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推辞的借口。心头保留孩子的阵地寸寸皆失,溃不成军。
该怎么办,怎么办?
自出生就日日窝在怀中的孩子,他的宝贝就要飞了,飞到那么远的地方,世界的另一边,有生之年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每年暑假,我都会回来探亲,我们一定会把小叶带回来看你的,怎么样?」蔡文娟小心的问。
「……半夜踢被子……」
「什么?」
季授诚抬起头,勉强咧了咧嘴:「小叶睡觉不太老实,半夜会踢被子,他喜欢吃鸡肉,蔬菜不太碰,要变着法子给他做才吃,他没学过英语,到那边一定会不适应,大人得多教教他,多和他说话,他有点轻微支气管炎,入秋一定要注意预防……不行,我得回去好好给你们记个笔记。」
他吸了下鼻子,又深深低下头掩饰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着结结巴巴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蔡文娟和陈名将飞快交换了下眼神,说:「名将在美国的生意比较急,最好后天就走。」
「那么快!」季授诚睁大眼睛,失神的说。
「我会等移民手续办下来,四天以后走。」蔡文娟赶紧补充。
季授诚只能黯然接受。
四天,只有这四天的工夫。
夏杰在医院陪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玩了一整天,季授诚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精心制作的饭盒来换班,自己只得在医院食堂凑合了一下。
晚上扛着小睡猪回家,家里一片漆黑,夏杰正觉得奇怪,一打开灯,猛然发现躺在沙发上的季授诚,吓的差点跳起来。
「怎么黑灯躺在这里?」
季授诚被明亮的灯光刺到,恍惚的没有回答。
夏杰直觉他出了事情,轻轻把小孩子放到小房间去,回转过来,他还是维持歪坐的样子一动不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慌忙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满手的骨头扎人,他这阵子瘦的厉害。
季授诚见他满脸担心的表情,空荡荡的心稍微填进去一些东西:「没什么,忽然觉得很累想在客厅睡一觉,居然睡的这么晚。」
「吓了我一跳。」夏杰舒了口气,又不放心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才发问:「你吃过饭了吗?」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也没吃吧,我去做。」季授诚刚一起身就被按回到沙发里。
「不舒服就老老实实躺着,我来做。」
「你会?」
夏杰脸一红:「煮面还是可以的。」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到他面前。夏杰擦好手坐下来,发现茶几上满桌子的相册,证书,病历卡,都是小叶小时候的。
「怎么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
「只是整理整理。」
夏杰翻看起相册来,小叶是早产儿,出生时才三斤多一点,常年生病,两岁时苗条的像只瘦猴精,一张照片上他居然被阿孝塞到洗衣机滚筒里,一只大大眼睛从出水孔里小心张望,让人看得忍俊不禁。一个下午季授诚都在翻看这些照片,一张张都耳熟能详,几年下来整整积累了十大本,全部都按时间细心分好,一张也舍不得扔掉。
「可惜夏栋的照片大多都找不到了,否则也能集好几本呢。」
「手术决定了吗?」
提起手术,夏杰脸色暗淡:「还要等,儿童中心的麻醉师都考察去了,这边医院的技术又不够格,光许医生一个人也不顶事,夏栋身体最近又变差了,手术不能再拖,真急死人了。」
「我看还是联络外地医院比较好,小礼给我几个医院名字。」季授诚说:「现在用网路查挺方便的。」
「也只有这个办法。」夏杰挠头郁闷的说。
他们查到后半夜,早上起来又连续打长途电话,征询了全国各大心外科医院,原本国内做这种手术的医院就不多,大半没有空床位,另一些合适的却要价太高。夏杰气得要摔电话,只听季授诚淡淡的说:「北京不是就有现成的医院。」
翻开那家的网页,是全国同行里技术口碑最好的,也是病孩父母最明智的选择。夏杰认真注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黯淡的瞳孔里是无奈,是忧愁,但更多的却是理解。
