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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一开始也尽量忍我,就算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她也只是把我叫过来,像学校老师一样,告诉我这个可以、那样做不可以。”
杨昭商苦笑了下,“但她越是这样道貌岸然,我就越无法接受她。有一次我跷课和同学去打球,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她也像平常一样把我叫过来,要我答应她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我口头上说好,结果第二天照样和同学出去打球,我妈也知道了。”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我妈在我回家之后把我叫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她发这么大的火。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情景,她板着一张脸,从角落拿了晒衣服用的杆子,一边流眼泪一边对着我猛打。我当时吓坏了,被她打得逃到院子里去,她一路追着我,一直打到我哭着求饶,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她才忽然抛下棍子,抱着我跟我一起嚎啕大哭。”
杨昭商笑笑。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再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冲突当然还是有的,但我觉得我和我妈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从那天开始,我才认真地感觉到,这个人真的要成为我妈妈这件事。”
大概是见我一脸迷惑,杨昭商又补充。
“我不是说赞成体罚,大多数时候,体罚真的只是大人情绪发泄而已。”
杨昭商语重心长地说:“但有的时候,像我和我妈之间的情况,体罚像是一种仪式,那种确认对方是真实存在、也真实看待另一方的感觉。不是伦理上、道德上虚假的亲子,而是血贴血、肉贴肉的。”
我沉默良久,半晌说:“真想见见你那位妈妈。”
杨昭商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
“我也想让你见她。可惜她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了,是胃癌,为了养育我这个不肖的儿子,肯定让她多长了几年白头发。”他的笑容里带着歉疚。
我没多说什么话,只是悄悄的,把视线移向了立树昨天上课时画的画……
立树相当擅于绘画,这点是大班的女老师和我说的,幼稚园的绘画主题,不外乎是自己的家人、花草树木那些。但女老师说立树观察力入微,记忆事物的能力也很卓越,画什么东西都比其他小朋友来得细腻。
这幅画的是个女人,她有着纤细的眉目,看起来十分朴素的黑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形象几乎和几个月前我在记事本里看见的全家福像,一样美丽、一样鲜明。
画的标题是“我的妈妈”,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取代画中的形象。
我没有接到秀朗的消息,倒是有一天,忽然接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打来的电话。
“吴正桓?”
他的嗓音流进话筒里时,我还愣了一下。
“你是……林秀明?”我问。
“嗯,是我。”
我心里大感奇怪,我和林秀明从以前就没太大交集,除了他是秀朗的堂哥,我对他也没太多其他的印象。从公司被赶出来以后,更是几乎形同陌路。我想不到任何他会打电话给我的理由,总不可能是拨错号码吧?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你一声……立树还好吗?”
我大为惊讶,随即醒悟过来:“是秀朗要你打电话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问的。”出乎意料地,林秀明竟然否认。
我大惑不解。“你……跟立树,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秀明沉默了一下,没有答腔。他从以前开始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非常沉默,有点阴阳怪气的,就算想些什么、心里有什么情绪,外表也看不出来。
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长我和秀朗五岁,到现在还单身的原因,女人一般最讨厌像这种男人了。
“秀朗有任何消息吗?”林秀明不答反问。
这回我真的呆住了,皱了一下眉头。
“秀朗的消息?为什么要问我?”
林秀明似乎也查觉自己问得傻了,他顿了一下。“我想说他把孩子寄在你那里,说不定还会跟你有联络。”语气里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他没有联络,倒是每个月有寄钱过来,我把那笔钱捐给立树现在念的幼稚园了,你如果遇到他,可以跟他讲一声。”
“幼稚园?你把立树送去幼稚园吗?”
“嗯,因为我白天要上班啊,那是很好的幼稚园,老师也很专业,立树在那里挺开心的,这周末还有话剧表演,立树还演王子呢。”
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他现在每天都排演排得不亦乐乎,明明睡美人里面,王子就没几句台词而已,从头到尾只是个亲吻公主的工具。不过很露脸就是了,这该感谢他爸给他生了张帅脸,他穿起戏服来还倒真有模有样的。”
林秀明闻言又沉默了一阵子,我想这人还真怪,特意打来问侄子的情况,但别人真跟他说时,他又显出一副毫不热心的样子。
不过林秀明给我的印象向来古怪,所以我也没有特别多留心。
“……他很开心吗?过得好吗?我是说立树。”
“就我看得到的部分,是挺好的。”
我老实说,虽然经济拮据了点。还好有杨昭商的晚餐,我真怕立树和我生活下去会营养不良之类的。
林秀明闻言又安静良久,我对这种讲一段停一段的对话感到不耐烦,正要开口结束这通莫名其妙的对话时,林秀明却又开了口。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嗯?”
“以前……要是我打这种电话来,你肯定会冷嘲热讽一番。凯宾一直说这电话他来打就好,他说听见我的声音,会让你想到秀朗,非但什么都不会跟我说,还会趁机把我羞辱一顿。”林秀明说。
我脸颊又烫起来,觉得一阵难尴,没想到小K是这样看我的。小K可以说是过去我在公司最亲近的人了,但连他都背地里这样想我,其他人可想而知。
但我心底知道,小K说的也没有错,只是我在那样的环境下,有些事情不得不然。以前有个跟秀朗跟了五年的秘书,因为看我不顺眼,替秀朗拿咖啡过来时,故意就泼在我的膝盖上,弄脏了秀朗替我选的西装裤。
后来我就和秀朗说,秀朗一开始还不大在意,但被我天天数落起来大概也烦了。后来那个秘书就再也没出现在秀朗的办公室里,我也不知道她到哪儿了。
从前我在公司大厅里走时,还一度被人从回旋梯上推下来,右手肘骨折,凶手至今尚未找着。
只是秀朗推测可能是在大厅工作的人干得,因为凶手显然熟悉地形。我后来想搞不好是一个被我间接撵走的柜台小姐。但那是她自己不怀好意,每次只要我和秀朗相偕走进大厅,她就会对我冷嘲热讽个几句,然后再趁机勾引秀朗。
我想我永远没办法成为爱情连续剧中的女主角,那种天真烂漫、打不还手,彷佛只要站在那里就会散发圣光感化敌人的角色。我不是那块料。
所以我也注定永远无法得到男主角。
像大树一样高 29
所以我也注定永远无法得到男主角。
其实我也并没有要和林秀明和解的意思,上回他羞辱我的帐我还没和他算。只是他问起的是立树,讲到立树,我就不自觉想多和人聊几句,不管对方是谁。
“或许……或许立树待在你那儿也不错。”林秀明又说。
我觉得奇怪,立树是被他爹硬是扔到我这儿的。除了我这里,他还能待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