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刀锋刺入初愈的肌肤时,尖锐的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子寒下手异常的狠,这点瑾之早就亲身体会。所以,当身体叫嚣着传来疼痛的时候,他也习惯性地用手死死掐住子寒的肩膀,让自己的指尖隔着衣料狠狠嵌入对方的肌肤。
匕首在小腿上划出一个当日腿骨长短的伤口,子寒用手指将两边开口的皮肉向外翻了翻,血液在雨水的冲刷下流淌得更加肆意。
瑾之痛的几乎昏厥,紧咬的皓齿咬破了舌尖。
子寒见他痛得向后仰起的脖颈,看到顺着脖颈流下来的一丝血迹。只能将瑾之狠狠拥在怀里,伸出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强硬地抬起了他的头,强行摁住颧骨,撬开两排紧咬的牙。然后看着那殷红一片的腔壁,俯身强吻了下去。
瑾之颤抖的很厉害,身子瘫软的也很厉害。
反抗不得、挣扎不得,只能让他一次次舔舐着染血的口腔,小心翼翼含住那带着腥甜的舌尖。一次又一次,直到腿上疼痛略减,直到缠绵的唇舌间再也尝不到血的味道。
瑾之知道,子寒吻他的同时,也喂给了他自己常用的幻药。
然后趁那痛不再那般牵肠挂肚时,将瓶中药粉均匀地洒下。
瑾之恍惚间居然问他,“这是什么?”
对于他开口说话,子寒似乎有丝欣悦,很快道,“生骨粉,你别动,我尽量快些。”
瑾之沉默半晌,终于又开口,“上次,你说你自无心。子寒,你到底想要什么?”
子寒道,“你肯唤我的名字了?”
瑾之只盯着他看,眸中是不容错辨的痛苦与困惑。
子寒道,“我的确无心。我无心要你、无心帮你、无心害你更无心爱你。可是,这些我就是这么做了。”
瑾之道,“你没有真心。”
子寒索性不再理会,细细帮他包扎起来。其间手指轻轻一颤,似有意似无意,却痛得瑾之微哼出声。
瑾之却止不住一般,“其实你根本不懂如何爱人,的确是要真心何用?”
子寒抬头,被雨水打湿的黑发粘在洁白的额头上。不狼狈,却意外有着苍白的俊美。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眸中也不见一丝波澜。然后他在瑾之的注视下,缓缓站起,将他抱起。撑伞走进茅屋中,再褪去了他湿漉漉的外衣,将他放在塌上盖好被子。
甚至用干燥的衣物,替他草草擦拭了一下同样潮湿的上身。
瑾之眼中,子寒也不过一遍遍抚摸着自己濡湿的长发,然后又在他的目光中走进雨幕。
直至消失。
离开前他曾说,“瑾之,我们都会知道的。”
瑾之抚摸着自己额前几缕湿发,有些恍然出神。
子寒今天的态度很不一般,就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征兆也从未是如此。
如此情形下来找自己,无非是给彼此身上多添一道伤口罢了。
瑾之苦笑,从枕下取出一个极小的匣子。
打开匣子,便是一股异香扑鼻。
这些日子将以往炼的不少丹药拿出来研究了一番,又试探性地将从冥河水下采到的黑色水草加以试探,这才得到了这匣中之物。
瑾之曾以自身血液相试,发现不过片刻血液凝结,逐渐膨胀成血球,最后破裂。
只要这药进入人体,必定见血封喉,无人幸免。
可惜如此清香绵长,却是穿肠毒药。
世人皆爱浮华外表,却不知拨开艳皮,骨肉狰狞。
瑾之想起另一味药,也是如此的香沁五脏,让人魂梦相萦。
当日子寒剜他腿骨之前,看他眼神真挚灼热。
“世人皆道噬骨之毒三界无药可解。瑾之,你不要怕。噬骨,必要剜去方能得解。当日噬骨之毒,今日我帮你解去。”他低声道,“我剜去骨后,你就去找子翊,让他找个地方将你安顿下来。然后,你帮我炼一味三界无人可解的绝世毒药,我要见血封喉。”
然后手起刀落,剜下这一疼痛刻骨,让他一生铭记。
“子寒啊子寒,想这世上最毒的一味药,无人可解……不正是你亲手下的么?”
