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见你呀!
冷漓香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抚摸她的秀发,但手停在半空中,轻叹了一声还是收了回来。
“你说得对,我希望你是个瞎子。”他悠悠的说:“我的确是存心、故意不帮你治眼睛的。
“我希望你……”他看着她,似乎可以看穿白布下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心中黯然的咽下这句话——在我死之前——“都是个瞎子。”
依赖他、需要他,并且永远都无法看穿他。
在那对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之前,他才有信心做真正的自己,他才能不需要隐藏,他才觉得自己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生命只剩下这短暂的时间,他自私的不理她想重见光明的意愿,利用她的痛苦让自己快乐、满足。
没有人想孤孤单单的死去。他知道她之所以跟着他、赖着他,完全是为了要重见光明。
一旦目的达到了之后,他也就没有价值了。
他留下了独门解药和医治的方法,写了一封信寄放在村长家,只要他一死,村长会将东西交给盈盈,她很快就能重见光明。
她愕然的抬起头来,惊讶的停止了哭泣。
“你、你要我当一辈子的瞎子?”他真的那么狠心,还这么坦白的说出这种冷血的话!
他希望她是个瞎子!她忍不住难过,泪水不断的涌出来。
“如果我说我要你瞎着,是要你陪我、离不开我,你信吗?”
盈盈呆愣住了,她脸上充满了惊讶与不信的神情。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治好你的眼睛。就这样了……”他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的踱了开去。
他踩过了他一向最爱惜的花儿,却不觉得心痛。
他不再主动和她说话了,这次两人不是为了赌气。
从冷漓香答应帮盈盈医治眼睛那天开始,他就很少跟她说话。
当她见到到一些些光亮的那一天,他留下了一座烛台,自己睡到隔壁房间去了。
当她兴奋着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时,他把药全给她,让她自己动手了。
等到她完全看得见时,他却看不见她了。
他做饭只做自己的,从来不招呼她吃饭,就算看见了她也像是没看见。
盈盈受不了被人忽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就是有办法不理她。
今天,她终于受不了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干么不跟我说话?”她气愤的问:“我想要看得见东西,这点得罪你了吗?”
他不理她,依然背对着她在花圃里除草。
“你到底跟不跟我说话?!”她一跺脚,“冷漓香!”
她既气他莫名其妙的冷落,又气自己窝囊的想要他正视她。
“好!你不说话、你把我当不存在,难道我很希罕待在这里惹你嫌吗?”她一甩头,人家她也是有骄傲、有自尊、有骨气的。“我走好了!了不起呀,哼。”
她走了几步,没听见他喊她,于是怒气冲冲的回头喊,“既然我要走了,我也不怕得罪你!你做的饭难吃死啦!还有呀,你睡觉还会磨牙,吵死人了!”
依然没反应,她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道:“我要走啦!三天后没人帮你收尸,我看你怎么办!”
冷漓香动都不动,就好像她的叫嚣是蛙叫虫鸣,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盈盈又快步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他还窝在花圃里,她实在气极了,握着拳头用尽力气的大喊,“冷漓香王八蛋!王八蛋!”
说完,她眼泪上涌,急急忙忙在没落下来之前跑走。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了。
冷漓香除完了草,到井边去挑了水,蹲在花圃里仔细的、一瓢一瓢的浇着水,细心的呵护着他种的花。
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陪着他的花。
以前他不明白小光怎么那么爱花,一直到习惯一个人之后才了解。
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西斜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行征雁排成了人宇形,整齐的往南方飞去。
他站起来,把手遮在额上凝目远眺,目送着那行征雁南行。
冬天,原来要到了。
炊烟升起了又熄灭了,冷漓香挑亮了灯火,开始煮起了两人份一个人的晚膳。
饭菜再怎么难吃,总有一天会习惯:人再怎么讨厌,总有一天也会喜欢。
有人敲着门,一声、两声、三声,然后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冷漓香!开门!”
他不动,只是盯着门栓,或许在考虑着该不该打开。
就像很久以前他考虑过,该不该带她回来一样。
可盈盈没耐心等,索性打开通风的窗子跳了进来。
冷漓香一笑,就算他不开门,她还是有办法闯进来。
她瞪着他,将一团黑呼呼的东西往桌上一扔。“你这么做,我也不会感激你的,我只会气你!”
说完,她便往里面跑。
他淡淡的说:“吃饭。”
她的眼睛红肿,看样子是哭过了。桌上的东西代表村长失信了,也难怪她会回来了。
“不吃!”
她抛下一句,冲到房里把自己扔在床上,抱着棉被又哭了。
这算是什么嘛!为什么她要为了自己的重见光明而觉得惭愧,觉得对不起他呢?
干么她要充满罪恶感呀?
她本来真的被冷漓香气到了,打定主意再也不管他,不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她要回聚香园去享受众星拱月的日子,不留在这里受他的气。
正要出村时,她遇到了村长。
虽然她没见过他,但有回他来叫冷漓香去看一匹马时,她听过他的声音,因此记得。
他一看到她就说太好了,说冷漓香有一件东西寄在他那里,交代初五拿给她,可是因为他嫁到隔壁村的女儿生了孩子,他要去看她怕届时来不及回来。
反正今天是初二,只差了三天,他觉得应该没关系,所以把盈盈拉到他家去拿了东西。
村长说:“冷大夫说呀,叫你拿着这木匣子等一个叫景泽遥的人来。”
盈盈一头雾水,等到打开了木匣子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木匣子里放了金针,放了她不认识的药物,还有一张药单和写着蚀目粉解法的详细手法。
他早就算好了,初四时吃完最后一颗天王镇毒丸,初五他就已经驾鹤西归。
他一定已经先通知景泽遥,要他初五时过来,这样她就能请他帮忙,依照他留下的指示帮她恢复光明。
眼泪立刻涌进她的眼眶,害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跟着村长又交给她一封信,她连忙打开来看——
盈盈,谢谢,保重。
他老是喊她丫头、喂或是司徒,从来没喊她一句盈盈过,可他却在信上喊了她。
他谢谢她,为什么?
他要她保重,她又怎么保重得了?
“如果我说我要你瞎着,是要你陪我、离不开我,你信吗?”
她突然想到那天他所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他其实真的怕死,他其实不愿一个人……
所以他谢谢她在他身边。
一旦她眼睛好了,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
盈盈默默的流着泪,只觉得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我说我愿意留下来,是因为喜欢了你、在乎了你,你信吗?”她轻轻的说着。
泪,无声的坠落。
蒙面人一掌震破了木门,大踏步进屋,喝道:“痴儿,还不快走!”
冷漓香缓缓的放下了碗筷:抬头盯着他,良久才道:“师父。”
一听到声响,盈盈立刻从房内奔了出来,刚好听到冷漓香喊他师父,不由得愣得站住了脚。
师父?那不就是苗杰吗?苗杰不是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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