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1 / 2)

>临走,我问任子建今后打算做什么?

他说:“过完这个夏天再说,这两个月我可以随时看望女儿,之后便要一年后再见。9月秋天的时候再做打算。”

我说:“以后有何可做叫上我,我们再一起合作,我也不愿老呆在家了。”

他说好:“我找搭档,非你莫属。”

我开玩笑:“说清楚,是生意的搭档,不是别的。”

他笑:“生活的搭档,我也可以考虑的。”

看着站在我面前这个男人,我真想知道,在过去的很多个日子里,从北京至西班牙,有没有某一时刻,任子建是喜欢我的,甚至是爱我的。这会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吗?如果今生我来不及问他,他来不及回答我,便可真的化作一个千古之谜。

又或者,不是来不及,而是根本不会问,我们都是怯懦的孩子,我敢问吗?他敢爱我吗?我们能什么都不管,在一起吗?曾经,他心中有别的女人,今天,他又已是有女儿的人。

曾经,我心中有别的男子,今天…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没有芥蒂,无话不说,而事实上,我们也就是老朋友,而已。

然而归根结底,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如果真的相爱,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我和任子建,我们总是有种种理由不面对自己的感情,这才是根本。至于这究竟是为什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有天知道吧,我又不负责任地把命运的蹉跎抛给了天。

我是个失败的医生,我永远也查不出自己的、詹天的、自己与詹天的、自己与任子建的,无论是个体还是彼此关系之中出现问题的病因,更无从谈怎么去医治,唯有听天由命。

某书中说,每个女人都应该为自己打算,这是她们的责任!谁会来代她绸缎?一个女人有的,不过是她自己。我想我也应该为自己打算了。又一次的,这个世上,我变得与任何人无关,任何人也与我无关,我又是孤家寡人了。

二宝要我去荷兰居住,她也好有个伴。

“我对那里完全不熟,去了能做什么呢?”

“我们可以开咖啡馆,可以开公司,只要我们在一起,做什么都好,”二宝信心满满的样子:“当初我刚刚来荷兰,没有去找茱笛洛之前,还不是一个人四处打工。我那时候就在咖啡馆做过事,我很喜欢那种工作环境,你考虑一下啊。”

荷兰,从来不曾想这个国家会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有我最好的朋友在,终是好的。荷兰对于我就是一张白纸,我如果在这里生活,那么便可成为一个没有历史的人,这点倒是不错。我稍稍有些动心了,但还是犹豫不定。

犹豫不定中,我迎来了我一生中又一个终生不忘的日子。8月15号,阴天,那一天,詹天忽然来荷兰二宝家找我,那一天,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半月不见,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鞋子,只有牛仔裤是深蓝色的,还戴着黑墨镜,遮了半张脸,令我看不出他是否憔悴了。

我们在一个有一地鸽子的广场散步。他问我,“这些天还好吗?”

我说:“还好。”

我们都找不着话说,上次我们来荷兰的时候是多么快乐。第二次开口,他问我,“你看过浮士德吗?”

我摇头。

他说,“浮士德说:有两种精神居住在我的心胸,一个要同另一个分离,一个沉溺于迷离的爱欲之中,执拗地执着于这个尘世,另一个猛烈地要离去风尘,向更高的天空飞去。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这样。”

我在一个石椅上坐下,据说没有一个灵性是不深奥的,要真正认识、了解一个灵性,是一辈子的工作,而詹天好象就是这样一个灵性。我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詹天随我坐下,仿佛淡淡地笑了一下,忽然握住我的手:“你知道吗,小竹,一生一世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神话,但是再美也还是神话。人的一生不过数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过爱你数十年。”我想他的下一句是,但是我会爱你永生永世,当然,那日,他是没有说这下一句的。如果他说了,或者我的遗憾会少一点。

而当时,我拿回我的手,我对他不是没有怨的,我并不善良地说:“是,是神话,而且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谁会全下了?我知道,神话是不存在的。”

“小竹,我是真打算这辈子就娶你当老婆了。”

天啊,他居然又说这句话。我带着怒火的眼光看着他:“你觉得现在还说这个,有意思吗?”

