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1 / 2)

>第十八章 草菅人命的醫師

那是一次差劲的手术。

如果有什麼令林澄奇医师最痛恨的,那就是一次差劲的手术。

他看著他的小办公室裡,那些用红色档案夹留存的一叠厚厚的资料。

即使是罪不可恕的恶人,在医院裡都有权利获得一次乾净俐落的手术,就算是併发症所引发的脑死、上路,也应该不能是人为的错误判断所造成,而这次的手术并不乾净俐落──至少最后不。

林医师摇了摇头,戴上他的近视眼镜──开刀和看书时纔会戴的眼镜,重新开始工作。

他已经和这具病体、这些恼人的家属都耗上一整天了,先是看著老人的脑波消失,跟著又是他们逐一的询问与承受诸多愤怒,在加护病房好似尸体乘殮的气氛中,那具植物人的头部被套上许多插管、仪器,满室白色的布幔隔绝著老人僵直、枯瘦的身躯﹔之后,他帮忙把病床的床头和床尾抬高,让那具半死不活的病体,不会因为血液循环不良,產生褥疮或任何病变。

他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处理好了九个病人,现在是第十个。

医生指示使用抽痰器,开始帮第十个处理鼻腔和喉管中的黏液,只是按下一个红色按钮,一滩黄浊的痰液立时就被抽了出来,但是这个张著嘴的病人还是动也不动,像是被固化剂涂抹过的人偶,僵硬得连半点反应也没有﹔笨手笨脚的护士在抽痰的时候,不小心让管子戳到病人的舌头,一条血丝顺著管线,和黏液一起流出老人微张的嘴角,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训练有速的护士,很快就把那一点褐色的血渍抹乾净了。

他不禁想著: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或者说这具佈满死亡气息的尸体,还会有痛苦的感觉吗?

回到办公室,林澄奇疲倦地瘫倒在座位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了。

天色已晚,只是在一群没有未来的影像中间,移动著疲惫的身躯,然后又即将渡过无比漫长的一天。

再也无法逃避了。

他必须处理最后一个的问题──他看著桌上的病歷表,颤抖的手拿起笔,从名单上划掉那个名字──这是最糟的一个。

失误,无可原谅的判断失误,或者是无可避免的医疗纠纷,单单是这些想法,就已经足够让这位年资已久的外科医师感到毛骨悚然﹔他在太多的例子中间学习到,并且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医生无法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就连上帝或佛陀也不能够。

「该死了!」

林澄奇医师非常痛恨一次差劲的手术,更憎恨一次差劲的急救。

生与死,就像是光明与黯淡在瞬间交错的世界,遭到剥夺生命的病人,还有夺取患者生命的医师……

即使现在,他回想起来还是不舒服得很﹔老人的肢体变得冷凝,几次的电击与口对口人工呼吸,使得他在病床上扭曲起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下子就停止呼吸和心跳,并马上解决了痛苦。

一切结束后,医生几近虔诚地看著这具病体,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看起来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这是一个毅力过人的老先生,停止呼吸超过两个小时,与死神搏斗如此之久,还是能够坚持下去。

而后他感到了不对劲。

换了其他人,或许不会注意到滴在床单上的一些小血珠,一个医术较不精通的人也不会,但是林澄奇医师吃了十三年的这行饭,足够让他学会一件事: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不过,他还是盯著那张开好的死亡证明看,没有急救,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措施;生命指数将会从患者的身上不断流失,在冰冷的太平间,就算是没有意识的心跳,也撑不了多久。

就让他这样死去吧,他嘆息,却感到心裡面一阵强烈的痛楚。

第十九章 內外科會?br />

生活就是无数个残酷的现实。

富兰克林曾经说过,二十岁时起支配作用的是意志,三十岁时是机智,四十岁时是判断。把这句话稍微改一下:开始时起支配作用的是意志,接著是机智,最后是判断。

那麼,如果一个人到了五十岁,或者是年过五十岁,支配自己的又会是什麼呢?

