐地插了进来,“什么贵人?听你们的名字从前混得应该不大好——叫黑刀应决然的人听起来倒是个人物。我猜你们从前是人见人恨的反派角色,然后引起了公愤被那位黑刀以爱与正义的名字消灭掉——哦哦,即将消灭掉,然后遇到了贵人。到底是什么人?”
剑客竟然没有恼怒,反倒阴阴一笑:“呵呵呵,说到这贵人——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知道凌虚剑派?”
镖局一行人面面相觑。其实凌虚剑派这名字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哪个州府里没有几个“凌虚剑派”呢?只是不晓得他口中说的是哪一个。
但李云心立即拍了几下巴掌,清脆的掌声在夜色里传出好远:“哇哦,是不是传说中的七十二流派的那个凌虚剑派?!”
剑客傲然一笑:“算你有点见识。”
他朝东方拱了拱手:“那贵人便是凌虚剑派的修士,尊号淮南子,乃掌门座下亲传弟子,正是入世历劫来了——你们可知道什么是历劫?”
自然没人回应他。他便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实际上这人知道得并不算多,他所说的,李云心都听赤松子和亢仓子说过。
末了,剑客说道:“……因而便传了我们兄弟六人灵丹妙药。只吃一颗,便功力大增。若你们今天运气好,大概还能见到仙长一面。只可惜,仙长今日另有要事不能前来……你们这些人么,便也无用了。”
“那么就是历杀劫了。”李云心在听完他的话之后说,“所以你们劫了我们,把我们像猪羊一样赶来这里,等你们的那位仙长来。他来了,就杀人。我想他得杀很多人——大概手底下也不止是只有你们六个人,在别处还有其他的傀儡吧。”
“你们这样的人为他找人,然后他来了就一一杀了。杀到他厌了烦了腻了觉得‘哇哦杀人这件事真是无趣我还是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之后……就算了渡了这劫了。对不对?”
李云心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剑客颇为惊异地看了看他,冷冷一笑:“你这小子倒知道得不少——什么来历?”
到了此刻,镖局一行人大致成为了彻底的看客——刚才那些关于洞天、流派、渡劫之类的讨论,就连最见多识广的乔段洪也听得一头雾水。
他毕竟不是像刘老道那样的“修行人”——就连刘老道对很多名门大派的细节、忌讳也并不知晓。
但并不妨碍他渐渐意识到……
自己又看走了眼。
曾经被他认为是一个“不通世事、故作老练沉稳的商贾之子”的李云心,竟然展现出了令他诧异的手段。
他不知道那少年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却几句话就令六个杀星以一种诡异又癫狂的炫耀姿态,将他们所知的辛秘倒了个干干净净。
事情不对劲。这是少年是使了什么手段。乔段洪在心里想,不然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子……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说我们今夜有救了?!
乔段洪又打量李云心一眼,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刘老道身上。
他心里一跳。刘老道眼下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畏畏缩缩的样子,而显得镇定沉稳。他盘坐在地上、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
是了。其实是他!乔段洪顿时觉得心里真正地、彻底地踏实了下来。如此一来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刘老道还真是深藏不露。但据他所知的确有一些江湖高人就喜欢扮作放浪癫狂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那剑客说什么修行人历劫,也许这刘老道真是个修行人,也在历劫呢!
这个解释,总比“那少年实际上是个令人诧异的惊世天才”来得合理的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异人,又怎么会碰巧被自己撞见了!
便是在这时,他又看见刘老道拢在袖子里的右手探出来,掐了个决。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边正在说话的剑客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起来:“……可知道我们兄弟六人是吃了多少的苦头,才有今日的技艺?想当初那黑刀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只当我们是蝼蚁一般。到了今日谁是蝼蚁?还有谁敢看我们不起?等料理了你们这单事,我们便重回河中去——定要叫从前那群人知道……哈,哈,哈,我们今日也是出人头地在这江湖上立下了名号——”
到了此时不但是乔段洪,就连最迟钝的人也发现了这六个剑客的异常。
他们已经不复从前傲慢冷酷的样子,而是变得癫狂起来。就好像几个失心疯捧着剑在自说自话,浑不在意周围还有什么人,是什么样的态势。
从六人如何结识、如何学艺、如何闯出“河中六鬼”的名号,再到做过什么事、杀过几个人、如何结识了凌虚剑派的淮南子、如何吃下药丸、其后又去了哪里——统统抖了出来。
李云心已经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然后他意识到,这事儿可能有些麻烦。
因为现在他弄明白赤松子与亢仓子的身份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两人不是他们所说的散居道士。那两位也是凌虚剑派的人——掌门亲传第三、第四弟子。
李云心没什么心思去衡量究竟是“掌门亲传弟子太弱”还是“父母留下来的阵法太强”。他只知道原本他以为已经没了首尾的事情,现在又横生出波折来了。
那两位的师弟还活着,听起来颇有神通。一旦那人发觉两位师兄没了消息,有心去查的话,会不会真的查到自己的头上?
他还并不十分了解“神仙中人”的手段,不敢妄自揣度。可已经在怀疑,那人今夜没空来这里杀人“渡劫”,会不会就是去调查那件事了。
真可惜。他原本是打算了解了详情就逃走。但如今知道了这些事——搞不好这六个剑客背后的主子“淮南子”会觉察出异样来。
事关自己的性命啊……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那么……
这六个人就不能留了。
《衣锦夜行图》的效果已经发挥至最强。引导天地灵气的刘老道越发觉得心惊——他也算是能画出意境的作品来的“高手”,但他的那些东西和眼下这东西一比……
就像是垃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阵法中的六个人已经已经完全失掉自我,被某种强大的情绪控制。
但李云心还觉得不够。毕竟是他仓促搞出来的。依照父亲的说法,这《衣锦夜行图》阵成之后应该会让阵中人迷失本我,即便去给他一刀,他也依旧虎沉浸在虚幻的荣耀中不能自拔——绝非像现在这样子。
所以还得想点儿别的法子。
如果要杀了他们的话。
乔段洪拨开环绕在自己身边的人,走到李云心与刘老道身边。
他先朝刘老道深深地作了个揖,又向李云心郑重地颔首,然后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一路轻慢了仙长,仙长莫怪。”
他看也不看那边逸兴遄飞、口若悬河的六个人,脸上的神情平静淡定,好像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这两位“高人”了。
镖局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最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他们的镖头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之前被他们轻视嘲笑的一老一小,竟然真的是深藏不露、所做一切皆有深意。
“敢问仙长,现在我们该如何?那六人可是被制住了?”乔段洪在向刘老道说话。
刘老道当然没法儿回答这问题。但好在他的演技过硬,只微微一抬眼,捻了捻胡须,道:“贫道正在施法,不便多言。问我那徒儿吧。我已将此阵法关窍尽数说给他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并没有。”李云心说道。
他的语速很快,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什么。其实更是他不想给乔段洪追根究底的机会——比如说为什么路上偶遇的一个少年此刻就可以协助一位“仙长”作法了。
“你们现在别轻举妄动。可以说话可以稍微走动,但别想着跑。一旦你们动作大了这六个人被刺激,还得清醒过来。现在他们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所以在装逼。”李云心转头看乔段洪,又看他身后的几个人,“那么乔先生,你们这些人,如果在他们清醒过来的一刹那发动突袭,杀死这六个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乔段洪微微一愣。这少年的口气好熟悉。
倒不是说像是熟悉的某一个人,而像是那种……习惯了发号施令、去指导别人做事的那种腔调。
他意识到自己先前对于这少年身份的推测错得彻底。这大概……不是什么简单的商贾之家的孩子吧。也许是某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呢。不过他和刘老道又是什么关系?从眼下来看……两人似乎早有默契了。
他连忙拱了拱手:“不敢当,在下是个粗人,不敢称先生。要说突袭的话……”
乔段洪的脸微微一红:“怕是……一个也不成。大概能伤两三个人。但公子可能不大清楚这些事——这六个人都算是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也是千里挑一的角色了。我们这些人虽说……”
“嗯,知道了。”李云心打断他的话,“那得想个别的法子了。”
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这样子令乔段洪觉得很受伤。他当然没指望这么一个青年公子明白“二流高手”意味着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传奇志异当中的侠客每每是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一个“一流高手”也只是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当中做陪衬的角色。至于“二流高手”,在外行们看来就是实打实的贬义词了。
可现实情况是,一个资质平庸的人从小时候开始练武,药材、饮食都有专人打点,拜的是“名师”,学的是上好法门,到了壮年的时候,可能也只能摸到“三流高手”的边儿。
要成为二流高手除了要有优渥的环境、机缘之外,还要有天分。
至于一流高手……那当真是万中无一的龙凤了。
乔段洪自觉自己资质尚可,幼年也算努力、家中也算殷实——到了这个年纪勉强算是摸到了二流高手的边儿,已经颇为自得。
至少在洛城的几家镖行里,他的身手是排得上号的。
但这些东西,他觉得这少年大概是不清楚的。也许那少年出身高贵、从小修习的是法术之类的玩意儿,不会有兴趣练武。
城中的高门大户大多如此——慕仙向道,很喜欢学修行中人“打坐吐纳”。虽然并不得法只算附庸风雅,但对于打熬力气的技艺,向来不上心。
他就只得再拱手,用余光注意着刘老道的反应,试探着问:“那……我们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刘老道高深莫测地不说话,李云心想了想:“我倒是有个法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说了一半。
林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原本就是有风的。春季风大,即便在是这样茂密的森林里,也依然有微风。
但这风来得古怪——有森森的寒意。
风几乎是贴着地皮卷起来,在每个人的身边都绕了一圈。两堆篝火齐齐一暗,树叶哗哗作响。
刘老道的胡须被吹得倒卷上去,但他没心思理会这事儿。因为就在风起的这一刹那他忽然发现阵法里的灵气流紊乱了。
于是还在滔滔不绝的六个剑客迟疑地放缓语速,而后互相看了看,尴尬地闭上嘴。
下一刻,这六个摆脱了阵法控制的杀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高颧细眼的剑客皱起眉头:“有高人——先杀了他们!”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尖细凄厉却又若有若无的声音伴着那阵阴风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我死得好惨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剑客即将发动的攻势因这声音再次停滞。
刘老道瞪圆了眼睛,嘴唇微微发颤。
乔段洪和镖局一干人茫然地四下张望,试图弄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李云心叹了口气。
鬼片经典开场。
那么下一句大概是……
“把我的头还给我啊……”
这第二声在夜色与密林中响起的时候,就连最冷酷的那个剑客手中的剑刃也开始微微发颤了。
在这样的世界,即便再见多识广的人——当然不包括那些真正的修行者——也没法儿像李云心那个时代一样,被那样多的信息轰炸。李云心可以知道女鬼出场的一二三步套路知道传说中河里有水怪海里有龙王地下有阎罗天上有金仙,知道皇帝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大官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富贵人家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他甚至可以产生审美疲劳比如在听到这女鬼的两句话之后心里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又是这个套路啊。
所以哪怕他惊诧于“我终于要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真的鬼了”的时候,心中的恐惧也是远远小于其他人的。
再等到……
这女鬼以一种极经典的方式现身——
一个白衣女人端着双臂,从一丛矮灌木后脚步轻飘地走了出来。身上有大片的血迹,不停地在往地上滴。但她的头没在身上——脖颈处碗口大的一个伤口,可见骨茬与气管、血管。
她的头在地上。就在身前四五步远,骨碌骨碌地滚。两只眼仍是睁开的,歪歪斜斜地瞧后面的身体。
于是这身体就跟着滚动的脑袋,摇摇摆摆地向前走,边走边发出凄厉哀怨的呼喊——
“把我的头,还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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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夜色里一头小黑驴沿路走来,驴背上坐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前面一个梳双髻的丫鬟挎着蓝底碎白花的小包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这黑驴被喂养得极好,一身皮毛油光锃亮。走路的时候白下巴昂起来,胸前的两个小铜铃叮铃铃作响,在夜色里传出去好远。
走到一片缓坡下,小丫鬟踢到了什么东西,皱着眉轻轻地呀了一声。
她穿着一双薄布鞋,踢到的东西却又尖又硬,扎疼了她的脚。丫鬟蹙着秀气的细眉把灯笼放低些照了照,发现那是一把刀。她又向远处看了看,转脸对驴背上坐着的人说:“哎呀小姐,你看!”
灯笼的光映亮了周围这一边区域。于是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兵器,还有被焚毁的大车骨架。几辆车歪歪斜斜地靠在缓坡上,青草地都已经烧焦了大片。
坐在驴背上的少女歪头往地上瞧了瞧,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哎呀。”
她有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面孔洁白,在夜色里像是能散出清辉来。一双手纤纤细细,正是一双不出闺门的大家闺秀的手。但她的一头青丝却梳拢在脑后,只插了一支小木簪——这打扮倒不像是一个大小姐了。
“这是……这是……”驴背上的小姐细声细气地说,“这是遇到强盗了么?”
丫鬟抿嘴想了想,笃定地点头:“想必是了。”
驴背上的小姐用另一只纤细的手捂住胸口,细眉皱起来:“那岂不是死了好多人。”
丫鬟摆手:“不不不,小姐你看,地上只有兵器没有血迹,也许人还好好的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没遇过这种事呢,想去看看。”小姐瞥了瞥远处那一片树林——高大的树木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就好像无数朦朦瞳瞳的、高大的妖魔,在夜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丫鬟苦恼地叹了口气,仰起脸看驴背上的姑娘、数着手指头:“唉,小姐呀。前几天你说没看过猴戏,我们跑了两天看猴戏。你又说没听过说书,我们在茶馆听他们说了一天半的《龙王传》。前天你又说想吃胡饼,我们就又在晖城等了一天胡商。可是小姐呀,你还想去渭城看彩灯节的呀,我们要赶不上了啊。”
小姐为难地想了一会儿,叹口气:“可是很香呀。”
丫鬟睁大眼睛:“嗯?”
“往那边去,有很香的味道啊。”小姐轻拍一下毛驴的屁股,小黑驴就哒哒滴往路边的野地里走了几步。于是小姐抽抽鼻子,抬起纤纤素手往远处的树林里一指:“就是那边,香味儿往那边去了。”
丫鬟苦恼地揉了揉头上的发髻:“小姐啊……”
“去看看嘛。”小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细密雪白的牙齿。
小丫鬟拗不过小主子,只好提着灯笼走进荒草丛里。
黑漆漆的原野上两人一驴,前面一点如豆的灯光。纤细的身影在将近一人高的疯草中穿行,夹杂着小丫鬟抱怨的声音:“早知道我就跟老爷告密去。”
她一边拨拉着荒草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还以为跟小姐偷偷跑出来会有好吃、好玩的呢。结果呢,小姐喜欢的都是些我早就腻烦的了。要我说呀,小姐呀,你不能这样子,东跑跑、西逛逛。好玩的东西京都最多啦,要不然呢,我们就往浩瀚洋那边去,我听说那边——”
小姐也不气不恼。其实看起来,丫鬟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在往林子里边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个人走了两刻钟,丫鬟忽然被绊了个踉跄。
这一次她往地上看了一眼,就像一只猫一样跳起来:“哎呀我的鞋子!”
灯光下,青底细花缎面的绣鞋已经污了一大块。发黑的血,半干不干,黏糊糊地糊在鞋面上。
一个男人的尸体扑倒在草丛里,手中握着半截树枝。血从他的脖颈上流出来——咽喉处一指宽的伤口,切得整整齐齐。
看见这情景小姐也吓了一跳。她又轻轻掩住嘴:“呀,昨天才买的鞋子呢。”
然后又看看那尸体:“你看,我说会死人的嘛。”
小丫鬟苦着脸,声音里快带上哭腔:“小姐呀,我们回去吧——前面一定还有好多的啊!”
驴背上的姑娘往树林里瞧了瞧,抿嘴一笑:“我快闻见他了。再找找看。”
于是一主一仆循着些微的血腥气,在齐腰深的荒草里继续向树林里走。
小黑驴胸前的铜铃的叮铃铃的响,又在夜色中传出去好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云心屏息,拨开面前的一丛枝叶,看到持剑的剑客。这一位的身手没有上次那两位高明。并非仅仅指剑术,还有使用符箓的手段。
赤松子与亢仓子都可以在气海被封之后使用符箓。在那些东西被他设计毁掉之前它们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包括但不限于追踪、隐匿、恢复体力。
眼下的剑客就没那两位那样高明。他们六个人兵分六路杀人,对自己颇为自信。但李云心同样也很自信。
他以为有人分散追兵的注意力可令他以从容逃走,可此刻镖局的人似乎又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
一男一女仓皇逃来了这个方向,看起来是乔嘉欣与乔四福。林间很黑,只有从枝叶缝隙中投射下来的细碎月光,几可忽略不计。但乔嘉欣身上特有的少女气味与纤细轮廓令李云心辨认出了她。
两个人已经尽量放缓动作、放轻呼吸,好不引来人。但追兵看起来比他们更加精于此道——剑客此时距离李云心不过一步远,脚步坚定轻巧地向两个人接近。李云心估计剑客会在双方距离五步的时候暴起一击——一刻钟之前他见过剑客那样杀人。五步之内,细剑快得像是一道闪电。他看得清对方的意图、动作,但没了灵力支撑的身体却没法应付得来。
好在他从小练水云劲。说到闭气藏匿的功夫还算是得心应手。不然他大概早死在了那两个道士的手中,活不到此时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希望能找到点什么东西,但一无所获。
应该……是有什么人在附近的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然刚才那女鬼是怎么回事。
女鬼一现身,火堆旁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就趁着女鬼往剑客的方向去、他们一时间乱了方寸的时候,镖局的人夺路而逃。本以为那厉鬼能阻他们一阻,甚至把剑客吓退、杀死。
哪知道最终只是一剑,那女鬼就消失不见了。
要不是李云心做过类似的事,他几乎要怀疑那是什么人用画道虚境的手段、像他之前一样弄出来吓人的。
可到这时候,镖局的人已经死了几个,那“高人”还未出现。
剑客已经距离两人七步远了。
这时候乔嘉欣与乔四福却以为已经暂时安全,低声说起了话,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猎物。
但好在正是这番对话救了他们一命。
因为李云心听到乔大小姐低声说的是——
“四哥,你说爹爹他们逃出去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四福大概没心思回答她,或者干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是乔嘉欣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希望他也逃出去。”
李云心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起来他之前做的那些事令自己的形象在这姑娘的心里重新转变过来了。这似乎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第一个对他表露出坦诚却毫无理由的好感的人。
所以这件事……很麻烦啊。
如果没听到这话,他大概可以咬咬牙狠狠心,让剑客将两个人杀了、走了,他再悄悄退去。
但到了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没法儿这么干了。
这倒不是道义、同情心之类的问题。而是因为如果这姑娘如果在说了这种话之后即刻在他的面前被杀死……
他会念头不通达的啊。
夜风又起,林中树叶哗哗作响。李云心从袖中取出了他的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笔跟了他近十年,笔锋依旧尖圆齐健,可见并非凡品。但对于他而言就只是好用而已,甚至看起来没有他那个时代一枝二十五块的那种淘宝货漂亮。
像刚才的那种画阵他现在没法儿弄出来,但也还可以吓吓人。作为一个画师最重要的素养就是善于观察,所幸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一个喜欢盯着一件事物或者人发呆的家伙。
你先得看清他的精气神。你得看到他或她或它体内的灵气流转。所谓大道无形,天地有灵——即便是一张桌子,体内也有灵力的。
察得他的本源,然后以纸笔作画,就同他的意志神魂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得个虚影儿出来。在父母的口中,这诚然是画师们最最基本的入门手段,然而到了这俗世间,却已经是高明得不得了的神仙法门了。
他之前画九公子的影像,于是九公子有了觉察,跑来解了他的围。
现如今他要救乔嘉欣,就得再用这个法子。
练了十几年的手法,几乎是一息之间就成了。纸片在袖口里藏着,手腕一转、手指弹动得出了残影,一个小人跃然纸上。
剑客再踏出一步,距离乔嘉欣和乔四福只有六步远。
==================蟹蟹大家的打赏,我争取上推荐之后每天更4000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乔四福无意中向后看了一眼。本意是打算瞧瞧有没有追兵,结果就得偿所愿。
一缕月光正透过林叶缝隙照射下来,照到了剑客的细剑上。
寒光乍现。
“跑!”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声,拉起乔嘉欣的手夺路而逃。
但剑客的剑,比他的反应更加迅速。冷哼声与剑刃破空声同时传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剑客便跨越六步远的距离,如一只苍鹰一般猛扑过去,剑尖直点乔四福的咽喉。
但毕竟是差了一步。乔四福闪一次身,脖颈避开这剑刃,将左肩送了上去。血光迸射——这看起来轻灵飘逸的一剑力道却很足,当即废掉他的一条臂膀。
但剑客已经欺至两人三步之内。细剑如同一条游蛇一般顺势而上,再取他的咽喉。
乔四福去势已老,没法发力闪避。
乔嘉欣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拼着力气向剑客怀里撞过去,想要撞偏这一剑。
剑客自然想不到这个少女会有这样的勇气,真的被她带偏一步,剑锋失了准头。
乔四福避过这一剑,身子倾斜斜地向后倒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倒在一截凸起的老根枝桠上。拇指粗细的干枯枝干从后心处穿进去,从胸口透出来。但没穿透衣服,在胸前撑起一个小帐篷,很快被鲜血浸透。
“晦气。”剑客冷哼一声,似乎对这一次的失手感到很不愉快。但这不要紧——他已经用一只手钳住了乔嘉欣的手臂。
少女在黑夜中试图反抗,然而她的手段与这剑客比起来不值一提。剑客衣袖一振,剑锋回转,直刺乔嘉欣的咽喉。
就在这当口,他听见一个声音:“留人。”
声音严厉短促,在树叶的沙沙声中显得有些失真,但并不妨碍他听得清楚。
剑客用余光瞥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距离自己两步之外,一颗矮树后,站着一个人。
“大哥?”他皱起眉头,觉得有点儿惊讶。
高颧细眼的剑客此时站在不远处,好像衬着月光。因为他看起来有些蒙蒙亮,平添了几分仙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陌生,但剑客没有多想——那毕竟是他十几年来最熟悉的人。
何况看起来也的确很熟悉。
高颧细眼的剑客说了一句什么,但听得不清楚。
于是他一手制住乔嘉欣,一边向那里走了一步。他的那位大哥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有些行动不便,他怕是受了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步跨出去,看得真切了。
他发现了问题——他的那位大哥看起来有点儿透明。好像是……
之前出现的那个女鬼。
心中警兆陡生,下意识地撤身挥剑回防。这一点警惕救了他一次——他看到了藏在自己身边的矮树丛里的那个人。
一个白衣少年手持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枝,正做势欲刺。角度选得很刁钻,距离自己也够近,倘若他再向前一步,险些就着了道。
但动作毕竟太慢——慢到好像不动了一样。
剑客嗤笑一声:“萤火之光,不自量力。”
再后退、一剑刺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的心里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儿……
他怎么也是雾蒙蒙的,像一个虚影儿。
退后的一步踏实了。就在鞋底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忽然自**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什么东西——也许是还有枝枝桠桠的树枝,插了进去。
或许腿上臂上背上捱了一刀,他都可以忍痛做出反击。但这种地方受创,如此大创——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心理冲击。
复杂的情绪与剧烈的痛楚在一瞬间击垮剑客的意志,他就像是一个最最惊慌的普通人一样甩开了乔嘉欣,一边试着往前迈步摆脱那东西,一边用手里的细剑毫无章法地往身后挥舞——他甚至不敢转身去看那袭击者到底在哪个位置。
因为太疼了。
可李云心已经从他背后站起了身,双臂夹紧那一根粗树枝、再用力往前一捅,冲了两步。
因为他的动作,剑客重心失衡,一头栽倒在地。撕心裂肺的惨呼只发出半声就戛然而止——五尺长树枝插进去两尺,剑客已经彻底断绝生机。
李云心放开手里的树枝拍了拍手。而不远处的两个虚影也在风中慢慢消散,两片宣纸飘飘荡荡落了下来,很快化为飞灰。
“快走,可能有人要来的。”李云心对呆坐在地上的乔嘉欣伸出手。
乔大小姐瞪圆了眼睛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李云心,觉得自己的脸上多了两团火。
“你,你,你怎么……你……”
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比如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弄出的两个人影儿你怎么杀的他——你怎么捅那种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这少年带给她的一波又一波的“意外”实在太多,以至于她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了。
但她到底也不是软弱犹疑的性子。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乔四福,一咬牙将拉住李云心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好,跟好我。再怕也别叫。我们可以跑出去。”李云心说完一矮身,钻进密林里。
乔嘉欣紧抿着嘴唇,紧跟上去。
少年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却令她心安。
尤其在经历了刚才那样的生死之后,她觉得更加心安了。
李云心知道还会有人追上来,还可能是比较难缠的那一个。
他早就知道被人“画”了的感觉。那种感觉相当奇异,是他的前世所不曾体会过的。
“第六感”,异常强烈的“第六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就好比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喊了你一声,然后你的心里感受到某种召唤——某处发生了些什么,于是你得找过去。
倘若离得远,也许这感觉会在找到那个地方之前消失掉。但在今夜这样的距离上,李云心知道那位“大哥”很快就会赶到他的兄弟被爆菊的现场,并且怒不可遏地开始追踪。
两人在黑暗与夜风里疾奔,耳畔是枝叶哗啦啦的声响。好像前面以及更远处的都是无尽黑暗,只要一头扎进去便可无所遁形,永远也用不着再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感觉……
“有点不对劲。”李云心停下脚步,说。
乔嘉欣没收住步子,撞在了李云心的后背上。少年伸手扶住她,感觉到少女的肢体柔软潮湿。她出了不少汗,身体还有些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紧张恐惧。她在大口喘息,灼热的气流喷吐在他的胸口。
“……哪里不对劲儿?”乔嘉欣声音发颤,问。
李云心微微愣了愣,意识到一件事。
他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这姑娘倒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女。他可以用饱经风霜的成年人的思维来考虑事情,来说话,但这少女……
十几岁而已。
在她那个世界还在追星、读书。
她的确是害怕了。在害怕的时候,还尽量一声不吭地跟着他逃走,不中二、不圣母。还会在他用成年人的思维,说出那句“有点不对劲”之后,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克制恐惧问他,“哪里不对劲儿”,不撒娇,不添乱。
这真难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就微微叹口气,用力扶住她的胳膊,等她站稳了才放开,低声问:“怕不怕?”
“……啊?”少女喘息着,搭在身边的树干上——好像抓住点儿什么会让她心安一些。
“我知道你怕。”李云心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她,“喝点水。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大了解——恐惧大多源于未知,所以你会怕,这很正常。今晚追杀我们的人和我们没什么仇怨,他们只是给别人办事。别人和我们也没什么仇怨,只是正好想要杀人,就找人,恰巧找到了我们。所以这件事,一言以蔽之,就是我们倒霉了。”
少女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双手抓着它,微微平复了喘息,努力地、认真地听着李云心说话。
其实听他说话就会觉得踏实镇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曾经很想要闯荡江湖面对风雨做一个红衣女侠,可经历了今晚这些事情她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听别人的安排保护,其实是很安心的事情。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需要你做到一件事。你得知道我们现在没法去救其他人。可能眼下你父亲,嗯……还有我的师傅,也在哪里躲着藏着,一想到他们我们会着急,但是没办法。”
“我们不能急,不急不慌镇定下来才能和追杀我们的人周旋。他们一共六个人,刚才我杀了一个,也许其他人也杀了一个,最多剩五个。还有一个,应该正朝我们追过来。也就是说追杀其他人的只有四个了。”
“所以说,我们保住命不死,拖住来人,就是给你的父亲他们争取了时间分担了压力——你现在既是在逃命,也是在救人,你说对不对?”
