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没有勇气打开那个包裹,拎着它和皮鞋上楼去找乐乐,可是看乐乐练歌练得一心一意如鱼得水,想来乐乐今生如果不唱歌,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相思又回到楼下,她听到肖葵的房间里有音乐传出来,她于是推门进去,房里没有人,但是他应该在的,因为他画画的时候喜欢开着收音机听音乐频道的流行乐或者民乐,比如《秋天里的童话》或者《望江南》。
相思陡然看到那竖立在大玻璃窗前面的画,那跟她梦中相同的景色。山,浓暗的起伏山脉,树,高大的相思树,高过了天,天光,清晨时候那种薄弱的天光,一点点将相思树的边缘擦亮。
只是,没有相思豆。
相思大大的震撼了,拎在手中的高跟鞋和包裹一起掉到地上。她听到一股沙沙的声音,沙沙,沙沙的——
她蹲下身去捡那个包裹,她确信是包裹里发出来的声音。她把包裹缓缓撕开,收音机里开始播新闻了。
她听到里面说今天下午在去广西的火车上,抓获追捕已久的杀人犯颜色,目前正在送往北京派出所的途中。
相思手中的盒子陡然掉下来,泼出来的像雨点一样急骤的相思红豆,血红血红的豆子,宛如瀑布一样蹦蹦跳跳四溅开去。
从红豆里找到一张下卡片,上面是浪子写的一段字:相思我想给你很多很多快乐,可是却一再令你失望,希望这里的每一颗红豆都代表一种快乐,陪伴你一生。
收音机里还在说着:“25岁案犯颜色因在安徽杀死一名叫‘核桃’的河南籍男子,随后潜逃近三个月之久,情节严重,有关部门推测将判处其死刑。”
相思扶着面前画架上的画,差点晕厥过去,胸口似乎有血液不断的往外冲,她尝到了腥甜的味道,想到了浪子圣诞节回来见她的那个绝美的夜晚,以及他冲破喉咙沙哑的歌。
终还是没能流下眼泪,因为还没来得及。
乐乐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进他房里来干什么?”
相思蓦然回头,乐乐正虎视眈眈的望着她,这一次,相思没有被吓着,乐乐这种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并且在近段时间频繁发生,或者她以前担心过,今天再看到乐乐的时候,相思心里的感觉已经迟钝,她甚至已经失去知觉去触摸心中的冰冷。
蹲下身,相思提起那双皮鞋对乐乐说:“这双鞋,你穿穿看漂亮不漂亮,以前我们脚的码子一样大的。”
乐乐并不接过那双鞋,而是盯着相思的眼睛看,越看越深,像是要把她看成透明的。
“知不知道,你装好人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乐乐!”相思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对你的好是一直的,你对我不是也一样吗?”
“不一样!”她粗鲁的打断她的话,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的话,相思被她的话一一激怒了。
她说:“怎么会一样呢?我不是你,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一个人真正疼爱我,从来都没有。你们对我好,只是可怜我,像可怜乞丐一样可怜我。你们收留我都只是为了让我欠你的债。祝相思,我讨厌你和你爸爸给我取的名字,我讨厌你的橡皮擦都是香的,讨厌你打架的时候有一大帮小孩子跟着你,讨厌每次你偷了苹果回家受罚洗碗的都是我,更讨厌十年前和肖葵约定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告诉你我有多么讨厌,如果不是你,肖葵不会移情别恋,我不会输了最后的赌注。你就像长在我肉里的一根刺,你刺得我好痛好痛,我一分钟也不想再见到你!”
“天那,乐乐。”相思呢喃着,她从来不知道乐乐对她的恨已经如此深刻了,她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乐乐,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是病了,病糊涂了你才会这么说的!”
“我没有病,病的是你!”她打掉相思的手然后一步步向她逼近。“你为什么不消失,那一撞为什么没有把你撞死?核桃那小子真她妈的一傻逼,办事一点也不利索!”
“乐乐你在说什么啊?”相思打了个冷战,她看到乐乐眼中浓密的阴翳。
“哈哈。”她笑起来,笑得牙齿打颤。“你大概还不知道,跟核桃密谋陷害你的就是我吧!还有浪子,是我给他提供了核桃的行踪让他一路追过去的,因为我知道,只要他追过去,他就会没有回头路了。可是我算错了一点,我以为你会死活都跟浪子一起去的,但是你没有,你没有是因为你心里其实爱的是肖葵。你表面上承认了我和他,其实内心一直琢磨着怎么把他抢走是不是,是不是?!”
