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未晚出来,车夫恭敬地来开帘幔一角。未晚撩帘上车,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黑眸。
“看到我不惊讶?”容湛仍是一贯温文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惊讶?”未晚瞅着他淡淡一笑,“还是王爷做了什么让我吃惊的事情?我想你突然找我。总不是只想喝茶闲聊的。”
马车缓缓前行,未晚也没问他要去哪,始终镇静地坐在他对面。
“许久未见,还挺怀念你这说话锋利的调调。”
“是有些日子没碰着面了,”未晚微笑,清亮的眸子望着他,“想必你一定事务繁多,忙都忙不过来。”
她伸手轻轻撩起窗帘,视线所及的那一处天空,蓝得清澈动人。冬日的冷空气钻了进来,她缩手呵气取暖。
“你和她真的很像,”半响,沉静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受伤昏昏沉沉的,一直以为是她在身边照顾我。”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没有想到她会跟二哥。”
“你更没想到,你那位向来深沉睿智的兄长会为了她甘行背德之事,犯欺君之罪。”
“真的是你帮了他们,”容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你知不知道你在害她?”
“我以为你早该知道是我,”未晚盯着他平静开口,“我别无选择,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冒死让她喝下打胎药?雅王爷,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戏码已经在演了,想看戏的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你现在的不痛快是为什么呢?”
容湛蓦地看向她,一瞬间黑眸里寒气逼人,未晚与他对视,丝毫不为所动。
“太医院你不能再去了。”良久,他沉声出口。
“是太子党告密?”未晚试探地问道。
“此事不能宣扬,否则将是皇室奇耻大辱,父皇已经吩咐过我,凡是牵扯进去的人都要处理干净。”容湛神情肃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你是当时给魏冉诊伤的人,首当其冲,我会替你找个替死鬼。”
“那我谢过王爷了。”未晚淡然一笑。
马车停下,她撩开帘子下车,是在俱欢颜门口。
“我知道你和谢钦之间的事,”举步那刻,容湛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贤王一样。”
“王爷多虑了。”她扬唇清冷一笑,脚下的步伐不曾停顿。
对街的茶楼里,有人临窗注视着车来人往的大街,直到俏丽的身影步入酒楼,深沉的目光才缓缓收回。
“爷,你觉得马车里的人是谁?”颜萧看着坐在对面的主子,后者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你觉得呢?”谢钦反问道。
颜萧伸手在桌上划了一个字。
“没有白跟我。”谢钦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眉心却始终未曾舒展。
“爷,你要是担心,去看看她也无妨……”颜萧噤声,由他忽而转冷的神色里知道自己说了句混话。
“我现在离她越近,就把她往险地更推了一步。”
他必须要让别人感觉他不过在利用她,在一切还未结束之前,她暂时是安全的,但之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全身而退,更勿论去保住她了……眼下他能做的,只能是在风雨来袭之前趁早将她逼走。
嘉佑二十四年腊月二十六,四公主大婚,驸马爷上将军谢钦封睿郡王,赐府邸。
此时正值年关,京城处处是辞旧布新的喜庆景象,而从皇宫东门到郡王府一路上都是张灯结彩,意欲观赏大婚,一睹公主驸马荣光的百姓大早上就开始沿街等候。
当凤辇华盖从汉白玉桥上缓缓而来,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掀起海啸般的声浪,璀璨耀眼的眼花在夜空中竞相绽放,照得大地形同白昼。
“掌柜的,都准备好了。”小二站在八楼的平台,望着街上徐徐前行的庞大队伍,“还亏百官们能想出这点子来讨好……咦,那不是魏姑娘么?她已经好久没出门了,怎么今儿出来了?”
洛掌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人群的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他沉下脸转首呵斥,“还不快放手,人都快过去了!”
人群里发出一声整齐的惊叹,未晚缓缓地回过头——巨大的红绸条幅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从空总华丽泻下,上面是金光闪闪的四个打字,天赐良缘。
她怔怔地望着,就那样仰着头,许久都未动。
谢钦也瞧见了那条幅。
始终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四个字便收回,却在瞥见某个身影时顿时凝滞。
所有人已经将注意力放在迎亲的队伍上,只有一个人还背对人群,仰首望着条幅默默伫立。
清瘦了许多的身影,狠狠的攫住了他的呼吸,握着马缰的手关节泛白,他收回视线,嘴角恢复淡定的笑容,接受世人的瞻仰。
远处夜空辽阔,一如大漠相遇,银色的月光下她乌发轻扬,白衣胜雪,倨傲的眼神里,他看见另外一个自己。
又想起中秋家宴,她凑在耳边吐气如兰,一切有我在,奉陪到底。
他早知道最后缺席的会是他,为何此刻却这样地不舍?
再抬眼,却撞上她的目光,这一刻,他心神大震,胸口骤然剧痛。
明知道不该看她,却怎样也移不开视线,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轻易毁于她一个眼神。
那双明亮的水眸里,有伤痛,不甘,委屈,倔强,自嘲……然后,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她,然后她轻轻一笑,在眼眶中积聚的泪水掉下来之前,转身离开。
手中的缰绳一紧,却是颜萧在一旁低唤了一声“爷”,他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有掉头冲过去的念头。
狼狈的拨开人群往前走,却是寸步难行,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背后的那道目光,一刀又一刀地凌迟她。
并不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却非得要等到今天亲眼验证自己的惨败。
一阵尖锐的疼痛在胸口爆发,她错愕地抬眼,迎上一张阴柔俊美的面容,狭长的眼眸里满是狠绝的杀气。
暗红色的血花在胸前缓缓绽开,她喉中涌上腥甜:“李瑜你……”
话音未落,凌厉的掌风袭来,他整个人都被打飞了出去,人群顿时如潮水般退开,众人纷纷围观眼前这一幕。
“晚儿,”压抑着愤怒的轻语在耳边想起,温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气息将她紧紧拥住,“对不起,我迟了一步。”
清俊容颜上的宠溺与疼惜一如从前,她含泪而笑:“没事,我不疼。”
快手封住她几处要穴,他在悉心撒下药粉止血,动作轻柔得叫她心酸。
“爷,”步天青举剑抵在李瑜的喉间沉声道,“你那几掌已经把他打废了。”
“既然废了,还留着做什么。”
向来他都是风轻云淡的人,第一次,看他做事这么狠毒无情。
六十一、情殇
人群骚动起来,明晃晃的刀剑转眼间已密密地逼上眼前,宣扬确实连眉毛都没动上一根。
“郡王爷,恭候新婚,”他抬头冲马上的男子淡然一笑,“看来我要弄脏你的路了。”
“你可知道惊扰大婚是重罪,更何况你要杀人。”谢钦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冷峻的容颜覆了一层寒霜。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让自己去看向宣扬怀中染血的女子。
“对不住郡王爷,他的命我要定了,”肃杀的黑眸与他对视,宣扬低喝一声:“步天青——”
电石火光间,步天青只觉得腕上一痛,刺向李瑜喉见的剑偏了些许,只在他颈项上划了一道血口,而谢钦迅疾的身影却已欺上前来与他缠斗。
“都给我住手!”一声娇喝骤然响起,护卫的士兵们在人群中辟出一条空路,却是四公主急步走来,她已自行揭了红头盖,以丝巾遮面,露在外面的一双水眸此刻阴霾密布。
“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对么?”她走到宣扬身前,望了一眼他怀里的女子,一丝冷笑漫上唇边,“果然是她,果然都是为了她……”
眼前这俊逸非凡的男人,如斯温柔,却又如斯冷酷,直到今天她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