乔嘉欣努力睁大眼睛,点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乖。走吧。”
乔嘉欣深吸一口气,再次钻进密林里。她走了两三步,然后回头去看李云心。
但发现那少年不见了。
刚刚平复下来的心一下子又乱了起来,她赶紧转身又往回走了一步,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走得太快,那少年没追上。
但迈出两步之后,她忽然看到一点清光迎面而来。
细细的,像闪电一样的清光只在她视线里出现了一秒钟,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下来。她甚至来不及去想些什么东西——因为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剑客抽回细剑,乔嘉欣软软地倒在地上。两眉之间留下一点细细的红色印记,像一枚红豆。
“找死。”他低声说,然后转头看向李云心,“你倒是有点手段。说说看,你是何方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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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看了一眼乔嘉欣,好确认她是真的……死了。
女孩倒草丛里,死去的姿势并不美丽,眼睛没有合上。
他就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古代的女孩子当然没他那个时候的好看——至少总体上来说。天然去雕饰总是好的,但也意味着不那么白不那么香头发不那么柔顺脸上的痘痘怎么遮掩得住。
但这位乔大小姐即便在现代也算是个小美女,李云心对她印象很不错,没想到相处不到一天,就死掉了。
果然还是现代文明,法治社会比较好啊。
至少不会随随便死人。
但他仅仅是感慨一下子。他前世做过不少事,死人也见过不少。既然可以接受穿越、妖怪这种事,当然更能接受死几个人。
因而他很快收回视线,看着那剑客:“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剑客一怔,皱起眉头。他的确已经意识到眼前这白衣少年,不同寻常了。
不管是商贾之子还是官宦之子,都不可能在看到这种死人之后面色如常,甚至连一丁点儿哀伤难过的意思都没有。更何况他之前展示了不同寻常的本领——他绝不是一个单纯的世俗中人。
那么……也许真的,和那些“神仙”有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河中六鬼”从前被黑刀应决然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还是遇到了那位神仙之后才翻了身。因此他们很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不能惹——“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流派”从前对他们而言也是天边飘渺的云,但如今他们知道,凡是和那些人有关系的人,有多么可怕了。
而这少年之前的所作所为,如今的反应,再加上这一句听起来狂妄之极的话,令剑客意识到,自己可能遇上了棘手的人物。
不能杀。
但不杀,却已经得罪了他。万一之后这少年怀恨在心,又真是什么洞天、流派的人……
他们这样的小角色怎么承受得住?
只是在路边随意劫些人而已,怎么就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剑客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转了几个念头,李云心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于是他打算再次兵行险招。之前不召九公子,是怕他杀了无辜人。到如今乔嘉欣已死,那些“无辜人”也不知是否已被其他几个剑客屠戮殆尽,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剑客改变主意、下定决心之前,李云心用手指夹住了袖中那张九公子的画像。只需要轻轻一点,九公子的幻象便会突然出现,随后那凶残的妖魔大概也很快就会赶过来。
但正在此刻,林中响起一声饱含怒意的呵斥声。这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惊得枝叶间夜宿的飞鸟都扑棱棱飞上了天——
“哪来的大胆狂徒,敢在本娘娘的行宫撒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和剑客同时一愣。
一秒钟之后,李云心拔腿便向北方的一丛矮树里狂奔而去。
在父母口中,画师是天下修行者当中对于灵气这东西最为敏感的一群人。李云心深以为然。比如说就在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同时感受到某种似曾相识的灵气。
这灵气,在之前那女鬼现身的时候也出现过。
女鬼现身扰乱了他和老道布下的简易画阵,但李云心相信这灵气的主人没有恶意,而且是想要救他。
上一次吓住了六个剑客,这一次又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灵气的源头就在北方的矮树之后,他不知道那个存在是人是鬼是妖是仙,但知道至少眼下,那家伙不打算杀他。
他之前停住脚步对乔嘉欣说“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指的也是这件事——那时候他确信自己连着两次看到了同一棵树。
鬼打墙了。
大概也是这个存在,不想让自己走出树林。它也许需要自己为它做些什么。
李云心大概可以猜得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冲进那丛矮树,狂奔十几步之后发现面前豁然开朗。树林之后是一片空地,空地当中歪歪斜斜矗着一座破败的小庙。庙已经倾塌了半边,之所以没有化成一堆瓦砾是因为另外半边由一棵一人合抱的老树撑着。这树大概是从庙宇里面生出来的,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成了半边房梁。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这片森林里也是有人住的、大概这间庙宇的香火也是颇为旺盛的。因为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年,这一片空地也依旧宽广。大概当初在铺就石板之前还在地面上做了别的处理,因而草木生得少,生生在周围一片参天巨木当中圈了一方天空出来。
明澈的月光从高空洒落,李云心就看清了只剩一角还挂在门楣上的那方残破匾额——
三花娘娘庙。
这是个什么鬼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正神。
倒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愚民们为某个有点手段神通的精怪建起了一座庙,当作真仙来供奉了。
但李云心只看了一眼,就冲进早已没了门板的门洞里。
庙中的神台竟然还在,上面一尊泥胎也在。只是表面已经风化剥蚀,看不清面容了。可只看依稀的轮廓,这神台上原本供奉的泥塑倒像是个人模人样的山神土地。
“又是庙。”李云心收住脚步,叹了口气。
寻常人来看,他已经陷入死地了。但李云心知道,这大概是除了他请来九公子之外,唯一可以得救的机会了。
因为这看似破败不堪的泥胎塑像上,却有着惊人活跃的灵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便也不再担心之后可能紧随而至的那剑客,反倒镇定下来,背手绕着泥塑转了一圈,微微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帮我?”
于是之前那飘渺的女声又在破庙里响了起来:“因为本神和你有缘。你见了本神还不下跪?有没有带三牲呀?嗯?哎呀,你没带……”
“三牲……三牲没带,嗯?什么都没有?嗯?”
“啊呀,我的……嗯……哼。见了本神还不下跪?嗯?你是不是个道士?嗯?丹青道士?”
李云心微微皱眉。他觉得这东西,似乎没有他之前想得那么简单了。
这东西知道“丹青道士”这个说法。
这词儿,他自己知道,父母知道,余下的人,大概已经没几个还记得了吧。
亢仓子、赤松子知道。但他们似乎是剑宗的人。
而眼下这位……大概是个精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小时候,在他的父亲和母亲认为他还不大懂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给他说过很多故事。大多和精怪山鬼有关,就像那些乡民们在夏日的夜晚、在村口大树下摇扇乘凉时给孩子们说的故事一样。
但李云心知道父母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很多细节都可以佐证他们的说法——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于是他也知道这些精怪,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头。
大道无形,天地有灵。既是有灵之物,即便一块石头、一把椅子,也是有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生出心智、修出灵体的。
最常见的自然是那些亲近人类的生物。人本是灵中之灵,又早开了心智,懂得礼仪教化。和人亲近得久了,有那福至心灵的,便也生了灵智。又或者那在山野间活得久的,在庙宇道观附近听了真经、吸了香火的,也都容易成精。
但成了精,开了心智,懂得些事故,却未必懂人情和人心。
一个婴孩被抛去狼群里,尚且可能变成一个人形野兽,何况原本就是异类。
有那精怪有了些修为,却仍旧兽性难除,为非作歹,甚至贪吃食人。还有些精怪施展神通法术,迷人心智,扰乱人伦纲常。
也有懂规矩、只一心修行的,但毕竟少见。
于是道统和剑宗弟子行走天下历劫时,也会将那些精怪除掉。此乃功德。
李云心的父母算是开明人,但对那些东西也无甚好感——除妖之前先问一句可曾祸害乡里,已经是少见的宽容了。
但李云心本人对这些东西……其实很感兴趣。在他那个时代,谁没有幻想过书生和狐仙的爱情呢。红袖读书夜添香,惹多少文人墨客神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更何况父母告诉他,精怪,最喜欢丹青道士。
化境的丹青道士,已经有具画成真的神通了。遇到那种修出了灵体却并无实体、只能附身在哪里的精怪,大发善心给它一个形体,对于那精怪来说便是堪比再造的天大福缘。
因此李云心最初觉得这精怪应该是本能地感受到了画阵所产生的与众不同的灵力气息,而后才依照自己的本能、好恶行事,打算帮帮自己。
它弄得出一个女鬼幻像,弄得出鬼打墙这障眼之法,可见是有些本领的。虽然这样的小手段在道统、剑宗弟子面前都不值一提,然而用来对付普通人——哪怕是服用了霸道的丹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催出了雄浑内力的剑客,也是足够了。
但是……
这精怪竟然知道“丹青道士”?
道统和剑宗的弟子可不会好心地告诉它这件事。而自从两千年前画圣陨落之后,就连丹青道士这个词儿,在世俗世界都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它的身上应该有故事。
而听它说话阴阳怪气、言语不搭,又应该是个懂了些人事,却未必完全清楚人伦礼仪的。
三牲是什么东西?牛、羊、猪——帝王祭祀时的最高规格,又叫太牢。这傻妖精竟然问自己带没带三牲。
果然是个对世情一知半解的傻妖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就笑了笑,伸手在泥塑上摸摸:“区区一只小猫妖,胃口倒不小。”
庙里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李云心才听见它说:“啊?猫妖?哎呀,我才不是猫妖,嗯?我是三花娘娘。呀……三花娘娘,大胆!咦?你怎么知道我是猫妖?你告诉我?啊?我是三花娘娘呀!”
“你这名号……三花娘娘,可不就是只三花猫?说话又像神经病——整个种族都是神经病的,不就是猫咪了么?”李云心撇了撇嘴,“小猫妖,想吃肉,想要香火,都好说。但你得先帮我解决外面那个人。之前的女鬼是你搞出来的?搞得不错。但是我可以教你点儿更好玩的。”
李云心走进来已经过了几息的时间,剑客应该到了。
但对方应当不敢追进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足以令他明白这少年和镖局的那些人不同,是一个必须要认真对付的对手——如果起杀心,就一定要杀得死。
他就探头向外看了看,发现剑客果然也已经冲出树林。但面对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座破败庙宇显得惊疑不定,用手里的细剑向前方斜斜指了指,才慢慢往庙门口走——用那种无比小心的、显然是暗藏了什么玄机变化的内家步法。
但这令他看起来像是个跳街舞的。
“嗯?好玩?哎呀,好好!哼,没有三牲,本娘娘……嗯?先给我一个……嗯……一个身子?咦,本娘娘再帮你,哼……什么好玩的?嗯?”
李云心忽然感觉身边起了一阵微风。风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在地上卷起了一小片灰尘。
这应该是那精怪的灵体。
精怪修出了法力神智,但又没有人类一样淬体的丹药法门,身体当然会死。身体死掉了,神识不灭,就成了人死之后类似鬼魂一样的东西,这便是灵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小猫妖倒是胆大——不附在灵气充足的东西上面,灵体跑出来游荡。一旦恰巧此时一道天雷劈在附近,它可就魂飞魄散了。
“傻猫。那人是要杀我的。不先帮我解决眼前事,我怎么帮你解决身后事。”李云心侧在颓败的门后盯着那剑客,“这傻比刚才杀了一个姑娘,我很不爽,想要弄死他。你帮我弄死他,以后我给你画张像,让你附上去。随便找间庙供奉着,你配享香火,以后能不能修成正果,就看你自己的了。”
猫妖咕噜了一声:“咦?香火啊?哎呀,好呀。嗯?不行,哼,先,给我弄一个身子,哼……”
“你这蠢物!”李云心皱眉低喝了声,“区区精怪,敢跟我谈条件?!你不知我是个丹青道士么?!福缘就在眼前,你倒不知道珍惜?嗯?”
猫妖沉默了一会儿:“啊呀……哎呀,啊……那你说嘛……好玩的,嗯……”
声音委屈,像只被拍了一巴掌压下耳朵的小猫。还像是个讨糖吃,结果挨了打的孩子。
但精怪之流本就如此,与人到底是不同的。
李云心又皱了皱眉,低声道:“我问你,你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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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高颧细眼的剑客,本名陈怡安。原本出身书香门第,名字就可见一斑。
但现在他是河间六鬼的老大“吊角鬼”,还死了兄弟。
要把他杀了。陈怡安想,不但因为他杀了四弟,还因为他看不透。
对方如果真是洞天或者流派出来的那种不通世事的少年,他有的是办法。那些人诚然都是神仙中人、仙法高明,但毕竟不通人情世故。他转个眼珠的功夫,就能哄得他们心花怒放。
可这小子……
他生出过化敌为友的念头。但就只有那么一瞬间。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头脑灵活得可怕。自己同他虚与委蛇,搞到最后,还不知道是谁了玩了谁。
既然如此,就只能杀了。
杀了之后衣物烧掉、身体肢解。在这样的密林里很快就被分食。随后再把其他人的尸首也分了,洒落在这附近。任他多高明的手段,也追查不出来那小子的下落。
怪就怪他太聪明,出身太好,但实力又不强。
很难得的实力不强。
陈怡安觉得身上微微有些燥热。其实那少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很俊俏啊……
那些洞天流派的弟子,高高在上,得爷哄着供着他们。哼,可有一天会想到,他们当中的一个被我困在那破庙里了?
等到时候,被爷踩在地上……
嗯……压在身下的时候,看他还怎么神气?嗯?怎么神气?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只差四五步就能走到门前了。
其实这么短的距离,他提气扑过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那小子之前下手太黑心机太重,他总得小心为上。
这片林子里有古怪,似乎闹鬼。
他们从前就号称河间六鬼,也不是没见过鬼。之前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并不十分担心。一来他见过“神仙”,而来也知道有些鬼害不了人,就只能吓人。先前那女鬼被他一剑刺得烟消云散,可见是个虚张声势的。
人都杀了不计其数,却怕鬼?玩笑话。
又迈出一步,他看见李云心背着手从庙门里走出来了。
他穿一身白衣,在林中奔逃的时候,衣袖被树枝勾破了。但现在那些白布条垂在袖口,被夜风吹拂得飘飘荡荡,倒更添几分出尘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手里捏着一张纸,剑客微微皱眉。
他当然听说过画师,到此刻再细细一想……难不成这小子是个画师?
他从前和兄弟们打家劫舍,没耐烦去琢磨画师到底分几个境界有什么本领。他只知道那些能变虚影的画师都是凡人难得一见的角色——都被达官贵人供奉着,指望他们多弄几幅画儿来益寿延年。
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有这么高强的本领。
更……不能留了。
可惜了。一个高明的画师。但再高明……也只是些虚影儿、戏法而已。
怎么同洞天流派的道士和剑士比。
这时候听见那少年说话:“你再往前,我可不客气了。”
陈怡安在心里冷笑。这一招,此时已经不灵了。
他此刻将周身内劲催至巅峰,就连踏步时脚底的草叶弯折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浑然不怕那少年再玩什么手段。
他看得分明,少年说话会吐气,走路有影子,是真人。之前那女鬼或许是这少年弄出来吓唬人的,但只要不惊慌,总能分辨得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受死吧。给你个痛快。”
他一振手中细剑,一指宽的轻薄剑身嗡嗡作响,如同一条银蛇的信子吞吐不定:“着!”
这一剑快且刁,即便以镖局里那个乔段洪的身手也躲不开,他相信这少年必死。
然而……
刺空了。
剑客一惊!
那少年的身形忽然灵活了许多,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了他这一击,又退出一步,扬声叫道:“我可作法了啊!”
那闪避的动作绝无可能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至少以一个普通少年的体力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剑客不能再分神。他看得出少年刚才避开的一下子还是有些费劲,此刻力道已老,断无可能再避开第二剑了。
当下手腕一抖,银光如同游蛇一般折返,再直奔李云心的咽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瞬间看到那少年终于抖开了手里捏着的纸。一阵青光闪过,剑客发现自己与那少年之间陡然多了一个墨绿色的身影。
这一眼看,剑客发现这身影有些怪异。是个身披绿甲的将军,手持一柄淡绿色的宽刃剑,戴奇特的头盔——上面嵌着密密麻麻的绿色宝石,看起来像是只苍蝇。
什么样的人会做如此打扮?
但剑客明白,这只是一个幻像。他切不可被分了心,让那小子有机可趁!
当下心神一收,无视那剑士虚影斩来的一剑,仍要穿透这幻像,刺向李云心的咽喉!
但噗嗤一声。
剑客陈怡安的头颅冲天而起!
绿甲将军的阔剑,几乎是被剑士自己撞上去的。
这不是虚影。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被化境高人具现来的实体!
斩杀了剑客陈怡安、沾染上了生人的热血,那绿甲将军的身影就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收剑,转脸向李云心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后化为一阵光斑,消失不见。
河间六鬼的大鬼,剑士陈怡安的无头尸首倒在了地上。
李云心长出了一口气。
还是不能长久啊……
他的气海被封,没法儿动用灵力,于是叫猫妖上了他的身。猫妖的灵体为他提供些许灵力,算是勉强能用达到“化虚为实”的境界了。
但毕竟猫妖的灵力微弱,又不是他自己的——这东西被召唤出来,只杀了一个人,被生人的热血阳气一冲,就溃散而去了。
倒是那猫妖体会不到这生死一瞬的刺激,阴阳怪气地问:“啊,呀,死啦。哈,那是什么?嗯?那绿将军,是什么,嗯?”
李云心叹了口气,语气有点儿怀念和惆怅。但猫妖必然是听不懂的——
“他啊……叫易啊。无极剑圣,易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猫妖听不懂,就咕噜噜了一声,似乎很不舒服。
李云心知道这是因为她附在自己的身体上。道士、剑士、丹青道士,修习的都是天心正法,玄门内功,身体里自有一股浩然气,不同于世俗中人。
因此妖灵附在这类人身上,灵体会被排斥抗拒,很难过。他就退开几步:“回去吧。你帮了我,我会承你的情。但是现在我气海被封,没法儿搞出来可以让你舒舒服服附体的画儿。等我以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再来找你。”
一阵阴风绕着李云心打了个转儿,猫妖气恼地叨咕:“啊?以后?啊?以后要多久哇?哈……以前就有人……嗯,哼!不以后,我不等……咦?”
她忽然没了声儿,几步之外的草尖儿一片低伏,阴风远去了。
猫妖似乎发现了什么。李云心不清楚这不大通人情世故的东西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朝他的来路望了望。但两息之后,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从那边过来了。
他警惕地皱眉,随即目瞪口呆。
一个女孩跌跌撞撞、手舞足蹈地从林中冲出来,一边踉踉跄跄地跑,一边发出银铃儿一般的笑声,嘴里颠三倒四地嘀咕:“啊?好,好好,哈哈哈,这是我的,哈哈,咦,这是我的,嘻嘻嘻嘻——”
女孩子面容姣好,身体修长,裙裾飞扬,沐浴着月光。本来应该很美好的。
但李云心听到这笑声只觉得有点儿头皮发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那是乔嘉欣。
猫妖附在了乔嘉欣的尸体上。
从那姑娘死掉到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乔嘉欣的生魂该是被勾走了——如果他从未见过的黑白阎君也的确存在的话。
这么一具尸体,其实还有些灵气存留,大概又恰好体质、时辰特殊,这猫妖就附了身。不但附了身,而且活动颇为自如,简直好像原本这具躯壳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乔嘉欣”跑到李云心面前,跌跌撞撞地一头抵在他胸口。李云心微微一皱眉,扶住了。想要呵斥几句,又不知道怎么说。
毕竟和乔嘉欣只相处了一天而已,算不得太熟悉的。
等猫妖在他胸口蹭了一会儿才站稳了,李云心就叹口气:“好吧。”
“这也算是你的福缘,不枉你帮了我一场。我听说过这类事。”
“从前也有过精怪附在尸身上,也有正道高人这么干过。毕竟尸体总要烂掉,能物尽其用也算是天道了。但是,有几件事情,你得注意。”
这些事情他父母亲对他说过,他都记得。只是没想到今天真派上了用场。这种事,是有些条条框框的。未必如后世的法律法规那样落实贯彻了,但总有些规矩方圆。从前他不大理解,只觉得可能是迂腐。到如今见到这猫妖和九公子,他觉得自己懂了。
九公子,看起来几乎是个人了。人的模样,人的装扮,说人话。但他拿起人来就吃,就像人拿起鸡腿就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他那样的大妖眼中,人伦礼仪教化都是狗屁,人就是用来吃的。没有可能沟通——就像这时候的人不会和猪狗沟通。
而且如今也没有小动保。
这猫妖,没有九公子那么大的神通,附身在神像上,有一座庙。大概从前不像九公子那么作恶,但看她说话行事,也不大懂人情世故。这些异类,终究不是人。
修行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实际上多少有些道理。
所以就有些规矩。
“你是一个精怪,不会无缘无故有人给你立庙,一定是得过高人帮助。那么当初那位高人,应该也同你说过一些规矩。我怕过得久,你忘了,就再给你说一遍。”
李云心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乔嘉欣说:“你是知道我能帮你,才帮了我。这对我是救命之恩,我们之间也就有了牵扯。可能之前帮助过你的人和我有类似的身份,刚才你附我身,也见识了我的神通。所以我能帮你,也能害你。只看你能不能好好做一个人。”
“现在我要告诉你,附了人身,进入人世间,就要遵守人的礼仪教化。你是精怪,可能野性难驯。但在遇到触怒你的事情之后,要深思三息的时间,再决定做什么。”
“第一,不可伤人性命。”
“第二,不可与人婚配。”
“第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这里,“乔嘉欣”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仰起头看着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月光里灼灼地闪,脸上虔诚又严肃,竟然还有些怯生生的表情。
李云心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这小猫妖在“听法”。
对于禽兽精灵们来说,很多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对它们而言都是“法”。
人觉得孝顺父母天经地义、觉得不要同类相食天经地义、觉得礼义纲常最普通不过,但对于禽兽精灵们来说,却是人伦大道演化而来的“法”。
看起来这小猫妖从前真的被人点化过,否则如今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云心忽然觉得心情好了点,微微笑了笑。
“第三,三观要正。”
乔嘉欣眨了眨眼,试着像一个正常人那么说话:“啊?三观?哈?那是大庙嘛?你要给我盖三间大庙嘛?”
李云心笑:“三观啊,就是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先不需要懂,理解就好。以后会懂的。”
“不过如果你要跟着我走的话,我们还是得去渭城。你这身体……就姑且说吓成了失心疯。毕竟在那里有落脚地,所以这么一来……就得去关照关照镖局的其他人了。嗯,你不懂没关系,跟着我就可以了。我喊你上身,你就上我身来。我们去把他们救下来。”
“好大的口气啊,少年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就响起来。
这声音大概也属于一个年轻人,二十二三岁。好听富有磁性,尾音上挑,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
随后,一个云锦白袍的年轻男子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李云心眉头一皱,心里跳了一下子。
这人走出来的时候,仿佛身边自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那些草木全部轻轻推开,碰不到他的衣服一丝一毫。
他的脚步轻盈,似乎连青草都不会被他踩弯,所到之处,就连虫鸣都变得温柔起来了。
在月光下,他的身上甚至还笼有一层淡淡的光华,好似天人一般。
李云心知道,这意味着眼前这个口气不善的年轻人,修习的是天心正法,玄门内功。
就像他的父母亲一样。
但对方,应该是道统或者剑宗的人。
再考虑到今晚发生的事情,他的身份应当是七十二流派之一的凌虚剑派掌门弟子,亢仓子和赤松子的同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之前给河间六鬼飞剑传书,要他们将自己这些人都杀了的人。
之前他本该来,但没来。如今他来了。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晚上好啊。劳您大驾亲自来。那些人呢?对了——怎么称呼?”
对方走到距离李云心十几步远的地方,瞥了瞥地上那剑客的无头尸体,微微摇头:“凡人。”
然后抬头打量李云心一番,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号淮南子。来的时候看见几个,杀了几个。渐渐无趣了,这事。渡劫终究是麻烦。”
“你也是个修士,对吧。唔,修的倒也是天心正法。哪位真人门下?呵……必然不是了。你跟我两位师弟起过冲突,你的雪山气海被封了,是我凌虚剑派的手法。前几日发现两位师弟都死掉了。不过应当不是你做的,而是哪个大妖。”
“不过既然和你也有牵连,我又无力找那位大妖报仇,就将你杀了吧。一来算是祭奠两位师弟,二来算是历劫。莫要想不开,你其实也是在历劫,只不过历了死劫。”
“喏,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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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淮南子,话音落下,就从背后拔出了剑。
说是“拔剑”其实并不恰当。他右手并了个二指剑诀,手腕翻转,手指轻轻一挑。
便有一柄细剑从他背后某处嗖的一声升了起来,悬在头顶嗡嗡转动,如电光银蛇。
他盯着李云心又看了一会儿,一挑眉:“哈?你不怕?”
“怕有用么?”
“啧。”淮南子摇头,“杀劫我要渡完了,还正在渡同心劫。同心劫,你知道吧,我总不能看见人可怜求饶就放过他啊。不过现在我还未渡完,你可以试试。万一,哈哈,我道心不坚呢?”
“我又不是傻比。”李云心摇了摇头,“同心劫,就要消磨掉自己的同情心,不会因为觉得一个人可怜就影响自己的判断。你巴不得我跪地求饶然后一剑斩了我。”
“这样,你别杀我,我给你看个宝贝。”
“懒得看。”淮南子一撇嘴,手指一动。
他头上的一柄细剑立时如闪电般射了出来。
快。李云心想。从前他知道飞剑这玩意儿快,当然也知道子弹快。可很多事情不亲眼见过,总没法儿体会到底有多快。
就在他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那一道剑光就从眼前闪了过去。随后一阵连绵不绝的声响,等他转头看的时候,发现“乔嘉欣”已经倒在地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柄银剑嗖的一声从她背后蹿出来,带得她的身体动了动,又回到淮南子的身边。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就在李云心一转头的功夫,不晓得那银剑在她身体里穿梭了多少次。
血液就好像从一个坏了的水囊里流出来,李云心很快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乔嘉欣”的肚腹已经不成样子,用“糜烂”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打了个激灵。猫妖上了他的身。但气息微弱,灵体差一点被摧毁。
淮南子收剑,看他:“那是个妖吧?与妖魔为伍可不好。都是些异类,残暴恶毒,毫无人性。你看,你如果求饶,我就一剑斩了你。你如果不求饶,我就这样刺死你。你自己选。”
“真操蛋。”李云心叹了口气,“欠了人情多不好还的。”
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对方眼下的实力比他高明太多,取巧也没用。看起来淮南子是个恣意妄为的性子,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也拿捏不准他的喜好。
就只好……请九公子了。
他用两根手指从衣袖里夹出了那张纸。
但刚刚一动,便觉得手臂一凉。哗啦一声,半截衣袖落在地上。
小臂有点儿发痒。他低头看了一眼,前臂上一道一指长的口子。口子很快从白色变成红色,随即鲜血汇成几股向下流淌,痒,变成了痛痒。
“你要做什么?”淮南子皱眉问他,显得很生气,“你再乱动,我就割断你的手。现在,快点儿向我求饶,我还有事要做。要不是看你也是个修行人,我才懒得同你废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
他觉得自己的确陷入一个巨大的困境了。
他再没法子了。或者说,没有那种成竹在胸,定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法子了。
他的头脑里出现了几个念头,有了几个对策。但忽然闭上眼睛,在月色与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又睁开:“好。我向你求饶,你一剑杀了我。”
顿了顿,又补充:“你可真得一剑杀了我啊。你知道我也是修行人,也有尊严的。你如果说话不作数,可有辱大派尊严。”
淮南子撇嘴:“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云心叹气,耸肩,先慢腾腾地向他作了个揖。
“快些!”淮南子严厉地催促他,“不然我真要杀了你了!”
才有鬼。李云心当然知道这样感觉。一个小孩子跟你要糖,你坚决地告诉他不可能,他央求央求你,就走开了。
但倘若你答应了却又磨磨蹭蹭,要拿却不拿,他就可能缠着你几十分钟,都走不掉。
“马上就要有可能得到了”这种想法,就是让你烦躁,却没法儿果决淡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才不信这淮南子,此刻真能恼羞成怒、一剑杀了他。
求而不得,几得之——心魔,就是这样种下的。
李云心又撩开下摆,抬脚在地上踢了踢,皱眉:“地上有血。怎么跪。”
淮南子的脸上终于出现更加生动的表情,显得好气又好笑:“你一会总要死,在意什么血?蠢货!”
“总之我得换个地方。”李云心挪开一步,看看淮南子。
对方皱起眉,恶狠狠地盯着他。李云心就放心地迈开步子,像真正给自己选择墓地一样,挑挑拣拣地选起地方来。
因为淮南子脸上的表情在说——“我已经不耐烦了。决定一会好好让你尝尝苦头。现在你尽情折腾。惹得我越烦,一会你就越痛”。
李云心磨蹭了五分钟。这是他预期当中的,对方最大忍耐极限。
然后他站定,抬起头:“最后一个问题。”
淮南子的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如释重负的表情:“说。”
“我觉得妖魔都还不错嘛。干嘛杀它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蠢物。枉你也学道——异类,杀了就杀了,哪有为什么?”淮南子真正地动了杀心,并拢双指。
随后李云心和淮南子,同时听见一阵清脆的铜铃声由远及近。
一个女孩子脆生生地说:“哎呀,小姐,好凶的口气啊,那个人。”
也许是因为女孩子声音脆且清,就传出了好远。
淮南子变了脸色,手中的剑诀变了。从两指并拢,变成类似兰花指的奇怪手势。于是一柄银闪闪的飞剑顿时变作三柄,首尾相接地绕在他身边,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什么人?!”他低声喝道。
两个人屏息凝神地看了几分钟,才终于有一只纤纤细细的小手,打一人高的草丛里探出来。
拨开荒草,走出一个梳双髻的小丫头。小丫头的手里握着缰绳,便又从草丛里牵出一头油光锃亮的小黑驴。
黑驴上,一位安安静静的小姐偏腿坐着,一双明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李云心,紧咬住嘴唇,却看也不看淮南子一眼。
倒是小丫头,牵着黑驴站定了,又扶了小姐一把,才蹙着细眉不依不饶地问:“是呀,妖魔怎么啦?干嘛杀它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淮南子盯着小丫鬟看了一会,皱起眉。
因为怎么看,这梳双髻的少女都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妖,不是修行人。甚至说,她露出衣袖的那半截藕一样的手臂上,还有两三道树木枝叶造成的划痕。
但普通人不会在这种时间跑来这种地方,更不会见到地上的尸体而无动于衷。那么,有问题的是那个驴背上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他同样看不透,然而只觉得……
离她远些才好。
越远越好。
因此他收敛神色,向那小姑娘抱了个拳:“在下凌虚剑派掌门首徒淮南子。唐突问一句,姑娘仙踪何来?所为何事?”
