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到镜中人唇瓣尚且殷红。 耶律尧道:“让他就在外面说。” 而外面,季檀迟迟未等到答复,疑惑道:“郡主?” 隔着一扇门?,宣榕轻叹口气,只能道:“不大方便。你直说吧。” 外面雨点依旧未停,不算大,温柔清浅。 秋雨连绵,房门?紧闭。 季檀屈指,很轻地扣了两下房门?,试探问道:“郡主,您可在?” 这声音清冷矜持,犹如碎玉,向来?极易辨认。 屋内,宣榕立刻反应过来?,绕过屏风,回道:“我在。可是各位大人等急了?我马上就 去暖阁,庭芝,你先去那边等我就行。” 这件厢房外头没有长廊,屋檐也窄,季檀便又上前一步,立在檐下,谨慎回道:“今儿您召我们几个,是南方改稻为?桑、养蚕缫丝的奏事吧?” “……对。”宣榕的声音有些许异样。 好在季檀没有听出不对,继续道:“袁阁老很支持这件事。方才话里话外,也在暗示此事,让我们对您多加劝解……” 外面伫立的人影维持俯身行礼之姿,恭谨道:“袁阁老来?了。正与各位大人攀谈。您若方便,臣进来?禀奏。” 此言一出,宣榕心知不妙,便要推门?。却?被人轻轻制止。 耶律尧不知何时,也绕过屏风,走到她身后,拿着铜镜在她面前一晃,压低声道:“别?急着现在就见人,再等一等。季檀查案办案多了,眼睛毒辣,能察觉不对劲。当然,你若不在意被人看出异样,当我没说。” 宣榕:“……” 临近门?前,光线明亮。 这让耶律尧低笑一声,轻轻道:“他在问你话呢。” “……”宣榕用尽理智回过神来?,缓缓道,“可以。没甚不妥。” 她把脸埋在掌心,脸烧得比方才还严重:“……你别?闹了。就算两个月前他惹了你不快,我代他道个歉,不要针对庭芝。” 耶律尧似乎本来?都?打算放开她了。 闻言,一顿,抬指抚上她泛红润泽的唇,哑声问道:“我没闹。既然你如此看重他,绒花儿,要不要唤他进来?躲雨?” 一门?之隔,耶律尧捏住宣榕下颚。 垂首,含住那圆润如玉的耳垂,再轻轻一咬—— 耳上耐痛,宣榕根本没感?觉到疼。 但?一种类似于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 而且……而且……………… 这话当然是在故意使坏——他方才制止开门?,怕她失态人前。 此刻,当然不会?允许季檀进入,更遑论让任何人看到宣榕这副模样。 但?这句话还是让宣榕微微一颤。 他是不是以为?,她不知道这在北疆意味什么啊?! 宣榕登时脑袋一嗡,差点没腿软踉跄。 被耶律尧早有准备地拦腰抱住。 外面,季檀不疾不徐的语调仿佛隔了一层雾气,听不真?切:“……所以依臣所见,今日?议事推迟到日?后,或者等袁阁老走后再议。郡主,您认为?呢?” 身心皆乱,宣榕反应慢了半拍,迟迟未答,季檀声音也愈发谨慎不安:“若您觉得不妥,您且吩咐。” 桀骜不驯,处事不羁。 若是真?的不加收敛,即便是三言两语,也无人能招架得住。 但?好在见外面脚步走远,耶律尧轻轻笑了一声,不再逗她,放开人,正色道:“我让哈里克去把袁枚引走,他负责礼部,对外本就是归他管,有北疆使臣来?接近问询,他不会?坐视不理。你们照常谈话商议就是。” 说着,他推开门?,先行离去了。 而小半盏茶后,宣榕来?到暖阁,果然袁枚已然不见踪影。 身后,耶律尧嗓音低沉蛊惑,继续道:“你听,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走过,他在这里回话不太安全,不如让他进来?直面你。” &nb在这极具诱导的话音中,这扇门?仿佛逐渐透明消失,不再存在。 臣子承奏公事,却?目睹她与人纠缠。 甚至远处人来?人往瞬间清晰,像是拉进到了身侧。 有那么一瞬,宣榕感?觉自己置身人群。 她温声笑道:“有点儿事耽搁了,各位大人久等。” 悠闲喝茶聊天的五六个人,慌忙起身见礼。 宣榕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坐于首位,边翻着近来?几份从内阁抄录来?的奏折,边道:“这是三天前从徽州和金陵一带,州府衙门?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承。诸位大人可以看一看。” 这实在是太…… 宣榕本就面皮薄,被他刻意引导刺激,眼角都?要盈出泪来?。都?不知道怎么回应的季檀,等外面人告退离去,她缓了缓,收回震出的三魂六魄:“耶律,你怎么这么……” 耶律尧眉梢一扬:“我不是好心让他进来?么?” 宣榕:“……” 她这才后知后觉,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耶律尧。 宣榕道:“善。” 有人做事从求官求仕途出发,为?了少许政绩,不惜欺上瞒下,甚至夸夸其词,为?祸乡里;有人虑事想着中庸不出差错,为?此遵循祖制,不敢越雷池一步,显得僵硬刻板。 满朝文武,嘴上讲着仁义道德、为?天下苍生。 可真?的能从百姓角度出发的,又有几个人呢? 并没有几个人——季庭芝属于其中之一。 她做事谈话,向来?讲究效率。 待片刻众人阅览完毕,宣榕率先道:“各位大人有何看法?” 徽州和金陵都?在中原,水土丰饶,鱼米之乡。 近年来?江南种桑缫丝,所得布匹不仅在全国贩卖,而且也通过东燕出海,所得颇丰。于是,有些许当地官员觉得,能为?朝堂增税,便上报朝廷,说可以选择部分农田改种桑树,以此养蚕。 方才那位户部给事中陈铭道:“不妥。” 于是, 宣榕便道:“陈大人觉得何处不妥?” 陈铭道:“为?朝廷增税?说的义正辞严的,不还是看姑苏那块每年绸布贩卖,不少官吏中饱私囊,他们一个两个的,也想有利可图么?” 宣榕失笑,又问其他人,听了几个赞同几个反对意见后,又问季檀:“庭芝觉得呢?” “确实不妥。”季檀轻叹了口气,“稻桑周期不一样,农户不一定?能立刻习惯,对其家?业经营带来?不利,这是其一。目前各地机巧盛行,江南各地绣坊盛行,其实不缺绫罗绸布的供应,若是布料过多,出海也无法倾销,价位会?被压低,反而损伤一些养蚕、织绸人家?的收成?,这是其二。其三——” 他微微蹙眉,道:“中原是粮仓。近几年虽有谷种改良,能比以往结出更多粮草,但?‘风调雨顺’这四个字,可遇不可求。万一碰到洪涝旱灾,一年辛苦就都?白费,而西线极有可能打仗,若是真?的天灾,到时候军需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