相思听得瞠目结舌。她也笑了,笑得轻飘飘的,她拎着鞋往外走。
乐乐一把抓住她,她的手像坚硬的树根一样盘缠住相思的手臂。“你要干什么去?”
“我去告诉肖葵,我本来要告诉你我已经决定放弃了,彻彻底底的放弃爱情,可是你却告诉了我这些,我必须告诉肖葵,因为这样的你,也将成为他肉里的刺,你会毁了自己,也毁了他的。”
“我不准你告诉他!”
相思试图摔开乐乐死命抓着她的手。
“你敢给他说一个字,我就要你死!”
她掏出那条绣了大朵红色牡丹花的手帕,用它捆住了相思的脖子。相思如果还有力气反抗的话,她也不会让乐乐有机会对她下毒手。只是她太累太累了,胸口仿佛要爆裂一般,那种疼,远胜过乐乐勒住她的脖子。
她们踩着滚圆的相思豆摔倒下去,碰倒了玻璃窗前的画架。
夕阳越过桦树林,由橘黄渐渐渗透成橘红,然后是暗红,直至浓稠的黑暗覆盖。那单薄的时光,也将成为一个老数字。
相思看着乐乐,眼中泛起大朵大朵泪光。乐乐的手忽然一松,把手帕扔向一旁,她听到相思细微的呻吟声,那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泊过来,一起泊过来的还有她飘渺的意识。她把眼睛睁大,忽然伸手去拉相思。
“对不起相思!我不是故意的,天啊,这是我干的吗?”
相思被她拉起来,却从又摔回去,头倒在画板上。
“相思你醒醒,你别这样!求你,求你。”
乐乐看着自己僵硬的双手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劈头盖脸的打过来,她试着叫醒她——“这是怎么回事呢?啊?哈哈——”她叫着叫着就笑起来,摇着相思的胳膊说:“你起来告诉我啊!”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钟,她看到画纸上的山和相思树林,不过这一次,上面结满了亮晶晶红艳艳的相思豆,一串串,一摞摞,那么丰盛的样子。就像她在客厅的小水池边看到的水珠子,它们是一个颜色一种形状。
多么好的美景。
她一直以为画中是曙光乍现时候的相思树林,原来她错了,那原来也是黄昏的时候。
她依稀听到乐乐在她耳边的笑声,还是像小时侯一样清甜欢快,那时候她们两个总是一起放学回家,她替她教训那些苍蝇一样旋绕在她身边的小男生,她感激她,说要帮她清洗弄脏的手帕,洗得跟雪花一样洁白。
二十五
二十五
一辆车停在风靡楼外面,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肖葵,他戴着一副红色镜框的眼镜,头发剪短了许多,可是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精神了。他穿着一件白色针织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抬头看了看风靡楼上方蓝得透明的天空,向风靡楼里面走去。
风靡楼三楼大家都在等着他,他一进去所有的人都闹起来了,开了香槟为他庆贺。
火星冲过来就抱住他。
“好小子,我就知道这次比赛你一定能拿冠军。”
“你不也是亚军吗?干吗这么捧我?”
火星甩甩头,“我对不起我爸妈,那副画是梵高爷爷保佑我,不然评委怎么会把那几坨屎当成向日葵啊?!”
“哈哈,明年的今天你再烧炷高香给张择端,画副《清明上河图》也吓吓中国人。”
画室里爆发出嘈杂的笑声。
肖葵的神色慢慢凝滞,他穿过人群,走到那副装裱得精致完美的图画前面,它挂在画室最抢眼的一面墙壁上,名为《相思红》。
看着它,仿佛又重现了那天他从别墅群中间的那个小池塘里冬游回来,本来以为在大冬天里把身体下潜到寒冷的水里就可以冷切心中的烦闷和焦躁的。可是当他湿淋淋颤抖着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乐乐在摇撼相思,抓着相思的胳膊,他当下冲过去,拽起乐乐把她扔向旁边。乐乐冷白的笑声使他那一刻的惊惧达到了沸点。
而这副画上挂满树梢的俏丽而鲜红的相思豆,正是他用画笔一点一点勾勒洒在画纸上凝固的血液而画成的。
它代表的,更多的是他的心痛和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