世间万物,情字最苦。
或许这情字之毒,远远比身上那锥心刺骨的毒烈上百倍,让人恨不能玉石俱焚,了却残生。
可偏偏子寒却偎在他被汗水濡湿的肩头,口中温柔。
“事成之后,我会接你回来。”
“瑾之,到时候,不论你如何,这一生一世,我都再不放手。”
世间情话最毒,宛若冥河之水,诱人堕落。
可是冥河水于他无用,爱恨深处,转淡释怀,居然已经再也无法忘却。
瑾之心知子寒做了一辈子似真似假的戏,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他依旧清醒,冷眼旁观,世事尽握。
所以,三年相处间,瑾之眼底的一个情字,他冷眼看得分明。
所以,三百年相约后,瑾之眼底动摇一个词,他亦看得彻底。
五百年,又是一个五百年。
他这辈子演了太多的戏,连瑾之自己,也觉得看不清了。是曾经梦蝶的庄周,似是而非,梦中却已蹁跹成蝶。混沌初醒,他已不知置身何处。
瑾之看了看手中精美的匣子,恍若此生最不可能实现的一梦黄梁。
他将它再度置于枕下,终于瞌上双眼。
梦中依旧如此真实。
连同怀中身躯温度的消失也如此,清晰地彻底。
在小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子翊此生至爱,这一世繁华落地的红衣女子,终于在瑾之的怀里渐渐消失了温度。
是他给予的那半滴见血封喉。
瑾之就这么一直抱着她冰冷的身躯,直到那精巧的五官七窍纷纷流出血来。
雪白的丝绢怎么也擦拭不尽一般,殷红的,凝结的,宛若红豆一般逐渐滚落一地。
最后刺破那相思之色,只余满地血红。
瑾之将女子放回塌上,神色安然。
他最终得到了子寒想要的毒药,而她也将开始她的第五世轮回。
瑾之觉得他们是各取所需,因为他们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来操控。
三界之中,唯有棋子最无法存活。
不能活,不许活,不可活。
他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灵力,将自己从那一地猩红的房中送回冥河畔的茅屋。
然后,瑾之也就醒了。
屋外依旧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彻底洗去心头无法磨灭的记忆。
杀戮的,残忍的,无心的,麻木的。
女子生前最后曾对他说,“对于仇家,不同人会用不同的方式处置。有人会直接杀了,说明他头脑简单且冲动;有人会下毒,说明此人有一定头脑,深思熟虑。还有人会采用精神上的折磨,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人多数城府极深,阴于算计。”末了眉眼一转,笑道,“让我来猜一猜,公子应该是哪一类……”
瑾之淡淡道,“我是第一和第二的分支,下毒者,见血封喉。”
【壹拾肆】
子繁是在一片明亮中转醒的。
之所以是明亮,因为那一双眸子未免太过耀眼,耀眼地让他恍然出神。
子繁见那双揉碎了自己半世心痛的眸子,看到那双眼中隐现的泪光,有些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
直到他伸手捧住那张白皙的脸,直到对方眼角终于掉下泪来,低低唤他一声,“子繁……”
子繁张臂将人死死抱在怀里,对那阵身体相撞时隐约的痛感已经视而不见。
子繁用下巴蹭了蹭那人的额头,恍惚问,“你是流歌?还是……”
怀中人用濡湿的唇去触碰他的下颌,带了些许呜咽的笑意,道,“我是长陵。”
“长陵……”
长陵能感受到手臂上传来渐渐收紧的窒息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