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两人间没了话。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麻烦,想抹舍不得抹掉,可被回忆绊着,要往前走又走不太动,干干耗着,时间的车轮一次次从那上面碾过去,碾成胡乱一片,回头一望更是糟心。
顾浴洋一勺勺吃着饭,刘理在旁边坐着,可能准备随时给顾浴洋搭把手,顾浴洋说道:“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拿来我看看吧。”
刘理正小心地瞧着顾浴洋的动作,问道:“为什么要看啊?”
“看看你小时候剃光头的样子。”顾浴洋说。
刘理扭捏了半响,最后抵不住顾浴洋的催促,去自己屋里拿了相簿来,第一页就是钟敏的照片,没贴在相簿上,就那么松松地夹着,顾浴洋一翻开就看到了。
他“诶哟”了一声,抬起左手装模作样地甩了甩,那照片飘飘荡荡掉到地上。
夸张的作假哄不了刘理,顾浴洋眼见刘理弯腰去捡照片,也不在意,翻开相簿来。
整本相簿看着厚实,里面只装了一小半照片,有一些还是尺寸很小的黑白照,刘理捡了钟敏的照片捏在手里,解释道:“我们小时候条件不好,基本就没拍过照。”
顾浴洋指指一张只有五厘米长四厘米宽的小照片,上面是个穿着棉袄的小孩,看着才一两岁,梳着三七分的头,歪歪扭扭地站在那,咧着嘴傻笑。
“我,那是我。”刘理说,照片上的他才一岁半,被大人套得鼓鼓囊囊地抱出去照相,爸爸说那天刘理还尿了裤子。
“挺可爱的。”顾浴洋戳戳孩子的脸,那肉鼓鼓的脸蛋上嵌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又往后头翻,立刻就是刘理的光头照,还是黑白照片,尺寸也很小,看背景似乎是在野外,背着手站着,旁边还站了个老气横秋的高个子清秀少年。
“那是刘竞。”刘理给顾浴洋解说。
刘竞小时候就是一脸讨厌的坏样,顾浴洋对他没多大兴趣,看了会旁边的光头孩子,噗嗤一声笑,再也憋不住:“你小时候,脑袋真的挺大的。”
“诶……我那个时候外号叫大头。”刘理搔搔头发,下午被爸爸嘲笑一次,刚才又被刘竞骂,顾浴洋笑他程度算轻的,脸都不太红。
相簿三两下就翻完了,顾浴洋摊开重新翻一遍,边看边笑,刘理收拾了碗筷出去,过了好一会才进来,见到顾浴洋坐在床头打电话,手里拿着那个砖头似的手提电话,相簿正放在床头,刘理拿了相簿想走,又忍不住盯着“大哥大”猛瞧。
顾浴洋打完电话,回头见刘理盯着自己,掂了掂手里的电话机:“想玩吗?”
快三十岁的人可不能再拿哄二十岁人的话来哄,刘理臊得不行,拿着相簿出去了。
也不知顾浴洋在家里要住多久,还好爸妈都不工作呆家里,有人能顾他,反之顾浴洋又能陪两位老人家说说话。
刘理走回自己房间里,想把相簿收起来,手抬起时闻到相簿封面上浅浅的香气,那是顾浴洋用的护肤霜的味道,他身上一直有那个味道,很好闻。
他的心晃了一下,像被冬天冻得麻木的手指抓不住的铁桶,被绳子系着悬在水井之中,摇来晃去,在井壁磕磕碰碰。
顾浴洋又在刘理家住了几天,还抽空押着刘理去市里买了趟衣服。
到底是九十年代的大城市,S城中心商场林立,刘理回乡后都没怎么来过城里,对这商业区一点不熟悉,况且这边装修那边重建的,欣欣向荣之余不免显得混乱,刘理逛到后来还迷了路,被顾浴洋从一个骗子手里解救出来时,已经被骗了十块钱。
那大概是建国以后冒出来的第一批骗子,以前骗子大多组团骗企业单位,后来渐渐就有了马路上的一些“个体户”,骗刘理的这个手法不算高明,他只说自己钱包丢了没法回家,刘理就果断地给了他十块钱。
“你还挺大方。”顾浴洋深深叹了口气,那骗子早跑了。
“我也没给多少,坐车够了。”刘理说,见顾浴洋提了一堆东西,帮他拿了几个。
