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涛家所有房间的白炽灯皆为塑料拉线式,拉线末端套着喇叭状小扣,笔直垂落在门方边上。这狗也不知道哪根神经闹了毛病,整天用嘴巴咬那小扣,刚开始全家居然害怕它扯断拉线,都一致加以遏制,看其就近拉线便抬脚推开它的身体,但后来他们发现黑子不但咬紧小扣扯亮了白炽灯,而且在落地时又能够准确无误地松开牙关缩回拉线,就像人类一样精确,像人类一样使用起来游刃有余。狗的超常智商令举家震奋。金桂夸黑子这条狗应该取名神狗,远远超过白梭梭家那条“豹豹”。雪涛欢喜得不得了,继续为狗争取更多权利,对父母央求道:“那是不是一个星期要买些精肉喂它,加强营养。”他父亲听了嘿嘿大笑,但不知如何拒绝儿子的荒唐。倒是金桂哄儿子说:“聪明的狗不吃荤,你望白老汉家里的猎狗豹豹,几时得肉吃?
“那也得啃几块骨头么”儿子不高不兴地抗争道。
“不用着急,等它再长大些,牙齿生得再锋利些,也就差不多过年啦,到时候有的是腊肉骨头啃。”
儿子听从了父亲的劝告。
又一天,金桂去木桥溶洗衣服。从清早六时洗到中午正十二时,太阳已上三竿,一铁桶衣服才洗完。溶水边滩宽的地方多卵石,水褪了,被太阳晒得干干净净,山里人洗衣就图省事,一件一件铺在卵石上面等太阳晒干,到太阳落山时再去拾掇。雪涛知道母亲洗半天衣服辛苦,所以不到太阳落山,大既午后申时光景,便催那狗悄悄去溶边捡自家衣服转来,小狗这一段时间身子养得接近条子狗了,能叨得起一件晾干的单衣。尽管任务完成小部分,十几件衣服运回来三件,来去拢共五十米距离,却累得黑子气喘吁吁挪不动了。而主人雪涛容不得它不中用,在一旁不停地撺掇它再接再厉。正在吆喝,冷不丁有人飞起一脚踢中狗的肚子,痛得它滚在地下起不来,龇牙嗷嗷叫唤。
“你看,看衣服上咬了多少个洞?这该死的畜生”母亲这时怒容满面站在他跟前。
“妈,你不能踢它,它在帮家里做事情呐”他几乎要哭了。
“它比葛藤还让老子讨厌”母亲莫名其妙诌了句怪话。
八岁的雪涛不能理解母亲所作所为,伤心地哭起来,但母亲已经不再似往日那般和蔼可亲,愠怒像阴云一样笼罩平常灿烂的笑靥。他不敢跟母亲抗争下去,只用目光透过晶莹的泪点模模糊糊望见母亲走下山坎,朝溶水那边取剩下的那些衣服去了。不管子丑寅卯,孩子总算刻骨铭心地记取了“葛藤”这个关键词语。他老在琢磨,既然母亲那么凶狠又那么讨厌这个词,这个词完全可以当做狗的名字悄悄传开,然后让母亲知道后肯定会受到刺激,他认为母亲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一定代价。他这么联想,心中的不快逐渐冰释。“我一定给狗取这个令妈妈头痛的名字”他发了誓。
名字一传十,十传百。有一天,七岁的丁培放学后看见男孩子在红土操场追逐雪涛那只爱犬,边追边喊着:“葛藤,葛藤……”。丁培时常听父亲丁茂林喊姑爷就是这个名字。难道姑爷跟狗同名?丁培身为木桥溶小学校长女儿,原本自有股孔雀开屏傲气,跑到雪涛面前颐指气使地道:“谁给狗取的名字。”
雪涛说:“是我取的。”
丁培气鼓鼓地噘嘴道:“不能起,快换一个,不然我报我爸爸。”
雪涛瞪她一眼,赌气道:“关你卵事。名字是老子起的,狗是老子的,报你爹、你爷爷有什么用。”
“跟我姑爷有关系。”
“你姑爷是谁?”
一旁的插口道:“她姑爷是林场司机,叫葛藤。”
他的话引来大家哄笑。丁培气得哭出来,男孩子们不去管她,风似地刮了过去。她的委屈最终传到父亲耳朵,丁茂林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丁培照实说了。丁茂林说:“同名同姓多着呢。你叫丁培,就不许别人也取丁培的名字么?”
丁培分辩道:“狗怎么能和人比?”
丁茂林说:“你先回家吧,我跟欧阳雪涛讲一声,要他莫带狗上学校。”
丁茂林把雪涛叫到办公室问话,雪涛的狗让同学带回场部,雪涛有点怕丁茂林。
“名字是你起的还是你父母亲?”丁茂林直来直去。
“我自个取的。”
“不是以前叫黑子嘛,怎么一下子就换了呢?”
雪涛无法用准确的言语表达细腻思想,校长又刨根究底,情急之中仿佛自己受到莫大委屈。看他沮丧的样子像一只风中寒鸦,丁茂林感到自己做法是不是过分了些。
“我希望你认真学功课,也不要影响别人认真学功课,今后就不能牵狗读书了。”
“我晓得。”
雪涛回家已经比较偃了,他母亲金桂就问他偃的原因。他说:“丁校长不准我带狗上学,还批评我不该影响别人,还讲要换狗的名字。”
“狗不是起了名么?不是叫黑子吗?
“我换了”。
“换了吗?”母亲感到十分意外。
“换成葛藤,跟丁培姑爷名字一样,她听到了就告她爸爸了……。”
说着说着,雪涛汪汪地哭了。金桂不问儿子怎么取名,倒是被丁茂林激怒,因为孩子不懂事,作为教书育人的老师就不应当就着孩子的错误——又不是课堂内的违纪行为,进行压制甚至报复。女人的见识偶尔跟头发成反比,心血来潮,捉起儿子的手就要上木桥溶小学找丁茂林讨说法。欧阳松下班回家,路遇这一幕,问娘儿俩:“一个哭成泪人儿,一个脖梗红得像只斗公鸡。”
金桂说:“你开什么玩笑,你儿子着丁茂林打了,你高兴得像喝了牛尿。”
欧阳松不理女人,牵过儿子,扯到一角正经问道:“告诉爸爸,丁校长当真打你?”
雪涛摇头否认。
女人在喊儿子:“雪涛,你快跟我去,看人家还欺负俺么。”
欧阳松觉得自己女人像头叫驴。
“你带儿子去找丁校长,今天我先把你揍一顿,你再鼻青脸肿丢人现眼去。”
女人气呼呼地道:“那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