夏杰坐到他面前,捧起他的手,认真的说:「我不想欠她家人情。」
「都已经火烧眉毛,还讲什么面子。」季授诚微笑着说。
「但是……」夏杰急得冒汗:「但是这样对你不公平,阿诚,我跟她一起带孩子走,你怎么办,我不是睁眼瞎,我不能伤你的心。」
「只是给孩子看病,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欠她人情将来再还不就好了。」季授诚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坦然笑了起来:「我会在宁波等着你们,等你带着健健康康的夏栋一块回来。」
夏杰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
「你,难道不觉得委屈?」
有他这份心意,有他这句话,季授诚觉得足够了,虽然真的很难受,真的舍不得不甘心,但还是惨然的贴在他的肩膀上,平静的说:「年纪大了自然看的开,我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有耐心。」
大半辈子碌碌无为,庆幸的是生活过的虽然坎坷,却总有值得回味的地方,他就是靠咀嚼这甜蜜的几段回忆平平淡淡过日子。
希望是什么?希望就是等待。
等待儿子一年回来一次,等待夏杰早点回到身边。
他有足够的耐性,也有足够的时间。
第十章
这两天,季授诚到医院的时间明显少了,他带着小叶爬山下水,每天都在外面玩,父子两个都晒成印度黑碳,他还借了阿孝的数码照相机,一回家就冲到街对面的照片店把当天拍的印出来,铺在写字台上,一张一张认真修剪,做成一本相册。
他做的那么专注,夏杰回家总能看见他坐在台灯下写写画画,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小叶也有些反常,平时就内向的孩子,最近像个小姑娘似的赖在爸爸身边不走,吃饭睡觉洗澡都要和爸爸一起,夏杰这两天联系北京办理转院忙的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吃味,只是觉得奇怪。不过在小雪家的帮助下,夏栋总算能去北京做手术了,机票买在第二天,上午出发下午就能到那里,总算松一口气。
大清早起床,夏杰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只见小叶坐在爸爸怀里,两父子傻傻的窝在沙发上入定,一大一小神似的脸加上迷惑的表情,可爱的让人想一把抓在手掌心里把玩。夏杰玩味的凑过脸一人亲了—口。
「泡饭在锅里。」季授诚回过神。
「嗯,你们两个那么早起来就是为了发呆啊。」夏杰进卫生间刷牙。季授诚暗暗叹了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说:「头发又长了,爸爸给你剪剪吧。」
从小到大,小叶的头都是他剪的。熟门熟路拿好工具,就拿起剪子刷刷刷的飞舞。季授诚剪的那么认真。夏杰看的出奇忘了吃饭,强烈要求晚上也给他和夏栋剪一个,季授诚虚应了声,拨弄着孩子的头发璇儿默默剪着。
时间不等人,夏杰出门先去医院了,季授诚却手上不停继续剪。
孩子大了,以前他的头只有自己巴掌那么大,现在却只能盖上头顶一小半。用剃头推子去脖子上的小碎发,往常,小叶总是因为头痒,屁股上像着了火,扭啊扭啊不老实,今天却格外听话,在电动推子沙沙的声音里,孩子纤细的脖子微微颤动着。
最后到了前头,牵起他的刘海,突然发现孩子满眼都是泪花,瘪着嘴压抑的抽泣。
「怎么了,剪疼了?」他吃惊的问。
「我不想和妈妈一起走,我想和爸爸在一起。」小叶小声说。
「不是说好了,你跟妈妈走,以后还能回来看爸爸,爸爸会天天给你写信。」
「可我会想你的。」小叶闷着头扎到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说。
「爸爸不是给了你照片,还有电话号码,要是想爸爸就打电话。爸爸……也想你的。」为了掩饰微红的眼睛,季授诚强打起精神,挥舞着剪刀说:「来,我们继续把头剪完,把小叶变成一个帅帅的小绅士。」
中午,小叶一身新装,背着爸爸新买的背包,顶着帅气的新短发来到医院。夏栋差点没把他认出来。趁大人们讨论手续问题,小叶偷偷拿出背包,把一样样小东西放到病床上。
「这个是魔法卡片,整套的只差一张风卡了,这个皮卡丘是三叔过年的时候从北京带来的,还有这个,是我们养的蚕宝宝卵,我数过,一共156颗,明年春天可以孵很多很多蚕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