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不近,直到伊莎贝拉十二岁那年因特莱斯一时贪玩而落水遇溺,重病一场,险些丧命,特莱斯那少根筋的脑袋这才长了记性,慢慢学着体贴照顾堂姐,日久相处之下,特莱斯发现伊莎贝拉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渐生孺慕之思,即便伊莎贝拉因体弱限制术力低微,特莱斯却从不曾小瞧堂姐,对堂姐一直敬爱有加,而伊莎贝拉也十分疼惜特莱斯,每逢特莱斯闯祸惹父王母后生气,伊莎贝拉总会赶去求情,所以在赫兹密眼里,特莱斯与伊莎贝拉宛如天生一对,只等二人行完成人礼便能举行大婚,然对此索旦朵王后却另有见解,指出二人只是姐弟情节,并无夫妻缘分,赫兹密一开始不以为然,直到后来伊莎贝拉后来恋上鬼王方才不得不信,但又不免以为若无鬼王横插一脚,伊莎贝拉定对特莱斯日久生情,是以对鬼王更加排斥厌恶,而当伊莎贝拉香消玉殒之后,这种排斥厌恶就骤然上升到深恶痛绝的境界,几乎恨不能杀之。如今特莱斯火烧鬼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儿子替老子完成一个多年夙愿,若不为大局,赫兹密真想拍手喝彩,可惜他毕竟身居国主之位,私情抵不过国情,即便想要袒护特莱斯也无法粉饰太平,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索旦朵王后。
不似赫兹密重私情护小义,索旦朵王后条理清晰,思路分明,外柔内刚,实为巾帼豪杰,但凡帕特里亚在朝元老都知道赫兹密宠妻宠到惧内,登基至今后宫空设,只立索旦朵一位王后,实属奇谈一则。放眼圣陆诸位国主,除却长生不老的吸血鬼王,其余各族生命有限,又因术者体质天生,自然规律维系万物平衡,生育术者不易,养育成人更是不易,而没有一个国主不想兴旺子孙,薪火相传,强壮族势,是以后宫之中少则十几多则上百成千妃嫔,哪似赫兹密一般十年如一日专宠一位王后,由此可见索旦朵位高权重,不少老臣甚至大胆腹诽,这些年来推行的治下国策并非赫兹密的独到见解,乃是源自索旦朵的旁协授意。
而今,面对独子犯下滔天大罪,显然拿主意的仍是索旦朵。
“孽障!”虽有赫兹密拦身在前,索旦朵美眸如电,横扫特莱斯:“你可知错?!”
不似弗莱恩垂头丧气,特莱斯自始至终昂首挺胸,神情泰然,闻言高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认了!但我绝不后悔!反正要杀要剐,悉凭父王母后裁决!”
“偷盗兵符、擅通外敌、诛戮盟国、动乱朝纲。。。罪名确凿,依国法,本宫废你。。。”索旦朵本欲说‘废你储君之位’,说到一半惊觉赫兹密面如菜色,这才硬生生打住舌头。
她一时气急攻心,险些当殿闹出大笑话,倘若王后开口就能废储,那还要国主何用?无论赫兹密平日对她如何言听计从,但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可含糊不得,所幸赫兹密头脑清醒得很,一个转身改立台阶之上,背向索旦朵,俯视特莱斯,威严道:
“特莱斯,帕特里亚火麒麟在上,本国主废你爵位,自即日起未经宣召你不得踏进王庭半步!来人哪,将这不肖子投入降灵圣火坛受刑,众卿如有敢求情者,一律斩立决!”
