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得了她的话,欣喜若狂,竟也不想想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约一个青年男子到寡妇家里谈情说爱。我是太爱她了,怎么也想不到她用心竟如此狠毒。
我依时而至,果然在她说的草堆里找到一把木梯,我太兴奋了,忙忙地就搭了梯子往上爬,惊动了院子内的一只大黄狗,向我扑来。
我吓了一跳,站立不稳,摔了下来,这时刚好打更人走过,以为是贼,大声喊了人来抓住我。
我这才醒觉自己闯了大祸,只怕此番回去不但要被父王责罚,恐怕颜面尽失,以后连宁州也呆不下去了。
我再也无心想什么文亭郡主,只盼父王快些平息了此事。可是父王震怒,莫说救我,竟还要亲手打死我。
我被五花大绑关在祠堂,心中只有屈辱,我堂堂镇安王爷三公子,竟然落得个采花贼的下场。我这才明白,那个女子,无论我对她用心如何,她从来都不曾爱过我,不但不爱我,还编排这么一个陷阱,害我身败名裂。
我竟瞎了眼,爱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我至今不能相信,一个貌似天真活泼的小女子,竟有如此毒辣的心肠和曲折的心机,她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布这样一个局?萧寡妇竟然带孕自缢了,所有的帐都赖在我头上。我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大哥每次来看我,都是脸色凝重。
我因为她,不但身败名裂,竟然连命也要赔上。
我开始还不肯跟大哥说出她的名字来,怕带累了她的名声,等到我幡然醒悟,是她陷害我,我不该再维护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哥递上酒杯,对我说不用怕。
酒很苦。
我怕,我怕死,我更恨,我恨她,我死了也要变成冤魂厉鬼去找她算账。
我不过是爱她,她不回应我便罢了,为什么要如此狠毒,竟要置我于死地?
我定是前世欠了她的。
我在被人塞进猪笼时,任是被绳索捆住,仍止不住的索索发抖,牙关打架,所幸的是还未等到入水,我便失去了知觉,不知被浸到水底有多可怕。
等我醒来,头痛欲裂,浑身生疼。我神智不清,大呼大叫,什么人都不能近我的身,是母亲不顾一切地抱住我,安抚我,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杏柔过来侍候我,我吓得哇哇大叫,一直往床里缩。那时的我除了母亲,任是谁都不能靠近,我仿佛不认识其他人,特别是看见年轻女子就如看见鬼魅,情绪失控。我那时其实也不认识母亲,只是觉得这个人亲善,可以相信。于是母亲衣带不解,亲自侍候我。
过了半月有余,我慢慢恢复神智,当我终于叫出一声“娘亲”时,母亲抱着我泪如雨下:“恒儿,恒儿,我可怜的恒儿。”
我终于想起来,我被一个女子陷害,被人冤枉奸。淫节妇致死,判以浸猪笼,父王不肯救我,可是我为什么还在人世,我不是被浸猪笼淹死了吗?
后来大哥才告诉我,我得高人所救,临刑前大哥给我喝的那杯苦酒里溶有她给的药,可以令我假死闭气,因此逃过了在水底被溺死的劫。
在我之前罗忠试过这药,果然如那人所说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动醒来。然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底浸过的缘故,竟要多了两个时辰之后才醒来,吓得母亲哥哥们半死。
在偏僻别院处养了一个月,我身体才慢慢恢复元气,但是心境大变,不再爱灯红酒绿,不再爱美女娇娥,整日恹恹郁郁,对人事漠然。
别院里除了我之外,只有母亲,杏柔和母亲的贴身丫头艾莹,外屋还有两个粗使媳妇,大哥来过一次之后便回邻州销假去了,二哥隔三差五会来一次,看我们这里需要些什么。
等我身体慢慢复原了,有一日二哥对我说,须要换个身份名字,才能重新出现于人前。我已无所谓,名字于我,不过是个符号。
回到镇安王府,我的身份变成镇安王爷的义子。父王,他真的是我亲生父亲吗,虎毒尚不食子,他竟亲口判我死刑。
在母亲哀求的眼光下,我向他下跪叩拜,给世人演了一场戏,我变成了镇安王爷义子罗亘。
只是我心里,从此不再有这个父亲。
他不是气我不肯学武不能成器吗,我便让你瞧瞧,什么才是大器。待到静下心来研习典籍,关注民生,才发觉以前的纨袴膏粱的日子,确实令人汗颜。
那日我在看书,天气炎热,杏柔端了一碗杨枝甘露过来,她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姿态婀娜。我看着她,心里莫来由的烦躁,一手打掉杨枝甘露,洒了她一身都是。我恼怒地说:“谁让你穿成这样!”
