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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立树既不愿谈,我也不好再问。而且他从那天之后,就赌气不和我说任何话,就连晚上去接他回家,他也一副连我的脸都不想看到的样子。
但是我注意到,他牵着我的小手,又像刚遇到我时那样,像要抓住什么似地缩紧了。
我想着这样也好。立树不愿离开我,我也不想放开他的手。那我好像就有藉口,可以姑且就这样陪着他走下去。
其实爱文那天来求过我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连电话也没打上一通。
我不禁难得乐观地想,说不定他们也决定放弃了,又或者是林秀明跟他们说了什么,影响了秀朗的决定。以他那天一副同情我的口气,的确有此可能。
我打算星期一就搬去和杨昭商同住,到了那边之后,就可以不用担心爱文他们再来骚扰我们。而且我想就算秀朗派007来抢立树,杨昭商也有办法爆气把他徒手扔出去。
我们和杨昭商三个人,可以像一家人那样,安心地生活下去。
果然我和立树,还是有那么点缘分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待在我这边,对立树而言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也得勉为其难地和我相依为命下去。
但事实证明我这个人不适合正向思考,每次我只要把剧情预想得稍微顺利一点,结局就会超展开到让观众想把摇控器摔出去,而且一定是Bad Ending。
就在我准备搬去杨昭商家的那天晚上,立树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林秀朗,终于出现在我和立树家门口。
***
“嗨,恒恒。”
自从那次他忽然来访后,我虽然不只一次地想起秀朗,但实际再见到他的面时,我还是整个人懵了一下。
他穿着深黑色的西装外套,洁白的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还挂着太阳眼镜,完全一总经理的派头。
他把太阳眼镜拿下来,俐落地收在胸口,抬起头来温柔地启唇。
“不请我进去坐吗?恒恒。”
为免爱文的事重蹈覆彻,我决定要在门口就弄清楚。
“你来做什么?”
我冷冷地望着他。这次不比爱文那次,立树就在屋里,我不能放任他为所欲为。
没想到秀朗竟然对着门内叫起来,“立树,把拔来了喔!快点过来这里!”
我吃了一惊,立树听到叫声,很快就跑来门口。我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恐惧感,深怕秀朗就这样抓着立树就走,忙反射地回头护住立树。
但秀朗看也不看立树,趁着我顾立树无力顾门,再一次堂而皇之地入侵了我家里。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环顾了屋子一圈,随即咧嘴笑了。
“你要搬家啊,恒恒?”他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虽然林秀朗的语气依旧平和,和他平常一样,轻浮中带着过去令我醉心的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恐惧,总觉得今天的林秀朗,光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力量。
就像当年的林秀仰。对,我忍不住回想起来,那个睥睨群雄、不可一世,即使是站在我这间破房子里,也威严得令人无法逼视的狮王。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在榻榻米上,立树似乎也感觉到林秀朗的意图,一直抓着我的衣摆,缩着身子躲在我身后。秀朗很快注意到他,回头对他笑着。
“立树,怎么啦?”秀朗微微一笑,“这次不叫我『把拔』了?”
像大树一样高 56
“立树,怎么啦?”秀朗微微一笑,“这次不叫我『把拔』了?”
立树的五指紧紧揣着我的衣摆,从我的肩隙望着林秀朗。好半晌才小声开口。
“把拔。”
“真乖。”
秀朗夸奖他。我终于按捺不住,一手压着立树的手臂,一边站了起来。
“林秀朗,你到底想怎样?”我瞪着他。
“『你到底想怎样?』、『你来是想干嘛?』,唉,恒恒,感觉最近我们见面,你总是劈头就问我这些话。就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我见他走近我,迳自坐在我面前的榻榻米上,上次他突然扑倒我,红着眼眶要我不能有他以外男人的那幕,忽地浮现在我眼前。我警戒地盯着他的行动,但他只是坐着,拿起我刚才泡好的茶,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里旋转着暖手。
“我们认识几年了,恒恒?”秀朗忽然开口。
我怔了一下,未料他会提这个。“从认识开始算的话……已经十四年了吧?”
十四年,然后有一半的时间是情人关系。在我相识的所有人里,的确没有一个人能像秀朗那样,与我的生命牵扯至深。
“是吗,十四年啊。”
秀朗长长吐了口气,似乎相当感慨的样子。他转回头来望着我。
“我听爱文说,她上星期来找过你。”他说。
我心口跳了一下。“爱文她……说了我什么吗?”
秀朗笑了一下,“文文没说你什么,她只说你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还说觉得,说不定立树给你养着也不错,如果你坚持不放人的话,那她就再找别的孩子,反正世界上等着被领养的孩子到处都是,不一定要执着于立树。”
我松了口气,心里也有几分感慨,没想到林爱文那丫头,也变成这样明理的女人了。
“这也是我今天的来意,正桓。”
我吃了一惊,因为秀朗竟然叫对我的名字,这过去十四年来几乎一次也没有过:
“吴正桓吴先生,请你把我的儿子,林立树还给我,可以吗?”
我心惊肉跳,秀朗依旧保持着微笑,坐在榻榻米上一动也没有动。但我却忍不住后挪了挪,靠到与厨房相隔的橱柜上。
秀朗似乎没注意到我的惊慌,只是安静地说:“再过几个星期小学就要开学了,我给他选得那个学校,开学早一点,我得在开学之前,带立树先去适应环境。那里的学生几乎全是大企业子女,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会被人欺负的。”
他又回头望着我。
“所以我今天一定非带走立树不可,否则就来不及了。你能明白吗?正桓。”
我指尖发抖,看了一眼立树,他早躲到厨房的一角去,和我一样警戒地遥望着他的父亲,就像第一天来我家时,对待我的方式一样。真是只懂得危机处理的小动物。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立树?”
我忍不住问,“是因为……那是郁惠和你的孩子吗?”
“郁惠,啊,郁惠。”秀朗笑着覆诵了一遍,我这才发现,这是秀朗唯一不用叠字辞腻称称呼的人。“没想到会有一天,从你口中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我忽然心口一刺,像有人拿针在上头扎了一下那样。我以为我对秀朗已然死心,但听见他这样唤另一个人名字,还是女人,六年前那种痛彷佛再一次苏醒过来似的。
小K说过,为这种人痛心、为这种人疯狂,不值。我不知道怎么就没能听他的话。
“既然……既然是你最爱女人的儿子,你怎么又忍心把他丢在我这儿?”
我深吸口气,忍住鲠在喉头的酸涩。我想我是有些自暴自弃了,知道郁惠的事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始终抓着不感放的感情,原来不过是一团虚妄。我以为我和秀朗,至少都曾经是彼此的唯一,无奈命运捉弄,所以才不得不被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