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风旗带着平安进到林子里时,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仇行烈和丁漠坐在那截断了的车辕上,丁漠的伤重些,但都没有性命之危。黑衣卫都不在了。守心跪坐在离沐身边,红着眼睛不断地用衣袖拭去他中箭的地方流出来的鲜血。大约三四十人的黑衣刺客都不知怎么了,脱力般被困在一起,没有反抗之力,蒙面的面巾已然被除去,仇行烈等人自然认出来果然都是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且都是成名较早,有些本事的。
旁边另有一队人,为首的是器宇轩昂的白马之上端坐着的一名邪美的青年。长眉入鬓,凤目狭长,银冠束发,发色末梢却带着淡淡的紫。一袭珍贵无比的玉蚕丝衣,一环透血麒麟纹玉佩可见其人出身不凡。那男青年似是杂症缠身,已是初夏,这几日犹是闷热的天气,他却捧着一只暖炉,而他的周围整齐地列着一支约有百人的队伍,个个敛声肃容,仪态威武。
平安无暇顾及别人,几乎是滚下马地跑向离沐,小心翼翼地搭着他的肩膀,轻轻叫了声“九哥”,离沐朝他微笑,只是脸色却是灰败。
风旗身后的风家军也都列阵在后,风旗坐在马上,手肘撑在腿上,托着下巴,嘴角含笑,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青年,懒洋洋地开口:“风旗久仰小王爷大名,今日一见”顿了顿,“不负盛名。”
“风少将军过誉了”
白马之上的人似乎同样的漫不经心,转过眼去看离沐与平安,“在下云觞见过九皇子与平安世子。”
离沐点点头,平安亦是裣衽行礼。虽然变故突然,他的动作仍然从容不迫,若不是刚刚见他滚马下鞍的失态,又发丝散乱,衣襟带血,根本看不出他的狼狈。
风旗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觞此番求医游历归来,恰遇九皇子遇刺,想来二位此行再进亦多坎坷。如若两位不弃,便与在下同行,也好保一路平安无事。”
平安的视线看向那些被捆起来的黑衣刺客,心中不解。
他们的行动并不招摇,这些认钱不认人的江洋大盗为什么会打他们的注意,除非是有人走漏消息知道他们行踪的原本应该只有皇上和父亲苏相,这次的目标里有他苏平安,父亲不会这么做,皇帝也不会,风旗么平安在心里摇了摇头,笃定地想,不是。那么眼前的云觞呢?这会不会是贼喊捉贼的戏码?
这许多种念头数息之间闪过心间,平安看向离沐,有些征询的意味。
离沐朝云觞点点头,“如此有劳小王爷了。”无论如何还有三日的行程,跟着云觞的队伍,最起码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无妨。”云觞下马,就见风旗也下了马朝着苏平安离沐走去,微微一笑,随即又道:“适才皇子所中之箭似乎有毒,需赶快处理,我自幼身患奇症,久病之下略懂医术,不若”走到离沐身边时,云觞一愣,因为他看见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鲜红色。
“呵。”离沐一笑,带着些微的苦涩,道:“神仙散神仙难救,倒是以毒攻毒,化净万毒。”
云觞不语,只是看着离沐的眼神里却逐渐升起些许玩味。
☆、往事歌
一时之间,林中的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的静默。
但只是须臾。风旗的声音响了起来。
“九皇子的伤仍应及时处理。”风旗将手中的药瓶递给平安,“我身上有上好的金疮药,先替殿下敷上。平安,替我扶着殿下。”
守心擦干了眼泪;想说“还是我来吧”的时候,平安已经轻而稳固的扶直了离沐的上半身,回过头示意风旗。风旗走近蹲下,仔细看了看离沐肩头的伤,道:“殿下,箭头没有伤及骨头但是可能于经脉有损,而且箭头带毒,早一刻取出来好一点,请殿下稍作忍耐。”
离沐点点头。
平安没有说什么,只是原本扶在离沐箭头的手悄悄地滑下一只,探过去握离沐的手,离沐没有回头,只是反握住他的手,不同于他清瘦的手指,这人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手,一贯的坚定有力。
风旗忽然认真地问了一句:“平安你昨天想跟我说什么?”,便在那两人都愣神的一瞬间,他出手迅疾拔出那一支白色箭羽,又手法娴熟地倒上了金疮药,那金疮药效力极佳,几乎是药倒在伤口的同时血就止住了。
云觞看完了整个过程,忍不住赞道:“风将军手法非常内行。”
风旗看着平安将离沐扶起,离沐支着紫微剑,看上去状况稍好,便回过头向云觞不在意地笑笑,道:“带兵打仗,军中死伤难免,有时候军医忙不过来,我也会去帮忙。”
在场的风家军心中都明了,风旗少将军虽然年轻,然而担当磊落,运兵如神,更难得的是并不摆官威,闲常时经常与他们玩笑相处。曾经有前来督军的钦差大臣闻得他的这些行径,觉得风旗其人作为军中统帅不够威严,但是亲身到了军中,便被事实所折服,曾说:“真英雄自有威仪天成,何须拒人千里”
云觞看着离沐肩头的金疮药,讶道:“这是‘谢红散’?”