“你是不是还沾沾自喜呢?”顾浴洋哭笑不得,“那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骗子啊。”
“如果不是骗子呢。”刘理说:“反正我才给了十块钱嘛。”
振振有词得很,顾浴洋哭笑不得:“要是刘竞在肯定骂你。”
两人在一家面馆吃过午饭,便准备回家,刚走到车站,刘理说自己有东西拉在面馆要回去拿,让顾浴洋先回去,顾浴洋不肯,两人便一起赶回那家面馆,还好服务员素质过硬,捡了刘理的东西收在柜台了。
“是个粉红红色的毛衣,上面有红色的绣花的。”刘理跟柜台服务员描述完,人家很爽快地就把东西给了他。
上午刘理不见时候顾浴洋一路着急地找来,也没注意刘理手上多拿了什么,看来这衣服是他迷着路去买的,粉红色的还有绣花的毛衣,这样洋气鲜嫩的服装,不可能是买给刘理妈妈的,那应该是买给钟敏的了。
顾浴洋本来好好的心情立刻沉了下来,比扔进水里的石头沉得还快,咕咚一声沉到底。
“我,我都没怎么给小敏买过礼物。”刘理“嘿嘿”笑着,顾浴洋脸上的不快几乎快要凝成实体,两人之间气压低得能把地上的蚂蚁碾死。
也不晓得自己心里慌什么,嘴巴先张开解释了,刘理结巴着说了几句,就被顾浴洋顶了回来:“紧张什么,反正你们不是要结婚了么。”
刘理缩起脖子来,也真是没骨气,都要三十了,还怕顾浴洋怕得紧,见顾浴洋绷着脸,他又会难受。
不过他也不晓得,顾浴洋说出那句话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句话触动两人心弦,于是一路无话,公车载着他两晃回了小镇,两人又走了二十几分钟,回到家里。
顾浴洋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给刘理爸妈,他在刘家住了一个礼拜出头,白吃白喝之余对两位老人都是挺好的,可比在家对着许语博时温顺多了。
刘理趁着顾浴洋陪刘爸爸说话,做贼一样去了趟钟家,顾浴洋来了以后他都没空跟钟敏见面,最近钟敏快要生日了,刘理这个对象,总得有些表示不是。
送完礼物,钟家二老硬要刘理留下吃晚饭,平时软脾气的刘理今天像吃了药一样坚决,死也不肯留,再慌里慌张逃回家里,做贼一样去厨房帮忙。
想不到从不做家务的顾浴洋正在厨房帮忙剥毛豆。
刘妈妈见刘理回来,胖胖的圆脸笑开花:“回来了?去看小敏啦?”
刘理都不敢看顾浴洋什么反应,囫囵应了声,去水池边洗手,然后去外头打了水,蹲在地上洗衣服。
洗着洗着,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不知怎的,刘理就晓得那是顾浴洋,头越来越低,顾浴洋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说:“你家不是有洗衣机么,还用井水洗衣服?”
“洗,洗衣机,浪,浪费水。”刘理又结巴起来。
看刘理结巴的样子顾浴洋就觉得非常可气,难道自己就这么怕人么,他极其不愉快地想着,又不肯走,堵着气蹲下来看刘理洗衣服。
“要,要溅到的。”刘理说,依然一句话要分两次说。
“干吗?要赶我走啊?”顾浴洋心情不好时嘴巴就不受控制起来,没什么道理可讲,说不好听点,顾浴洋欺负刘理也是欺负惯的,对刘理发脾气简直就是他的本能,像揩刘理的油一样,手到擒来。
刘理低着头不吭气,顾浴洋火气大盛地蹲着,过了一会,刘理叹了口气,说:“你老这样,一阵一阵的。”
说完站起来打了桶水,哗啦啦倒进脸盆里,地上的脏水蜿蜒着,没进碧绿的青苔里。
“你,你以前脾气再不好,我都觉得没关系,后来却觉得越来越怕,你生气的时候,我会特别紧张……”刘理蹲着,把衣服汰干净了,一件件绞干,放进另一个干净的盆里。
如果是以前,大概打死他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