但驴背上的姑娘不看他,也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她伸出纤纤素手在小黑驴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子,黑驴就迈开脚步,哒哒地走到了李云心身边。
李云心动也不动,只放缓神色微微垂着眼,看那小黑驴的蹄子。
他之所以拖延时间就是因为这两个人。
因为在他觉得自己无计可施的时候,附他身的小猫妖告诉他,远处有可怕的东西正在赶过来。小猫妖说话颠三倒四,又是在他的身体里。因此李云心只知道,在小猫妖的印象中,来者——“好吓人好吓人好吓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不是人。
那么,李云心就开心了。是人,一定打不过淮南子。不是人,自己才有活路。
现在这姑娘走到李云心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偏腿下了地。
吧唧一声响,小小的绣花鞋踩进了血泊当中。姑娘微微皱眉,但还是在走到李云心身边绕了一圈。随后她闭上眼睛,小巧的鼻尖凑近李云心的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上到下、从头至脚,就像是一个最最虔诚的老餮闭上眼睛,将面前一道极品美食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深深吸进肺中一样!
一个纤细美丽的姑娘,弯着腰,闭着眼,这么去嗅一个男人的味道,是一件既不雅,看起来又滑稽的事儿。但无论李云心还是淮南子,都没笑出来。
因为这姑娘从脖子开始,嗅遍了他的全身,还绕着他走了三四圈,期间——就都只是一口气!
长长的一口气之后,姑娘才重新睁开眼,略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子,好像是在消化刚才吸进去的气息。
然后她对李云心露出一个笑容,细声细气地说:“你真香。我喜欢你。你要去哪里?”
李云心这时候才抬头看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去渭城。你呢?”
姑娘笑,还露齿,露出一排细腻雪白的小牙:“那我也去渭城呢。你和我一起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点头:“好。我有个名字,叫李云心。”
姑娘开心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咦?我也有一个名字,叫做白云心!”
“真好听。”李云心说,“可是我还走不了喔。你看她。”
他指了指地上的乔嘉欣:“本来她和我是好朋友,但是那个人杀了她。所以——”
姑娘撅了撅嘴:“是呢。小猫妖上了你的身,她不香。”
这女人……闻出了猫妖。李云心的心微微一跳,松了口气。他之前还在担心,再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得带一个精怪上路。
因为眼下他在用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和这个看起来温柔美丽的姑娘周旋,就连语调、表情、眼神都刻意调整。
从这姑娘走到他身边,用力地吸他的味道那一刻起,李云心就意识到,她不是人。
非但不是人,还极有可能是九公子那种级别的大妖!
她和九公子虽然完全不同,但行为模式上却有同一种特点——我行我素,完全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李云心的前世和今生,见过不少人。从前因为职业的关系,他喜欢观察人,也很是记得一些案例。但即便他遇到的最最冷漠的家伙,从心底还是会在意别人的目光的——不论是哪方面的在意。
然而之前的九公子,现在的白云心,他们的“不在意”,就如同一个人“孤单”地走在森林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孤单么?不。有树木、花草、飞鸟、动物。
但他并不将那些东西,当成自己的同类。
李云心知道在面对这种可怕的家伙的时候,千万不能表现得无趣。这种妖魔视人命如蝼蚁,倘若让他们觉得无趣了,可能随手就撕了。
他得表现得更有趣一些——就像他面对九公子的时候。
他要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动作语气,知道她的情绪想法,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然后利用这个家伙,摆脱目前的困境!
于是李云心看了淮南子一眼,摊开手,就像闲聊那样说:“那你帮我杀了他嘛。”
白云心的眼睛微微一亮。
然后她转头看了看淮南子。
流派剑士此刻用三柄飞剑护住了自己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云心和白云心。听到这么一句话之后,他喝了出来:“这位仙子,你切莫自误!那小贼杀了我的两位同门师弟,又与妖魔为伍,我这才——”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就住了口。
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小丫鬟,也在盯着他,而且双眼发亮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贪财的人见到金银财宝也会双眼发亮,但绝不是这样——
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变成了翠绿色。在夜色中放出出灼灼的光,映得一张本来可爱美丽的脸,仿若鬼面。
然后这小丫鬟一张嘴,嘴巴就咧到了耳根,露出排密密麻麻、又尖又细的獠牙来!
这主仆也是妖魔!不是什么修行中人!
淮南子心中一凛,自知今天不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是难以全身而退了。他更知道,哪怕今天催出一身潜力,拼着损耗十几年的功力和以后晋升更高境界的希望,也必须要斗赢这妖魔!那之后,先要活着逃出去,才有资本求援、修炼、报仇!
因而他面色一冷,暴出一口丹田气,厉声喝道:“妖魔!你当我怕你——
小丫鬟的脖颈忽然暴涨,一口将淮南子的脑袋,连同护在身前的三口飞剑吞了去。
随后脖颈又在一瞬间缩回去,小丫鬟抿了抿嘴,皱眉,又看看自家小姐:“没佐料呢。
淮南子的无头身子在原地抽搐了一会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小丫鬟的满口细牙咬掉头颅和飞剑,就好像咬掉一个快要融化的巧克力球。这情景让李云心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里的一句话——“你怎么拿起来就吃啊”。
而淮南子,无论怎么说也算是“凌虚剑派掌门座下亲传弟子”。这名头听起来像是个路人龙套如今也的确成了路人龙套,但李云心可一点儿都不会认为在他身处的这个现实世界里,淮南子是一条杂鱼。
这意味着这主仆二人,的确是强大得可怕的妖魔。
也许……比九公子还要强。
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歪头笑了笑:“这样子的确不好吃啦。我见过一位的吃法倒是挺有趣儿的。那一位是先撕裂了,然后架起在火上慢慢烤——”
小丫鬟听到这里,眨眼:“咦?你不怕我们啊?小姐,这个人不怕我们呐!”
小姐白云心抿嘴笑:“所以他很好玩儿呢。那,你说说,你遇见的那个,是什么样子?你还遇过别的妖?”
“啊……应该算是妖吧。没看清是什么模样,只看见眼睛好大,有我这么高,身上还有鳞片,说自己是九公子……”
其实李云心挺想弄清楚九公子如果是妖,是个什么妖。他从前是现代人,又看电视剧。那时候就很喜欢去猜妖怪们的原形。到如今虽说自己历险了,可这点好奇心仍未掩去。
更何况无论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不是正经的“正常人”。说到这个世界的凡人和妖魔,有些时候想想从前的事,他总觉得其实自己和妖魔更……亲切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觉得这“白云心”看起来这样厉害……也许大妖们之间彼此都是熟悉的——恰好认得九公子也不一定。
但他说完之后,发现小丫鬟和白云心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诡异。
她们两个人对视一眼,而后就连一直看起来淡定从容的白云心,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
“他……你在哪里看见的他?”白云心眯起眼睛,脸蛋微微向前探出来,盯着李云心。
她这姿势很诡异,李云心觉得很熟悉,却又记不起自己应该在哪里,或者什么时候见过。
但他发现这妖魔脸上都已经没有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的渴望——甚至比闻到自己身上的香气时更加渴望。
如果他前世的经验和学识没有欺骗他的话,他觉得那是一种,对于食物的饥渴。
“啊……在……清河县?”
“是他啊小姐!”小丫鬟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跳脚,“小九小九小九!是小九啊!”
“是小九啊……”白云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脖子缩了回去,重新变成那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小家碧玉。只是李云心发现她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下什么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就不跟你去渭城啦。李……云心。嗯,是个好名字呢。你看,我有个名字叫白云心。”白云心凑近他,又轻轻吸了两口气,说,“等我找到了小九,再去找你。”
“你可不能躲着我不见呀。嗯……这样。”
她把手伸进衣袖里,摸了摸,再微微一用力,就拔出一柄银闪闪的小剑来。
其实说是剑也不恰当——这件修长的武器有两指宽,看起来更像是一柄顶端尖尖的直刀,可一边全开了刃,另一边开了半边刃。算是一件能刺能砍的武器。
剑身有一米长,几乎没剑锷,只有白色的、平滑而长的剑柄。
“喏,这个给你。”白云心说,“你拿着它,我就能找着你。”
李云心伸出双手,立即接过去:“好。我去渭城等你,但你可不能不来。”
白云心抿嘴一笑:“你呀……如果跑掉了,我就吃了你。”
随后她忽然张开双臂。她的衣袖一下子变得宽大,几乎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林中蓦地聚集起一阵狂风,伴随一声清亮的尖啸。而后白云心的两片宽大衣袖化作一团浓重的雾气,随着狂风直冲上了天——
几秒钟之后,林地间就只剩下李云心,和他手里的一柄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又在原地站了十几秒钟,确认那一主一仆、一头黑驴全部从云而去了,才长长出一口气,微微附身揉揉自己的双腿。
腿都麻了,快要抽筋了。汗水浸透衣衫,此刻凉风一吹,身上烦躁湿冷,像是要生病。
见了鬼。短短十几天,遇见两个大妖魔!
他看一眼手里的剑,微微皱眉。他不知道那白云心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味道”,但知道这把剑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许那妖魔以后就会凭这东西找到自己。
他一丁点儿都不信那妖魔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喜爱”与“善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实际上,很了解那些妖魔的心态——拥有人类的模样,在心里却从未将人类视为同类的心态。
于是他俯身,将那柄剑用力插进了草地里。
这剑惊人的锋利坚固,竟然毫不费力地地连柄没入地下——期间李云心觉得微微受阻,应该是碰到了石头。但,剑尖似乎将土中的石头也轻易切开了。
然后他才在自己后脑拍了拍,说:“哎,出来。”
精怪附身,大多是附在头上的泥丸宫。猫妖已经在他身上蜷了这么久,一声儿都不吭,想来是被白云心那大妖吓破了胆。
过了几息,才听见那三花娘娘说:“哈?走了呀?啊……吓死我,一啄,哎呀,吓,死了啊!唉,我的好身体,唉,只能这样用,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渐渐淡去。下一刻,李云心就发现躺在地上的乔嘉欣尸体,再一次立起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惨不忍睹。用肠穿肚烂来形容也不为过。
李云心皱眉:“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已经这个样子,你总不能这样走到路上,会吓到人。”
但猫妖似乎对这具身体有着异乎寻常的迷恋。她不满地摇头,伸手捂住肚子:“吓!衣服,穿衣服呀,啊?就好了呀穿衣服呀!哼,大胆,这是本娘娘的法体,呃……咦?那是什么?嗯?是什么?嗯?”
她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东西吸引。随后就用一双血淋淋的手来抓李云心。
一只猫这样子挺可爱,但一具女尸就不可爱了。
李云心皱眉喝她:“你做什么?!”
猫妖吓了一跳,讪讪地收回手捂住肚子,但目光已经盯紧李云心的胸口不再移开:“咦?这是什么?嗯……哎呀,这个好玩,啊呀……”
这时候,李云心才注意到自己胸口亮起来了。
林间有月光,但终究是黑夜,又不是十五月圆。因此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有白色的柔和光芒从他胸口的衣服下面透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形的光芒,巴掌大小。
李云心一惊,连忙将手探进胸口,把那东西摸了出来。
原来是晶莹剔透的一块通明玉简,此时变成了柔和的乳白色。仿佛有光芒充斥在它里面,却含而不散。玉简的一面,白色的光底上,出现了一排……
“字迹”。
而那排“字迹”之下,一个细长的黑点正不间断地跃动着。
李云心盯着那排字迹看了一眼,愣住了。
然后他抬手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去看那排字迹。
在脸上保持着极度古怪的神情,怔怔地站了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张开微微发颤的嘴唇——
“卧……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现在李云心知道为什么这块“玉简”,叫做“通明玉简”了。
因为此刻它的确是通体明亮的。
在他来到这个时世界之后,很多东西都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例如画纸成盐,例如妖魔,例如飞剑,例如人们相信,真的可以修炼成仙。
但那些东西加在一起,也不比不上这一刻——他看到那行字的那一刻。
激动又混乱的情绪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胸腔,即便以他两世为人的经历,也忍不住瞪圆眼睛、盯着那玉简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玩意儿……打开了。
实际上在他震惊诧异一番之后,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从父母藏匿的那个地方得到这块玉简之后,他想过无数种办法试图打开它,以期这宝贝能给他什么神奇的力量,摆脱之前的困局。但这东西就好像一块死气沉沉的玻璃,无论怎样都没有任何反应——哪怕他用自己修炼“水云劲”炼出来的那点灵力灌注进去,也依然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但此刻就在这个深夜里,这玩意儿“打开了”。
李云心捧着它,花了两分钟惊诧,另用三分钟去想任何他能想到的缘由。
最终总结下来,他觉得最大的可能是……那两个妖魔。
此前试过很多法子。水浸,火烧,日晒,渡灵力。要说最近这些天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遇到了大妖魔。
先是九公子,然后是白云心,和她的小丫鬟。
也许……是大妖魔的妖力,影响到了这东西。
但是两千年前的画圣留下的通明玉简,为什么会使用妖力开启?!
而那个画圣又是什么人?!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李云心的胸腔流淌,同时还有一股,他以为从来都不会再体验到的、熟悉的暖流。
原来他在这个世界上……
并不孤单。
至少曾经并不孤单。
他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在一边聒噪的小猫妖,用微微发颤的手指,在字符的下一行,点了九次。
但玉简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略一思索,重新点了十八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次,一阵柔和宛若天籁的仙乐响了起来。这宝贝表面的两行文字隐去,整个玉简表面一阵光华流动。随后李云心看到了玉简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云心并未先去关心文字所表达的内容如何,而是去看文字本身。看措辞,看语气,看文法。然后他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看看玉简的右上角,手指在它表面试着点了三四次。
于是这件画道至宝,重新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琉璃”。
他觉得自己大概知晓这东西如何打开了。
里面的文字,虽然他只看了一小部分,但也已经意识到这东西为何被称为“画道至宝”了。
修士们渡劫,总是需要历劫。他们需要体悟天地万物,体悟各种情感。但一个人一辈子,可能一直穷困潦倒,可能一直称心如意。有那穷困复又飞黄腾达的,便可以算活得精彩。如果有酸甜苦辣悲喜深切体会过三四样的,就已经称得上“传奇的一生”了。
人生苦短,修士们更是分秒必争,没有时间去细细体会百味人生,于是便要借助外力。从这一点上来说,画师们的画作,倒是和丹石药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但画师毕竟也是人,经历同样有限。更何况古时候的画师还是丹青道士,同样是天下三大宗派之一的玄门弟子,生活更是优渥,哪里有那许多困顿潦倒的体验?
然而人生心魔业障,却常是因为贪痴嗔怒。这贪痴嗔怒,又绝大多数源于困顿潦倒。
因而这一类的名作,便是少之又少。
传世最著名的一幅画作,当属古时候的雪沁真人所作的《红楼一梦图》了。
那位雪沁真人生在洞天的修真世家,父母皆是当世高人。少年时尊崇无匹,享尽人间荣华。但在青年时适逢画道衰败,又体会了世情悲凉、人情冷暖。因此在隐居之后花十年时间作了《红楼一梦图》。这位真境高人用毕生功力,将自己所经历的悲喜体验悉数倾注画中,最后留下这样一幅传世珍宝,精力枯竭而亡。
虽然后来因为战乱,《红楼一梦图》损毁了画尾的七尺卷,但至今仍是被洞天流派所供奉的画道珍宝——地位仅次于当年画圣所留下的“八珍古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据说修行人用心领悟了这画作,便可体会到无尽的悲凉凄惶,淬炼道心。倘若是凡人见了这画作,那些凡夫俗子还则罢了,若是有身具道骨,却未有修行的,一旦得了画中真意,便会心痛而亡。
而如今这通明玉简里……
有比那些还要宝贵的东西。
李云心意识到一旦他找到了能一直供应这玉简的妖力,再慢慢将这里面的东西学习、消化了……他便有可能成为像传说中,两千年前的画圣那样的人——
七情六欲无所不查,天地悲喜收放由心。细微处可绘蔷薇猛虎,笔纵横便画万里江山!
但首先他得解决眼下的问题。
白云心那妖魔想要缠上他。他当然不能真的就乖乖拿着她给自己的剑去渭城——那剑必然是信物,妖魔可以凭借那东西找到他的。
所以他得往别处去。
还得带上这小猫妖。它终究也是妖,总还是有妖力的。
也得理清楚父母隐居、自己被追杀的事。
三个流派道士都已经死掉了,但全忘于妖魔之手。就让那些觊觎通明玉简的人,去查、去找妖魔的麻烦吧!
他得找一个地方好好研究手里这东西,发掘出那位“画圣”的秘密,然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再做打算吧!
因而他长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将这玉简重新放进怀里:“走。你喜欢这身体,就好好缠一缠,跟我走。等我找到了更好的去处给你附身,你就让这姑娘入土为安吧。”
猫妖很乐意。哪怕眼下是“暂时”让她用这身子。她看见李云心拔腿就走,便也赶紧一边拿破破烂烂的衣服裹肚子,一边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李云心和猫妖在林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一刻钟之后,终于看到了林外的草甸——他们被押解进森林时的方向。
他在树后停住,警惕地往外瞧瞧。
但猫妖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她兴奋又开心地微微俯下身,伸出两只手,一边偷偷看李云心,一边抿着嘴,好像很想做点儿什么,却又担心被斥责。
最终本能终于战胜头脑里的小忧虑,她眯着眼睛,飞快地拍了拍从李云腰间探出来的东西,吃吃笑起来:“咦?嗯,哈,回来了。嗯……哈哈,好玩,咦?”
李云心皱眉:“你在做什——”
但只往腰间瞧一眼,就愣住了。
那柄白云心赠他的,被他深深插进土中的剑,又自己挂到他腰间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的脸色变了变,盯着这东西看一会儿,轻轻叹口气。
他接受这种事可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人都容易多了。影视里类似的情节海了去——仙人戏弄凡人,赠一件东西。无论怎么丢,总还会出现在怀里或者身上。如今他算是真见到这种神通了。
他把手指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摩挲了一会,再叹气:“走吧。还去渭城。”
既然这东西以他现在的功力丢不掉,就只能带着了。但带这么个东西跑掉了,那白云心再找到自己……搞不好就会生气。
也许一照面就把自己撕了呢。那种妖魔喜怒无常,完全没法儿用常人的想法去揣度。
于是他将剑从腰带间抽出来,握在掌中,低声道:“走。”
天还是黑的,但月亮未被层云笼去。草甸上有微风吹过,荒草微微荡漾,像是墨绿深黑色的海洋。李云心又画了两张纸捏在手里,同猫妖谨慎地往路上走。
也许白云心来的时候将和河中六鬼都杀了,也许她们未曾……
走了三步,李云心就踩到一具硬梆梆的身体。他低头一看,是一具无头尸体。
唔……果然是都杀了。死者穿青布道袍,脑袋被咬了去——看起来是那小丫鬟做的。
剑客尸体旁还有两具尸体,是镖局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概……都已经死光了吧。
只是渭城还要去,总要有落脚地。李云心看了一眼身边的“乔嘉欣”,微微皱眉。其实这小丫头倒还可以用……
这时身边的草丛里忽然传来响动。李云心反手便是一剑劈过去。
锋锐至极的剑身毫不费力地将荒草齐刷刷地斩断,如同匹练一般直入草丛深处,堪堪停在一人的脖颈上。到这时他借着月光才看清,竟然是……刘老道。
看起来老道原本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正打算猫着腰在草丛里悄悄离开,却被李云心听见了声音。眼下一截明晃晃的剑刃停在脖子上,油皮已经被刃口割破了,吓得他好半晌出不了声儿,两条腿筛糠似地抖。
等刘老道翻着白眼也看清楚月色下那人是少年李云心,喉咙就动了几下子,合身扑上去抱住他的腿:“高人哪!!救我呀!!有妖怪呀!!”
李云心赶忙捂住他的嘴:“别喊!我问你,那些剑客都死光了?”
“死……死光了啊……”刘老道抹了抹眼,“老汉我这么些年,今天算是开了眼……嗨,谁乐意开这个眼哪?我是说遇见高人你是好事啊,开始还见鬼见妖了啊……真是妖魔啊高人,一口就咬一个脑袋!要不是老汉我……”
“好了没事了。妖魔我见过,现在已经走了。”李云心收起剑,将刘老道抱着他腿的手掰开,又拉开一直想要去拨弄刘老道头顶散开的发髻的猫妖,“我再问你,镖局的人还有几个活着的?”
听了李云心的话,老道眨眨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高人你和那妖魔过过招了啊!?可是将它们赶走了?!”
然后目瞪口呆地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忽然纳头就拜:“小道我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是见了真神了!求高人收我为徒,也好让小道我在有生之年窥得画道大道,小道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叹口气:“神经病啊你,你能不能先回我的话再提别的事儿?”
“她爹还在啊,也就只剩她爹了啊。”刘老道赶紧从地上抬起头抹了把脸,这才仔细看乔嘉欣,“哎?这孩子……是……迷了心了?”
猫妖眨眨眼:“咦?呔!大胆!嗯……本娘娘……嗯?大胆!”
李云心叹气,将猫妖拉到身后:“她是见了妖魔,吓傻了。乔段洪还活着?这是好事。人在哪儿?”
刘老道挠了挠散乱的发髻,往旁边挪了两步,伸手拨拉开一丛荒草:“……这儿呢。”
李云心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乔段洪。作为一个快要摸到二流高手的边儿的镖局大当家,似乎他之前力战过。身上满是剑伤,双腿尤甚。大概是他的困兽之斗惹恼了那剑客,于是对方存心将他慢慢折磨至死。
却不想坏人一旦这么玩儿,就有可能被翻盘——小丫鬟赶过来,一口将他脑袋咬掉了。
但乔段洪的双腿,似乎是被废掉了。膝盖的骨茬裸露在外,血流如注,不知救不救得回——刘老道大概是觉得救不回了。
李云心走过去伸手在他身上的几处大穴点了点,伤口的血流渐渐收敛。点穴止血的功夫,修道和习武的人都要学,但其实没那么神奇。这是一时救急的法子,暂时止住血液流动。如果时间久了,说不得哪里就要废掉。
不过李云心觉得乔段洪的情况不会再坏——他这双腿在如今这医疗条件下是没可能救回来,能捡一条命就是乔家祖坟烟雾冲天了。
刘老道看起来不大靠谱,乔嘉欣更指不上。李云心想了想,从刘老道身上撕了布条,给乔段洪草草地包扎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情况比较复杂。
李云心这时候意识到“切镜头”这事儿究竟有多便利。比方说上一个镜头一方惨胜身边一堆奄奄一息但心满意足地惨笑的伤员,下一个镜头就是缠满绷带躺在舒适干燥的病床。
但是如今刘老道看起来能被一阵风吹倒,乔嘉欣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女……他自己背着这壮汉又走不了多远。
情况很讨厌。
“等车吧。”李云心说,“算算时间大概再有一两个多时辰就天亮了——嗯,两个多小时。能遇着带我们走的就算这位命大。遇不着就算是他走完了风吹雨打的一生吧。”
说完之后他试着把乔段洪背起来,刘老道在一边腿软脚软地扶着。磕磕绊绊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先前那条路口,然后把乔段洪搁在一块草地上。
就开始等。
刘老道哆哆嗦嗦地靠在他身边,琢磨了好半天,问:“我说高人哪,您这是……”
李云心竖起一根手指:“你听我说。你别问我的来历,今晚的事儿也别跟别人提。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身份,我是出来历劫的。你想学东西我可以教你,但有人问起今天的事情,你就当一回英雄。这姑娘受了惊,回去之后她家里人问,你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不想被打扰,还打算在你那里住一段日子。你乖乖的,我就先教你《衣锦夜行图》,好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老道从头到尾就只关心了个“出来历劫”的,心里又惊又喜。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通天或者流派的高人了——要不然怎么能惊走了那妖魔?
再看他对人命生死那种并不十分在意的漠然态度,更笃定自己的想法。只有道统和剑宗额那些人才会搞什么……太上忘情嘛!
弃绝七情六欲,达到太上忘情的境界,然后渡劫羽化,成为无上天人!
老道瞄了“乔嘉欣”一眼,又觉得这个姑娘很不对劲。毕竟天色还暗他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否则大概就能看到乔嘉欣的肚子上,正滴滴答答渗血。实际上渗得也不多了——肠穿肚烂,折腾这么许久,身体里的血液大概都已经要流失干净了。
如果没什么意外情况,在今后几天的时间里,这具身体会像正常的尸体一样慢慢地分解、腐烂,直到再也无法维持完整的形态,崩溃掉。
这也是李云心打算解决的问题。
刘老道自己思量了一阵子,嗯嗯呀呀地答应了,然后试着低眉顺眼再去探李云心的口风。但李云心想自己的事,并不如何搭理他。
直接到天边即将出现一抹鱼肚白,刘老道开始哈欠连天了,李云心才看到路的那一边,远远走来两个人。
一个白衣,一个黑衣。似乎手里提着铜铃锁链,一边走,一边哗啦啦地响。
等到更近些,李云心就看得清了。白衣人手里提着一个黄铜铃,拳头大。黑衣人手里捧着一根铁锁链,直垂到脚边。
两人戴着一黑一白的高帽子,脸上没血色。倒是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竟然有几分妩媚,分不清男女。
他看到帽子上有字迹,便微微眯起眼去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发现白帽子上写的是:食人心魔何处来。
黑帽子上写是:二世托生往何去。
李云心看到这两句,心里便是一惊,仿佛有个雷,在耳边炸了。
这两句话,似乎就是印在他的心里,将他的心事说了出来。他往自己左右看,发现刘老道、乔段洪、乔嘉欣都不见了,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坐在路边。
他就站起来,皱紧眉头:“两位是什么人?”
黑白二人在他身边停下来,斜眼看看他。白衣人便说:“咦?这人好生奇怪,生死簿上可有他?”
黑衣人自袖中套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翻了翻,道:“不曾有。这人竟是漏了的。你问他生辰八字,前世何人,我补了上去。”
白衣人便转过身摇了摇铃,问:“你前世何人?八字如何?尽数与我说了。”
李云心皱眉,摇头:“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事?”
白衣人咧嘴一笑:“这蠢物,世间人,除了脱离轮回的真人,可有我黑白阎君不知道的?你既不说,就莫怪我白阎君让你吃苦头了。”
说完便一扬手,一只手直接插进李云心的胸口。
他大惊,连忙飞身退出几步,一捂胸,却发现一点伤痕都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只见白衣人手中空空,只托了一团光芒,微微瞪大眼睛诧异道:“咦?前世,竟是个没有心的?”
又盯着光团看了看,脸色微微变了:“咦?还是个食人的人魔。”
他每说一句,光团就微微变淡。等到指尖只剩下一点如豆的微光时,白阎君的手一抖,猛地将那微光甩掉,尖叫起来:“哎呀!这人!”
黑阎君不满地斜他一眼:“怎的如此惊慌?”
白阎君叫道:“你可还记得两千年前那魔头?!打杀来森罗殿的?!这人竟和他是一路人!不在六道轮回里!”
黑阎君一惊,手里的铁索哗啦啦地抖,拉着白阎君退了一步细细看李云心,也道:“那……那……那女子还去拿了吗?”
白阎君一扯他的衣袖便走:“拿什么拿?!莫让他发了凶性!走了走了!今后和他有牵扯的,魂魄都莫拿了!省得又来闹事!”