‘斩立决’三字一出,索旦朵王后挑一挑眉,似笑非笑看向赫兹密,殿下一干人等垂首伏地,鸦雀无声。
愚者只当妻管严的国主难得发威如虹,杀一儆百;智者闻得此乃赫兹密缓兵之计,暗中松一口气。
废爵位不过是革品阶削俸禄,表面文章尔,只要不是废储君位,就代表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如果特莱斯有幸能从降灵圣火坛活着走出来的话,而能从降灵圣火坛活着走出来的,千百年间,只得一人——那便是开国元首,帕特里亚火族始祖,火王。
特莱斯。。。他行吗?思及此,一干老臣松掉的半口气复又提了回来。
☆、断袖的嫌疑
正当殿上众臣抓耳饶腮、窃窃私语、满怀忧虑之际,赫兹密蟒袍一挥,两名亲信随侍便将特莱斯押了下去,这时,旁边一位倚墙而立的绿胡子老头开口道:
“阿赫,既然你家家事已断,那老头子我也该带着我家臭小子回去算一算帐了。”
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风族族长,弗莱恩的爷爷,果尔图?温基柯德。
弗莱恩自踏入帕特里亚王宫,始终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都不敢看爷爷一眼,此刻听到爷爷终于发话,脑袋俯地更低,背脊微微一颤。
“请便。”索旦朵王后虽面上含笑,心中却迁怒于弗莱恩的有份参与,巴不得果尔图将弗莱恩关上个十年八年的,认定只要少了弗莱恩这狐朋狗友鼓吹战风、火上浇油,特莱斯闯祸的几率必然大幅下降。
果尔图朝赫兹密与索旦朵拱一拱手,轻飘飘晃到弗莱恩背后,单手一抓,如同拎一只小鸡似得将弗莱恩提了起来,转身扬长而去,接着众位大臣也纷纷告退,本是热闹非凡的王殿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只剩赫兹密、索旦朵面面相觑。
“朵朵息怒,哎。。。都算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可千万别不理我了。”见四下无人,赫兹密立马换了副表情,揽着索旦朵的腰,温言软语道:“朵朵,想我们才去过南山,三日三夜祈福佑天,斋戒沐浴,修德养性,临别时分南山高僧叮嘱我等‘风云倏变,其宗不变,忍者三思,谋后而动’。。。特莱斯这场祸事虽来得突然,又何尝不是应验了高僧的谏言,但事已至此,无论福祸,我等当接受现实、沉着应对。”
“如此说来,你应对的方法就是把儿子关到降灵圣火坛里受尽折磨咯?”索旦朵黛眉一挑,一双妙目斜斜睨着丈夫:“我倒情愿一掌劈死他,横竖是死,好歹给他个痛快。”
“朵儿心疼特莱斯,我又何尝不心痛呢。。。”赫兹密慌忙握住索旦朵抓向他耳朵的手,连连赔笑:“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特莱斯再如何不济,也不可能死在圣火坛里。”
索旦朵哼一声,抽回手,只听得赫兹密继续哄道:“好朵儿,求你莫板着一张脸,我看着心疼得很,消消气啊消消气,咱反过来想,或者经此一役,特莱斯得以收敛脾性、浪子回头、说不定还能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呢?”
“哈,原来这才是你将他打入降灵圣火坛的真正原因!”索旦朵忽地面色一变,秀美紧蹙,沉声道:“说,你盘算这件事儿有多久了?!”
赫兹密被索旦朵一语中的,表情略显尴尬,轻咳两声,不自然道:“谁都知道圣玫瑰公主一旦现世,必定战火纷飞、争伐四起,我帕特里亚一脉单传,不若其他三国人丁兴旺,特莱斯又年少单纯,心智术法皆发展有限,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才是,否则待到外敌来袭,你我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还能保得特莱斯毫发无伤?无论是为了特莱斯自己、还是为了帕特里亚,他。。。哎。。。也是时候。。。让他觉醒了。。。”
索旦朵闻言沉默,良久长长叹一口气,语气三分无奈三分黯然:“夫君所言极是,这厢。。。倒显得是臣妾妇人之仁了。”
“哪里的话,朵儿乃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赫兹密柔声道:“但你同时也是一位母亲,作为母亲便当竭心尽力,你想多留特莱斯片刻无可厚非,我只是想你明白,不论他何方神圣,都是你我血浓于水的亲生骨肉,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朵儿,亲爱的,我与你一般不舍得,却也不得不舍得。”
“是。。。不管他最终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我们的孩子。”索旦朵语声哽咽,眼角渐渐湿润,点滴晶莹在夕阳余晖下随浓睫微微颤动,赫兹密拥她入怀,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
此情此景,若是看在诸臣眼中许是要大吃一惊,莫非方才一场火花四溅的大义灭亲纯属做戏?然细想之,认真也罢,做戏也罢,哪怕特莱斯犯下如何不可饶恕的罪孽,因此又将为帕特里亚招致如何惨烈的灾祸,索旦朵与赫兹密都不会真正放弃他,究其原由无他,不过简简单单七个字:
可怜天下父母心。
至于那一头浑然不知情的特莱斯是如何体味父母一番苦心,恐另当别论。起码,在现阶段,他顺着惯例的思考轨迹认定父王母后已对自己失望透顶,所以才终于狠下心肠将他撵出王宫,关到这比贞烈崖更加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彻寒之地,任他自生自灭。
开头两日,他憋得几乎要发疯。
这里遍地森寒,万丈玄冰,唯一一间能落脚的茅草屋徒墙四壁,残败不堪,顶上漏洞,窗户破缝,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桌凳杯壶也没有床板被褥,一天到晚耳边风声不歇、兽嚎不断,根本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