詹天忽然孩子似的哭了,眼泪滴在他的手上,风衣上。哽咽之中,他终于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慌乱地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塞给我,便起身离去。

他的风衣很长,我看不清他一步一步是怎样离去,后来我想,那一定是十分艰难的。地上也没有脚印,他好象走得很轻,或是他的身体就很轻。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尘土漫天,大批大批的鸽子直飞向天空,我的眼睛跟着鸽子望向天空,只几秒,当我的目光回落至地平线上,詹天已经不见。

后来,每一次我回忆那一天,我想我死也要记得那最后的一瞬间,那离去的黑影子,然而,记忆终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有一个绝望的预感:当我老去,当我80岁的时候,我是不会记得这个人的——最多,最多记得一个名字:詹天,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将记不得他的脸、他的眉、他的一颦一笑,我将记不得我一生第一个爱上的男子……然后,我只能静静地死去,如他一般,静静地死去,繁尘一梦。

下面我要说的,是我一生最无助的8天。

詹天留给我的是一卷磁带,他说了如下的话:

“小竹,是你吧,当然是你,”他自言自语地问,又自言自语地答,然后,仿佛笑了笑,当然,我都只是猜,我得到的只有声音,没有画面。他接着说:“本来我打算录一段视频给你,但是,我又不希望你留下我的样子,就像那天,我是那么想拥抱你,想拥有你,但是……我不能。

也许,也许,爱不一定必须完成它的终极体验才算是爱。我只能克制自己,祈祷老天,让我们少爱一点。如果那天我们那么做了,你可能一辈子忘不了我,那不是很残忍,很痛苦的事吗?

其实,我不该招惹你,我来西班牙之前就知道我得了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又叫卢伽雷症。这样一种十分怪异的疾病,如果不是自己得了,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记得那个拗口的病名。

那种病,怎么说呢,它会令人一点一点丧失活动的能力,身上各个地方一点一点地瘫痪,脊髓和大脑内控制肌肉运动的神经细胞逐渐死亡,患者最终呼吸肌功能失效导致肺炎或窒息死亡。但患病过程中思维不受影响。

你可能还不是很明白,对,举个例子你就懂了,有一个很伟大的人就患有这种病——霍金,还记得吗?《时间简史》的作者,我们曾一起看过那本书,但是我们都看不懂。他是地球上最了解黑洞的科学家,他是个天才,灾难偏爱天才。他也是个奇迹,他全身瘫痪,却比所有人更洞悉宇宙的深邃,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小竹,请不要怪我,我没有霍金那般勇敢,也没有他的勇气。我接受不了一个全身瘫痪,最后连脖子都不能动的自己。

来西班牙前,我去了趟美国,医生告诉我,我还有半年时间发病。而现在,半年到了。

我知道我根本不该用我只有半年的生命再来找你、再去爱你,但是……我已经没有亲人,我死之前最想见的人就是你,小竹。

和你一起的几个月,我觉得就算是“天坍了下来,地陷了下去,霹雳种在我的身上,我也再也不怕死,不哀伤,我满心只是感谢。即使你有一天你停止了爱我,那时我的心就像莲蓬似的,都是窟窿,我所有的热血都从这些窟窿里流走——即使有那样悲惨的一天,我想我还是不敢怨的,因为你我的心曾经一度灵通,那是不可灭的。上帝的心思处处是明显的,他的发落永远是公正的;我们永远不能批评,不能抱怨。”

我听见了他的笑声:“别骂我肉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对你说话了。

我要走了,就像那部西班牙电影一样,《深海长眠》是我最好的选择。不要难过,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是非常快乐的,我只是在痛苦来临前结束它。

小竹,小竹,小竹,这样喊你的名字真好。这个世上,我舍不得的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会为我的死而哭。我知道不论我怎么叫你不要哭,你还是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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