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算一算账,算算你伤害过什么人,你犯下多少罪孽,你得活着,活着赎罪!”李雨接着说。
沈洁开口了:“我忘了,我不记得了。”
“你没忘,我知道你没忘,你若是忘了,叶贝的死会让你变成这样吗?你就是因为没有忘,所以你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想死,想一了百了,我没说错吧?”
沈洁又不说话了。
李雨真不知道往下还要怎么骂她了,他都觉得没词了可她还是死牛不回头,还是一动不动漠然地望着天花板,像是不把天花板盯出两个洞来就不会罢休。
李雨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并且不是简单的生气,他气得快要昏了头了。他捋起衣袖说:“好,你想死,我陪你死,横竖人有一死,我就比你先死算了!”
他走到叶贝坠地的窗前,说:“你相不相信,你相不相信我会从这里跳下去?”
“不行!”沈洁的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来,投到了李雨的身上,“你不能死!”
她的眼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你死了,我就真的变成孤苦零丁的人了。”
“那你也得答应我好好活着。”李雨惊喜地说。
沈洁点了点头。
李雨顿时喜出望外,急忙把她扶起,将枕头垫高,让她靠在上面,然后端起桌上的粥喂她。待她吃饱了,又扶她躺下。
“黄仲现在怎么样啦?”沈洁问。
李雨说:“他因为伤心过度晕倒了,就住在医院里,他父母在照顾他呢!”
“沈洁,那天夜里谁来过你的病房?”李雨又问。
沈洁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她抓住李雨的手说:“是钱惠!”钱惠?李雨怔住了:“她来做什么?是她把叶贝推下去的吗?”
“她是要来杀我的,所以该死的人是我,不是叶贝。”沈洁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很遥远。
李雨怎么也没想到钱惠竟然会来杀沈洁,她已经把沈洁害得声名狼藉了,难道还要把她置之死地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因为当初的那一点过节吗?就那么一点过节,需要这样做吗?
这时,外面一片嘈杂,哭声,骂声和劝慰声混杂在一起。医院里就是这样,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都少不了哭声。若遇到像黄仲这样的,还少不了一顿好闹。所以在医院里工作的人,即使心肠再柔软,时间长了,也免不了要变成铁石心肠,对生老病死都麻木了,甚至想到也许某天,躺在停尸室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样的声音习以为常,李雨也没放在心上,怕吵着沈洁,正要去把门关上,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那是叶贝的母亲,李雨并不认识,但沈洁认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与绝望已经使这个一向健康的老人变得无比衰弱。她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之后,便来找沈洁算账了。只见她两眼红肿,一脸泪痕,因为站不稳,只好将一只手扶在墙上支撑住身体,另一只手则指着沈洁骂道:“一定是你害死我女儿,是你……”
声音悲悲切切的,让人听了心都碎了。
医生和护士把老人扶住,说这件事不能怪沈小姐,叶贝为什么会坠楼现在还在调查呢!可老人不依,扑过来要打沈洁,要她偿命,李雨抱住老人,不让她走近沈洁。
“阿姨,你冷静点!”他说。
“你放开她!”沈洁说,“让她打,她若是高兴,就让她打!”
李雨看着沈洁,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把老人放开了。老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站住,朝沈洁举起了巴掌。沈洁闭起了眼睛,等着她的巴掌落下来。李雨不忍心看她挨打,一咬牙,把脸别向一边。
这一巴掌是沈洁愿意挨的,只要老人能解恨,即使打十巴掌,一百巴掌,她都愿意挨。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老人不久就可以抱到外孙,和女儿女婿有亲家享尽天伦之乐。可是因为她,她的生活遭到了巨大的灾难,她所应该拥有的幸福全都被毁掉了。
然而,老半天没有动静,沈洁睁开了眼睛,老人把巴掌放了下来。她心软了,在沈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便心软了。她转过身,蹒跚离去,那背影,留下了多少难以诉说的沧桑与无奈。病房里的人看着这样一个背影,不觉都湿了眼睛。
“阿姨……”沈洁唤了一声,泪水决堤而出。
第三十七章
沈洁痊愈后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吓人。出院那天,她要去看看黄仲,于是李雨陪着她来到黄仲的病房前。从门窗里沈洁看到了黄仲,他坐在病床上,背向着她,脸朝内望着窗外。窗外的光线投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沈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黄仲也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前望着窗外。窗外有什么呢?窗外是阳光,蓝天和白云,还有偶尔飞过的鸟儿。窗外是一片开阔明朗的天地。
他像木雕一样坐在那儿,他在想什么呢?他想拥有这样一片开阔明朗的天地么?是的,他想拥有,他一直都想拥有,可他一直都没能拥有。从成都到广州,再从广州到成都,他曾在艺术天地里苦苦求索过,也曾甘心放弃过,他曾满怀希望,也曾深深失望,但无论怎么样,他都没能拥有它。他甚至为了它失去了太多太多……
我多么希望,我从来就不曾爱过你。沈洁把脸贴在门窗上,在心里对黄仲说。
是的,如果她从来就不曾爱过他,那该有多好!
“医生说,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他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身体是没什么大碍的。”李雨轻声说。
“走吧!”沈洁说。
回到住处,沈洁便坐在沙发上,一直坐着,不起来,她找到了她的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从那些烟雾中她似乎找到了心灵的共鸣,她想这人生,这人生的一切的一切,不正如这烟一样,来了又散,似梦一场么?
李雨在厨房里煲粥,弄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沈洁突然觉得这个总说自己下 贱的男人,其实一点也不下贱,相反,他因为他心里的爱而显得高贵。
世界上只有爱能让人真正高贵。
幸福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但是沈洁想起自己的过往,她并不能彻底从那些过往里走出来,所以她觉得愧对李雨。她对李雨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这种冷冰冰虽不同于以往的冷言相向,挖苦讥讽,但却更令李雨难受。因为她只知道整天整天地望着窗外发呆,要么就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对他的人视如不见。
李雨着急了,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对付她,大不了跟她来一场马拉松长跑,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黄仲也出院回家了。要是在以往,他独自外出回来,叶贝一定会为他开门,可是他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他生气了,他想叶贝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不开门,于是他举起拳头把门捶得“砰砰”响,大声叫道:“宝贝,我回来了,快来开门!”
依旧没有人开门。黄仲转过身,问跟在背后的父母:“爸,妈,叶贝不在家。”
“叶贝死了!”他的母亲说着,忍住眼泪,掏出钥匙,用颤抖的双手把门打开。这句话让黄仲非常沮丧,他跟着母亲走进屋,然后径直走向卧室,他看着叶贝的梳妆台,看着卧室里叶贝碰过的用过的一切东西,那些东西都没有变,还像原来那样摆放得整整齐齐,可是叶贝呢?叶贝哪里去了?他环顾着整个卧室,目光寻遍每一个角落,想寻到叶贝的影子,可是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绝望了,他躺在床上,摊开手脚,像一个“大”字那样躺着,他的脑子空荡荡的。
第二天早上,黄仲从厄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