李云心听他们对话听得心里烦躁,就伸手欲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喊,他便醒过来了。
面前一个圆脸的年轻男人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握住他的手。
李云心也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赶紧将手缩回来,皱眉:“你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已经亮了,艳阳高照。路上一人一马,一车。
握他手的圆脸男子,这时候才直起腰,柔声安慰道:“别慌、别慌。已经没事了。在下于濛,小兄弟别怕。”
于濛有一双大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嘴角含笑退开一步,道:“小兄弟刚才大概是做了噩梦,梦里问到底什么人,伸了手。我顺势便握住了。莫误会。”
这时候,李云心才意识到自己半躺在草地上。刘老道和乔嘉欣已经在那辆大车上了,刘老道大概是困得受不住,侧了身子背对他在睡。“乔嘉欣”倒是面对他,但只瞪着一双眼看他,一句话都不说。
这倒反常。李云心之前叮嘱这猫妖少说话,别让别人碰她身体,只当自己就是乔嘉欣,却从未想过她真会像如今这样乖巧。
而自己竟然睡着了。这件事儿更不可思议。
“阁下何人?”李云心站起来,打量这于濛。这人看起来除了那双眼睛,倒没有什么别的特点。穿一身赶路时候常见的粗布衣,外面有一件罩衫。头上戴竹篾斗笠,阳光从斗笠的缝隙里透下来,斑斑点点洒在他前额。
倒是少见的白净。但整个人的气质又挺温和,如果出现在市井街道间,穿一身绸布衣,摇一柄折扇,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出现在这里,总还有些奇怪。
因为他的气质更像是富家公子,或者书生。而不是跑江湖的。李云心对自己识人的功夫颇为自信,但眼下这位……他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人,气质太古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濛拱手,柔声道:“哦。在下于濛。”
李云心皱眉:“我知道你叫于濛。我是说,你是……什么来头?”
他觉得自己会罕见地在危机重重的荒野中睡着,大概是被人做了什么手脚。眼下这位,颇为可疑。
于濛一愣,眨眨眼。然后他慢慢抬起手,指着自己:“我?在下于濛啊?你竟然不知道我?”
简直神经病加重度中二综合症。李云心眯起眼:“我为什么要知道你?”
于濛又眨了眨眼:“咦?你当真不知道我?!”
李云心仔细看他的表情。但未曾看出什么破绽——这人的惊讶拿捏得恰到好处,要论这份作伪的功力,当真已是炉火纯青了。
于濛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这笑容险些让李云心一剑刺进他胸口里去。但在有所行动之前李云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不是因为对方太复杂、掩饰得太好,他看不透。而是因为这个人……他就是极度单纯。
到了异于常人的地步。
果然。这于濛搓了搓手:“在下于濛,是大庆朝,镖局行会的现任龙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想了想,说:“哦。”
见他这个反应,于濛就觉得更快乐了。
因为!这个人!竟然!没有!马上缠着他腻着他,要跟他结拜攀交奉承一番!
而且他已经说了,自己乃是大庆朝镖局行会的现任龙首!
父亲说的果然没错儿。于濛在心里想,到江湖上走动走动,果然会遇到更多有趣儿的人,而不是像渭城里的那些公子小姐们——简直要让他烦死了!
想到此处他再看李云心,心里就满是欢喜,快要溢出来。对方既然像萍水相逢的江湖侠士一样待他,他就觉得自己也该拿出点江湖人的风骨。得……嗯……更老练成熟些。
因此他揉揉脸,清了清嗓子,肃容道:“嗯。这样……在下乃是大庆朝镖局行会现任龙首,奉家父之命行走江湖结交英雄好汉。返渭路过这里的时候,闻到了引路香。”
“反胃?”
“哦?啊,不不,返渭——返回渭城。”
“啊……您继续。”
“嗯。说到在下闻到了引路香。这个引路香,正是在下当初上任之后的第一项构想。在从前,这大庆朝的镖局各行其是,彼此之间关系淡薄。在下想,天下镖局本是一家,自然有守望相助的义务,于是便令人制出了这引路香。行镖时带在身上,遇险则偷偷洒出来——只有嗅了另一味香的人才能闻得见这种特殊的味道,于是便可以循香而去——”
“刚才在下经过这里就闻见了这味道。又见三位昏迷着,就去先去查探了一番。唉……惨不忍睹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微微皱眉。之前他没功夫收拾一地的尸体,只等着过几天再无人看春暖花开,尸体腐了烂了,再被林中鸟兽分食吃了,就没人能推测得出当日曾经发生过什么了。
但这个于濛竟然循着味道,深入了那林中?
定然是见到各种奇怪的异常了。
他在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得做点儿什么,就看见于濛在原地踱了两步,一拍巴掌,长叹道:“可叹我早就想过这事,只是因为财力有限,无法施行啊!你看我大庆虽然富庶,但像这样的荒郊野地也不在少数。沿路或者就会有虎豹豺狼那样的猛兽,结了伴胆子就会变大,变大了就会袭扰行人。”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李云心:“我已经细细查探了那些尸首。唉,有四五具被咬去了头颅,血流遍地!还有些人似乎是死于内斗,定是因为太过惊慌起了内讧!可怜你们四个,一老一少一残一妇人,竟然被他们丢在路边,唉唉唉,这简直是……”
……这简直是个傻比。
李云心目瞪口呆地听他说了这些,再三确认这位不是在为自己强行洗地,就问:“那……你觉得,路边那堆烧了的车和财货,又是什么状况?”
“人为了保命,什么事做不出来?!”于濛再次痛心疾首地叹气,“初遇那些猛兽袭击的时候,定然是将镖车首尾相接围成一个圆,以抵御它们的进攻。然后僵持不下,便点了火想要用火光将它们惊走!后来相持太久,又只好忍痛把财货投进去,好烧得更久。再往后……就是那群野兽终于突进来,人们奔走逃命,火势失控,将大车也引燃了!”
“敢问阁下这番合情合理的推断,究竟是受了什么启发,从何而来?”
“呵呵。这倒不难。我读过一本书名叫《猛兽记》,书中的南柯大侠行走江湖,破案缉凶,正有此类经历!”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肃容拱手,一本正经道:“于兄目光如炬,见识不凡,在下拜服。事实的确如此。实不相瞒,这家镖局,乃是乔氏洪福镖局。我和那位老人是搭镖的路人。日前路遇猛兽突袭,如今只剩了镖局主人乔段洪不知生死,还有一个吓坏了的小女儿乔嘉欣。如果能得于兄相助,帮他们返回渭城……”
“本来就是我们镖局行会的事,包在我身上!”于濛一挥手,豪气干云,同时很满意李云心这个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真不清楚“镖局行会龙首”这件事儿意味着什么,嗯?
也不清楚渭城于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嗯?
这人……有趣了……
于是在赶到渭城之前,李云心再三试探,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那种传说中的人。
那种“天啊这个姑娘竟然骂我吼我对我没礼貌,她简直太与众不同太有吸引力了”
的那种人。没错儿,这于濛脑子有点儿问题。虽说不是特别残,但异于常人。李云心隐隐推断出于濛口中的“于家”应该是一户超级富豪。
于家人本来和镖行毫无关系。但某一天于家老爷子得了失心疯,给大庆朝每家镖局都散了银子,最后整合到一起,弄出一个镖局行会来。自己儿子做了行会龙首,搞些新奇的法子去玩。但没什么人当真。
反正镖局行会唯一做的事,就是每逢年节——派钱。于家的钱,谁不乐意领呢?
人都说是于家老爷子老来得子却生了个痴傻儿子,想给他挣挣面子。终究是钱多,怎么洒都不心疼。
这事儿是缓过来的刘老道咬着他耳朵告诉他的。
三个人莫名昏睡过去的确不是于濛的锅。李云心只想到之前的梦,隐隐觉得应该是梦里的事儿有关,但也没功夫去细细思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小猫妖……不大对劲儿。
这小猫妖清醒着,却乖巧得吓人。也不说话,只靠在李云心身边,瞪大眼睛看于濛,好像那是个怪物。李云心怕她身体烂了发臭,偷偷看了伤口。
结果发现伤口呈现诡异的白——软软的有弹性,却像是……橡胶。不腐,也不愈合了。
这应该是件好事吧……
但他也觉得和那个梦有关。
梦里两个自称的黑白阎君……竟然说出了他的前世。如果单纯是梦这件事当然不奇怪。
但如今想想那两位匆匆离开之前说的那句“拿什么拿?!莫让他发了凶性!走了走了!今后和他有牵扯的,魂魄都莫拿了!省得又来闹事!”这样的话,再看到如今腐的乔嘉欣身体……
李云心意识到,也许是真的撞见“阎君托梦”这种事了。
他好歹算是修行人,知道在这个世界……
阴间、森罗殿、黑白阎君,是的确存在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关于“黑白阎君”的确存在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实证,更多的是心证。
这要从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说起。
据说这世界,原本只有一层薄薄的壳。没有生命,没有山川河流。但后来天人们出现,以无上神通将漂浮在太虚中的薄壳拼凑起来,拼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取圆满之意——名为浑天球。
而后,这世界上才有了草木生灵,山川河流。
天人们造出了凡人,教他们神通法门。但凡人获得力量,试图挑战天人。于是天人灭世,重造了如今的人出来。又见如今的人生活困苦,世上还有强横妖魔出没,便又传了修行的法门下界。
这便是修行中人所说的“天心正法”。
天心正法,一法三神通,建立了道统、剑宗、画派这三个传承。据说凡人们修炼天心正法所演化出来的各种法门,到了那极高处,都可以羽化登仙,亦成天人。
但如今画派已经少有人知晓,剩下的道统、剑宗,却从未听说过有谁真的羽化了的。
当世的道统书圣、剑宗剑圣,是修为最高的二人,在世已将近三千年。这样的人,在凡人眼中不但就是神仙,而且是那种“几乎无法相信真的存在而只觉得是一个传说”的神仙。
但即便这样两个当世最强者,也迟迟未能羽化飞升。
有人说双圣实际上早有了破碎虚空的实力,只是在等待些什么,但没人真的知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意味着三千多年以来,修行中人都知道天人、真仙的确存在,甚至偶尔还能聆听仙音,但却从未有人见过。
而阴间地府森罗殿,据说是在创世时,有两位天人自愿牺牲,亲身入了人们所在的这浑天球之中,化作黑白阎君,专收生灵魂魄、行转生之事。
因而黑白阎君,实际上也是真仙天人。
相较于那些高居九重天之上的天人们来说,黑白阎君倒是更衣亲近一些。这二位总要同人打交道,有时便会托梦。
修行中人修出了神魂出窍、梦中观想的神通,偶尔也会在梦里见到二位阎君。
但那并非好事。
大抵是这二位阎君前来告知那些得道真人——你阳寿已尽,三日后,便来拘你。
慢慢地,黑白阎君的事情流传下来,也就成了广为人知、深信不疑的人物了。
而李云心知道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也有这样的传说,也有类似的两位。不过它们的名字叫做“黑白无常”。
他这样想了一路,意识到自己的那个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概是真的因为什么原因,见到了两位阎君。
比如说他们要来拘乔嘉欣的魂。
那么……乔嘉欣的魂魄,还没被拘走?还在这阳间的某处游荡?
或者说以后同自己有关的人,死了,魂魄都将在阳间徘徊不去?
李云心也不知道小猫妖眼下这个样子,是不是也和那事有牵连。
至于他们提到的,两千年前有一位“打杀来了森罗殿”的事情……
是指谁?有这样的神通?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似乎有一个推断在他心中呼之欲出,但终究没能深入地想下去。
因为渭城到了。
从和于濛相遇的地方到渭城,一共走了四个时辰。于濛倒不大和他说话,只赶车,时不时地拿眼睛瞥李云心。看起来是想要一直亲近,却又怕他变得和从前那些人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意。这种少年似的心性和智商,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于是一路上只有刘老道给他喋喋不休地说渭城的事。
老头儿也知道这次惹上了大麻烦,比李云心更怕这事被捅出去。再三叮嘱他,这城里有些人,是断断不能惹的。或者说他觉得李云心大概惹得起,然而他可承受不了。
譬如这城里,有两个流派的驻所。
道统上清丹鼎派、剑宗凌虚剑派。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流派诚然是一群“神仙中人”,但又不是所有的神仙中人都餐云霞。吃喝撒拉,哪一项都要银钱。
虽说天下不止一个大庆朝,每个朝廷多多少少都给了封地、供奉,但多些进项总是好的。况且人世间并不太平,偶有妖魔现世,也需要高人降服。
因此洞天和流派在世俗间的大城有驻所。那些觉得自己在修行路上再难进一步,或者正巧要入世历劫的,便会来这驻所里。偶尔降妖除魔、接受供奉、或者不定时挑选些弟子……
抑或,做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流派的驻所在城里,便是官府也要礼让三分。遇到流派驻所“高人”恰好撞见、又决断了的案子,便是县令有异议,也得上报州府,再请定夺。
再就是城里的几个高门大户了。渭城不是国都,甚至也不是州府所在地。但之前,是前朝旧都。前朝灭亡之后的******在渭城又经营了六十几年,终究不支。大庆军攻入渭城之后屠城三日方才封刀,而后本朝的贵人们觉得渭城不祥,便把国都定在了京华。
但渭城毕竟是水流汇集、商业中转之地,在大庆立朝之后的百余年又重新兴盛起来。一些致仕的官员会来渭城定居,一些富豪商贾也会来渭城定居。久而久之,这城变成了虎踞龙盘之地——便是京官至此,也不敢放肆张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李云心没耐烦去记老道说的哪门哪户。他来渭城本就不想惹事生非。他只想找到法子解了自己雪山气海的禁制,然后专心研究那块“通明玉简”。这并非仅仅因为好奇心,还因为他的“身世”。
他意识到那位画圣……
绝对非同寻常。
进城的时候,李云心注意到了渭城的兵。守城的四人衣甲鲜明身强力壮,相比清河县的差人气色好了太多。
还注意到了那些守城兵在看到于濛时候的态度。
对路人本是爱搭不理懒洋洋的模样,偶尔见到看似有油水的生面孔还会盘问一番,揩个油。
但在人群中一见到于濛,立时挺起了胸膛、提起靠在城墙边的刀枪,呼喝着从入城的行人中开了条道路出来。等走到于濛近前再见到车上重伤昏迷的乔段洪、浑身是血的乔嘉欣时,更是瞪起了眼,以夸张的语气大喝:“龙首!是哪个不开眼的把您的人打伤了?!嗯?小的这就叫兄弟们去拿了他!”
一边说,一边就站在车边走,神色如临大敌。
李云心皱眉——就算是要献殷勤,这演得也太出戏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四个兵痞为的是什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濛也皱眉,挥手:“走开走开!不用你们管!是遇到虎豹了!快走开!”
但兵痞只当听不见,一边继续护在他身旁一边呼喝着驱散行人,要为他开道。
于濛恼了,似乎很不喜欢被如此对待,便伸手从怀里摸了银子出来掷在地上:“赏你们的,走开,走开!别挡我路!”
李云心眼尖,看见那是三锭五两银。
十五两银子……按这个世界的购买力算,大概是他从前那个时候的三万块了。
随手在街上洒出三万块的情景……
那四个兵痞为的就是这个吧。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于家是渭城的豪门,于濛是于家的唯一一个少爷,竟然被欺负成这样子。
不过……他大概从不觉得这是被欺负吧。
毕竟是那样子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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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濛虽然脑子有微恙,但到底还算是个正常人。又有刘老道这么个地头蛇——巴望着能攀附上于濛这个超级富二代,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
乔氏洪福镖局家里总还有些人的,都是妇孺。见只回来一个当家的乔段洪和痴痴傻傻的女儿,整个家哭成一片乱作一团。
所幸刘老道主持的那个龙王庙竟然就在洪福镖局的后街,于是他也跟着奔走,处理了不少事。
刘老道似乎还指望于濛能赏下些银钱来——就像打发城门守军那样子。
哪知道这贵公子只在乱哄哄的洪福镖局门口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就留下十个十锭银,转身离开了。看刘老道的表情,李云心揣测这一百两银子大概刚够洪福镖局赔偿损失的财货。也许刘老道能蹭点油水,但肯定不会多。
李云心眼下站在龙王庙门口的一颗歪脖子月照花树底下,听一条小街之隔的乔家院落里闹哄哄的声音。
这月照花树有一人环抱粗细,看起来有百年历史。斜斜地探着,正好横在龙王庙外面的门楣前,倒像是一圈天然的花环。
此时仲春。细碎繁茂的九瓣白色月照花在微蜷的翠绿叶间怒放,随微风起偶尔洒下沁芳的小花瓣,落了李云心半个肩头。
于濛正站在他面前敛容拱手,道:“李兄弟,就此别过了。愚兄知道你是不爱被叨扰的人,清闲淡薄、不爱权贵的性子。所以愚兄也不跟你谈什么金银财物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愚兄的地方,就尽管开口。你知道我住哪里。”
他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李云心一眼:“那……我就走了。”
神经病啊。李云心想,用小脑想也知道我需要钱啊。路上都特么说了——我自幼父母双亡只身游历天下最近要拜刘老道为师……我肯定需要“金银财物”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他淡然一笑:“于兄走好。有空可以来坐。”
于濛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云心远远地看见他刚走到巷子口,立时就被一群身着绸衣的年青人围住、吵吵闹闹地说了几句话,就又被簇拥着消失在街角了。
其实这人……倒还不错。缺心眼儿,但挺善良。或许以后用得到。
他转身推开龙王庙的两扇落漆木门走进院子里。
毕竟是间庙,哪怕是小庙,也比寻常人家要稍微大些。前庭一条卵石路,左边是四块嶙峋的瘦石,杂生野草。右边是两丛瘦竹,之间一条小径、一方石桌子两个石凳,也有一番意味。
看起来至少在这方面的鉴赏能力上,刘老道的品位还是出众的。一想又释然——他毕竟是个画师……搞艺术的。
主屋就是庙,供奉渭水龙王。李云心看得到龙王像和屋里的样子,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只不过“渭水龙王”这东西到底存不存在、有多大作用,李云心还是存疑的。他当然知道下雨这件事儿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是考虑到这个世界有妖魔神通,也许还有一部分降水是那些精怪、高人干的。
至于“渭水龙王”这名号……
其实未必就是龙。也许是什么水族精怪,为了些香火,像小猫妖一样显露些神通,久而久之人们便为它立了庙。这一种,其实算不算正神呢?也算——毕竟享受着信众的香火信仰之愿力。但是不是“龙王”呢?当然不是了。
这世界的精怪们可以享受信徒香火愿力,甚至可以借此修行。愿力越强,精怪们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强。可惜因为某种规则制约,人间修士倒是享受不了这种东西。
说是愿力,也未必就是人们的“崇敬”“钦佩”“拜服”那种正面情感——“恐惧”“厌恶”,也是一样的。所以九公子那样的大妖可以尽情吃人害人——别人提起这么个东西就怕,他得到的愿力也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总作怪,难免被行走世俗间的修士盯上,终究不如做些好事来得稳妥。
李云心走进去,伸手在泥塑上摸了摸,微微闭眼。
修行的境界“玄真化虚意”,摸到化境的边儿就能感受到精怪的灵体。李云心虽然雪山气海被封,但终究有着化境的境界,也能觉察些什么。
于是就觉察到……
某种略微熟悉的气息。可他真又说不出在哪里遇见过。他见过三个大妖一个小猫妖,哪一个都对不上号。
也许是错觉吧。
但无论怎么说,这说明这庙里的塑像的确有灵性,或者用百姓们的话说,是“开了光”。那被称作“龙王”的精怪留了灵气在此,是真能听到“群众诉求”的——只要它乐意。
李云心穿过这住屋的庙,往后面走,就是平日刘老道的住处了。
后院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看起来都有些年头。
但瓦檐生了翠绿青苔,阶下有一片绒绒细草。庭院里一方小池塘,用鹅卵石砌了边,池底也是卵石。清澈的水面上飘着五片碗口莲,抽了蒂,未开。
池边一条小径,三间屋外都有木廊。想来在雨天雪天的时候凭栏温酒看雨雪,也是有风情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刘老道……
闷骚啊。
李云心在院里稍停留了一会儿,刘老道就急匆匆赶回来:“我说高人,高人,出事儿了——”
李云心皱眉:“别作。在这城里喊我心哥儿。”
刘老道顾不上改口:“那小姑娘出事儿了!”
“乔嘉欣?回去的时候不是挺乖?”
“这会儿就闹腾起来了啊!”刘老道直搓手,“我说心哥儿,你跟我说实话,小道必然不外传,那姑娘到底是吓着了,还是……被上了身了?她一个劲儿在乔家屋里头喊三花娘娘啊……”
李云心叹口气:“走吧,带我去瞧瞧。”
刘老道赶忙龄了李云心往乔家走。乔家是个大院子——毕竟做镖局,也是殷实的。格局讲究,透着小康气。但李云心没心思细看。因为刚刚被一个男仆役引进女眷们住的后院门里,就听见阴阳怪气的一声——
“嗯?我三花娘娘在此,嗯?三牲呢?嗯?吃什么草?什么草?嗯?肉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叹一口气,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乔嘉欣”了。
这间房应该是从前正牌乔嘉欣的卧房。但眼下门敞开着,室内情景一览无余。
屋子里的几个人,之前送乔段洪和“乔嘉欣”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一个穿墨绿色比甲、湖色女衫的中年妇人,应当是乔段洪的正房乔王氏。另一位头戴嵌珠一尺簪的,应该是乔段洪的侧室乔刘氏。
眼下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靠在门边,脸上的神情既担忧又畏惧,看着乔嘉欣。
另一个年轻的男子,李云心就是第一次见。褐衣,细眉细眼,唇边两撇小胡子,两片干干的薄嘴唇。据刘老道说是乔段洪的表侄儿,之前知道出了事,过来帮忙的,叫乔佳明。
据说是个城里的浪荡子,平日游手好闲。会点医术,但从来不精。无事就来大伯家打秋风讨钱花,很不受待见。但这一次乔家男丁几乎都折了……他倒成了顶梁柱。
乔佳明看见了李云心和刘老道,就指着两人嚷嚷起来:“来了来了!”
李云心不看他,去看“乔嘉欣”。
眼下她盘腿坐在屋正中的桌上,一身血衣还未换下来。左手搁在腿上,右手擎在半空中,捏了个不伦不类的决,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妖气十足。
李云心低喝了一声:“乔嘉欣!”
猫妖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赶忙睁开眼。待看见是李云心,赶紧连滚带爬地下了桌。似乎想要往桌子底下或者哪个角落里钻,又想起之前李云心交代她“到了乔家要好好做人不然以后我可不管你”这样的话,一阵手忙脚乱。
真真就像一只跳上桌子打翻水杯却正巧被主人发现的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不知道这猫妖为什么在路上那么乖巧,到了此刻却又故态复发。但猜测也许是这精怪发现自己到了乔家、李云心又不见了,简单的头脑里就觉得没人管她了。
又见乔家人小心翼翼地对她,还有好吃好喝,就撒了野。
此刻看见李云心,自然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李云心一声低喝竟然有这样的效果,三个人都十分惊讶。
等再看见他往前一步,那乔嘉欣就乖巧地低头凑在他身旁,就更惊讶了。谁不知道乔家大小姐是个伶牙俐齿的跳脱性子,就只有在她爹爹乔段洪面前,才会这样服服帖帖。
三人各起了心思。两个女人不好开口——他家毕竟与刘老道是相熟的。前后地住着,逢年节会找刘老道画几幅喜庆的画儿,知道他是个“高人”。刘老道又说这叫李云心的少年是他新收的徒儿,两个妇道人家的心思就差了一拍。
但乔佳明跟刘老道可没什么交情。再加上看到李云心的相貌——端的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俊俏少年。他的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他打自己这表妹的主意可不是一两日了,早想着有一天亲上加亲,娶了自己这妹子——乔家大房没男丁,既得了美人又得了钱财,岂不美哉。
但如今这失心疯、又疑似被精怪上了身的妹子同李云心这么亲近,他本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就腾地生出了心火。
当下把袖子一撸,从背后拉住李云心的胳膊:“小子!”
李云心转头,乔佳明便一拳朝他脸上砸过去。
但砸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这样的身手,气海被封,虽说没法和凌虚剑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匹敌,可对付普通人就如同与孩童戏耍一般。乔佳明恶狠狠的一拳在他眼中就是慢动作。他冷着脸微微一侧头,对方的拳头就从他鼻尖儿擦过去。
他再一侧身、微微借个力一推,乔佳明就整个人踉跄着扑上了小猫妖先前坐着的那张桌子——脑门正磕在桌角上。
当时就疼出了眼泪。
乔佳明这一子疼得直跺脚,一边捂脑门一边指着李云心破口大骂:“好你个小杂种!勾搭我家妹子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又来打人?嗯?今天你出不了乔家这个门!”
李云心不急不躁地歪头看看他,没理。
转身面向两位大小夫人,一摊手:“怎么着?这是找我问罪来了?”
两位夫人愣了愣神,听见乔佳明又叫:“大婶二婶,别让这小子走!你看我家妹子,现在这样子,身上没事儿,可都是血!脑袋也不灵光!你们想想能出什么事儿,嗯?刚才你们要给妹子换衣服,是不是紧紧抓着不给脱?然后就犯了疯病?”
“两位婶婶我告诉你们这叫噫症!受了刺激!我家妹子现在不敢脱衣!你们说是受了什么刺激,嗯?这小杂种跟我家妹子在野地里待了一晚,谁知道都干了什么事儿?如今全渭城都知道这事儿了,我家妹子以后可怎么嫁人?”
“我这个做表哥的不嫌弃她,嗯,我倒是不嫌弃她……”乔佳明又重复一遍,继续扯着嗓子喊,“别人可看不上了,啊!你再看看妹子现在——跟哪个人这样过?嗯?拉着他衣服呀!这出事了呀!家丑啊婶婶!”
李云心就又朝刘老道摊手:“师傅,你说怎么办?”
刘老道脑门渗出了汗。他可没想到乔佳明那破落户来了这么一出。他只知道昨晚李云心杀了不少人,又是个有背景的——可能比乔家所有人加在一起,背景还要大。
他苦着脸,朝两位夫人拱了拱手:“我说二位夫人,咱们可这么些年邻居了。我混元子的为人你们可知道,我老道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下做事,我更不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高高拱手:“先师可是洞玄派传人,我混元子——”
乔佳明靠桌坐在地上叫喊起来:“什么洞玄派,嗯?叫人家洞玄派的高人听了不打折你的腿,老骗子!”
刘老道脾气再好,这时候也受不住了。
因为这老头儿或许贪财没骨气,但是对于“先师”这事儿,看得可重。不管在哪里,一个不忠不孝的人,怎么混得开?
今天这破落户辱及“先师”——旁边还有几个仆役瞧着——他“混元子”也是这渭城里有头有脸的画师,一旦传出去,以后怎么抬起头。
于是老脸一冷,甩了袖子:“两位夫人,这就不是老道我不卖面子了。打从回来渭城,老道我忙前忙后,也是念着和乔镖头相交一场。如今遇到这种事,哼!”
他瞪了乔佳明一眼,不说话了。
两个女人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乔佳明的声音又成了背景音。
李云心笑了笑,摸摸乔嘉欣的头低声说:“那就在这里待着吧,我就住后面。记着我之前怎么说的,好好做人。再提三花娘娘这种事,我以后真不帮你。不过除了这事儿……嗯,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然后他抬头看看两个女人:“嘉欣是吓着了。我们逃的时候,被追进一间破庙,那庙就是三花娘娘庙。其实也不是遭了什么野兽,而是遇上了强人,还有妖怪。你家当家的不死的话,醒来就知道。是我这位师傅惊走了妖怪,好歹保下来两个人。”
“你他娘的当老子是三岁小儿嗯?什么妖怪?我告诉你你跑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边乔佳明又叫起来。李云心也不理他:“你家的家务事我们不管了。好自为之吧。师傅,走。”
他说完走到刘老道身边。老道略侧了侧身子,又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他们真要走,乔佳明瞪眼:“站着干什么?给我拦住!”
但仆役毕竟是乔家的仆役,不是他的仆役,只拿眼睛去看二位夫人。二位夫人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了一眼,没吭声。
乔佳明便也不敢自己去拦——刚才那一下子,他知道李云心有功夫在身。他虽然长了李云心四五岁,但如果真是个有血性的,也不会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
出了门,刘老道就告罪。
李云心笑了笑:“先给我收拾住处吧。”
他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各种节操、智商欠费的人他从前不知道见了多少,乔佳明这样的,还不值得他动真怒。
其实乔嘉欣留在那边也只是权宜之计。她身上的伤口没法儿愈合,被看见了,也就骇人了。李云心原本也打算借着除妖之类的名头,将她弄来自己这边。不过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让那小猫妖去折腾。只要不过分,别惊动道统和剑宗的人,最后还得求到他这边——毕竟乔家人都知道,她现在听自己的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和刘老道一走,另一边就计较了起来。
乔嘉欣听李云心的话,不再阴阳怪气地说话,而是走去桌边坐着,眼睛滴溜溜地四下瞟,最后盯住了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再挪不开。
正房乔王氏看看乔嘉欣,瞪了一眼乔佳明:“嚎够了没有?起来!像什么样子?”
