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听粉红雾中幽灵宫主的语声道:“花满楼,你若再胡言乱语,我必取你性命……”
语声渐远,浓雾渐渐扩散,扩散……终于消失在湖山之间,幽灵宫主也随之奇迹般不见了。
可人自然还没有溜得了。
她眼珠子一转,居然娇笑起来。
笑声中只见她身子乳燕般轻盈一转,肩上的轻纱,已随着她这轻轻一转被甩了下来,露出莹玉般的香肩。
那十六个手提宫灯而来的少女,本如石像般站在竹桥上,此刻却已都复活了,轻轻放下纱灯,纤腰微转,甩落了身上轻纱。她们苍白而死板的面目泛起媚艳的笑容,眉梢眼角充满销魂春意。
接着,可人曼歌低唱,没有人听得出她唱的究竟是什么,那只不过是一声声短促的、断续的哼吟。
她们的舞姿散漫,甚至不是“舞”,而只是一种原始的、不成节奏的简单动作。
只要是男人,只要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听到这哼吟,瞧见这舞姿,若不动心,就必定是生理有了毛病。
偏偏,眼前这四个男人竟都像有了毛病。
快活王与王怜花是经多了人间绮色,早已见怪不怪。
花满楼本非色相所能惑。
独孤伤更若硬石枯木,对活色生香视若无睹。
少女们的哼吟声越来越销魂,舞姿也越来越急迫。
额上已泛出了汗珠,面上已红得像火。
王怜花却大煞风景地打个哈欠,脸上浮出懒散而邪魅的笑容:“可惜啊可惜,这种歌舞原该男人帮你们编排才好。未更事的小女孩异想天开出来的东西,关键之处难免就少些什么,哈哈!”
少女们的销魂哼吟顿时低下去,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住喘气,继续下去也不是,就此停下也不是,一时竟不知所措。
花满楼轻叹道:“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不过想求王爷让她们活下去而已。”
快活王捋须大笑,冲那些女孩子挥了挥手:“都去吧,都去吧。本王若连你们这些还没长成人形的小鬼都不能放过,又怎能称天下之英雄?你们一番做作,全是白费了心思。快些穿上衣服,乖乖的回家,下次若要再来时莫忘了把尿布也带来。”
可人本已被王怜花嘲弄得又窘又忿,此刻再听了快活王的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块轻纱,掩住身子,瞪着他俩,跺脚道:“一个老鬼一个小鬼,你们……你们简直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
转过身子,飞也似的逃了,就像是只被鞭子赶着的小白兔。其余的少女们也红着脸踉跄而去,哪里还有半分令人销魂的样子。
玉兔降,金乌升。
王怜花又打算睡懒觉。
却又被花满楼叫醒:“你闻到香味没有?”
王怜花眉眼间露出调皮之色,猛地圈臂搂住他,鼻子贴到他衣襟上,笑道:“闻到啦。你身上永远是香的,比什么香药都好闻。有你在,那些个香珠、香囊、香枕的,全都用不着了。”
花满楼失笑道:“我说的是厨房传来的香气,这一定是仆妇在做面茶呢,咱们去向她们讨来喝。”
王怜花仍在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气,嘟囔:“让她们送来就是了,还用跑去讨要。”
花满楼道:“这就像你带我去喝的羊汤,自己找去才有意思。若让她们送来,她们必定小心翼翼地再另外精细地做上一份,味道就不一样了。”
王怜花被他说动了好奇心,匆匆穿衣洗漱了,随他一起直奔厨房,就像小孩子结伴去偷东西吃般新奇兴奋。
快活林虽宴饮丰盛,但各大馆舍也都设有小厨房,供豪门贵客自带的仆从随时制作更合自家主人口味的私房小食。而这让花满楼和王怜花寻香而来的面茶,却只是仆从们依甘肃当地市井的粗犷之法,做来自己享用的早餐。
两人赶去时,锅中正熬着加入薄荷、藿香、花椒等香料的乌茶和小麦面粉,茶汤翻滚,馨味扑鼻,诱得人馋涎欲滴。
两人耐着性子躲在一边,直到茶汤出锅,被舀入一只只大碗,烧饭的中年仆妇又将炒好的臊子、豆腐、土豆、鸡蛋等配料调入碗中,两人这才现身讨要。
厨房里的七八名仆妇见了花满楼,连忙又是问安,又是让座。
管事的受宠若惊,满脸堆笑:“七少爷,您倒稀罕起这个!您若早吩咐一声……”
花满楼温和笑道:“就是要来讨这原汁原味的才有趣。”
两人也不回屋,就在厨房的外间,趁着鲜热,将面茶配着烤得金黄的锅盔吃下。
王怜花只觉面茶鲜香浓郁,远比华堂之上的烧尾宴、蟹宴吃来更舒坦。意犹未尽地对花满楼道:“以后我俩什么烦事都不再理会,只管周游天下,每到一处,就去市井间找当地的美味吃。”
花满楼朗声大笑:“一言为定!”