微笑著甩了甩头,刘季庆调出病歷表,心想:colonoscopy(大肠镜检查)的穿孔危险为sigmoidoscopy(直肠镜检查)的两倍,当初开会时考虑肠穿孔的危险性,就是在初步筛检之后,发现老人还患有轻度的胃溃疡,这种疾病的orbidity(共病性)使他决定把大肠癌的患者交给外科处理,就算病人的情况并不严重,但是把这个case让给外科作嫁也好,除了能避免内科手术增加肠穿孔的风险,还可以做业绩给外科,对双方以后的良性互动,也会有相当程度的帮助。

这裡是十楼,从前面算过来第三间,一OO三号房靠外侧的一号床,是罹患大肠癌的七十六岁高老先生,住院已经两个多星期,进行过各种检测,内科开刀后的情况虽然很好,但是却一脸苍白,老人的心中应该非常憎恨整天躺在床上吊点滴,还有永不间断的痛苦内视镜诊察。

刘季庆走了进去,罗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著朝他点点头,然后就坐回一边的摺叠椅上,开始打著自备的笔记型电脑﹔这是个身材颇为福泰的女人,相貌长得很普通,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悲伤的表情,以及她沉默地在键盘上舞动双手的模样。

高老先生张著嘴躺在床上打呼,那头稀疏的白髮,还有那最为特殊的白色眉毛,这些都使得老人在睡觉时的神情,显得分外逗趣。

他小声问道:「外科的主治医师跟妳谈过了?」

「嗯。」她悄声地回答:「外科林医师告诉我们,最好过两天就动手术,我父亲嘴上没讲,其实他心裡头紧张得很。」

「遇到这种情况,每个人都会紧张的。」

「有必要开刀吗?」

刘季庆不动声色地看著这个忧心忡忡的女子,心想:那些在医院待久了的人,就算健康良好,果然还是会得一种病──疑心病──任何人都一样。

听小昕说,高老先生有七个小孩,却只有三个在下班后来看过他,陪在他身边的并不是亲生女儿;他不免想要发挥男性丰富的想像力,猜疑这两人是否有别的关係。

非血缘至亲,人跟人的相处,真的会如此真诚互谅吗?

於是他简洁回答:「我相信外科的林医师应该跟你们解释过了。」

罗姐还是忧虑地看著他。「我明白,但是──」

老人突然醒了过来,刘季庆直觉发现他在偷听,然后他的眼睛转了几转,愉快地开始东家长、西家短﹔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七十六岁老爷爷,也是他所见过的病人之中最乐观的一个。

一般的病患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通常会情绪失控,还有的人会就此失去笑容,不时对身边的人发洩恐惧和情绪,不然他们无法排遣那种对於死亡本身的绝望﹔可是高老先生不同,他总是笑脸迎人,在护士们进来抽血时,他虽然既喊痛又怕打针,可是却也是唯一一个还能在惯例的量血压、量脉搏和吃药时与女孩们说笑的人。

「刘医生啊,我什麼时候可以出院?」老先生终於转向他发问。

刘季庆微笑道:「等动完手术就可以了。」

「我觉得肚子好饿,」老人可怜兮兮地说,「都饿了一天,只能喝水,害得我好想吃东西。」

罗姐安慰道:「乾爹,等你身体情况许可,以后要吃什麼都可以。」

老人颓然地垂下头,神情显得非常沮丧。

「不打扰你们了,」刘季庆看了看手錶,「等一下外科的林医师会过来,除了签署开刀同意书,他也会跟所有的家属解说详细的内容。」

罗姐看著医生,犹豫著要不要再询问一下不必开刀而採取药物治疗的相关细节,可是在乾爹面前又不好开口,所以她只能默不作声;当刘季庆走出病房,她终於焦虑地追了出去。

「刘医生,开刀之前,我是不是要注意些什麼?」

「开刀前一天不进食,不可饮水,只能打点滴。」刘季庆说。「三百元以内,健保不给付,所以明天内科的定位要收费哦。」

她点点头,又问:「请您告诉我……我乾爹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