乔佳明撇撇嘴站起来,在乔嘉欣身上看了一圈,想说话。
但二夫人乔刘氏赶紧冲他招手:“你出来出来,赶紧出来!”
终究是觉得乔嘉欣可能中了邪,心里有点怕。于是拍拍身上的灰,走了出来。
等门关上,三个人叮嘱了仆役好生看着,便往主屋走。
从前乔佳明来这里的时候都缩着肩膀,如今倒是大摇大摆。走在花圃旁看见一枝牡丹开得喜人,手一伸就折了去,插在自己鬓角哼起小调。
乔王氏皱眉:“好好一朵花……唉,罢了。”
乔佳明得意地笑:“还是婶婶明事理。我大伯那伤势眼见可就不活了,他一去,乔家男丁可只有我。那时候两位婶婶说不好要跟我住一处,这些花花草草又算什么,都是我的嘛!还有嘉欣——”
乔刘氏瞪他:“你莫打她主意!”
乔佳明怪模怪样地眨眼:“哈?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两位婶婶亲生的。平时她见了你们不也是没有好脸色?我这妹子跟着镖走,抛头露面,还不知是不是个清白身子,我要了她那是她的福气——”
“你这蠢物。”乔刘氏伸手去拧他耳朵,乔王氏只看他们两个,皱了皱眉,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没见送他们回来的是谁?于家的公子!镖局的龙首!我问你,于家,一个护院看我们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乔段洪那死鬼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报,要于家公子亲自送回来,还留了十锭银?可不是看上嘉欣了?”
乔佳明眨眼:“龙首?于家公子?于濛?咦?二婶你说的这事倒不错。”
他又搓搓手,阴恻恻地笑:“不过要我说,于濛虽是个渭城人都知道的傻子,但是女人定然是不缺的。唔……大抵是想玩玩……我那嘉欣妹子也是生得好模样。那……等于家公子玩腻了也不迟的嘛。我也可收她做房小……”
乔王氏又皱眉,但想了想,叹口气:“唉。这种话,怎么就这时候说。你大伯还生死未卜呢。不过那于家公子好像对刘老道……”
乔佳明哼了一声:“那傻子对谁不好?见一个乞丐,傻气一冒,都能赏一两银子。那刘老道,哼……之前我们怎么计较来着?这一趟镖折了,还得找钱赔偿安抚,可不要把咱们的家底掏空了。那刘老道,糟老头一个,白占了龙王庙那么一个好地方。要我说二位婶婶拿钱打点大点府尹大人,判他个通匪劫镖,把那龙王庙收了给我们——如今渭城的地价,他那一处房产,可就是三百两银钱啊!”
“可……这刘老道,毕竟也是有点名气。”乔王氏犹疑,“别的人家也会求他的画,譬如说小石桥的张家……”
乔佳明大笑:“我说婶婶,你们是妇道人家,毕竟不出门。那刘老道每次来吹嘘,你们就当真了?他是有点名气啊——哪个不知道他腆着脸专去那些大户人家门上,求着人家买画?看他可怜或者被缠得烦了买一两幅,便来跟你们吹嘘是人家求的画了。你说小石桥那张家——刘老道那次缺银钱,又赶上风调雨顺没人去那龙王庙,便跑去张家门房喝了一天的茶水,是那门房不耐烦他,给他两角银子,打发他走了!”
乔王氏和乔刘氏惊讶地对视一眼:“竟然这回事?”
乔佳明撇嘴:“那糟老头子,哼。还有那小子,一并是通了匪的!等我们找人调理好了嘉欣妹子,就告官去!”
“可是刘老道说……等乔段洪醒来了,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乔佳明转头,不说话,笑了笑:“嘿嘿。那也要醒得过来。”
这句话之后,三人一时间便沉默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此过了两日都无事。生活平静得让李云心感慨——他多久没这样从容闲适过了。
这两日里刘老道真将李云心当做“师傅”供着。伺候着好茶好水,小意奉承,连门都不出。
于是李云心就传了他“水云劲”。
水云劲,据父母说是一整部功法其中的入门一部,也属“天心正法”,更高深的法门没有来得及传他。但这功夫,就已经算得上是博大精深了——既淬炼身体,又淬炼灵力。对于画师而言,是极有用的法门。
而对于世俗间的“画师”而言,这简直就是“无上神功”了。
于是刘老道跑去厢房琢磨李云心传他的口诀,李云心便重开了那“通明玉简”。眼下他能看的只有些泛泛的、在这玉简里属于“大路货色”的东西。但即便是“大路货”,也是前代画圣、天下之敌的大路货。
他从中找到了如何开启雪山气海禁制的法子。这件事,很是花了他一些功夫。画圣这样的人就好比一位大学教授,教授的科学笔记里总不会写“根据勾股定理我们可以推断出……”这样的内容——他们比较衷爱“易证可得”这样的调调。
于是很多被那位画圣随意忽略了的东西,都需要李云心自己苦苦思量琢磨。他估计隔壁厢房的刘老道,也处于这样的状况当中。
譬如对于雪山气海被封这件事那位画圣的态度是“解开就好了”。
李云心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划到大拇指酸痛,才勉强知道这种封印气海的禁制力量可以用另一种力量相冲。比如说妖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从前自然想过九公子、白云心那样的大妖是不是可以轻易解开禁制。但若不是失心疯,谁会让那种存在接触到自己的气海?要知道雪山气海一废,这辈子就别想修行了。
小猫妖有妖力……但那天整个灵体附了自己的身都没办法,可见她那些低微的妖力是不起作用的。
可还有另一种力量——愿力。妖魔可吸收愿力,转化为自己的修为,也许愿力是可行的。
李云心把主意打到了前面的龙王庙上。
因而在这天中午,两人在竹林间石桌旁小坐的时候,在解答了刘老道的几个问题之后,李云心说:“我想把前面的龙王像换了。”
刘老道:“是是是……啊?”
“那像漆都剥了,造型也不美。你我都是搞艺术的,你能忍?”
刘老道这两天已经习惯了李云心的说话方式,知道他这是对龙王塑像不满意。但仍讪笑道:“这个,心哥儿,那像诚然不美。但是真神之位啊……所以才一直没动。不像有些庙,塑像倒是金碧辉煌,但也就只是泥胎罢了。”
“据说百多年前的时候,有一年渭水龙王行云布雨,中途累了来这庙里歇脚,不知怎的就看上了这像,因而留了点灵气在上面。从此之后人来这祈雨,就常常会灵验。小道学艺不精,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事。但据说以前流派的高人来过,说这像上确有灵气……”
“那这城里还有没有其他庙?”李云心问他,“你这庙香火又不旺,来的人少。肯定是别处有其他大庙的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城外三河口有个庙。供奉的也是渭水龙王。哼,那庙,几十年前才起的,金碧辉煌,倒是好看。”刘老道不忿,“这才抢了香火去。从前师傅在世的时候……”
“那庙里也有真神之位?”
“呃……有是有的……”
“那就行了。反正还有一个能用嘛。就这么定了。下午找人把像拆了,我弄点别的东西挂上去。我说你啊,地理位置又不好,产品又不更新换代,哪来的香火钱?那里也是龙王庙,这里你还只是龙王庙,当然不来你这里拜嘛。”
换做旁人刘老道定然理都不理。但这李云心传了他水云劲,现在又云淡风轻地说要拆真神之位,刘老道就只觉得是洞天流派高人的做派——显是这些见得多了,压根不放在心上。
便咬了咬牙,跺跺脚,唉声叹气一番,道:“好好好。我就听心哥儿的罢。只是说原本有这庙,每月多少还有些进项。真拆了……”
李云心笑:“谁说拆了就不是庙了?我放点儿别的上去。”
好在之前于濛留下百两银,刘老道自己顺了二两。于是使钱找了人,下午就将神像拆了。
然后,李云心找他过去点睛。
刘老道进了从前属于自己的屋子一看,桌上放着一副装裱好的八尺中堂。用的是世俗间画师们宝贝的从云纸,不怕烟熏火燎。纸上画了两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中间一男子,着金盔金甲,手持造型狰狞的长矛。那面相,刘老道总觉得有点儿像李云心,但也可能是错觉。金盔男子旁边有一红盔红甲的女子侍立,只是脸色稍嫌暗淡。
画工自是没得说——栩栩如生,形象鲜明,好像下一刻就要从纸上跳出来。
只是刘老道不知道画上二人是何方神圣。
李云心就将笔递给他,笑道:“这男的,姓嘉名文,乃是天人所建的神国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这女的呢,唤作席娲娜,从前被皇子所救,之后一心向道,修成了龙女真身。”
“这嘉文皇子,可保家宅平安。镖局立旗、建宅挖坑的时候,都可以来拜他。你看他金盔金甲,也是财气旺盛,求财也是没错的。这席龙女,自不用说,可以呼风唤雨嘛。你在这里点上一笔,这画灵就成了。”
刘老道第一次听说这两位尊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只接过笔,凝神屏息,调用自己不多的一点点灵力,将那一笔点在了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嘉讳文的长矛上。
他顿时感觉这幅画微微一荡,便有玄妙至极的灵力流,延伸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了。
刘老道心里一惊。一是,他本以为李云心只拿这画来充数,实际上另有目的的。哪知道点睛之后发现这画上真有灵力流向——同某个存在联系了起立。而且如此紧密牢固……倘若着两位尊神真的居住在九重天上,那该有何等神力!李云心竟然真的请到了!
二便是……他竟能感受到刚才令自己吃惊的一切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实际上,这画灵气是有的。然而不是什么天人皇子,也非龙女。而是李云心本人。他将自己的心念灵气绘在了这画上,因而刘老道才会觉得那皇子像李云心——即便完全是两张面孔。
如果有洞天或者流派的修士在场又知道详情,此时必定说李云心是在自寻死路——这世界的修士不可吸收香火愿力,可是无数前人用功散身死的经历得来的教训。但李云心未来得及从父母那里知道一切,画圣玉简当中又是“易证可得”……
他便将自己的灵气附上去了。
实际上拜这画,就等同拜他。因他对自己当然是无比熟悉,又正在这画附近,刘老道才觉得这画上的灵力流紧密牢固。
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将因此收集起来的香火愿力引入体内,冲开雪山气海的禁制。
李云心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笑:“正常啊。我传给你的水云劲可不是什么大路货。你毕竟做画师这么多年,初期进展快些也正常。去挂起来吧。”
刘老道千恩万谢,只叹自己何德何能,遇到这样一位平易近人又有真才实学的高人。当下托着那幅画,溜溜地就跑去了前堂。
刘老道的龙王庙虽然没香火,但至少渭城人还是都知道的——哪怕不清楚庙里住的是谁。
这天下午是个好天气,街上本来就闲人多。见他请人拆塑像,又左右无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地来看。
这时候即便是城里人也没很么娱乐可言,寻常百姓就是放个炮仗都能快活一日,更不要说“拆庙”了。于是等刘老道托着画跑出来,门前的小街上已经站满了人,前院也挨挨挤挤的满了。带孩子的妇女,无事的闲汉,走路颤巍巍的老妪,粗看也有近百人。
都在张望议论,说刘老道得了失心疯,怎么就把龙王爷给拆了。原先这附近不便去三河口龙王庙的,就在这里拜。虽说龙王爷主管降雨,但神通那么大,又是神仙,谁说求财、求子、求隔壁家王二媳妇脸上生疮就不能拜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这一拆,附近的人可就没地儿拜了。
因而刘老道一出来,人就问起来。
但见这刘老道,单手托着画,走进前厅后门的时候就已经不慌不忙地踱起了八字步。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细目微垂,向下虚虚一按:“各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
“今日我混元子,可不是对龙王爷不敬。而是说,有高人为我这龙王庙,另请了两位尊神!”
“其一,乃是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此乃无上天人所居的九重天神国太子,威能无匹,可保家业兴旺、财源广进、多子多孙。其二,乃是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皇太子的侍奉龙女,乃弱海龙宫龙王爷的亲生姐姐,掌行云布雨、保一方丰腴。”
“从今往后,我这龙王庙,供奉的就是这二位尊神,诸位乡邻是有福了!”
见今天人多,知道这事儿一旦传来,以后来瞧新鲜的人可能更多,刘老道就心里快活,话说得更漂亮。但话说的漂亮,这两尊神人们却是没见过,自然是不买账的。于是嘘声一片,只说是刘老道想钱想疯了,自己胡乱编造两个来敛财。
刘老道不慌不忙,又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手上这画,究竟是什么水准的。
渭城的意境画师,有五位。实际上,他本人仅仅是刚刚摸到边儿,说虚境、意境皆可。但另外四位,那可是实打实的高人——至少在世俗人眼中。
而他更知道自己手上这画儿的水准,大概比那四位高人加起来还要高得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一笑之后,当着众人的面,便抖开了这画。
哗啦啦一声响,一股令人通体舒泰,却又心生敬畏的气息,宛若春日的暖风一样,瞬间扫过这龙王庙的前厅,又在院中横着打了个旋儿!嘈杂声一瞬间就收住了,无论老幼都瞪大了眼。有那原本抱病、觉得身上不是很清爽的,到这时,竟然感觉重又身轻如燕了!
这是因为既要做神像拜,总要让人觉得有得拜。于是李云心在画的时候,便加了清心避邪的效果。他又是化境的高人,在这渭城画师中,乃至世俗间的画师中都几乎无可匹敌,做此类事,当然不在话下。
沉默了一小会儿,便有几个心智不坚的,膝盖微曲,作势要拜了。
刘老道更加得意,威严道:“如今见这两位天尊画像,诸位乡亲可莫要怠慢了。需知凡事心诚则灵,若无诚心,便是玉皇大天尊下凡了,也是理也不会理你。”
一边说,一边踩着梯子,将这画像悬在香案后了。
接着,便看也不看众人,背着手、施施然转去了后院。
但一出后门,就赶忙躲了,从门缝里往前看。
只见这些相邻都争前恐后地往画像前跪拜,铜钱落进功德箱里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听在刘老道耳中就好比仙乐一般。还有那出门没带银钱的,赶紧往家里跑,生怕怠慢了两位天尊。更有家中有病人的,赶紧回家架了来抬了来,想要沾一沾二位天尊的仙气。
在这样一个大病死、小病拖的年月,一旦真的体验到了这庙里的“仙气”能令人通体舒泰,那简直比任何的说服、宣传都来得有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天擦黑的时候,附近的乡邻几乎都来拜了一遍。虽说豪绅们对此并不以为然,只当是没见识的老百姓讹传的。但普通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精力。
刘老道看着这景象,觉得自己恍惚看见了几十年前还没有那三河口龙王庙的时候。他嘴都要笑得咧到耳根,于是美滋滋地去找李云心报喜。
可只走到了李云心住的正房门前还未踏进去,就听见里面喝了一声:“别进来!”
刘老道赶紧收了脚。
隔一会,又听见李云心咬牙切齿道:“我练功正到关键处,别打扰我。你先吃。哈。”
刘老道不知道这位高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就乖乖退去了。在池边转悠了一会儿,掂掂腰间的钱袋,又看天已经全黑了,就打算从后门出去。到转角的那家木南居,切二两酱香羊肉、来一叠酥油花生米、一碟咸三丝,再来一壶二刀头。
等他走了,后院安静下来。但渐渐的,又可听见前庭来上香的人声。
李云心坐在屋里听那声音,咬紧了牙关。
现在他感觉自己的状况很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虽然觉得刘老道这个人“还算不错”,但总不会真的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只相处了几天的人。
现在他动不了。
一身舒适的棉布里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就连座下的床铺都湿润了一大片。哪怕屋中仅有弦月从窗户纸中投进来的光芒,也可以看得到他的头顶在疯狂地冒白雾。
此刻他的雪山气海,像是要炸开了。
雪山气海这个东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这样比较好听比较文艺,也不是因为身体里真的有一个像是雪山的玩意儿。
这是因为修行者修炼的时候,灵力聚集凝结,最终和身体融为一体,强化修行人的神魂性命。这一部分灵力,实际上构成了修行者的一部分。它们不是什么单独的“气”,也不是什么“金光闪闪”可以在自己身体里流动的东西——它们已经渗透到了每一颗细胞里,变成了身体的组成部分。
画师作画的时候,将对方的灵力或者自己的灵力画进去,指的就是这一部分。这一部分是说“雪山气海”里的“山”——坚实牢固的基础。
另有一些灵力,则是可以被调用的——取决于你的“山”有多么巍峨雄壮。它们从“山”上剥离出来,汇聚到气海,以各种形式被运用出去,变成诸多技巧。
实际上如果叫李云心来命名的话,他会说这个叫“流动资金”。
而他的雪山气海被封印,就是因为“山”上的“雪”,没法“融化”,没法汇聚到“气海”中去了。
他想要用愿力去冲破那一层禁制。但既然身体里并没有确切的一座“山”的形态,也就不会有一个罩子或者封条贴在上面——他需要用愿力冲击全身,去消除掉那遍及了整个身体的封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眼下,上百人的信仰愿力通过那位“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嘉文皇太子”以及龙女的灵力通道汇聚到他身上……从接受到这愿力的第一刻起,他就意识到——
他吗的,坏了。
愿力这玩意儿,和他修出来的灵力完全是两种东西。两者差别之大,就好比同为液体,水和油的区别。
这些愿力对于大妖魔而言或许不值一提,若是转化为灵力,于他而言也并看不上眼。但此刻这愿力虽少,却并不能被他驱使,也一时间没法儿排出体外。就好像身体陡然之间被无数细长钢针穿插固定住、他竟是动也不能动了。
据说有一种刑罚是将人的头皮割开一条缝隙,灌水银进去,便得到一张完整人皮。此刻愿力虽然不是有形的水银,可在神魂这一层面却有异曲同工之效。难以言表的痛苦令李云心咬得牙关咯咯作响,之所以继续坚持着不让刘老道进来就是因为他觉得,虽然情况和他预料得大相径庭,可是……似乎还有点作用。
愿力的确在带给他痛苦之余,还在冲击那道禁制。这施展禁制的符咒大概是某位道统高人所作,坚实牢固。但这愿力似乎也的确有效。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冲击洗刷,李云心的确能够感受得到禁制在一点点“松动”。
然而此刻他的痛苦已经快要到忍受的极限,只盼望外面那些膜拜的人快点散去,好让他慢慢将这愿力想法儿吸收了,再去“通明玉简”里好好查查,除了“易证可得”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如此又熬了一个时辰。等到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都要被蒸干之后,庙里终于没什么人了。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要说乐子,大概就只有夫妻床第之间的“乐事”。因而人睡得早,他也解脱得早。
愿力不再增加,他就收敛了心神,开始尝试吸收这东西。
此时他还不清楚人类修行者吸收愿力乃是大忌。只觉得这力量来得轻松自在,倘若每天被人拜一拜就可以变强变强再变强……那何乐而不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愿力难吸收,就好比油难溶于水。但他再三尝试,发现既然无法相互融合,干脆就不要融合了。让这愿力也成为“山”的一部分,就好比将油和水混在一起,再用力摇晃——虽然最终还是水团裹油团,但终究成了一整杯液体。
这么一试,他更觉得自己找到了诀窍——有了这愿力参杂其间,的确有一些灵力可以透出来了。愿力,就好像在“山”上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洞。
他花半个时辰来做这件事,并且打算以后将这件事进行到底。他修了十几年的灵力,这些愿力对于他的“山”而言连就牛一毛都算不上,他觉得还得更久的时间,才能彻底将“禁制”这事儿搞定。
这时候,刘老道从后门进来了。
春日夜里并不甚寒冷,还有花朵草木的微香。老道这时候喝了酒,觉得身上微暖,口中鲜香犹在。又想到庙里多了一笔进项,整个人就像泡到了温水里一样妥帖舒适。
他关了后门,一边哼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两句不晓得哪位画道高人前辈在千年前作的诗,一边溜溜达达往自己的厢房屋里走。走到池塘边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主屋李云心的住处。
发现屋里还是黑暗的、静悄悄的。老道就掂了掂手里用油纸包的酱牛肉,心说可惜。高人大概是练功之后就早早睡了——可惜了这牛肉了。
牛是城外一农户家的,半夜被窜进来的野兽咬死,只撕咬了几口,似乎觉得不合胃口,就不吃了。
第二天家里人起来发现牛死了,就去报了官。官府派人来查,确认是野兽咬死,就令他家自行处理。这家人舍不得自己吃,卖去木南居换了银子。
牛肉是稀罕物。老道手里这包酱牛肉花了两角银——换羊肉能买十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搁到明天就要坏掉,不如他带回自己屋里头自己慢慢吃了——哎呀,只可惜刚才吃得太饱,早知如此刚才就吃这牛肉不吃那羊肉了。
他这么零零碎碎地想,便转过了头。
走开两步,忽然顿住,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整个头皮麻木起来,酒劲儿瞬间褪去。
他慢慢地再转过头,往李云心屋子那边看了一眼。看他刚才似乎依稀看到的那玩意儿。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一个白衣的女人趴在李云心窗外。
是头朝下,脚在上,那样趴着的。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白衣女人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脸上没有五官。
刘老道脑子又嗡一声,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又花了半个时辰,李云心将那愿力都消化干净了,才长出一口气。
他慢慢放开双腿,等它们不麻不痛了,才一点点地下地。将湿透又干透的衣服脱下,掀开红木镶黄铜边的大箱子,找了身干净的穿。
他和刘老道身高仿佛,胖瘦也差不多。刘老道的道袍,他穿着也合身。
屋里没点灯,只有微弱的弦月光。但修行人的身体也得到灵力淬炼,大都是耳聪目明的。因此不点灯李云心也看得清,更何况点了灯并不太亮不说,屋里还有烟熏火燎的味儿,让他至今都适应不了。
又倒了杯凉茶水,喝了。不解渴,把茶壶提起来仰头喝。
一仰头,看到了窗子。
当下一口水呛到了肺子里,茶壶咔嚓一声摔到地上,他吓得从头到脚打了个机灵——什么他吗鬼?!
他倒是不怕鬼。但是胆子再大的人,也禁不住突然看到这样的景象——
因为屋子里是黑的,因此窗外的影子便看得尤其分明。一个人影,头朝下,身朝上,正趴在窗口!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还在微微飘荡。
这影子,比一般的影子还要淡些,似乎有点半透明。但李云心也看得清它的动作——它在抓窗户纸,似乎想要进来。
“卧槽……”李云心站稳了,就瞪圆眼睛死死盯着那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知道这可能是鬼。
除去之前在树林里见到的小猫妖弄出来的幻象不算,这是他第一次见鬼。之前遇过鬼,但都只能感觉得到是像猫妖一样的阴灵。可是真的看见,还是第一次。
对于修行人而言,鬼的存在是确定无疑的。想要见到鬼,自然也有办法——用特制的药剂或者修某种神通,开天眼。但问题是谁会没事儿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么干呢?
修行者的灵力已经可以感觉、定位到他们了。没人会想不开非要看——看各种停留在死前的惨相。
然而眼下李云心觉得自己的确看到了。
这里可是庙!还有香火愿力!
且不说他为什么忽然就能见鬼——什么鬼这么想不开,往庙里跑?!
他愣了半晌,还是走到门前开了门。推门往旁边一瞧——这女鬼也正好转脸来看他。
脸上没有五官。身上血淋淋一片。以极其诡异的姿势伸直了脖子,仔细端详他。
李云心又往院里看了看,瞧见倒在地上的刘老道。他不理那鬼,赶紧走去刘老道身边蹲下,拾起他的手把了把脉。
刘老道今年五十有四。在如今这个时代应该是有了重孙的老人了。如果是普通人在这个年纪、这样一惊,说不好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但好在他虽然是个世俗间的画师,却也修习些炼气的法门,身体远比寻常人要好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脉,身体无恙,只是昏了。
李云心这才注意到他手边的那油纸包,打开一看,是酱牛肉。
于是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情感。因为他知道这大概是给自己的。
这是除了这个世界的父母之外……第三个对自己“好”的人?
一时间有点儿恍惚。因着前世的某些经历,李云心并不能很好地深入体会“善意”这种东西。到了这一世虽然他感受得到,也能接受,然而再进一步……确实要难些。
毕竟前世,是……
想起这些事他胸口一阵烦躁,就不去想。
便把油纸包托在左手里站起身,捻了一片牛肉细细嚼了,抬头问那鬼:“找我干嘛?”
鬼这时候仍趴在窗户上,只是脖子扭了个诡异的角度,仍将没有五官的一张脸对着他,微微晃来晃去,似乎在反复打量,好确认些什么。
李云心有些不耐烦。他有的是法子对这种鬼——哪怕这一个是比较特殊的那种。
人死之后魂魄会被黑白阎君勾走——两位阎君神通广大,化身亿万也不是难事。但偶有些特殊情况,那鬼便会暂时地不入轮回,流连在世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般来说鬼保留了死前那一刻的相貌。但倘若死后,尸体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这鬼就成了无面鬼。
他眼下已经能够动用些许灵力了。虽然没法儿完全发挥出化境的实力,但作为意境或者虚境的科班出身“丹青道士”,也远不是那些世俗间的意境、虚境画师可比的。
当下并拢二指,在空中虚虚地划了划,便以灵力构出了一道禁制。手腕再微微一弹的话,便能叫这鬼好好吃吃苦头。
鬼不是人。生前再精明老练,变成了鬼也浑浑噩噩。人生前毕竟有神魂,神魂的一部分又藏在本命肉身中。肉身没了、神魂受损,自然灵智也失去很多了。因此想要同这些鬼愉快地沟通,大多数时候都得像驯服野兽一样先叫它们吃点苦头,才好乖乖说话。
但,在手指即将弹出去的时候,李云心注意到这无面鬼的额头——
有一点红。
他的心一跳,想到了那夜乔嘉欣的死法。
被剑客一剑点到了额头。
再看她身上的血迹……可不正是肚腹之间一片血痕?
是……乔嘉欣的鬼魂啊。
那日果然不是胡乱做的梦,而是真的梦里见了黑白阎君。两位阎君说他像是千年前“打杀来了森罗殿”的人,便匆匆离去,又说和他有关系的,魂魄就不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真是不拘了啊。
他赶紧散了指间的简单禁制:“你是……乔嘉欣?是不是乔嘉欣?”
但问了这一句之后,那鬼却忽然怔了一下子。紧接着它的头猛地仰起,朝北边看了看,随后手脚并用、以快的令人毛发直竖的速度,爬去屋后了。
李云心连忙大喝一声:“你等等!”