却听有小童赶来通报:“七少爷,缀翠轩的白姑娘派侍女来向您求独醒香。”
王怜花冷笑:“白飞飞?昨夜她逃得快,这一早竟又找上门来。她在花家统共没待几天,倒记住了独醒香。”
独醒香是用干葛、乌梅、甘草、枸杞、檀香等制成的药丸,饮酒后服用,可即刻醒酒。花家下人伺候主人宴饮时,都会随时备用。尽管花满楼从未醉过,但仆从们随他出游,依例是会携带着的。
两人走到正堂,只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垂髫少女,捧了壶酒候在那里。正是斗茶那晚,跟着白飞飞的两名贴身丫环之一。
见到他们,立刻盈盈一拜,娇声道:“燕儿给两位公子请安。王爷昨晚饮酒多了些,今早有些头痛。姑娘想起花公子处有醒酒的灵丹,特遣奴婢来求公子相赐,并亲手调了‘孔雀开屏’酒,以作答谢。”
花满楼微笑道:“白姑娘太客气了。”
燕儿上前将酒壶放到案上,却忽然“嘤咛”一声,脚下似是绊着什么,身子向花满楼怀中跌倒。
花满楼随手一扶。
她就势站好,满脸羞红欲滴,语声轻颤着道:“奴婢失礼,花公子恕罪。”
花满楼笑着将小童取来的,装有独醒香的瓷瓶递给她。
燕儿谢了,临去时秋波犹不忘向花满楼一转。
她的小动作看似不着痕迹,却哪里瞒得过屋里的另一双眼睛?
王怜花上前抓住花满楼的手,笑嘻嘻道:“莫不是这小丫头前晚见过你后,便被你迷得发狂,借着求药送情书来了?”话未说毕,燕儿刚才趁跌倒之机塞给花满楼的一张小小纸条已到了他手里。
花满楼拿他没办法:“你就爱胡说。”
将那孔雀开屏酒开启,但觉酒香芳洌沉厚,其中不但有大曲、茅台、高粱、汾酒、竹叶青等烈酒,还有状元红、葡萄桂圆等软酒。硬酒与软酒掺和在一起,酒力发作自会分外迅快,后劲想必更足够人受的。
花满楼只略闻了闻,便放下,叹道:“难怪要独醒香,快活王便是有千钟百觞之量,饮下这样的酒也免不得一醉。”
王怜花却懒得理那酒,将纸条展开。
这当然不可能真是燕儿写的,一望可知是白飞飞的口吻。
他念道:“多日不见,渴思萦怀。今日午时,庭园静寂,盼君移玉,出门东行,妾当迎君于花神祠中。”
念罢沉吟:“花神祠……嗯,那是快活林中最隐秘的地方。”
花满楼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是否也是兴龙山最隐秘的地方?”
王怜花奇道:“你怎知道?寻常人就是住上十年,也未必能找到。这快活林若不是我筹划兴建,我也不会知道有那个地方。”
花满楼点点头:“难怪幽灵宫众人能够轻易来去,恐怕他们的巢穴就在兴龙山。我记得幽灵秘谱里曾有注解,说上半部的神秘文字,是幽灵祖师在兴龙山最隐秘之处发现后誊录来的。”
王怜花有些得意:“快活林选在这个地方,原本还有重理由,便是我娘得到密报,幽灵门的秘窟就在附近。若能引得快活王常住于此,自有人会来寻他晦气。只是我们却不知道,那秘窟竟是幽灵门发源之处,被白飞飞她娘依秘谱重新找到的。”
花满楼暗自嗟叹,王夫人竟是早已开始图谋快活王与白飞飞父女相残之局,心思之深沉毒辣着实可怖!他眉头微蹙,默然半晌方道:“若是这样,白飞飞此番就不是相请,而是相胁了。”
王怜花笑了笑:“不错。那花神祠,像你这样的初来之人,是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找到的,除非我带你去。白飞飞既然是我娘安排来这里的,自然想得到恰在此刻出现的‘陆小凤’,很可能是我易容的。你昨晚道破她的秘密,她今天便以我的秘密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