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这只,显然是达不到他的要求的。
二
思绪重回,暗夜寂静。
月色清凉,梅枝疏落,远处亭中,元苏右手轻托着半边脸颊,左手轻晃着玉杯,望见我时便放下杯盏极是随意地招呼着让我过去。
我展翅飞去,凤尾在空中画出流彩的光。妖兽之语我不懂,他也从来看不明我的动作,但他还是惯宠着我,依赖着我,仿佛透过我时,他能看见些什么。
其他上居者的妖兽稍对我不尊,他连主人都不告知便擅自将其禁足。我哪怕只是有些不搭理他,他便放下公务专门逗我开心,甚至不惜成本修建山水池供我玩耍。我许多时候都觉得自己从前作为魅族之主又如何,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一只妖兽啊。
元苏已经是醉到深处了,整张脸呈现出熏红的迷离,一双如星河璀璨的眼静静望向我,万般夺目。
他喝酒倒是不少,像醉到这般地步却是未有过的。最厉害不过是有次我八百岁的生辰,他替我挡下众仙家的敬酒后走路便晃悠不稳,但神智仍是清楚的,我扶着他慢慢悠悠回霊境,离别了他还笑着对我说再见。那一双眼明亮,让我看淡除此外一切。
我用爪子挠了他的衣角,侧头摇了摇,示意他快些回去歇息。他还是一脸恍惚,四处张望,半晌傻愣愣地开口道:“陌凉,陌凉?”
我终于一下想起来,按照人间历,今天该是陌凉的祭日。
陌凉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无从知晓,毕竟我自从答应替元苏破了陌凉的梦后,整个神智就涣散消弭了,只知晓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个彻底。陌凉早已亡故,而因为作为族长的我不负责任的落跑,魅族开始陷入内乱并逐渐没落,元苏则不断加强自身的修炼,一心想要早日取得上居者之位。
如今的霊境是哪怕说成是元苏一个人的天下我觉得也是丝毫不为过的。我作为自陌凉亡故后唯一与他亲近的活物,亲眼见证着在他年仅一千多岁时,便打败了霊境的前任上居者。这是自霊境与天界势均力敌雄踞一方以后头一次有这么年轻的继任者,这是一个神话,但只有我知道,他为何那般努力的想要夺下这个宝座。
上居者之首,会获得一个豁免,打破三界运行的豁免。也就是说,他可以去冥界修改命簿,使早已断截的命格重新接上,并且是整个洪荒的魂灵皆可。自然包括陌凉的。
但我不明白的是,上千年的光阴流转,元苏似乎再也没有动过分毫想要陌凉重生的念头。
难不成他想明白,觉得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最好的,比起每日见到心上人他更喜欢自虐般地缅怀一段他不再拥有的爱恋?也就是传说中的变态?我不禁哆嗦了一下,觉得我越来越不懂他了。
元苏还处于深沉的酒意中,被我催促着站起身子时还不稳地摇晃,不远处莲花灯盏闪烁,是婢女前来。一直领着众人走在前方掌事的婢女一见到元苏,立马“扑通”跪下焦急道:“可算是找着您了,魅族的数名长老已在前厅等候多时,想要求见尊上。”
我这方心里就“咯噔”了。魅族,已是记忆里的名词了。那漫长的时光,不曾想已悠悠过去太久了。
元苏任由人扶着跌跌撞撞往正厅而去,时不时转过头来看我,一双眼犹如多情桃花,溺满星河。他身上的香囊甚是醒目,那个香囊的绣工精致,有鸳鸯成对,是陌凉亲手所绣,情真意切。更重要的是,香囊里装着的不是其他,而是女子的青丝,寓意“情思”。而关于这青丝的主人,除了陌凉之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霊境织梦(中篇)
三
元苏与魅族长老交谈了许久,从主厅出来之时已然破晓。
彼时我正展翅在屋顶盘旋,权当是在晨练吧。
他身子颀长,站姿如杨,一袭兰色对襟长袍,潇洒恣意。瞧见我打了个旋停落在回廊的栏杆上,他浅含着笑意走近:“一大早倒是挺活泼的。”昨夜的醉意早已殆尽不见。
我白了他一眼。
也许在他眼里一只妖兽白眼着实有些搞笑,他竟笑出了声,一双眼弯成了月牙。我看得愣住。
他实在太美。他若是出现在你面前,你便会忽略掉其他所有的一切。他的眼睛墨色浓重却隐隐透着暗红。他唇边凉薄,却笑得很温暖。他的发就那么散着,也没有挽起,松松散散的披在肩上,背上。
可这样的男子,我竟看着看着又开始心痛起来,只好乱鸣几声转移注意力。他眨眨眼好笑道:“怎的了,不开心?”