提起灵力,一个纵身就上了房顶。但再看屋后却只有三四畦早春菜,没有那鬼影儿了。
这时候的城市,虽说大,也没法儿和他从前那个世界的“大城”比。最近天又比较干,没有污染,能见度很好。再加上他因为修行的关系视力极佳,因而当他站在这屋顶上转头往刚才鬼魂看的方向瞥了一眼之后发现,城外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火光极微弱,应该是离得很远的。大概在城郊,有农人居住的地方。
有人在这样的夜晚打了火把,许是出了什么事,谁家死了人,或者遭了贼之类的。
李云心不知道那火光和鬼魂的离去是不是有关系,便微微叹口气,跳下了屋。
也许还会再来吧,他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将刘老道抱进屋子安顿好,约摸他大概一早就能醒过来。然后坐在他身边发了会儿呆。
作为一个曾经的心理医生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不大正常。他焦虑了。
眼下的事情算是阶段性顺利,但还有一个或者几个大危机在引而不发。
九公子可能来找他。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会死。
白云心可能来找他。也不是什么好事,也可能会死。
眼下白云心跑去找九公子,好的结果是……也许两个大妖魔争斗起来,解决掉一个。李云心还记得那晚白云心的反应……那可不是什么“听说了老朋友”行踪之后该有的表现。
坏的结果是两个家伙一起找过来——他简直无法想那样的情景。
其实除此之外……通明玉简。
他或许没见过,但知道道统和剑宗有种种神奇手段。三个剑宗流派掌门弟子就已经将他搞得焦头烂额,更不消说流派之上还有洞天。那三个在世俗间牛气冲天的“掌门弟子”,在整个修行界,大概就只相当于城镇基层公务员的角色吧……
倘若真被得知通明玉简在他手上,整个修行界都来抢夺,他是绝不可能守得住的吧。搞不好,还要丢掉性命。
世俗中人总爱将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行者看作“神仙”,却不知道天心正法有一个“心”字,修的就是心。但可不是愚昧无知的世俗人传闻的“慈悲心”,而是“太上忘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修行五个境界,玄真化虚意。修到了化境,便要重视修心、修****了。想要再往上,到真境、玄境,更是有一道道心魔劫在等着他们。想要渡过那些劫,便要忘情。少一种情感,就少一劫。
待到将自己所有为人的情感都摒弃了,便是“玄真化虚意”五境之上的“太上忘情”之境。到这时候,神魂肉体都淬炼得无比强横,便可以白日飞升了。
但……这只是理论上。
因为的确已经将近三千年没有人羽化飞升过了。
李云心不知道“太上忘情”之境究竟是怎样的真实体验,虽然因为前世的特殊经历,他也能稍微理解一些。
然而他可以确切地知道,修为越高的那些人,就越不会有什么“慈悲心”。倒并非说他们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实际上连“为非作歹”的那种情感,也是要被摒弃的。他们只是会变得无情。像机器一样计算一切利益得失,得到最优解。至于在得到最优解的过程中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那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因为同情心,也是一种情感。
有的时候李云心会想,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到了那种境界,拥有移山填海之能,却没有了七情六欲……
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如何一旦被那些人盯上,大概自己会很惨。
那些人一定一直都在找。因此那天雷暴来了,不久之后就有人上了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次雷暴同样是个谜团。而自己的父母竟然可以带着这玉简,隐居避世十几年都未曾被发觉——这件事想一想,他也觉得深不可测。但这样“深不可测”的父母却在一夜之间被雷暴劈死。
每每思及此处,他又觉得遍体生寒。
到底是怎样层级的存在盯上了他,现在,是不是还在盯着他?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还握有一张底牌。
没有他,那些人打不开这玉简。
再大神通也打不开,再聪明的人也打不开,再见多识广的人也打不开。
因为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能办得到的事情。
李云心叹了口气,用力搓搓自己的脸。屋外虫鸣声渐起,竹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他重新拿起那包酱牛肉一边一片一片地挑着吃,一边走出门外去。
得做些准备。
这个世界的妖魔、修士诚然强悍,但……他有另一些那些人不曾了解的东西。
心魔才是最可怕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同样的一个夜里,一街之隔,乔家乔段洪的卧室里一灯如豆。
他未断气,但也未醒。躺在大屋的床上像一个残破的人偶,身上发散出浓重的药味儿。
伤口被覆上草药以及金创药,然后被人用并不专业的手法以绷带包裹。脸颊深陷、双目紧闭。如果不是胸膛偶尔还有起伏,就和一具尸体也无甚区别。
一个老仆守在他床边,白发蓬乱,像是已经几天未梳理过了。
老人的脸上遍布沟壑,一只眼是瞎的,呈现浑浊的白。他手里捏着擦脸巾。被捏住的地方还是湿润的,但其余的地方已经干了。这意味着他在这里坐了很久,或者说……靠在床边睡着了。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打更声从后街传进屋中,老人才忽然转醒,抬眼去看乔段洪。
仍未醒。他伸手摸摸男人的额头,依旧烫得厉害。
这老人就吃力地起身,到床边的铜盆里洗了帕子又给换上,才走到门边推开门。
开门声惊醒了守在屋外的两个小厮。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睡了一夜了。药煎了么?”
两个小厮擦了擦口水对视一眼:“这就去了。孟爷莫急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后两个人赶紧匆匆地走了,边走边低声说话,又往西院瞧了瞧。
西院有人声,在笑。有男有女,还有忽高忽低的说话声。春夜的风将那边的酒气吹了过来——是在庭院夜饮。
老人佝偻着身子,用仅剩的一只眼往那边看了看,重又关上门。
他知道那两个小厮不会去煎药。早没药可煎了。这两天是他用自己的钱给大郎请的郎中。但他的钱本就不多,这时候都用尽了。
那两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和乔佳明更不会管。他们不但不会管,还只想由着大郎自生自灭。这乔家大院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原本都指望着这个镖局过活。现在大郎带人出去走了这一趟镖,全折了,只有他自己回来,生死不知。
在老人这里想……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
大郎也还不如死在那里。
都一起死了这家或许还不会像如今这样,大郎也不用像如今这样,躺在床上……听那两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和那无赖作乐。
当初大郎那原配,那乔文氏,才是个好女人啊……只可惜死得早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如今也疯了,被关在后面。女儿啊……毕竟是女儿啊。他老头子现在也暂时顾不上。
只是可怜了大郎。他从小看着大郎长大,那时候他还是个镖师。广元十三年路上遇到盗匪,他为老镖头挡了一刀一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刀废了他一只眼,一剑废了他一条腿。
然后就被老镖头留在镖局里,那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有我乔逢春一口吃的,就有孟噩一口吃的。等我乔逢春不在了,孟噩就是你们几个的大伯。”
但他哪能真的拿乔。不走镖,就留在乔家管些事情,看着小辈一点点长大,出出主意。等到大郎能独当一面了,他就更少说话了。毕竟是个废人,当年的事情也过了二十几年。大郎仍拿他当大伯待,他可不敢生受。院里的仆役丫鬟都是些孩子,只知道他是个家里老人,却也并不甚尊重他这么一个瞎子瘸子。
到了如今。这一趟镖,家里的男丁差不多都死尽了。留下来些孤儿寡母妇道人家,一面指望着那两个女人给些银钱好维生,另一面又在怨恨大郎。
他活了这么久,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说——
“怎么就他回来了?带了那么多人去死,他怎么没死?!”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交好的两个镖局派来人看了一眼,见大郎眼见就不成了,留下十锭银,再没来过。
他就只能用自己的那点钱,给大郎请了郎中。吊着一口气,等庆安来人。
乔家另有一个远枝在庆安,总还有些辈分高的族老,人丁也兴旺。他悄悄差了人送信过去,叫那里来人。总不能叫家产落在乔佳明那乱人伦的畜生,和两个娼妇手中。
老人这么想了一会儿,再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乔段洪的额头。
更烫了。他的脸颊呈现出可怕的四灰色,眼睑颤动,嘴唇干裂开来。
还得用一次药。老人想了想,一瘸一拐地推开门往西院走。走得近,声音就越发清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见那畜生得意地说“……那府尹见了那块玉……说尽可使得……都已经被……不如送去给府尹……哈哈哈……说笑罢了,我也可留作小嘛……”
还有那小娼妇的浪笑声“那老瘸子……守着?……看能守几日……等一死……”
老人觉得胸口有些闷。他抬起手堵住嘴,沉闷嘶哑地咳了一声,感觉虎口有点温热湿润。看也不看就用力抹了去。
知道那是血。被这三个畜生气得吐了血……当真老了就是老了,也没什么用了。
里面的三个人是饮多了酒,耳目不大管用了。因而他咳了一声,没听到,走到门前,没听到。推开小院门,仍是没听到。
院里凉亭中掌着灯,三个人在亭内饮酒。那乔刘氏此刻衣衫不整,正歪在乔佳明怀里,不堪入目。老人眼前一黑,伸手扶住门框。
乔刘氏是前年新纳的。乔王氏十年无所出,乔家总要有个后。孟噩在前月才发现这女人跟那畜生有些牵连,想走完这趟镖,提点提点乔段洪。哪知出了那样的事。
此刻已经当着乔王氏的面,做这下流事了!
那乔王氏,也不看他们,慢慢饮着酒,低头自己说:“……老瘸子可不安分。往庆安送信。且不说送不送得到。送到了……庆安那边,可不像那个死鬼那般没出息。同是武林世家出身的两枝,那边就……听说还是庆安首富哪。哪看得上这里?再说那老瘸子倒是老了。叫谁送?叫王七送。王七是谁?老瘸子不知道那是我娘家表亲的远房啊。”
说了这句话,掩口笑。脸一侧,就看见了门口的孟噩。
但只是稍一惊诧之后便斜着眼端起酒杯,淡淡地问:“哟。老孟呀。怎么来这儿了?大郎还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信没送出去。孟噩觉得胸口更闷了,眼前一阵一阵地晕眩。他垂下眼不看他们的丑态,扶住了门边,强撑着要转身走回去。但迈了一步,亭里的酒肉气和脂粉气一袭,更觉得心头的火再压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咳了一声,噗地喷了一口血。
随后再拉不住门,摇晃着倒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大郎的屋里了。地上。
似乎是他们找人将自己抬进来,就再不管了。家仆原有九个,这些天遣散了四个,只留了五个。一个厨子,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丫鬟看着乔嘉欣,两个小厮看着这边,实则就是在等大郎死。
该是未昏过去多久。天还是黑的。他向门外看了看,两个小厮仍守着,门开了一条缝。老人瘸着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喘息了一会儿走到大郎床前。他看起来更不好了,就像是死了一样。
老人赶紧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现烧退了。大郎不再烧了,额头冰凉冰凉。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那时候尸体从河里捞上来,一样的温度。
他直勾勾地瞪着大郎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被子拉上了。
信没送出去。
还有府尹……嗯。也不得用。
孟噩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不闷也不热了。忽然变得很舒适,并且心静如水。他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门口。
两个小厮赶紧站起来揉了揉眼,伸手拦住他:“唷,孟爷,您身体不好。大奶奶吩咐了叫您在屋里养会儿,今夜就别出去了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人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两个小厮惊讶地发现他唯一的一只眼睛不那么混浊了。变得灼灼发亮。这样的亮令他们感到不安……这亮光不该是属于这个老人的。
打从他们来到乔家之后的三四年,这老人都从没大声说过话。只驼着背、跛着腿,对每一个人和善地笑。这种不安,令他们的心中生出微妙的、羞愧的怒意。
便狠推了一把老人,扬声:“进去吧你。好好跟你说话,别不识抬举。现在不是里面那死人的乔家了。”
老人拉住门框,没有跌倒。嘶哑着说:“镖头人已经没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嗤笑一声:“你操心这个做什么?操心你自己吧。”
孟噩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老家伙。唉。脑子不灵光,想不开。”青帽小厮转过身,摇头,“我是不乐意伤了他。我跟你说,我好歹也学过几天拳脚……”
话未说完,听见门又吱呀了一声。
两个人同时转头,脸上极不耐烦:“我说你——”
话音未落,劈空一声啸响。一柄金丝厚背大环刀,正正砍上一个小厮的面门。“咚”的一声响,深嵌进去半掌厚。巨大的压力令他的两只眼球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挂在脸边。
随后血也喷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帽小厮瞪圆了眼,看那刀,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于恐惧而无法行动。
这刀是乔段洪的刀。挂在他房里墙壁上的。
他又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持刀的人。
是……那个老瘸子。但他的脸冷得像一块铁,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光。
“啊……你……”他发出这几个声音,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那刀。
然而冷光一闪,噗嗤一声响。他的脑袋也咕噜噜滚下了台阶。
老人收了刀,拄在地上,疲惫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抹了一把刀身的血,慢慢抹在自己的脸上,微笑起来。他的牙齿和独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们这些孩子。”
“老头子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叫……”
“杀人鬼,孟噩的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须发皆白、年轻时绰号“杀人鬼”的老人,感觉自己的胸膛起伏得像是一个风箱。出了凌厉的两刀之后他觉得手臂微颤,心脏在胸腔搏动得像是要跳出来。
但他的身体里充满了重新滚烫起来的血。他再次体验到那种放纵的、毁灭的快意。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豪雨中斩落人头的时候。冲天的热血喷洒在脸上,就像眼下一样。血液令皮肤紧绷,微甜的腥气让他警醒。
还会想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孤家寡人的他是怎样看大郎一点点长大、娶妻、生子、独当一面。他是一个残废是家仆,但他觉得大郎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现在他什么都没了。
感觉自己被掏空。但空虚很快被另一种东西填满……被某些情感压抑的戾气与残暴如暗藏的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杀人鬼孟噩站直了、闭上眼睛。从胸膛里发出沉闷悠长的喘息声。一刻钟之后他猛地睁眼,闷哼。周身的骨节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挺直了后背的老人仿佛在一瞬间长高了几尺。被他催至巅峰的“七杀刀”在疯狂燃烧他的生命——这部他年轻时偶然得来的、令他闯下名头的霸道功法此刻成了致命的毒、亦是燃烧的火。
他缓缓出气。
白雾如利箭长龙,刺破夜空。
三息之后,老人轻易地提起那柄十三斤的厚背大环刀,向西院走去。走出几步远,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丫鬟。
小丫鬟本是看着乔嘉欣的。但乔嘉欣这晚竟然不吵也不闹,两人就困乏了,又饿。于是她便往厨房走,去弄点吃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在黑暗中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又隐约看见被月光映亮的老人雪白的须发。困乏疲倦的小丫鬟在心里哼了一声,一边匆匆走,一边低声道:“老东西,大半夜吓了姑奶奶一跳。”
再走三步终于看得清那老人了。看到老人脸上的血。
小丫鬟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要叫出声。
但老人已经走到她身边,未停步,也未看她。
只是将手一扬。刀起,头落。继续向前行去。
血腥气弥漫在春夜微风里,同酒香肉香脂粉香混在一处。孟噩走到西院的门前,推开了门。浪言****和笑声又冲击过来,但现在已经打不倒他。
他怀着迫切的欲望、跛着脚向亭中走。夜风起。亭中烛火飘忽不定。刀尖落地,金属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三个人终于转过头。
最迟钝的人也察觉了老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乔王氏在这一瞬间终于回想起乔段洪曾经无意间提起过的话。
“……孟爷这几年是越见老了。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好脾气。”
“……叫杀人鬼啊。你别看孟爷现在这个样子……走投无路来了镖局里……”
“……没见过他动手吧?可是一把好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下心里就莫名惊惧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血,抬起手指他,难以置信地惊叫:“杀……杀人了啊?你杀人了啊?”
“是啊。老夫……杀人了呀。”须发皆白的老人用这样怪异的语调和嘶哑声音说。
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说话的。
“还杀得不够多。”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得很慢,但不是为了故意营造什么压迫感,或者玩弄猫鼠游戏。而是因为“七杀刀”的霸道功力,快要将他的生命力透支了。
“刚才大郎走了。你们两个,要去陪他。”他终于踏上台阶,看清了三个人惊恐的脸。
乔佳明眨了好一会儿因为醉酒而惺忪的眼,才意识到手提大刀的老人距离自己只有三步。他吓得一哆嗦,触电般地推开了乔刘氏,便慌头慌脑地想要逃。
“你走得了!”老人低喝了一声,挥刀斩过去。刀身破空,刀背上的铁环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刀刃先斩下了挡在两人之间的白色纱幔,再掠过乔刘氏的手臂,拉开一长道口子。随后……去势忽地一慢。像一条游龙忽然失掉了神通,沉重地折了下去,砍在石桌上。
杯盘碗盏碎裂的声音和三个人惊慌奔逃的声音混在一处。乔刘氏叫得大声,乔佳明叫得更大声。但三个人嚎叫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意识到……老人没声儿了。
并且听见沉重的大刀当啷一声落地的声音。
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发现老人已经倒在地上。额头先磕到桌沿,再磕到石凳,而后落地。口中喷出的血和额头溢出的血将须发染红,看着竟像是死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佳明愣了好一会,才推开哭着嚷自己要死去的乔刘氏,拿脚尖踹了踹孟噩。见他没有反应、不像使诈,才走过去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
然后一缩手,咬牙切齿道:“这老杀才!竟然还没死!反了他了!杀人!”
他说着,就借着酒劲儿去够地上的大刀。但毕竟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饮多了酒,加上这刀又重。一拿,竟然没拿起来。
就听见乔王氏扶着凉亭红木柱,颤声说:“罢了罢了,先留他一条命吧。绑了送去府尹那里。大郎死了……孟噩,正好。家仆里通外匪,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听说也是个贼盗。李府尹……他不正说要寻个由头么?这不就来了。”
“老仆里通外匪?啊?”乔佳明瞪圆眼,“谁会信这种事啊?”
“就因为难相信,才觉得是真的。蠢。”乔王氏阴沉着脸,看看乔佳明,又看看哭哭啼啼的乔刘氏,“况且这老东西……平日里和谁亲近?你忘啦?”
“啊?”乔佳明眨了眨眼。
“唉。”乔王氏叹了口气,“那刘老道啊。两个人平日里不是常会一起饮酒?你不是想要后街那龙王庙?李府尹前日里不是说,没个由头好动手?这便有了呀!”
乔佳明这时候才一拍巴掌,浑然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又在酒精的作用下得意起来。先得意了一会儿,又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正想呢。哼,原本我也没想要为难那老头。可谁叫那小子——嗯?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管他叫什么。嘉欣妹子我还没碰一根手指头呢,他倒是,嗯?那天还打我?看他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就不是好货色。刘老道的徒弟?嘿,我可知道那些腌臜事!什么道童?童子?可不就是给玩儿的?那些说修仙的,哼,哪个不弄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兔子?叫什么来着,叫……嗯……后、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王氏微微皱眉,似乎并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话:“你日后到了堂上,可不能说这种事。管住你自己的嘴。这次也是李府尹缺了银钱,才看得上那龙王庙。在平日里,他一个府尹,一年就几千两银的进项,哪会为了一间宅子惹这腥臊。”
“你该说的不是什么童子,而是说,咱们乔家镖局上上下下的人都没了,他跟镖的一老道,和一个少年却毫发无伤。而后回来了,和那老道交好的家仆却先杀了家主,又要杀主母。教府尹大人细细审问了,才好得知原是那刘老道和孟噩见财起意,里通外匪。你都记好了,莫要到时候又一问三不知!”
乔佳明不耐烦地摆摆手:“嘿,妇道人家,总是爱想得多。那刘老道、那小子,都不过是寻常百姓。府尹要想办案,寻个由头拿了人,打上五十杀威棒,铁打的汉子也招了——啰嗦那么多作甚……”
……
这样多的事,发生在一街之隔的宅子里,李云心却是七天之后才知道的。
刘老道第二日醒来,昏头昏脑地说自己昨夜见了鬼,但又怕是醉了酒,看花眼了。李云心就干脆对他说确是如此——自己出了门,只看见他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就昏过去。
这么一来总好过对他解释更多事。
然后便是他每天试着冲开禁制的痛苦过程。第二日来拜的人稍微多些,第三日渐渐少了。终究是不起眼的一座庙,附近的乡邻知晓了,来了,消息也并不会传得很快。大概还要等些时候,“城里龙王庙显了真灵”这种事情才会逐渐扩散到更多人耳中。
毕竟不是他从前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同在渭城,一年后,城中某处的人才知晓今天的事情也不奇怪。
但这对于李云心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庙里香火渐渐旺盛起来,又可以细水长流,他才好慢慢地适应、习惯,不至于搞得自己像是要爆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学会了用已经可以调动的那一点灵力,裹着香火愿力往自己的“雪山”里收。用那愿力在雪山上钻出一个又一个孔,便觉得自己可用的灵气日日增多了。
三天之后,他已经可以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神色如常地走来走去。只是脚步会慢一些,脸色会苍白一些。有些香客偶尔看见了李云心,在惊讶老道什么时候有了个小徒弟的同时,又惊讶他的俊俏。一些女人私底下说刘老道无儿无女,这小道长大概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模样还行,又有一处房产,且庙里有进项,是良配。
只是看这小道长脸色不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个多灾多病的身子。
李云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因此再过两天,就真有媒婆上门来问了——他当然是好笑地拒绝了。
这是因为他最近常常抛头露面。
从前待在山村里,见的都是村民。如今来到了渭城——这个世界的“魔都”,当然很想看看这里的人是怎样的生活习俗。他前世算是个心理医生,从前就爱看人,到了如今也是一样。
因此白天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刘老道”徒弟的角色,洒扫庭院,理理香烛。和几张熟面孔说一两句话、点点头。然后搬一张板凳坐在前庭的一个角落看着来往的香客发愣——别人看他是在发愣,但他是在冲击自己的禁制,顺便想……
怎么对付九公子、白云心,以及可能存在的危机。在这种时候多看看人,总会有些好想法。
人可的确是很有趣的生物。
只是他没想到,不等这些大危机到来,却另有一桩麻烦事找上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家的事。
见到乔嘉欣无面鬼魂之后的第七天清晨。
人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大概是在每天早上的时候,临街卖豆腐的尹小姐会来上香许愿。“尹小姐”这名字是李云心的叫法——那姑娘则会眼角含笑带羞地瞥着李云心,“哎呀叫我尹雪若啦”。
其实平心而论,尹小姐的确还不错。大概因着名里有个雪字,极白。脖颈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浓密的睫毛在阳光里投在雪白脸颊上的阴影,就好像两只蝴蝶翅膀。她是个纤细娇小的身段。隔着布裙李云心看不到她的腿,但仅看身姿,放在他那个时代大概也是那种要被人追着宠着捧在手心儿里的小尤物。
算白算美,在这条街上,也算富。
上一次香一角银子,换算成他那个时代的人民币,就是二百块。他琢磨琢磨——一个姑娘每天早晨甩出去二百块,一个月甩出去六千块,眼睛都不眨一下……算是个什么级别的白富美?
但这样的姑娘,在传奇里,也就是个“豆腐西施”的角色——故事当中最不起眼儿的平凡人物。每每思及此处,他就觉得越发有趣。用自己的眼睛看事情,和用别人的眼睛看事情,的确是不同的。
就在这天的清晨,在这位尹姑娘如同往常一般进了香、又照例晃啊晃地走到李云心身边说“早呀小道士”的时候,刘老道皱着一双眉,从前门走了进来。
抬头看见李云心,就苦了脸。随后,又好像讨糖吃、却又怕大人拒绝的孩子一样走到李云心面前:“心哥儿,出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老道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庙里有了香火进项,腰包里银角子多了,做什么都使得。因而李云心看见他现在这样子,知道不是在拿乔卖乖。是真的出事了。
老道满腹心事,似乎眼睛里只有李云心。因此竟然全然不顾尹姑娘在场,又直愣愣地说:“心哥儿,我有个老伙计,给下了大狱了。就是对面乔家的老人儿……我听说此时都给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心哥儿,你本事大,你给我想想……”
说到这里,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连忙住了口。
尹姑娘已经听见这些话,好奇又惊讶地看了看李云心。
原来他……不是老道的徒弟吗?而且听起来,不但不是徒弟,还是刘老道得求着的人呢。尹姑娘想到这里,却没有继续再深思下去。而是因为一种小女儿家对中意的人所独有的微妙情感,轻轻咳了一声,低声温婉道:“道爷莫慌嘛。是您的朋友给官府拿了?既是乔家的人,想必是本城、咱们这边的南河府拿了吧。我大伯就在府里做事,虽说只是捕头,但也说得上些话。要不是什么大事……”
老道唉声叹气:“唉,尹姑娘。多谢尹姑娘了……唉。不是小事。主家告他杀人,要杀主母。说李府尹震怒,亲自指派人拿了的。我去见乔家人,也不曾开门。我倒听说,确是杀了三个人,唉……老孟他怎么会做这事?我不信,唉……”
尹姑娘抬手掩住嘴,轻轻地“啊”了一声。想说“道爷你怎会有这样凶残的朋友”,看了看李云心却没说出口,最后只惋惜道:“啊……是府尹大人呀……”
老道愁眉苦脸地对她拱拱手。
……她也敛衽一礼。
其实老道是想要说“唉那也谢谢您了但我们还有事儿要说您慢走不送了”。哪知道这姑娘有教养地还了礼,却不走,只看李云心。
她好奇老道对她的大伯这样的人物都不放在心上,却要“心哥儿想想办法”——心哥儿他究竟是什么人?能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是贵人家的公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又怎么会住在这间小庙里。
不过李云心倒是明白这姑娘为何这样有闲又有钱了。渭城啊……放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大概就是一个直辖市吧。渭城城内的四个府台划分,也大致相当于他那里的地级市了。尹姑娘的大伯在南河府做捕头,算得上是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在每个城市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哪怕如今这时候所有的权力实则都在主官手中,也足可算得上是升斗小民心中的“政府高官”了。
她伯父的这个“捕头”,和邢捕头的那个“捕头”,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李云心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便抬起头,看看尹姑娘,又看看刘老道,轻轻摇头:“事情……不大对啊。”
老仆杀主母,还已经杀了三个家仆,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应该算得上是轰动一方的事情。然而就连尹姑娘这样平日里最爱到处溜达闲聊的白富美都是这时候才晓得,可见这事儿在之前是被保密了的。
迟钝的人也会觉得,乔家、杀人、刘老道、老仆,这些因素联系在一起,大概不大对劲儿。何况是李云心这样的人。他花了五秒钟理清楚思路,再花十五秒钟去推演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事情的真相,就已经成为他整理出来的几种可能性当中的一种了。
很多蛛丝马迹可循。
譬如第一次见到乔佳明时那个人所说的话——目的都只是泼污水、坏掉他那位表妹的名声。在这样一个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年代,他有什么打算一看便知。
后来他和大小二位乔夫人说话,很是瞧见了那位小乔夫人脸上的精彩细微表情。没想到乔家并不算十分大的宅子里,也有那种腌臜事。
但那些事都是旁人的,他又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热血侠士。知道一些也就罢了,不想深究。可没想如今……
再多问几句,他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推断。消息是今天才放出来的,怪不得刘老道并不避讳尹姑娘。因为很快她也会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种罕见的事,她竟然没有听自己的那位大伯说起,亦可见,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很是有猫腻。
嗯。主意似乎打到了自己头上啊。
神经病。
好好去图谋你们的家财、好好窝里斗不就好了嘛。
非要找死。
他在心里这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转头对尹姑娘说:“姑娘,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这话题转得快,女孩子和老道都微微一愣。但李云心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在她手心上画了几条线,含笑对她说:“你细细感觉一下,我画的是什么?”
然后就松开了。
老道和女孩子更呆。尹姑娘微微张着嘴“啊”了半天才想起来有失体面,赶紧垂下头去。他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忽然拉我的手?写了什么?天哪,他是不是对我……他刚才在我手上写的是……
嗯……在手上写的是……嗯?什么手上?谁?啊……刚才怎么了?
尹姑娘慢慢抬起头,看见刘老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掩住嘴:“啊,道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唔……心哥儿,我走啦。”
说完这句话,就赶紧匆匆跑出庙门——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心慌意乱。
好像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刘老道眨了半天眼:“这个……”
“失心符。”李云心拍了拍手,“道统的符箓术,小把戏,对你这样的人都没用。只对寻常人有用。还不能用得多。把门关上,今天不接客了。再跟我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老道听了,赶紧去关了庙门。
他只以为是自己那位老朋友的事,但没料到李云心这么上心。他还以为,这位不只来自何处的高人只是想借住在他的小庙里、体验人生悲喜、躲避一些麻烦,不爱牵扯俗事。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要打算帮忙了。
于是他的心里很快就充满了感激之情,并且觉得踏实安定下来了。
然而到了晚上,刘老道心里的这点儿“安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天一擦黑,李云心就出了门。说是去乔家探探口风。刘老道正要再跟他说乔家不见人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站在小街的青石板上,左右一看无人,脚尖一点地,就越过了丈高的墙。
刘老道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位高人除了手段高,竟然功夫也高。心说自己倒是老了老了,怎么就没想到去偷听。
半个时辰之后,李云心回来了。
挺难从他脸上推断出他的情绪。于是刘老道怀着忐忑的心情问:“心哥儿,这事情,怎么办呢?”
李云心提起壶给自己倒杯茶喝了,抬眼说:“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你那朋友不冤。的确杀了人又想杀主母。”
刘老道瞪圆了眼,花白的胡子微微发颤:“啊?这怎么说呢?他一个老瘸子……”
“他叫孟噩,从前有个外号叫杀人鬼,这些你知道吗?”
“……啊?”
“哦,你不知道。不过这无所谓。但是从道德的角度来讲,还是比较委屈的。是因为那个大小乔氏***谋杀亲夫、图谋家产。”李云心撇撇嘴,“神经病,还把主意打到这里了。想要这处院子。”
刘老道又啊。显然没法儿一下子接受这样的事情。
一个月前乔家还红红火火,乔段洪也还算客气。到了如今,竟然连他也被惦记上了。
“那这老孟……是义愤啊……”
“嗯。”李云心放下茶杯站起了身,“我一会去一趟府尹那儿。你给我说说怎么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哥儿这是要……唉,跟他们讲不得道理的。你都说了那府尹也是贪财,这,这……”
“不是去讲道理。是去瞧瞧。有法子就用用手段。没法子……嗯,也能找到法子。一个时辰之后回来。今晚还想吃酱牛肉,我听乔王氏说木南居又来了几头牛,又有牛死了。这事儿奇怪。这是这段日子死的第几头了?”
