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完全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并不伤心难过,只是觉得滑稽。正想要向韩致远告辞离开的时候,右手忽然被人牵住。她微微转头侧仰,便见到方澈俯低的脸,那上面流露出来的神情温柔得像是被收藏了无数遍的阳光。
“我没事。”秦秣张嘴,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然后她出声向韩致远道:“致远,今日夫人身体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
韩致远张了张嘴,硬是没能说出话来。他快走几步,扶住正在楼梯上踱跄前行的母亲,又是担忧又是不解:“妈妈?”
韩夫人用力一推他,没有推开,便愤怒地喝骂:“你这个不孝子!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滚开!出去!”她骂得几近歇斯底里,又哪有半分先前婉约的气质?
韩致远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当即松开手,只是呆呆地看着韩夫人,满脸受伤。
韩夫人脚步顿住,脊背微微一僵,仿佛是顺过了一口气,又有些后悔似的低声道:“致远,妈妈刚才有些失态了,你送客人们离开吧。”
秦秣与方澈早就转身走向了门口,被众人忽略在视线之外的谢疏朗无奈地笑着,脚步跟上。
韩致远低着头,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楼上的韩夫人忽然望着秦秣的背影,幽幽地说:“孩子,现在还是秦沛祥和裴霞养着你吗?”
秦秣如果不是半路穿越过来的,现在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伤心得无以复加。但她现在确实没有半点被伤害的感觉,所以她只是平静的回答:“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稍停。
方澈握着她的那只手又紧了紧。
韩夫人冷笑:“秦沛祥要养你压力肯定很大吧,他是个万年的老好人,但他以为,留着你,我就有可能回到那个人身边吗?哼!他知道什么,我看他迟早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给人收拾烂摊子!”
秦秣顿下脚步,淡淡道:“韩夫人,我父亲养育我十八年,不是为了要受你从侮辱的。”她的语气蓦然一冷,“你可以将我们全都看成陌生人,我也不管你们上一辈的恩怨,但你没有资格去指责一个男人的担当!”
她又迈动脚步,步伐坚定地离开。
也许这其中另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听起来好像不只是裴霞不是秦秣的亲生母亲,就连秦沛祥也似乎不是秦秣的亲生父亲,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对现在的秦秣而言,这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她心里,早认同了那两个人,而他们也认同了她,这就足够了。
秦秣本以为自己会过来求和一个真相,或者找到一个打开两个家庭心结的契机,但事实的转折如此突兀,她原先的打算也全都没了实现的可能。
韩夫人没再说什么,她的呼吸声隔得老远都仿佛还冷冷地在秦秣耳边回荡。
韩致远有些神思不属地送走秦秣他们三人,又匆匆回到家中。
他一抬头,就见母亲仍然站在楼梯上,维持着原先微微昂头的姿势,神情怅惘,不知望向哪里。
“妈妈?”
“那个孩子……”韩夫人幽幽道:“叫什么名字?”
韩致远愣愣地道:“她叫秦秣。”
“末?哪个末?”
“秣马厉兵的秣。”
“秣?”韩夫人叹息,“秦秣……”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十二回:碧空
秦秣走的那天,方澈送她到了伦敦希斯罗机场。
他将原先许诺的游戏碟放到秦秣口袋里,人潮涌动之中,只道一句“珍重”。
秦秣拖着拉杆箱,脚步将错之际,又回身放下箱子,伸手轻轻环到方澈背后,拥着他,低声说:“保重身体,回国再叙。”
飞机起飞的那一霎那,失重感让帮你秣骤然跌破千年鸿沟,发现这个世界的距离不再是千山万水。
那么纵然对面,谁又知道那一道青玉案阻隔的是咫尺还是天涯?
她将韩夫人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只要秦沛祥和裴霞不再提起此事,她决定就将那一纸鉴定永远尘封。
剑桥留下的回忆就像那依依拖曳的鸢尾夕阳,沉下去后,就算没有月亮,也依然繁星漫天。剑何水波轻泛涟漪,流淌过的,便是岸边青草拂鞋的沙沙声。
秦秣当天晚上没有直接回寝室,她先在C城随便找了个酒店洗漱休整,睡过一晚倒好时差之后,第二天才回校销假,然后赶到了第四节的马哲文论。她悄悄地在教室最后面找到座位坐好,旁边一个正捧着本小说看得眼睛大睁的男生感觉到她的中途落座,还抬头给了她一个“我很理解”的笑容。
整教室里的人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台上讲师讲课同样讲得有气无力。
马哲文论本来主不很冷门,到课率一向惨淡。这门课的老师早就对此练出了铜皮铁骨般的抵抗力,后来干脆就连讲课都例行公事了。
快下课的时候,台上的宋老师忽然一反平常的敷衍,居然点起名来。
他露出一脸我很亲切的笑容,说着有些阴森森的话:“同学们啊,老师也知道你们不喜欢听我这门课,我呢,我不要求你们每节都到,总之以后我不定期点名,你们就跟我赌一把哲学概率吧,三次点名不到的,这学期全部给我挂科!”
教室里顿时哀嚎一片,还有许多人就在庆幸自己恰好这节课没有逃。
宋君也不管底下怎么闹,他清清嗓子就开始用不轻不重的声音点名。台下顿时一片安静,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他念名字,生怕他别着的那个耳麦忽然不灵光,叫人漏听掉自己名字。
“……”
“张馨灵!”
“到!”
“秦秣!”
秦秣正要应到,坐在前排的钱晓忽然站起身说:“老师等等秦秣请假还没回来!”她说得急促,一句话完全不带停顿。
宋君眯起眼睛笑了一下:“这借口不错,同学们请继续发挥想象力,下一个……”
“等等!”秦秣连忙站起身。她人都在这里,要是还被记缺课,那她也太冤枉了,“我是秦秣。”她举手,“老师,我到了。”
全班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秦秣的表情其实是很镇定的,但她越是镇定她那举手的动作就起显得滑稽。
她那动作和表情一搭配,一众闲的发晕的同学就自动给她挂上了潜台词:“同志们辛苦了!”
于是笑声不绝,不久后,秦秣就多了一个“领导”的外号。
宋君当时还是笑眯眯地道:“你就是秦秣?你们辅导员给我的记录里,你不是请假了吗?”
钱晓囧了,头一次用仰望的表情看向台上的宋君,发现这个年轻的讲师其实有那么点腹黑属性。她在心里默默流泪:“您都知道秦秣是请假了,您还点她名,您还说我是在帮她找借口,您觉得我们的反应会很好玩么?”
“我刚销假回来,宋老师。”
宋君很满意:“一回来就来上我的课,啧,看来我等下就可以去买注彩票试试。”
秦秣板起脸很正经地说:“老师,我建议你买彩票一定要买合法彩票,为中国福利事业做出贡献。”
宋君:“……”
难道我不买合法彩票么?
他的心声还没来得及付诸于口,下课铃声就已经响起。
许多对点名事件充满怨念的学生哄闹着往外面跑,坚决不给宋老师面子。而还没被点到名的则纷纷催促老师快些点完名,借点名而拖堂是不道德的。
钱晓几乎是奔逃着跑到教室的后面,拉起秦秣的手就往外面冲。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发感叹:“宋君这厮默默无闻了这么久,咱们都当他是软柿子。没想到丫是笑里藏刀,先示敌以弱,再在关键时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