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处看了会,方走过来,坐下笑道:“皇后娘娘真是好胆色,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刘公子真是说笑,不过本宫一向胆子大,天塌下来且有个子高的人顶着,穷担心个什么劲?”我试探着道。
他显然吃了一惊,不过立刻又堆起笑脸:“果真是与众不同,难怪皇上倾心于你。”
看来我猜对了,他连“皇后娘娘”四个字都懒得说,够胆。
“若水呢?”
“你想见她?”
“见不见她无所谓,不过我不想见你。”
“哦,那你想见谁?”
“关你屁事。”我白他一眼。
“咳,咳。”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于是干咳了两声,面色古怪。
“刘远诚,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觉得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你们刘家就能重振声势?”我觉得很好笑:“我可以告诉你,如果皇上想做什么事,别说是我,就是你拿把刀子架在他亲娘的脖子上他也不会改主意,想拿我来威胁他,没用。”
刘远诚的脸色变了变,还以为他会立刻给我好看,没想到他道:“有用没用,以后才知道。”
他走了。
好半天我才把手上的茶喝完,这男人也没说让我见若水啊。
好生无趣。
我把一壶茶喝了个干干净净,这刘远诚挺小气的,就摆一壶茶,也不让我吃点东西,想我在宫里的时候,手边搁的都是小点心,想不长胖都难。
现在我一个人,哎,这帮人真没用,殷含殊说要为我效忠,可是现在人都不见,不会出事吧?
正在出神,又有人走了进来。我懒得抬头,不是刘远诚就是若水吧,要是真会出事,朱颜辞……他应该来的……
“皇后娘娘。”
声如蚊蚋。
我手上的杯子掉在地上,粉身碎骨。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虫子在心头啃噬,痛得不行。
“你出卖我?”我看着他,良久才问。
一个还不够,还有第二个,是不是长着这么一张相似的脸,就注定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骗?
殷含殊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静静站着。
我看到了那天,思月轩对着我的绝望眼神。
绝望。
你们伤害我,可是为什么你们比我还绝望?
“你该死,殷含殊,”我脑子里乱成一团,这些话都不像是我自己说出口的:“我居然敢相信你?就凭你——”
我抓起桌上的杯子砸过去。
他没躲开,但我的力气不够,杯子在他面前摔成碎片。
突然想起,那天颜莛昶把杯子摔在他脸上,他在宫里晕倒,我看着他的脸想起思月轩。
原来真的很像。
我爱思月轩,思月轩背叛我。
我信任殷含殊,殷含殊也背叛我。
爱和信任是不一样,可是它们之间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
相信一个人,就会被伤害,是不是我注定这样?
殷含殊看了我很久,道:“你是薄碧氏,还是思浮舟?”
我才明白,这是梦魇,一辈子都逃不开。
“思月轩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还是问出了口。
他不说话。
“若水,是你们谁的姐姐?”
我早该知道的,多少年前,才选的时候若水说,她对我说,不一样,他是弟弟嘛。
对,他是弟弟。
那我是什么?
“我们四个,她最年长。”
他终于说出口。
思月轩,若水,殷含殊。
跳出一个局,后面还有一个。
“我还有个妹妹。”
对,我听说过。
“我娘带着月轩跟姐姐逃了,但是丢下我跟沂君,这个故事很长,你想听吗?”
他没叫我“皇后娘娘”,他说“你”。
我没回答。
他说故事很长,可是他说得很简单。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有父母双亲,还有兄弟姐妹。
虽然父亲对他们不太好,不过有娘宠着他们,他还那么小,懂得知足。
有一天她母亲说,你要照顾好妹妹啊。
他答应了,然后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带着他的姐姐,他的哥哥,留下他和年纪最小的妹妹。
有时候回想起来,他会想,要是当时他任性一点,不答应她说会照顾妹妹,是不是她就不会走?
母亲一走,他跟妹妹的日子更艰难。于是他想,再熬几年吧,他要入仕为官,这样妹妹跟自己总有好日子过。
他曾经很恨自己的娘,因为她选择的不是自己。
这个错是谁的呢?
他去了书院,离家很远,小他两岁的妹妹经常写信给他,字迹每一笔都很熟悉,那是他悉心教的,信纸是浅浅的粉色,有花香的味道,是每年春天采了花,取了花汁染上,再刷上一层明胶,不会褪色,香味也经久不散。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透露不出丝毫的委屈。可越是这样,越让他担心。
担心归担心,他还是自私自欺,他不想回去。
直到有一天,她写信给他,说,哥哥,爹要我出嫁。
信上的泪痕已干,字却被眼泪浸染,化开,几乎快要辨识不清。
他大怒,回到家中要和父亲争执,可惜为时已晚。
站在门前,看着管家带着下人,把门前的红绸换成白缎。还有父亲的冷眼和蔑视。
那个被他们称作父亲的人说:你妹妹跟你娘一样贱,面对不了,就只会一逃了之。
他转身就走,他更恨她,恨她一走了之,连带着被她带走的兄姐,也恨。
可是当他们出现在他面前,他失笑,原来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彼此经历的苦难比较起来,分不出轻重。
一切拜她所赐。
流着思家的血,不论是谁,命里都是坎坷。
最后一句,我最明白不过。
浮舟的父亲是思铖,所以浮舟不幸,我既是浮舟也是薄碧氏,我以为这不幸已经过去,却没想到,它就像是这身体里的血一般,还不掉。
“有一句话当年我没说给思月轩听过,是因为他再也听不到,”我的身子忍不住地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懂么?告诉刘远诚,他想要拿我跟颜莛昶做什么交易的话,劝他死了那条心,颜莛昶不会答应的。”
对啊,我的男人,大皓国主,他又聪明又能干,所求的千秋霸业必能实现。
就算没有我。
殷含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一样深邃又平静的目光,纠缠着我挥之不去。
留下我一个人。
对,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桌上,慢慢地流散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其实我也是这样。
我们所经历的任何事都是不可重复的,所以不管留下什么都很珍贵。
包括受伤。
寻人'三'【补完】
哭够了以后,我就不哭了。
我觉得这是一废话,但是也是实话,哭够了,我当然就不哭了。但是这满满的悲情啊,我真是悲情的女人,年纪一大把了,还在为了多少年前的破事伤心。
然后我心想,现在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刘家还有什么打算,不过目前来说,还是安全的。
门口有个婢女说,若水姑娘要见我。
我直接骂回去:“去你妈的,她想见就见啊?三八!滚,你们谁进来我死给你们看!”
其实我当时没考虑关于寻死这件事的,因为我一直觉得自杀是件艺术活,我曾经想,啊,我要在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候自杀,割了脉然后放进浴室的温水里,割地地方要请有经验人士帮我看看,不能割深了也不能割浅了,还要谁都救不了的那种。
等水一凉,血水蜿蜒流淌,我就这么停止呼吸。
美好啊,但是朱颜辞说我是疯子。
可是现在对我来说,最美好的是:我化身为SM女王,脚踩殷含殊,鞭打思月轩,然后把若水塞给应太迟,怎么解恨怎么来。
我猜,朱颜辞要是知道可能就会说我是变态了。
可能我真的是,我听见门外那响亮的,类似什么重物摔倒的声音,拧了帕子擦脸,备感轻松。
冷哼两声,朝外面叫:“来人啊,给我端壶茶。”
你他妈的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