我若还是先前那个织心,对于他这般明显的幸灾乐祸一定要给他颜色看看。但作为如今的模样,我就只能直接无视他,甩尾飞到了不远处的亭子上。
换做平日也许他就只笑笑走了,今日不知怎么搞的,他十分有耐心地跟了过来,坐进了凉亭中,折扇一打,倒是风流。
我突然想起千年前的午后,他还未见着陌凉,我仍是魅族的少主。我俯在像这样的凉亭上,看他抱着一个大大的琉璃瓶路过亭子,那瓶子五彩剔透,极是好看。我坏心顿起,随手变了个石子便往他手上丢去,他吓得一个激灵,琉璃瓶瞬间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哈哈大笑地鼓掌闹腾,他这才明白过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一股子气憋在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看见他爹迎面走来。一见到粉碎一地的瓶子,他爹的神态顿时就不好了。
后来元苏告诉我,那是他爹十分喜欢的琉璃瓶,是向司水上仙讨要了许久才得到的。元苏说这话时一脸埋怨:“你玩什么不好,偏要玩我,这下好,我身上全是伤。”
我便是因着这件事才对元苏有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更让我没有料想到的是,即便明知道后果有多么的严重,他依然十分仗义的没有把我给供出去。他爹本来是让他把琉璃瓶从司水上仙处安全取回来,可他却带回一地碎片。
终于,元苏在他爹爹的盛怒之下,被禁锢了法术后扔进了妖化场。妖化场内的妖兽虽不能取他性命,但皮外之伤却是在所难免的。
那时看着他手臂上一道道紫青色的抓伤,我就发誓,哪怕今后他向我提出怎样的要求,我都一定会替他办到,不计后果。
元苏坐在亭中许久都没有出来,我到底是耐不住性子,从亭上飞了下来。他半撑着下巴,思绪似乎已很远。我仔细看了看他,便见他眼角泛光,这小子,难不成是哭了?
怕是又想到陌凉了,真真是个痴情种。我暗暗叹气。他却似猛地回神,明明将要哭泣,却在看见我时硬生生扯出了一丝笑意,我看着都揪心至极。
千年上居者,见过他笑里藏刀,见过他狂妄骄傲,甚至见过他绝情嗜血,可如此脆弱伤痛,对于以妖兽之身重生后的我来说,却是头一遭。
也许在陌凉死的时候,他也是如今这样的情绪。但他现在又为何要这样呢,我不知道。
我凑近元苏乱叫,他这才恢复几分常态。许久后,他冷不防莫名其妙地开口道:“为何一直都只有鸳,却总不得鸯?”
我下意识看他的香囊,鸳鸯成双。
他瞧见我的反应,笑得竟有些痴傻:“这香囊可是好看,我亲手绣的?”
我果断一个踉跄。片刻反应过来,这香囊,他自己绣的?于是我开始思考一些案例,通常被情所伤太深,断袖的几率便会呈飞跃式上涨,难不成这小子……
元苏该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只见他面色难看,并抬起手重重地揉了揉太阳穴。须臾,他叹气解释道:“鸳鸯在人间常用来比喻男女之情,我只想,也就只有这幅图案的香囊,才配得上装入她的青丝。而我,却不愿将香囊交于其他女子来绣。”
说来说去,还是在讲着与陌凉的爱。我表示十分不想听,挥挥翅膀做着起飞的动作。他却像突然得了失心疯一样过来扯住我的翅膀,埋着头半天才慢慢说:“不要急着走,陪我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