“再来点别的菜,别要内脏。不要姜。”
李云心在来到渭城十多天之后,第一次出“远门”。
从前在山村里,见识不到什么世情。如今来了城市中,他近乎贪婪地注意每一个细节。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他认知里的普通世界。
并不是指“有神仙道法”。而是说,有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位有着足够大影响力的人,曾经试着改变过这个世界。或许失败了,但一定会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
他想要找到这种“印记”。
他一路上真的看到了像电影电视剧里的那种情景——男男女女出门闲逛,有夜市。夜市里的小吃摊子所冒出来的香气,甚至叫他也馋了。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社会真的会有如此情景,而不是街上以男人为主,年轻的小姐们都待字闺中。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开明、开放一些。
远远看到府衙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在这个世界的晚八点,街上的人已经少了。府衙门前有一条河,是翠柳河。比较宽,容得下三艘画舫并排走。河边用青石板砌了,种着一水儿的青杨柳。这时节杨柳发了新芽,蒙蒙的一片绿,就好像烟云样儿。
通往府衙门前街道有一座白石桥,修得威风阔气,能容下并排两辆马车。
李云心在桥的这边远远瞧见,桥那头、府衙门口的街道上,竟然还有不少人在走来走去。他觉得有点儿怪,但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他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的风俗——或许是上访的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多是好事。那街道上的人数,粗粗一算也有七八十。他打算走到人群里,先瞧瞧地形,再决定从哪边潜入进去。
于是就过了桥。
下桥走三步,脚尖儿要踏在街面上的时候,他收住了脚。
因为这些人……
好像不是人。
他刚才下桥走那几步的时候,从西边一条小街里拐出来一个人。轻衫小帽,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晚间出来采买的——或许家主人起了兴致,打算尝尝什么街边小食。
这年纪轻轻的家仆拐出来之后看见了李云心,朝他这边望了一眼,随后转过脸去轻轻哼起小调,脚步轻快地走。
然后,这条街上的那些人,就动起来了。以一种极其轻盈迅捷的脚步纷纷朝他围拢过来、将他包围在里面,就好像是在护送着他走。
但并非护送,而是在嗅他、看他、检查他。
然而那小厮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一群“人”围住了,在经过李云心面前的时候,甚至冲他笑了笑。一直到他走出了那条街,出了府衙的范围,那些围着他的“人”,才又纷纷从他身边走开了。
这时候,李云心面前已经站了五六个“人”。
没有五官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抻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是……无面鬼啊。
李云心倒吸一口凉气。死去,躯体被占的,就会变成无面鬼。这府衙前街,七八十的鬼——搞不好四面都有——怎么会这么多?
别说府衙重地。便是寻常的大户人家起宅子,也会要讲风水的。在这街上聚集了这么多的鬼,寻常人走过去一定觉得不对劲儿——或者阴森,或者凉。但眼下这些东西就这么聚在这儿……
李云心意识到,或许府衙里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是知道这事的。
这城里还有道统和剑宗流派的驻所,他们,也应当是知道的。
这应该是某种阵法。他微微皱眉,没有踏进街去,而只是沿着河边的柳树走了一段路,感受那种极其细微的灵气波动。
某种阴灵大阵。涉及到阴灵的,未必就是邪术。但一座府衙,本已经是世俗世界少有的戒备森严了,为什么又搞了这样的东西?
他原本打算潜进去看看李府尹的说法。但这时候,打消了念头。在这样的阵法里动用灵力,有可能被发觉。无论被道统发觉还是被剑宗发觉,都不是什么好事。
思量了这么久,先前走过去的小厮回来了。仍旧走这条街。
但这一次,阴灵却不再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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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已经看到李云心的穿着打扮。今天为了低调些,他只穿了青布道袍,头上插了个木簪。但颜值拯救了一切——他看起来仍然高贵又出尘,像乔装的贵公子。
这样一个标致的人儿同自己打招呼,年轻的小厮显然开心。因此停了脚步,低头看看手里的食盒,估摸着说上几句话也无妨,便笑:“是啊。公子您面生,是才来渭城的?”
“算是吧。这儿的天气有点儿怪。”李云心紧了紧衣领,“没过桥,倒还不觉得。过了桥上了这街,就觉得凉下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厮正站在盯着他不动的那几个无面鬼前面。
其中一位,几乎和他站重了。
小厮一皱眉:“咦?您这话说对了。我就说今儿这街邪性呢。我打府里出来,一上这街啊,身上就一阵一阵发冷。就说现在,我的妈呀,可不就是倒春寒了么?冷风嗖嗖地往我脖子里钻呢!”
“啊,您是府里的。府尹府里的?”李云心的眼睛一亮,饶有兴趣地问。
“嗨,三等仆从嘛。”小厮颇为矜持地笑了笑,随即似乎意识到,这位公子应该不晓得“三等仆从”是个什么概念。于是又解释,“倒还舒坦。逢年节有银子发,一年省吃俭用攒下来,能有二十两银。攒上几年,回乡买几亩地,就能……嗯……”
说到这里又觉得大概这公子对这些事情也不大感兴趣,便不说了。
哪知道李云心反而站直了,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表现得极有兴趣:“这当真是不错的。小哥你这是寻了个好主家啊。我家乡那边,可没这么好——”
他原本就好看。再一故作和善,更令人如沐春风。加上从前的职业经验——同人谈话套话简直是手到擒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末了,这小哥才一拍后脑勺——食盒里的小吃都凉了。便赶紧同李云心告了罪,小跑着拐进小巷里去了。
李云心又看了一眼夜色里的宅子,背着手往回走。
有阴灵阵,他不想施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就只好通过只言片语来获得信息。刚才问了一通,加上自己的推断分析,事情也便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他起初的推测是对的。乔家和那位李府尹,想要老道这院子。
无论乔家还是府尹,对刘老道与自己都什么偏见——只是想要图财。
乔家那三个人的想法李云心早就明白——老道的房产对他们而言的确是一笔巨大财富。而且老头子无儿无女,自己一个陌生少年,更没被放进眼里去。
至于那位李府尹……他最初闹不清为什么这样一位官员放着那么多来钱的路子不去想,却非要冒着激起民怨、弄污了自己名声的风险图谋治下的一处房产。到了这时候,他大致弄清楚了。
这位李府尹,似乎得罪了什么人。
很了不得的人物——能够威胁到他性命的人物。
了不得到了,李府尹散尽家财,央着渭城里道统和剑宗的高人,为他弄了这么一个阴灵阵护宅。
那名为阿泽的小厮也是今晚才觉得街上“凉飕飕”——可见这大阵,的确是新近落成的。
李府尹缺了钱,本身又不是什么清官。乔家人送了一桩好事,欺负的又是个落魄老道……这事儿,李云心觉得自己换在李府尹的位子上,大概也是会做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
原本他这么上心,是怕其中另有隐情——比如自己被人盯上了。如今来看,只是自己很倒霉地被牵连进去了。
嗯……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也许倒霉的是别人。
一路走回到庙里,思绪便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推门关门进后院,进主屋,发现桌上已经摆了吃食。
切薄片的酱牛肉摆中正,肉片片得几乎透明,肉上的酱散着柔光及香气;围着它的是一碟油酥花生米,黄澄澄,粒粒饱满;一碟清炒肉芙蓉,玉色的芙蓉肉片搭配红绿两种椒丝,咬一口,鲜香就要爆出来;一碟香笋鸡,鸡肉是下锅爆熟了就趁嫩捞上来,再佐以春日早晨趁露采的笋片儿,又香又甜。
四样菜旁摆了个银质小酒壶,李云心一瞧就乐了。这不是刘老道最宝贝的那个——平日里拿出来,都怕磕了碰了。
这老道,是真心疼他那个老伙计。
李云心在桌边坐了,拿起筷子先夹了几粒花生米,越嚼越香。又挑一片香笋吃。等嘴里有了点儿鲜香,再去吃酱牛肉。几口下肚,倒一杯酒,送进去。
酒不烈,入喉绵长清爽,到了肚子里又暖意融融,真将一天的疲乏都驱散了。
他又饮了一杯,才看见刘老道从门外挨挨蹭蹭地进来,观察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好笑他一把年纪的人,在自己这个“孩子”的面前倒像个孩子了。就一扬下巴:“吃了没?”
老道挨着桌子坐了,盯着他,殷殷地问:“心哥儿,如何了?”
李云心就将这件事,给他详详细细地说了。
但老道更关心的显然是另一方面——“我那……老伙计呢?”
“李府尹铁了心要做这件事的话,就谁也救不出他来。”李云心搁下筷子,认真地看着老道,“没人能说服他啊。因为这事儿,他会觉得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呢?”
“所以说,要救你那老伙计,就得釜底抽薪嘛。解决李府尹的问题。”
老道寻思了一会儿,眨眨眼:“心哥儿是说……帮他度过这个劫难?护他周全?哎呀……这怎么能办到。他一个府尹都没法子,我们……”
李云心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个想法好奇怪。釜底抽薪,干嘛是要帮他?”
他捻起一粒花生米丟进嘴里,笑了笑:“人家本来要搞我,我还要去帮忙。我是有多贱哪。”
“那李府尹,杀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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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歹没真犯傻,只欠了欠身,就重新坐下来。但还是压低声音:“心哥儿,唉呀……这话怎使得乱说!那府尹是何等人物……这渭城里的父母长官呀!哪怕是在大庆朝,正五品的官,能有几人哪!心哥儿以后可莫要再提这话……李府尹有了什么闪失,别的不说,心哥儿你,不是也不想……”
“我是不想被人注意。”李云心给老道倒了杯酒,微微笑着摇摇头,“但是这事儿发展下去,我就不痛快了。”
“最好的结果是咱俩搬出这宅子,另寻住处去。这么一来,我念头可就不通达了。我不欺负人,可也不想被人欺负。我好好地站在这儿,你跑过来踹了我一脚——这算什么事儿?”
“坏一点的结果,不但宅子收了,咱俩还得吃牢饭。到那时候……我想不暴露身份都难。我长了这么大,就在清河睡了几天稻草铺,我跟你说,我这人择床,还有起床气。一旦睡不好,我就想搞人。”
“所以你看,就只能杀了他嘛。他一个大庆朝五品府尹,好了不起的。谁能想到我一个小道童把他杀了——还是你这个老头子有这个能耐?他家门外可是有道统和剑宗的高人布下的阴灵大阵嘛!”
“他有仇家的嘛,还很厉害。他一死,不是脑残,都会觉得是那仇家干的,关我屁事。倒那时候,再把乔家那几位料理了,他们不再折腾,谁还记得一个洪福镖局怎地怎地了。你那老朋友,那时候如果还命大,也能脱困了。愣着干嘛?把酒喝了,好好想想,我说得是不是李菊福?”
老道不知道“李菊福”是谁。但想了想,虽然觉得李云心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等喝了那杯酒,咂了咂嘴,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可是心哥儿你……怎么,嗯……了他?”老道还是没将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心哥儿也说了,他有那大阵护着,你今晚都没敢用什么手段,怕给发现了。若是用寻常的手段……总是有迹可循的。那仵作衙役也不是吃白饭的,到时候总要查到咱们身上。再说又有道统剑宗的人……那,也不清楚他们有什么神通法子……”
李云心沥尽壶里的残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是不是错觉,刘老道感觉他的脸上焕发着奇异的光——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妖异。
“我是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神通法门。”李云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快要笑出来。他的眼神里,就好像饱含着某种充满了恶意、快意、却又混杂着毁灭的冲动的情感,“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神通法门。我跟你说。我的神通啊……叫诛心。”
刘老道不是很懂他在说什么。
但明白了一件事。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了解了这位少年高人的性情、嗜好了。但如今他知道……自己了解的,或许连一点皮毛都算不上。
这个少年……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温和、随性。
他的骨子里或许……
刘老道微微打了个哆嗦,强迫自己不去看这时候的李云心。
他的骨子里或许……藏着什么可怕的妖魔啊……
……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更的梆子声传入耳的时候,起了夜风。
李云心搁下笔,借月光看了看桌上的一张纸。
上面是他整理的一些信息——有关李府尹的。
刘老道不清楚他如何能做到,在道统和剑宗的高人保护下、杀掉李府尹,却又不留丝毫踪迹。但于他而言,这件事却令他开启了上一世某些尘封的记忆。
杀人啊……杀人嘛。
李云心在黑暗里笑起来。
从前最喜欢做这事了。
他从小厮阿泽那里知道,李府尹今年四十六了。
微胖,疑似有高血压和脂肪肝。世代为官,祖上出过二品大员。但从他的父亲上数四代,几乎都不是善终——三位祖先是“惊死”,他的父亲活得比较长,死于“心悸气喘”。
心脏病。大概还是家族遗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泽说李府尹无论长相还是做派都颇有其父之风。那么可以排除……他姓王的可能性了。
最近忽然不爱吃鱼了。吃鸡必须要剥皮。
前些日子三河口龙王庙要修缮的款子,他先将人狠狠地斥责了一通,然后才拨了款——数目比要求的还多了些。
还有一件事。
五六天前,下了一场暴雨。当夜电闪雷鸣,雷电,将府衙正堂击垮了。然后,据阿泽说,“平日里的小食,大人便都不爱吃了。今日胃口才稍好了些,令我去买酸汤子”。
李云心盯着这张纸看了一会儿,起身从西墙上将白云心赠他的那柄剑取了下来。剑身在月色中泛着柔和的光,他握着舞了几下。
“最讨厌这种感觉了。”他低声说。
……
……
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当中,来庙里的人变少了。李云心如往常一样在前庭走来走去,却不只是在专心冲击他的封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则这样少的愿力带给他的痛苦,还不足以令他“专心”应对,二则,他在试着打听一些事情。但人们似乎开始对他和刘老道敬而远之。他耳聪目明,偶尔会在路人见他们、神色有异地避开之后听到“……通匪啊……”“据说很快要拿人了”这样的话。
这样的事情,倒很是令他讶异了一番。
在他的印象里,这种封建社会的官府应该是穷凶极恶的——说拿人,拿锁链兜头捆绑了,就送去监牢了。
可他竟然会在路人的闲人碎语中,听到“……说那老仆还未招,证据不确凿”这样的话。他当时简直目瞪口呆——“证据不确凿”??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
讲“证据确凿”??
不过再想一想在清河县的事……似乎就已经有点儿诡异了。那样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县城,作为地头蛇的邢捕头,竟然大张旗鼓、将自己骗得逃狱……才要杀!
他也是在讲究什么……
“证据确凿”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果说这些事情让李云心觉得不可思议的话,那么这天下午从乔佳明口中说出的一个词儿,就真的让他惊诧了。
刘老道这些天精神很萎靡。他大概觉得自己总得在李云心之外留条后路,于是厚着一张老脸四处奔走。可摊上这种事——李府尹亲自过问——原本就是淡淡之交的那几个“朋友”唯恐避之不及,谁理他去。
老道眼下就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明知刀要落下,可却无能为力。
下午乔佳明溜溜达达、带着残忍又得意的神奇来到庙门口的时候,老道已经起了一嘴的燎泡,旁敲侧击地问李云心那法子到底进行得怎样。
李云心只笑笑,在心里整理这一天得到的线索。
这时候,听见一声怪笑——
“哟,我说,您二位还闲着呢?”乔佳明把头探进庙门里左看右看,见这时候已经没一个香客了,便满意地靠在门框上,“我要是您,可没这么大心。老早去投案了——说不定府尹大人心一软,不判杀头,只判个发配流放——那也能多活几天嘛。”
李云心把手抄在袖子里,走到他面前站定了,微微一点头:“劳您费心。来上香的?求财还是祛灾?”
乔佳明歪头看了看他,觉得心里十分不痛快。这小子……竟然一点惶恐畏惧的意思也没有。就变了脸,凑近李云心,恶狠狠道:“别傻了,小子。你当你还有活路?告诉你,是老子使了钱,老子要你死的。你和那老东西,一个都活不了。”
李云心微微侧脸避过他喷出来的吐沫星子,半点诚意也欠奉地说:“哦。我好怕。不过我说你这样子——情绪这么容易激动,怎么混到现在还没挂的?我听说前些年你走街串巷招摇撞骗可误了不少人的病……没人找你算账呢?”
乔佳明脸一黑,想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反正这是个过几天就要死的死人,强自压下怒意,笑:“嘿,你操心我?爷爷当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斗嘴,他终究不是李云心的对手。
你来我往说了将近两刻钟,乔佳明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但很快又想到上一回李云心的手段,偏偏不敢出手——这时候简直后悔自己干嘛犯贱来这里一趟,满肚子的邪火儿又无从发泄。只好在庙门口连着呸了好几次,呸得口干舌燥了,才恨恨地自言自语:“你等着,呸!好好一个大官儿,哼……非要说什么程序正义……呸!那是什么玩意儿?”
等他走了,刘老道才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云心:“心哥儿,你……”
第一次看到李云心这样子——和一个地痞流浪,你来我往地斗嘴说个不停。就真好像,是一个没什么心机又被惹急了的少年人了。
但李云心的已经重新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对他笑笑。
不知怎么的,刘老道忽然觉得自己从他的笑容里……
看到了某种残忍的意味。
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其实李云心在里念一个词儿——“程序正义”。
这个词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位前辈……比他原本想象的有趣啊。他到底将这个世界改变了多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李府尹想要将案子办成“程序正义”的铁案。但大概也心中有鬼——放出了风声之后,就不再声张。甚至李云心觉得,这“风声”还是乔佳明那蠢货放出来的——只为了看自己和刘老道这几天“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
可惜他失望了。
而在乔佳明看来……李云心在那天下午“强撑”了几个回合之后,终于坐不住了。
——那李云心和刘老道也开始走街串巷,到处打听。乔佳明问了问,得知那傻瓜在问他从前的事情。他从前……唔,倒是有些事情不地道。但是瞧病这玩意儿,总不能说,只能医好、不能医死吧?他好歹也读过些医书,学了点医书。给那些看不起正经郎中的苦哈哈瞧病……那,可能用错了点儿药,收错了点儿钱——谁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呢?
反正得了病,看不起病,总要死。
也没听说哪个医馆的郎中手底下从没死过人,对不对?
那小子想要用这事儿来说道?呸。李府尹是铁了心要那宅子,怎会理睬他。
又听说,这小子还去找了李府尹府上的人……
哈,倒是有点儿脑子,知道托门路。但他和刘老道手里那几角银子,谁能看得进眼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佳明愈发地乐了。
甚至很希望,将李云心和刘老道传到府衙上的那一天晚点来——看他们现在像是无头苍蝇的样子,才有趣呢。原本说他们可能结识了于濛那样的贵人……到如今看,那于公子真就只是一时兴趣——早将他们忘了。
便是这样,又过了三日。
却说这天下午,府衙宽敞的后宅里,李府尹在饮茶。
李府尹本名李耀嗣,本是个心宽体胖、善良慈悲的性子。想他李耀嗣为官二十余载,在官场上向来是有“秉公严明”的美誉的。经他手的案子,都办得无可挑剔——证据确凿,流程合理——哪怕是京华的“铁判官”来了,也横竖挑不出什么毛病。
其实依着他的慈悲性子,那老仆年事已高,打得招了,快些将案子结了,给他个痛快,也是省得他受苦。
哪知那把老骨头偏是个难啃的。双腿都已经被打得废掉了,仍是不肯松口。
在平日里,早些让他解脱了,造一份证词也就算了。偏偏那“铁判官”最近也要巡到渭城来,却是要小心再小心了。
想起这件事,心中就烦恼。
其实也本不该这么烦恼——胸口突突地跳,心慌意乱。看什么都觉得烦得慌、瘆得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平日最伶俐的小厮阿泽,这几****看着也不顺眼。说要孝心,他是有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这几日,总是办坏事。
前几日说,在院里寻到一块上次遭雷击时候留下的木头,便说是“雷击木”,可避邪的,献宝似地拿来。
可他一想那晚上的事,便觉得心头突突跳,当下将他斥责了一番。
到下午,又说“看老爷烦闷,讲些奇闻轶事来听”——又讲三江口龙王庙的事情——仍是给他训斥了一通。
后来便怯生生、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但那表情、模样、走路的姿势……
他又将他训斥了一通。
不对劲儿。总有什么对劲儿,可就是说不出来。
李耀嗣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觉得是时候,将这案子做个了结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案子……心里总不舒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府尹做出了决断,被他斥责了小厮阿泽心里却不好过。
一不好过……便想起那位公子了。
这几天,倒是和那位公子成了好友。那李公子应该是个富贵闲人,而且是个极温和善良的富贵闲人。那夜遇见之后,第二天不巧又碰到了。
本以为对方会在白日里自矜身份、不与自己这样的仆从搭话,哪知对方却热络地先打了招呼,叫他心里着实感动了好久。偏偏和这位李公子说话,心里又着实舒坦。明明只是闲聊,只是客气话儿,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好像带着富于节奏感的魅力——让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浸泡在温水里了。
这么多年,何曾有过这种体验。
便敞开了心,将自己的烦恼都说了。烦恼说了,日常生活里的琐碎事也说了——今天大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用了什么,尽数说给他听。罢了自己害臊,说是不是讲这些事,你全没兴趣。但那公子又只温和地微笑着摇摇头,说朋友之间嘛,可不就是这些琐碎事。
朋友之间……李公子,将自己当成了朋友了。
怀着这样的感动,阿泽从后院出了小门,拐过一条小巷子,便又瞧见那位李公子,正站在一颗柳树下。他手持一柄折扇,在手心里轻轻地拍。扇骨和掌心打出声响,像是一下一下敲打在阿泽的心里。
这么听着听着,他的脚步就下意识地,同那敲打声同步了——他自己都没察觉。
最近每日都要见一见面,就在这里,在这颗柳树下,两个人。有的时候,会偶尔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掠过心头——我这像是着了魔。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忽略过去。
他仍会来见这位李公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家大人今天状态如何了?”那李公子问他。
“仍是……烦躁。”阿泽说,“大人近日……是见了我就烦躁。”
他的言语间带了些委屈。独自委屈了一会儿,又抬头:“公子可有什么教我?”
李公子——李云心,笑了笑。他微微压低了声音:“你今日回去,对你家大人说——在他用膳的时候对他说——这味道,您可还满意?”
有的时候,阿泽会觉得李公子的某些话,语调有些怪、语气也有些怪。但他偏偏说不出,怪在哪里。更怪的是,他说一遍,自己就学会了。学会了,同大人说话的时候,便也情不自禁地那样说。
但总想……李公子是这样的璧人——自己的口气像他,定然是好的吧。
这时候,又听见李公子用折扇敲了敲掌心,低声道:“去吧。”
阿泽便梦游似地转了身,心满意足地、迈着奇特的步伐,往回去了。
等见他消失在了街角,李云心才后退几步、靠在柳树上,重重地出了口气。
很累。但是……
很刺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一次试着这样做——暗示引导一个人,然后通过他,去做本该自己亲自完成的事——就好比通过什么远程控制,操纵一个傀儡的手臂、再通过这傀儡的手臂,操纵另一个人,去完成一幅精雕细琢的画儿。这种事,他前世就想尝试,但从没这么好的机会。
这一次……是这小厮自己送上门了。
而这个时代的人,心防,真的就如同白纸一般。
没有体验过那样丰富而繁杂的信息轰炸,即便是一个恶人,从他所精通的那个领域的角度而言……心思也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而且花了这些天的心思,李云心终于知道那李府尹防的是什么了。
传言说,府衙之前在一个雷雨夜遭遇了雷击,正堂垮了大半,还死了李府尹的两位如花美妾。但这事儿的蹊跷之处在于……哪怕有人在正堂里,也该是李大人。两个侍妾,在晚上,跑去正堂做什么?
等到问了阿泽,才知道蹊跷之处在哪里。
据说那夜,在正堂,他听见了人声。似乎是年轻的男子笑。
还说雨停了,他去正堂看……
竟然有血。未垮塌的一半里还有余烬。就好像有人曾经生了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夜之后,李大人便去了渭城里上清丹鼎派的、凌虚剑派的驻所。那里的高人,向来是不理世俗事的。可李大人竟说动了他们——不但说动了,还派人来瞧了瞧,做了法。
哈……李大人倒是,活了啊。
一切都有了解释了。
那一位。
那么那位李府尹……几乎已经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了。
在最近这,持续了五日的时间里。
李云心轻舒一口气,转过身去看远处的风光。今天天气好,但柳絮开始飘了。他的鼻子有点痒。于是用折扇在面前挥了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轻轻摇扇,沿路走过去了。
这条路上有一间成衣铺。刘老道对这些自然是不大熟的,李云心也不懂什么料子。是那位尹小姐为他掌的眼。
那姑娘有一股执拗劲儿——在人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那庙里住着的二人的时候,倒是她跑进门,板着小脸儿问李云心,是不是跟那乔家小姐不清不楚。
李云心可没什么心思去体贴她的小女儿家心事,只草草说了几句,便不耐地走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知道那位尹小姐,反而因此觉得是自己问的话,伤了心哥儿的心。
于是成为了他们坚定的支持者。
这也是好事。便将这件事,交给她做了。
李云心走到铺子门口,尹小姐已在那里等着了。不知是不是渭城的女孩子都如此大胆——经过这些天,尹小姐就已经不吝于表达自己对李云心的喜欢了。眼下她瞧见李云心摇着折扇在春风里走过来,便觉得一颗芳心似乎都要化掉。
这几日,这颗芳心悸动得尤其厉害。尹小姐的家境算好,因此是识了字的。识了字,她就也爱像男子一样读书。不读经史子集,只读传奇。传奇里那些侠士和小姐的爱情故事,早在心里生了根。
如今认定心哥儿蒙冤、平白被卷进一场官司、在家里央她大伯却又不会理会,便觉得自己真真成了传奇里的女主人公了。
再去看她的心哥儿,只觉得,别离的日子慢慢要近了——或许会像传奇里说的那样,若干年后、都两鬓斑白才能执手相看泪眼——就更觉得难过。
她想大概心哥儿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会叫自己,找间铺子给他制了件青灰色的里衫。不但要青灰色,还有鱼鳞纹。她跑了那么多家,就只在这家找得到了。
眼下她捧着这件衣服,看着李云心走过来,不知怎么的,就鼻子微微一酸——眼圈儿红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是尹小姐又不好在街上哭,只好抿了抿嘴,上前两步将衣服递给李云心:“心哥儿,你要的里衫已经做好了。你是要穿了……去过堂么?”
李云心接过来,仔细地瞧。尹小姐做事很上心——的确正是他想要的。灰色的鳞纹缎子微微有些发亮,在阴暗的屋子里,打眼一看,就真的好像鳞片一般。
然后才抬起头,打趣地说:“怎么?絮子飞,迷眼了?”
尹小姐勉强嗯了一声:“你知道吗,大伯说……下午要提你们过堂了。”
终于伸手擦了擦眼角:“不过还好是过堂啦……”
“嗯?过堂……还有别的叫法儿么?”依照他的印象过堂差不多就是把人带去衙门里,桌子一拍大喝一声跪下,然后招就画押不招就用刑——但是听尹姑娘说,似乎,这里的“过堂”并不十分可怕。
“依着程序,就是先传你们去问话呀。这一次先去客客气气地问了话,也不用刑法。但实则就是要监管起来了。回去了,也会派衙役盯着,防你们逃了。”
“隔了十二个时辰之后,再提你们——那时候可就不是过堂了,叫‘拘押’,可能是要……是要下牢的……”
“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尹小姐听到李云心这么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她发现自己这位少年意中人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些轻松惊喜的神色——就好像知道了“过堂”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觉得很开心。
可是……总还是要拘押的呀。
她闹不清楚心哥儿的心思,只觉得他又是想故作轻松给自己看,心里就更痛,觉得全世界的悲哀忧愁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连阳光中透着凄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才转身,往铺子里看了看。
一个皂衣的男人走出来。大庆的捕快捕头都是皂衣,但不同的是捕头的官帽左侧插一根孔雀翎。
这是一个捕头。
来者脚步很快,但是一种习惯性的快。八字胡,白面皮。不胖不瘦,四肢细长,看起来是一个好手。捕头在尹小姐身边站定了,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李云心——是个近视眼。
尹小姐正要跟李云心介绍,后者已经笑了笑,拱手一礼:“尹先生?想来您就是尹先生了。尹小姐的……伯父?您好。”
捕头的眼睛里微微露出讶色。在他初见李云心的时候,觉得这少年除了长得漂亮、有些气度之外,并无甚出众之处——他是一府的捕头,见的人比他的这位侄女可多多了。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还能如此镇定从容。
难得了。
这少年,看起来头脑也还不错。事情闹了这许多天,不会不知道等着他的将是什么。在见到自己之后,心里必然惊慌——但竟然没有表现出来、而做出如此态度……也是一个能成大事的少年。
只要再多磨练磨练、能过得了接下来这个坎。
作为尹家这一代最有头有脸的人,尹平志实际上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很上心,也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开明人之一。他在仕途上没什么追求,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因此只希望自家这一支富足安稳,他做一个能在本城吃得开的吏头也就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见多了富家浪荡子的他也并不打算让自己这个侄女攀高枝儿。他更希望她的丈夫是个头脑精明、晓得事理,能为尹家做些事的聪明人。
侄女这些日子迷恋上那庙里的小道童,他是晓得的。听了侄女的各种好话,自己又了解案子的内情,明白这少年和老道都是无辜的。又总听侄女夸他的好——他这侄女可是心高气傲,平日里不轻易夸人的——就动了心打算来看看。
在他想,一个道童,倘若头脑机灵,生得不坏,自己再点拨点拨帮他渡了这劫难,那必然是要感恩图报的了。
眼下真见了这少年,方知侄女的眼光的确不错。
他动了心思,但仍有一方长官和长辈的气度,只微微颔首算还了礼。面无表情地看看李云心,往前走去,道:“先生不敢当。你且跟上来,边走边说。”
李云心看了眼尹小姐,见对方对他挤眉弄眼,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姑娘啊……唉。真真是迷上了他,央了大伯来“点拨”他了。
他就对尹姑娘微微笑了笑,跟上去。
落后了半步。
尹平志在心里笑笑,背起手:“那刘老道我已经差人去请了。府尹大人今日心情不大好,因而打算今日过堂。你可知道,大人为何心情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想了想:“因为孟噩不松口?”
