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偷的资料有多重要、多机密,竟然令表姐不惜用这价值几百万的房子许诺,一切我都懵懵懂懂,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而一切也都不再我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我的华叔有句广告词是:一切尽在掌握。我有他一半的本事就好了。可糟糕的是,我什么都掌握不了,而且渐渐连自己的生活都掌握不了了,更不必说命运。
本来以为暴风雨就要来临,可出奇平静,出奇正常。一周内都没有什么事发生,公司里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表姐没有再来找我,也没有跟我联络,也没有回我邮件。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收着了我的资料。
我如常地上班下班,和任子建研究新项目,除了我自己一天比一天心不安,一切都如旧,太阳每天照样升起,情人节照样来临,公司的桌上赫然多了很多玫瑰花巧克力,而我度过了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那天任子建下班说可怜我一个人,要请我去看电影,各大电影院情人节的应景电影不少。
我笑着回绝:“大好时光,各走各路,误人误已太枉然。”他笑笑先走了。
我实在没有那份心情。
我实在什么心情都没有。
每一天都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每一天都惶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日子,怎么过下去呢?!公司里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觉得是那件事,还有何洁,她对我笑或是不笑我都觉得有问题,好象被她抓住了把柄一样。每次她和任子建说话,或上楼去高层办公地带我都觉得害怕,她下来后,我也老是忍不住偷偷看她——但是我永远也看不出她那张化了太多妆的脸背后藏着什么。要我这种头脑简单、脑细胞不发达的人去猜一个她那样的女人的心思,简直比载人登陆火星还难。
而我自己——心里藏着秘密是很痛苦的事。
忽然想起一姐在北京,我犹如溺水之人碰着一块木板。电话里,我称一姐是救苦救难的观自在菩萨在世,因为她这么漂亮的女性,情人节居然没有安排,她也声称:“小妹找我,有安排也要推了。”
我们约在一个地下美食城,地点是我选的,吵闹的地方才能说秘密,安静的地方反而不行。
美食城在朝阳区,我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到,而一姐早已等在那里,我一下去她就朝我招手。“一姐,你又漂亮了。”看见一姐,我恍惚又能回去大学时光,嘴巴也又能甜起来了。而我说的也是事实,一姐确实非常漂亮,她比我们大,有一种少妇的婉娩与美丽。我这样说绝无贬义,仅仅是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一姐那种动人的气质,对异性有着无比的吸引力,又令人觉得高贵不可侵犯。
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一周以来,我都没有怎么好好吃东西。吃罢一大盘意大利面,我也终于说出了心底的秘密。偌大的无亲无故的城市里,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秘密、什么都可以说的人。
一姐听得很认真,包括表姐来求我的每一个细节,我去偷资料的每一个细节,听完之后望着我无辜的模样,她重复表姐的那句话:“你还没有长大。”
我怔怔看着一姐,不知道说什么。一姐警告我,“这件事再不能对任何人说了,哪怕你认为的朋友。”其实我在北京哪有什么朋友,除了任子建。
接着一姐叫我不要怕:“你这个忙帮得太盲目了,都不知道自己帮谁了。”
我说:“我当然是帮表姐。”
“但你又知道她幕后的大老板是谁?将来你若指证都不知道主使人是谁?”
“不,我不会指证表姐。”我狠狠地摇头。
“我知道你不想,你讲义气,但是有一天你也许不得不为自己多想想,这件事太大了,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扛下来的。你还这么年轻,难道你打算用你的后半生去扛这件事吗?去所谓报答你表姐吗?!”
我无言以对。后半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有那么严重吗?”我怯怯问。
不料,一姐凝重颔首:“超乎你想象的严重!否则以你表姐的能耐,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妹妹。”
“出卖?!不,表姐不算出卖我,顶多是……利用了我的感情。我是自愿的。”
一姐摇头,显然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只说了句:“也许你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你表姐了。”
那顿饭的后半程变得相当郁闷,临别一姐嘱咐我遇事要镇定,“千万不要一着急就慌了,万一事发也要镇定,不要一害怕就什么都说、都承认。”
她给我一张卡片,上面是她北京的家址:“记得有事找我,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我最近也会找律师咨询一下商业犯罪的罪究竟有多大。”
回家已没有公车,公车统统下班了。我走了一段觉得太累,只好打车。
一路上我不断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和刚刚一姐说的话。律师,我竟然也到了有需要律师的一天。那意味着什么?律师,法庭,审判——我的人生还能救赎吗??
我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3月11号,马德里爆炸。西班牙地铁中一片哀鸣,也就是那一天,东窗事发。西班牙这个国家与我还真是真正有缘。
会议上,公司宣布了有秘密文件丢失,暗示可能是内部人所为,有内鬼。也许是还有什么顾虑,说会看事态进一步发展,再决定采取什么措施,是内部处理还是诉诸法律、司法介入。开会之后,一片窃窃私语,有人说,这次的事件堪称公司史上最大的一次内部大地震。
我没有太惊慌,只是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这种胆惊受怕的日子我也过够了。
下午我给二宝打电话,我像交代后事一般要她没事多去看看我妈,她笑嘻嘻说:“没问题,但是这个忙恐怕帮不了多久了。”她说她不打算考研究生了,思念成灾,她正在办理留学,她打算去荷兰,去找茱笛洛。
我说:“你是对的,我支持你,可能的话从北京坐飞机走吧,我也好见你一面。”说完这话也有几分失落,人人的生活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人人都还控制着、争取着自己的生活,偏偏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去了楼顶,因为畏高,我很少上这么高的地方。有人说高处不胜寒,此刻我却觉得这里很开阔,很安全。我从来不曾以这样的角度俯瞰这座城市,就像我从来不曾跳出自己俯瞰这个世界、俯瞰自己。
原来大彻大悟并不难,我忽然醒悟似的明白,我活得是如此偏执,我的世界是如此狭隘。爱情、义气、友情、工作……种种可忙碌的因素构成了我的世界。头一次发觉原来我的世界并没有自我,若是有的话也只有小我,没有大我,整天陷在自己的微不足道的苦闷中自哀自怜。
更重要的是,我的世界没有梦想。
第八章:楚门的世界
我给任子建打电话,我要他上天台来,他本来正在忙,但是大约听得出我的口吻不像平日里没事开玩笑,也就爽快答应,“好,两分钟就上去。”
一姐警告我,这件事再不能对任何人说了,哪怕我认为的朋友——哪怕任子建。但是不跟他说,我又能跟谁说呢?于是,任子建上来后,不长不短的一段沉默之后,我告诉他,“是我偷了公司的文件。”
任子建先是难以置信,然后他也陷入了沉默。他轻轻地在天台边来回踱着步,又或是靠在石围栏上,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话:“我陪你去总裁那自首。既然他们还没有报警,也就是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不用怕,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跳上石护墙,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地带了,一失足就可能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任子建没有拦我,也许他觉得我现在的处境比站在那石护墙之上危险得多。我问他,“我是不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任子建笑,“有,立刻跑路,离开北京,再严重点就是离开中国。”
“那就意味着,我就没有未来了是不是?”
“不错啊小丫头,这么大的事发生,头脑还算是清醒。你已经愚蠢了一次,不能愚蠢第二次了,逃走是愚蠢的。”
“他们一定查得出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