风旗对云觞能认出谢红散似乎也颇为惊讶,道:“正是。”
云觞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惊讶,便解释道:“我自幼多病,曾在春溪谷纪神医处疗养经年,纪夫人的‘谢红散’出自‘林花谢了春红’,取义‘太匆匆’三字,说的便是这立竿见影的止血之效。想不到,风少将军与春溪谷也有渊源。”
风旗微微一笑,却并不开口解释由来,只道:“这林中不安全,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平安听到云觞曾在春溪谷求医已是吃惊,在听得云觞说风旗与春溪谷关系匪浅时,七八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但终究是忍耐了下来。
“吱呀”一声轻响。
“世子。”守心推门进来,他只扒了几口饭,就赶着来伺候自家主子了,“让守心来吧,世子这两天都不曾正经用过饭呢。”
平安摇了摇头,用布细心地擦去离沐脸上的汗:“我不饿,你去外面候着吧。”
“这”守心在原地纠结,世子与殿下的情谊他自然明白,只是世子这般不吃不喝地照料,累坏了自己的身体,他要怎么交代啊?
“你身上还带着残毒,不好好吃饭休息,自个儿便先倒下了,还怎么照顾别人?”
声音清朗熟悉,平安回过头去看,风旗倚在门口看着他,那人从来染着笑意的唇角眉梢倒是认真的神色,想了想,便站起来将手中的巾帕递给一边的守心,离沐伤势其实已无大碍,只是伤口发炎,带着发起了低热,“将帕子弄凉了给九哥把额头的汗擦擦。”便就势走了出来。
风旗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听话,微感好奇,便听到那人走到他身边,询问道:“少将军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风旗眉角轻挑,点点头。
离沐昏睡在床上,因为高热,额上一层薄汗,眉头紧锁,眼睛翕合。守心虽说自幼跟随,却还是直到离沐十岁方才跟在身边伺候,他不解,是什么样的梦魇在纠缠着他家殿下,便在魂梦之中亦如此愁眉不展?
离沐在做梦,但是那些梦却是真实的。
八岁的小皇子跪在冰冷空旷的金殿一侧,另一侧站着一个斯文俊雅的父亲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儿,向着金殿上最高台阶的方向,微微弓着身,神情讳莫如深。那个小娃儿却冲着他甜甜地笑着。
“你自己滚回你的栖宸殿,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朕必不轻饶!”肃帝声音很冷,离沐叩首告辞,一言不发,那小娃儿见他离开,便要挣脱父亲的手跟他走,奶声奶气地喊着他:“九哥,九哥。”又回过头对着拉着他手的父亲说:“爹爹放手,平安要与九哥一道走。”
做父亲的苏南还来不及说什么,龙椅上信笔游书的肃帝却开口了,“平安留下来陪舅舅,不然的话我可要罚你九哥了。”
肃帝的声音里是带着笑意的,但是他自晓事以来,母亲便常常吻着他的额头对他说“平安乖,你舅舅是九五之尊,唔就是这世上最大的人,你要听他的话,不许顶撞他知道吗?”所以他此刻他虽然想与多时不见的九哥玩耍,却也只能乖乖听话。
“苏卿,朕的辰儿最近着实不乖,卿可有什么药能让一个小孩听话的。你知道”肃帝搁下笔,面上浮出一丝冷淡的笑容,“朕对这个顽皮的孩子着实头疼。朕要他听话,永远都听话”
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