“雪若倒是没说错。你是个聪明孩子。”尹平志让自己的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既表达自己的善意和赞许,又不会让对方失了对自己的敬畏之心。
“因着雪若那孩子,我来点拨你两句。”
“这个事,你我都明白,不多说。但生在这世上,要懂得顺势、借势。你年纪还小,我说的你现在未必懂。但你先记着,对你有好处。具体到今次,无论你怎么想,事情都是如此了。或许你觉得委屈,但这即是,要懂得顺势。”
他说完了,看看李云心。发现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仍旧不咸不淡,微微有些失望。
这少年……是没听懂?
罢了。毕竟也还是孩子。
便又道:“你知道那孟噩不松口,李大人便难做。但再难做,毕竟是府尹大人,办法定是有的,区别无非是好看不好看罢了。既然是雪若那姑娘对你有意,央了我来,我就指给你一条路。到了堂上,你便认了罪,推给那老道。只说自己是被胁迫。”
“你还是个少年,这事做得好了,大人便知你意。再有我从中斡旋一番,你也可免了刑罚。日后没有了去处,就来我手底下帮忙做事。好好一个少年人,跟着老道学些故弄玄虚的事情,像什么话。”
说完又看李云心,发现对方脸上微微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他就在心里出了口气——跟他说这话,也是为了李大人。他把这事做成了,只漏了一个少年,谁会在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少年识趣,心情好了些,便道:“日后你来我手下做事,也要记着今天的事。顺势、借势。既是雪若中意你,我看你也算可造之材,日后至少也让你过上个衣食富足的日子。只是你要记着雪若的这份情谊,不可辜负她,否则被我知道了,我有的是法子——”
说到这里,被李云心打断了。
“尹先生。”他刚想说不必称自己先生自己只是个武人,便听见那少年又说,“尹先生,您这个逻辑就不对了。讲道理,如果我能把事情推给那老头子的话,我的人品就肯定不大好。那我的人品都不好了——你怎么能保证,我以后不辜负尹小姐呢?”
两个人这时候已经走了一段路,前方隐隐看得到府衙的飞檐衬在蓝天下。
因为快到府衙,附近的行人也便稀少了,李云心就停住脚步走到一颗粗大的垂柳边。
尹平志因为他眼下所表现出的、与自己一直以来料想的完全相反的态度而感到惊讶,便也下意识地随他停了下来。
就看见李云心开始解外衫的扣子。一边解,一边说:“尹先生,无论怎么说,我都得谢谢你。不管你真的是从尹小姐的角度出发、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觉得我的确是个人才,或者,哪怕,是站在李府尹那里,想为他省些麻烦事、也给自己寻点儿功劳。”
“您跟我说的我都懂。那,如果换了寻常人,大概就按着您的路子走下去了。”
他脱掉了外衫,挂在柳树枝上,又开始解里衫。
有几个路人看见少年当街脱衣,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尹平志板起脸阴阴地看他们一眼,那些人便赶紧匆匆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尹平志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好意”似乎被辜负了。这少年……
和他想的不一样。
“你在做什么?”他阴沉着脸问,“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说清楚我的想法,避免大家尴尬。我对尹小姐,没有其他的想法。她喜欢我是她的事,不是说她喜欢我,我就一定会做上门女婿之类的——您怎样子,其实也会让女孩子为难。”
“另外一点,您看,我在那庙里住得好好的。忽然跑来一个人告诉我你得搬走,不然弄死你,因为我想要这庙。这我就不乐意了。换做别人呢,哪怕自己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大概也会先领了您刚才的好意,说好好好,对对对,然后再继续做自己的事。”
“但是我这个人呢,我脾气比较怪。我傲娇。”李云心已经脱了里衫,只剩一身短衣。这才把新制的那件青灰色鳞纹里衫穿上,扣扣子,“要是遇到什么大妖怪,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马上就得怂了,装孙子好活命。但是遇到别的事情,我觉得或许能解决的呢,再装孙子我心里就不痛快。就比如今天,现在,我要是点点头说好,我心里就不舒服。那,我就不想这么干。”
他在尹平志愈发阴沉的眼神中又穿好了外衫,看着他说:“所以尹先生,我不乐意那么干。刘老道人不错,他也没勾结什么盗匪。这就是我能说的了。”
尹平志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许能解决’?”
“你,李云心,原名李筱,业国人,父母双亡。自七岁起就做道童画童,会一点小把戏——早叫人查过你。你是觉得,凭借你那点小把戏,就能‘或许解决’这件事?”尹平志冷哼一声,“你是搞不清楚状况?道统和剑宗的高人,已经在府衙设了禁制。别说是你,就算是你从前那些歪门邪道的师傅,进了府衙的门,也用不出一丁点儿的手段!”
“说尽好话你不听……呵呵。雪若?你当真以为我会要她嫁给你?哼,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云心一愣。
李筱?
业国?
什么鬼?
去查自己,他可以理解。但是查出这么个结果,身为公人的对方还无比笃定……怎么回事?
但他这愣,在尹平志的眼中成了“被喝破身份”的愣。
他再冷笑:“故弄玄虚。这衣服是雪若给你制的?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但是这次你进了府衙的门,就别再想出来——这身里衫,留着入土吧!走!”
李云心就一言不发——在他身前,像被他押着那样走了。
眼下他没心思计较别的事儿,只是在想——那个“身世”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帮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
但他思索了一会儿,就暂时放下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先理清楚接下来的事儿。
一刻钟之后,拐上府衙的长街。白日里,艳阳高照。无面鬼们有些萎靡,但仍在。他从它们当中穿过……毫无反应。就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李云心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神魂比较特殊。九公子那夜看他的命,说他“有趣”,白云心,则说他“香”。大抵……是因为自己那个与众不同的身份。
但的确感受到了禁制。由道统和剑宗弟子所布下的、几乎搭上了李府尹整个家产的禁制。他身体里的禁制和这里的一比,就好像小舢板之于航空母舰。
尹平志是外行人,不懂。只听说高人们施了法,邪魔就没法儿施法作祟——倒是说对了。
不过,他今天本来也不是来秀什么法术的。
他来秀技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第一次进府衙。但好在,这府衙看起来的确就像是个府衙,再没出现什么令他惊诧的意外情况。
迈进高高的门槛,里面是前院。水磨石砖铺地,不见一丝尘埃。抬头就能望见大门敞开的正堂——他视力好,已经看见坐在台后的李府尹了。
正堂里,两排衙役拄着水火棍,正斜着眼睛往门外看。
刘老道……已经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派人去“请”的时候他心虚慌张想要跑,外袍已经撕扯破了,眼下用一只手捂着那破口,倒像是“西子捧心”。只不过脸上愁苦又凄惶,正低着头,偷偷往李府尹身边的两位那里瞥。
李府尹的身边,有两个道人。
一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这意味着他的年纪可能在六十上下。因为修行者本就要比寻常人看起来年轻。这人穿道袍,却是月白色缎子,手里持一柄拂尘。
另一人则似乎是二十出头,只穿粗布道袍,手中空空。这道袍……李云心看着是眼熟的。是赤松子、亢仓子、淮南子穿的那种道袍——这人是凌虚剑派的剑士。
那么那个手持拂尘的,就是上清丹鼎派的道士了。
李府尹……这是被吓破了胆哪。这两个人,李云心听阿泽说起过。上清丹鼎派的道士,道号从云子。凌虚剑派的这一位,道号朴南子。两个人每日里护着李耀嗣两个时辰,收费——一百两。
每个小时净赚十万块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眼扫过这些比较重要的人,他才看刘老道对面那边的原告——哦,这里叫苦主。大小乔氏站在门边,乔佳明也站在门边。三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见李云心进来了,乔佳明恶毒地看了他一眼,像模像样地指指他,然后用一根儿食指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神经病。
待他将这些看仔细了,尹平志才踏前一步,在他身边低声道:“进了衙门,想出去可难。看了这阵仗,你再好好想想一会怎么说。莫犯蠢。”
随后大步排开众人走到堂门前,向李府尹弯腰行礼,朗声道:“报大人,嫌犯带到。”
李耀嗣便微微皱眉,仔细地看了看门口这些人,不易觉察地叹口气:“带进来。开堂。外面的,门守好了——许听许看不许吵闹,不然每人罚一两银。”
李云心微微一愣,转头看大门外——竟然真如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子,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群探头探脑的百姓。他眼尖,看到了尹小姐也在其中,但看不清神情。
府尹下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他不懂规矩,但知道跟着做——乔家三个人神色轻松地跨过门槛进了门,他就也走到刘老道身边,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进去。
老道这时候才发觉李云心来了,赶紧压低声音,话语间带着哭腔:“心哥儿,这可怎么办?你看那——”
他瞥了瞥李府尹身边的两个修士。
李云心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位玄门修士在场……什么人敢动手杀人?老道只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却着实不知道,这位在自己心中高深莫测的“高人”,究竟准备得怎样了。
就他个人而言、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离奇的可能性而言……
心哥儿这次大概也没法子了。
早知道,就逃了。
李云心只对他笑笑。
李府尹看他们交头接耳,也不管。其实平日里见到这情形,哪怕只是“过堂问话”,他也会一拍惊堂木,叫他们肃静些。
但今天……实在没意思。
对,就是没意思。但这种没意思,却不是将一切都看得淡了的那种没意思。而是……烦躁得没意思。
看什么都烦,看什么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看那堂外水磨石地面上的阳光,就觉得刺眼。那地面明晃晃地亮着,耀得他头晕眼花。便赶紧转了视线。
转了视线,眼前一暗——堂里是阴凉的。可是看见堂中阴暗的角落,又忽然觉得一阵心悸,莫名地怕了起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官印地下垫着的绸子,也烦躁。仍不知道在烦躁什么。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他急切地想要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好解决掉……可是总也抓不到。
抓不到某一个点,或者某一条线。
本以为是最近这案子烦的,可是如今一干人都带到了……他却更烦躁了。那一老一小在交头接耳,该呵斥的。
但是看着那年轻人,不知怎么就觉得厌烦。他走路的样子也惹人烦,嘴巴一张一合的样子也惹人烦,那举手投足,都像是……
见了鬼了,怎么就像阿泽?
他这几天就看阿泽最烦!
可一想到阿泽,他就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就在这几天,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嘿!烦死了!
李耀嗣一把抓起惊堂木,狠狠砸在桌面上。力道之大,甚至令他的手指发痛:“肃静!肃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他站起来了。
从云子与朴南子微微皱眉,交换了一个眼神——李耀嗣今天不大对劲儿。这是怎么了?老道从云子,便一甩拂尘,掐了决,微微闭一会眼,又睁开。
没什么异常。
两个人布下的这阴灵阵,或许不能困住大神通者,但总不至于感应不到。如今这府衙中,除了二人没人动用灵力。
那么……就不用管了。这李耀嗣有什么其他的烦心事,可不在二人负责的范围内。
于是这两位,淡淡扫了扫堂下的人,目光在刘老道身上微微停留一会儿,重新合上眼。
府尹这一喊,几乎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喊完了,李耀嗣只觉得心脏咚咚跳得畅快,心中的郁气,似乎总算发泄了一点出来。便趁势继续道:“堂下那两个——叫什么名字的?嗯?那小的,你先说!”
他伸出手,像一个醉了酒的人似的,直愣愣指着李云心:“就是你!叫……什么来着?”
见了府尹这气势,乔佳明恶狠狠地笑起来。府尹大人这是气坏了。也难怪,孟噩那老头子捱了这些天,死活不松口,非要搞得李大人焦头烂额,现在是把气,全部撒在这小子头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和李云心离得近,边冷笑边低声道:“一会子,有你好受!”
李云心不看他,拱了拱手:“回堂上。草民,李云心。”
他声音好听、清亮。但语气稍有点儿怪,云字咬得稍长,像是戏腔——又多了点儿懒洋洋的味道。
李府尹听了他名字,脸一抽,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乔家三人就觉得更快意——这是厌恶到了极点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他们的猜想。李耀嗣再把眉头一锁,抓起桌上盛满签子的签筒,就向李云心兜头砸过去——“我叫你个李云心!”
可惜准头不好,砸歪了。签子散落一地,签筒砸在正堂门框上、打了个滚儿,停在乔佳明脚下不动了。
第一次见到李府尹发这么大的火、这样有失体面。就连尹平志也觉得不大对劲,赶紧接口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好了。
刘老道这时候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双膝发软,只道今天这坎儿,是捱不过去了。门外围观的那些人,这时候也发出低沉的惊叹——李府尹断案他们是见过的。但那么一个富态团团的人,何曾发过这样的火气?
最多也就是一拍桌子,“杖责二十”,“掌嘴三十”——从来流他人的血,他自己可不伤分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如今,不对劲儿呀。
唯独乔佳明最开心,又斜着眼,看李云心,用只能被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撩拨他:“嘿嘿,小子……”
李云心就转过脸,看着他:“傻比,你烦不烦。”
乔佳明一愣:“啊?”
随后嗤笑:“哟,你还有脾气?你不见那李大人……”
“李大人怎么了?”李云心看着他,看他这幅表情,脸上忽然浮现起一个微笑来,“你觉得堂上那位大人是你们这些杂碎的倚仗了?你这人是有多讨人厌,非要在我耳边嗡嗡嗡?”
乔佳明意识到,论牙尖嘴利自己似乎从来都占不到便宜。但他知道自己的怒气,总有能够彻底发泄的时候——等李大人,气极了,将这两个人都下了牢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于是冷笑:“你等着,李大人他——”
却又一次被打断。
“我现在就杀了他,你信不信?”李云心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很不耐烦、又像是倒了胃口,“本来是难得的机会,还想要多观察观察。怎么偏偏你站在我身边了?搞得我现在一点兴致都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佳明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愣了一会想一想李云心之前说的话,怒极反笑:“你他吗是吓傻了?杀?”
他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你杀给我看?嗯?小杂种?”
他这一句话,说得略大声。他身后的两个女人也都听见了。大小乔氏是妇道人家,第一次上这种堂,早被气势唬得不敢出声了。之后又见李府尹大怒,即便作为苦主,也是觉得心里忐忑,更不敢言语。
但此刻听了这话,知道是两个人在拌嘴斗狠——倒是不耽误她们向李云心投来一抹嘲讽又可怜的目光。
于是李云心叹了口气。就好像,被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纠缠得烦了。
而两人低语的这当口儿,李府尹又在怒气冲冲的、暴躁地询问刘老道的名字、过往。
他便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咧嘴一笑,用轻柔的、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说:“好。杀给你看啊。”
不等乔佳明再说话,李云心已经撩起了下摆。
露出里面的,青灰色的、微微闪亮的、有着鱼鳞纹的里衫。他撩起下摆的同时,已经朗声道:“大人,草民冤枉啊!”
随后一步上前、抱拳,半跪在了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耀嗣暴躁的讯问,被他这一声打断了,便皱眉看他。可一看见半跪着的李云心,竟好像呆住了。表情凝固在脸上、微微张着嘴、飞快地眨着眼皮,说不出话。
距离他最近的两位修士再次注意到他的异常。这一次,是朴南子眉头微皱,掐了一个决。但仍没有发现什么。
那么还是这人……自己的问题了。朴南子在心里微微摇头——这蠢物。身为堂堂五品官,却因着一桩案子搞成这个样子。但,不是什么邪门法术的问题就好。有他们两人坐镇在旁,好好地一个壮年男子,哪就能有了风险。
倒是自己又多心了。
于是,重新合上眼。
听到李云心,又说——
“……那夜草民和家师,同镖局的人一起过夜,相处融洽极了。草民还记得那乔镖头在火堆旁烤了一张饼,问乔小姐……”
“这味道,可还满意?”
然后,朴南子听见一声压抑着的、痛苦的呻吟。
是李耀嗣的呻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这李耀嗣,一屁股坐回到了官椅上。然后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无比、令人肝胆欲裂的事物。他的喉头咯咯作响、脸忽然涨得通红,两只手直勾勾地探在身前狂乱地舞动——就好像在试着驱散什么!
两位修士,眼中同时暴**光——那妖魔来了?!
当下一声低喝,便一起掐了法决。
然而……什么都没有。
还是什么都没有!
等两人再惊诧、疑惑地去看李耀嗣时——后者已经圆瞪着眼,死在椅上了!
持续了一息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堂上陡然爆发出慌乱的呼喊。尹平志反手抽出了腰刀,便挡在李耀嗣的尸体前,惊恐地瞪着天顶。两边的衙役,有那反应快的,就已经呼喝着奔去搬李大人,探他的鼻息了。反应慢的,双手擎着水火棍四处乱看,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李大人,堂堂五品大员,就在这亮堂堂、众人环绕、又有两位修行者坐镇的房间里……
暴毙而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家三个人,同样一脸呆滞。但他们的下一个反应……
是去看李云心。像见了鬼怪一样的,看李云心。
于是看到那少年冷静地从地上站起来,转过头,对他们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又整齐的牙齿:“我,杀给你们看了哟。”
然后伸手,遥遥地依次点了点三个人,快活地又说:“你们三个,也一个都跑不掉唷。”
衬着如此的惊恐气氛,再看到他脸上的笑——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觉得这笑那样残忍又妖异——乔刘氏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飞退几步,指着李云心:“啊!是他啊!他使妖法啊!杀了府尹啊!!”
凄厉的女声震得人耳朵生疼,且目测没有休止的趋势。那剑宗的朴南子心中一恼、看一眼被她指着的少年,猛地一挥手,乔刘氏的身体便像是一个布偶娃娃一般,狠狠砸在了墙壁上、留下一道血印,再不动了。
他如何不烦?!如何不恼?!
堂堂道统和剑宗的修士!
两人!
坐镇府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设下了阴灵大阵!
如今那妖物却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人!
他们却一无所知、手足无措!还要听那蠢妇指着一个凡人说,是他杀了人!
莫大的耻辱!在那蠢妇的心里自己这样的修士、苦练天心正法的修士,甚至看不破一个孩子的“妖法”?嗯?!
修士们知道不可能有人在这阵中施展法术却不被觉察——就像凡人们知道,不可能有一天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但尹平志,却也听到了乔刘氏的话。
这话,仿佛惊雷一般霹在了他的心头。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李云心,想起那少年半个时辰之前、在杨柳树下,同他说的那句话——
“或许能解决”。
他倒吸一口凉气,直勾勾地看向李云心的脸。
而那少年,已经扶着刘老道,像这堂里很多惊慌失措的人一样,靠着墙壁站着了。少年……也在看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脸上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嘲弄似的笑,看着他、然后微微摊手。
好像在说……
“你又能怎样?”
尹志平艰难地挪开目光,又看看已经吓得不敢出声、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乔佳明、乔王氏,以及……那渗出越来越多血液的乔刘氏尸体……
触了电似乎地收回自己的眼神、强迫自己转开脸,再不敢去看李云心的方向。
不能……说……
想活命的话……不能……说啊……
连那两个所谓的“高人”……都没觉察……看看那乔刘氏的下场!!
也是直到这时候,刘老道才紧紧拉着李云心的胳膊,颤着嘴唇问他:“心哥儿……到、到底怎么……一回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云心只微微笑了笑,说:“一会儿再说。咱们一会儿就走。”
实际上的确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就走了的。
雇主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杀——还是在二人花重金布下了阴灵大阵的情况下。能让李云心这种准化境的人都觉得棘手的大阵,就必然不是这两位虚境的修士能够独立完成的了。他们的确还求助了师门、朋友。
这倒并不意味着二人为李耀嗣十分上心。而是说,作为一个修行人,接到这样的活儿,实则就是在同一个可能存在的大妖,或者敌人交手。不用心可以、糊弄过去也可以。死了一个世俗凡人,大多数修士们都不会往心里去。
但自己的名声可就臭掉了。
便如今日一样——大概之后这二位留在天下修士心中的印象便是……“布下了阴灵大阵,却连谁出手都没有觉察的人”。
名声坏透了——不是说你残忍、阴险、恶毒,而是,无能。
因而在从云子看一眼那地上的乔刘氏尸体之后,也只是微微一皱眉:“你出手重了些。”
灵虚剑派的朴南子已经彻底失掉了耐心,只瞪着眼睛、用尽全身灵识一边努力搜寻“敌人”的踪迹,一边道:“我可没你们上清派那些慈悲心。杀劫我早就渡了。”
目光扫到尹平志身上的时候,便又呵斥他:“让这些人滚!别在这碍本道爷的事!再有乱嚎的,还杀!”
堂中都是普通人,这一点可以确信。哪怕有如同白云心那样的大妖,令淮南子也看不出的,在这样的阴灵阵中、又出了手,也必然不会不被觉察。
他们留在这里,人多口杂。二人施展什么手段,还会被这些愚民看了去。倒不是怕他们偷师,偶尔露一手让愚民们膜拜也是不错的,但眼下没这个心情。
实际上两个人慢慢冷静下来之后,现在怀疑的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底是妖魔出的手,还是……对方出的手。又是为什么。
被仙师一呵斥,尹平志微微一哆嗦。咬着牙用余光瞥了瞥李云心,低声道:“还请二位仙师拿个主意,这案子还……”
“狗屁的案子。你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朴南子连最后一点耐心都失去了,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是想,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叫我再渡一次杀劫?!案子……便是这案子惹的祸!杀才!今后再叫我听说这案子,你们这一班蛀虫统统要死!”
尹平志不知道杀劫是个什么概念,但知道大概是要死人的。也知道这仙师实则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蛀虫、堂下的人是不是冤枉——也就只是不爽迁怒罢了。
但这“迁怒”来得恰到好处。他赶紧也瞪起眼挥手:“没听见仙师的话么?把人都给我驱散、驱散了!那边的赶紧抬走莫耽误仙师办事!”
衙役们,从头到尾都一头雾水。在无论在捕头眼中还是仙师眼中他们都是小人物,听令便罢了。即便仍旧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还是要乖乖照办。
当下一些人跑到府衙门外驱散围观看热闹的,一些去抬乔刘氏的尸体,一些去押人走。
但尹平志,是亲自去带李云心走的。
这位捕头在一片慌乱中走到李云心身边的时候,乔佳明和乔王氏已被衙役推搡着走了——因为这二人既不敢再大声喊,又已经吓破了胆。
李云心之前的神情话语、至今历历在目——“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想赶紧求情告饶,却被衙役轰出去了,踉跄着边走边回头看李云心,简直要哭出来。
尹平志……紧抿着嘴,走到李云心和乔老道面前。
他的腰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挺拔,而是肩头微塌、脖子微微前倾。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一向见了上官时候的状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了想,竟然不知道此时该怎么称呼李云心好,又看见对方脸上极淡的笑意,只能哑着嗓子说,“两位,请……随我出衙吧。”
一个衙役听见他这话,诧异地看了一眼。
但此时尹平志可没心思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李云心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一拉刘老道:“尹捕头发话了,师傅我们走。”
老道是会看眼色的,知道实则这时候,在这两位谁的面前他都得乖乖听话,便一言不发地、满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感激,跟在李云心身边走。
出了正堂门,李云心看一眼小意观察他脸色的尹平志,笑了笑:“嗯,别猜了。人是我杀的。但是哪怕你过后心平和气地跟那两位讲,他们也不会信,反而你要倒霉——他们会觉得你在笑话他们。就像那个乔刘氏。”
“你知道嘛,那种人,总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很难接受他认知以外的事情。”李云心耸了耸肩,“就是顽固。其实跟你之前的状态差不多。我说或许有法子,你看,你偏不信。”
尹平志,心头跟着他这话一跳,赶紧说:“是……是在下我,我……”
“你想跟我服软、认错道歉。但是又不知道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做的,还是我在装腔作势。”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府衙门外,离开了堂内两个修士的视线。李云心就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尹平志,“我理解。毕竟你也算……唔,做了这么多年捕头,无论在家里还是在职场,都被人供着捧着。你也难以接受,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那你这样拿不定主意的话,我可以再让你开开眼。”李云心歪头看了看守在不远处一棵垂柳边上的乔佳明和乔王氏,指了指他们两个,“那两个人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我还告诉他们,他们也要死。现在我也告诉你了。”
“一会,你去帮我把那两个人拦住,别叫他们过来烦我,也别叫他们跟我求情。告诉他们两个,他们死定了。你看,这就是一个你证实猜想的机会嘛——你可以观察着看着,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点儿证据,说是我干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当然你也可以冒着生命危险跑去跟那两个道士说,然后也找他们一起观察着看。但前提是你不怕死。我想杀人,容易得很。你也是一样的。”
“对了,我这师傅的一位朋友,叫孟噩的,眼下关在牢里。不管你使什么法子,这个人得清白地放出来。你也可以犹豫,拿不准,不清楚要不要放。那没关系,至少保证人还活着,可以在那边那两个人死掉之后再放嘛。”
“但是为了你自己着想……最好祈祷他别死在牢里了。不然你要玩儿完。”
李云心说完这话,尹平志微微一愣。随后,朝不远处一个衙役喝一声:“那边乔家那两个人带去后面,一会我问话!”
随后二话不说,扭头便跑——朝着监牢的方向。
李云心这才转头对满脸惊愕的刘老道说:“走吧。我饿了。听说府衙那边是木南居总店,到那边瞧瞧去。然后我再给你好好说说。”
“嗯……看起来我还是不习惯低调装比的。这事儿做完了,不对人说,我不通达啊哈哈哈……”
……
……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坐在杨柳街的木南居里了。
是雅间,二楼,临街。窗户开着,能看见明媚的阳光,却不会觉得晒。因为窗边有一株二层楼高的老柳树,绿丝绦将直射的阳光挡住了。
凭窗看,能看见街上的人。这大概是渭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人来人往。比不上后世的步行街,但也不逞多让。
李云心给老道倒了杯酒:“喝了。压压惊。一会回家,买挂鞭放了,去去晦气,也叫人知道咱是清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道用微微发颤的手接过杯子,一口气饮尽,长出口气,才晃晃头,:“我说,心哥儿,真是你……将那府尹杀了?”
老道爱饮酒,但酒量并不好,用的还是中杯。这一杯木南春下肚,精神就放松许多,也没此前那么怕了。便又小心翼翼问出一个问题:“可是你……怎么杀的?”
李云心手拿酒盏在唇边转着,发了一会儿呆,唇边浮起一丝笑:“这个啊……其实也是一个试验。”
“试验?”
“对啊试验啊。”李云心啜了一口酒,“事情没必要闹得这么大,其实。很多法子可以搞定,比如说我又不是弄不来钱,他们想要钱我花花心思弄了钱,给他们,再好好谈谈,就可以了。”
“或者我对乔家人使个什么法子,叫他们别闹了也可以了。但是一则那样子我不开心——你要知道人活着不容易,开心最重要。我这人最大的忌讳,就是在有法子解决的情况下,还要委屈自己。二则,就是为了这个试验。我以前没试过这么杀人。试验好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解决……”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低,只苦了刘老道要聚精会神地听。
李云心忽然一仰头也将酒饮尽了,一拍桌:“得了。说给你听吧。你呢,先得知道一个概念。我说老刘,你知道意识是个什么东西么?”
刘老道立即敛容正坐,郑重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变得微微有些激动。
李云心知道他这是觉得,自己要给他“讲法”。但只笑笑,继续说:“意识,就是一个人的念头嘛。这个好理解。你们这时候的人,大概不但不知道意识,也不知道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