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照虚)
起床时,我发现妻子还在赖床;再看闹鐘,已经八点了。
「喂!」我怒不可遏地摇著她:「今天早上我要开会,妳没有叫我起来,真是害死我了!」
她呆滞地看著我:「你是谁啊?」
「我是妳老公!」
她摇头:「我不认识你。」
这下子我真的火了。「妳在搞什麼鬼?还不赶快帮我拿衬衫过来!」
她只会坐在一边哭,根本就不理我。
停顿住梦流失的鐘点,摆动著一个永远的怀疑。是人性?梦?必然?
没有谁能回答。
----错乱的分界线----
(石映真)
我不知道这个兇得要命的傢伙是谁。
昨天我还在準备大学联考的模拟试题,为什麼今天早上醒来,却变成一个年近卅的丑样子,跟这个陌生的男人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还得忍受他的叫骂?
难道这是场恶梦?
镜射(下)
早晨的雨幕推移到灰濛濛的窗口,寒冷的雨钉锁死了所有想要甦醒的生物,叮叮咚咚,一串串屋檐下的泪珠滴著,男人坚硬的表情开始融化。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应该是记忆丧失。」精神医师分析:「经歷创伤的人,总是想要把痛苦的记忆抹去,可惜他们总是不幸地连带把一切的记忆都抹去了。」
「记忆丧失?你当她演韩剧啊!我没听过她说自己有什麼创伤。」
「要走向未来的人,只有接受自己的过去和现在。」
何照虚带著妻子回到家,她看著玄关的镜子,继续发呆。
遗忘是最残酷的事,就算最后回忆起来,也无法弥补心痛的感觉。
如果没有什麼可以证明自己存在过,是不是会变得可悲?
她突然开口:「这裡不是监狱,但我却觉得很适合自己。」
「妳也不能奢求它是天堂。」
「你可曾做过让自己觉得最有意义、觉得此生最值得做的一件事?」
何照虚看著她,觉得她和实验室的小周一样烦。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觉得与其『跟人说鬼话』或是『跟鬼说人话』,实在很没有意义。」
「如果能够只活在当下,其实算是一种幸运﹔因为不必随时去追溯过去,或者是预测不可知的未来,只存在於不断流逝的现在,真的让人感到很充实。」
他看著她说:「妳跟以前确实不太一样了。」
「就算我到了卅岁,人格也不会改变啊!」
「呿,相亲时妳给我的都是假资料。」
「你这话是什麼意思?」
「妳以前根本就是个骗子,」何照虚忿忿地说,「婚友社的资料全是假的,我调查过了,妳大学时当过酒店公关,还跟别的男人同居过!」
「无论另一个我做过什麼,我们现在都是夫妻了。」丧失记忆的石映真说。「既然如此,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何照虚冷哼了声。「即使在虚构的故事裡,我也没办法喜欢上妳。」
石映真的表情变得冷硬。一个春之冬的气候是什麼驱动的?
一个永远準备到达的永恆,永远地没有到达的可能;一个梦被描绘得多麼完美,就留下一个多麼丑陋的阴影。
夜不再迷失,人找到了谁的脚印,捡拾梦的碎片。
莱布尼兹说了:「每一项活著的物质,永远都是宇宙活生生的一面镜子。」究竟,在那面镜子曾经掩映的时空中,有过怎样的一片情景?
然后,过了一会儿,痛苦就会来到,除了时间,没有解药;那些镜子就像一个空间巡访系统中含有一个或多个的镜射表面,它所显像的,都是些迷幻的影子。
最孤独的灵魂不能安眠,点夜作灯。
----匪夷所思的分界线----
当一个人必须拿起镜子的时候,并不表示会喜欢镜中的影像。
这间佈满镜子的公寓套房,没有人晓得它是间凶宅──丈夫在睡前杀害了新婚妻子,然后自杀──每晚都能听见咒骂、挑剔、埋怨啃嚙的声音,彷彿是从一个黑洞的孔隙穿来,而讨论、吶喊、哭泣,自言自语的嗦皂,由另一段时光的虫洞中蠕蠕穿出,停顿在那些古董镜中……
奢华的一切能是免费的?
没有一点不受污染的心思?
没有来得及考虑,那种完美的反照,是否就是上天的刻意设计?
大楼管理员看著这间房,站在其中一面镜子前,不管是正对或背对,呈现的只是个人的镜像。
那些人面对或逃避的,终究只是自已。
一个孤独旋转的反射剧场,照出了一个时间和光的梦幻,一道阴影闪过,一切匆匆开始。
(全文完)
精神病患系列:蠕(上)
天刚亮,残夏结茧的蛹在凋萎的枯枝尖上颤动著垂落一滴闪亮的露珠,惹得裡面体软无骨的小东西微微缩动了一下。
虫虺只想钻探生命的本质,无论是进入蛹内,或者是破茧而出,再没有别的目的,因为这就是生存之道。
早上起床时,女子望进洗间的镜子裡,发现自己的脸,就像昨夜马桶中的那坨屎一样腊黄。
她皱著眉头,想起自己的排泄状况一向不好,又踱回房间倒了杯水,胡乱嚥了下去。
起床后喝一杯350cc的冰开水,有助於肠胃蠕动,以前她就因便祕而服用了一年的肠道蠕动药(Motility_Stimulants),可是上星期医生说她患了大肠激躁症,病徵是肠道过度敏感,蠕动时快时慢,不是便祕,就会异常腹泻。
她捏了捏腰间的肌肉,想像皮肤下那些臟器的活动情形:食物从嘴吃下去,首先会经过食道,然后在胃壁中不断被挤压磨碎成糊状,再往下进入肠道,成为水水的稀烂浆汁。
在肠道中旅游,肯定是一种漫长的经验,几公尺的距离就需要上帝给予的每一分鐘,在廿四小时内成排通过,像是行进间的士兵纵队。
没有医师有兴趣协助谁找寻自我,因此她纔用自己的閒暇来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