她委屈得眼泪涟涟。这怪不得她,以前我最爱她这般打扮。我后来听见杏婉悄悄地问杏柔:“这真是我们原来的爷吗?还是其实真的是外面收的义子?”
我看不得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女子,她们只会令我心生恐惧。我要打发杏柔杏婉走,杏柔不肯,哭着跪在那里,宁愿自毁容貌,是母亲及时来到阻止了她。杏柔杏婉终是留了下来,但是从此不施脂粉。
母亲对我说:“娘亲终究不能长守在你的身边,你日后也要娶妻生子,但是出了这事,却是急不来。你便是不求姿色,但我看杏柔对你是死心塌地,不如就收了她在房里,她定然感恩,更加用心侍候你,你也有个贴心的人可以相信。”
我摇头,母亲并不知道,我已是不能,我不能娶妻。
但是母亲是何等人物,慢慢看出端倪,看我的眼神,益发哀伤。
母亲要带我上海宁寺许愿祈福,我虽不以为然,却不愿逆了她的意。我如今在世上,只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读书出人头地,效国为民,二是孝顺娘亲。
却想不到在海宁寺见到她。
他们说,自我‘死’后没几天,文亭郡主便来到海宁寺,终日烧香拜佛,十分虔诚。坊间的说法是,若不是出了萧寡妇之事,罗三公子与文亭郡主几成婚姻,如今罗三横死,文亭郡主悲痛欲绝,竟上海宁寺拜佛,为他守节。
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她为我守节?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横死’。
我却是想知道,这个心肠歹毒的女子,害死了我之后,为何不是在家举杯庆祝,却来这佛门圣地作甚,她不怕佛祖显灵,降罪于她么?我悄悄地偷窥她的行踪。发现她却是神情哀伤,更令人不解的是,她找到我的“坟”,日日去祭奠,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持续了大半年直到她被皇上宣召进京。
她连佛祖都要蒙骗。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冲出去质问她。
第二年便是大比之年,状元于我来说是囊中之物,又得皇上赏识,即时委我重任,并为太子伴读,一时荣宠,无人能及。
我是太子伴读,她是公主伴读,自然会常常见面。
毫不意外,她怀疑罗亘便是罗恒,处处试探。她打探出真相又如何,难道要与皇上出首,再次置我于死地?
想不到皇上竟在天山围场当场赐婚。
安亭公主也是个美丽可人的女子,可惜,我已不能爱人。我冒着杀头的风险抗旨,没有答应婚事。我已是废人,不能连累她。
我向皇上坦白,皇上叫了太医来,知道我所言属实,终于是原谅了我。可是外头已经大把风言风语,什么难听的说话都有。
我已经无所谓,所不安的只是伤了安亭公主的颜面。
一直令我惴惴不安的事情终于发生,我的身份被人揭穿。却不是她的所为,而是源起罗忠的一个亲戚,被赵振利用了去。
皇上终于震怒,把我打入大牢。
我万念俱灰,只等一死。
只有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她是皇上宠爱的外甥女儿,她若不承认当初是她诳我去爬萧寡妇围墙的,皇上又怎么会相信我?我只有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