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身材,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以及一双漆黑的眼珠时而闪过凛冽,他身上依然存着那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他从马上潇洒地一跃纵下,将横在腰间的宝剑交与侍从,忽然远目看向街边人影,他的目光微微一动,似乎僵了好大一口气,然后转入府中。
那一刻,卫子夫自觉心中只有一口气了,这口气在喉中游游荡荡,怕是一张口,这就去了。她的落魄和他的高贵形成云泥之别,她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认出她。
一定没有,他所认识的,不过是她假的那面。否则,调兵遣将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他怎会无动于衷。他气她,他恨她,他认出她就应该拿剑抵在她喉咙口,抓回都城斩首示众!
恍恍惚惚间,有仆人从刺史府大门出来,遥遥望见街边月清衫的人,于是上前说:“请问是璃蜓姑娘吗?我家公子有请。”
她猛地一怔,面色复杂。
璃蜓。
这几年,除了云青羡这样叫她,谁还记得她原来的名字。是的,刘彻还记得呢。他们第一次相遇,在平阳府的歌舞台上,那时他就知道她的本名是璃蜓了吧。这些年,他都没忘,接受她改名换姓,接受平阳府的安排,却仍能将被动转为主动,将陈窦两家、将平阳府还有她,慢慢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跟着仆人走进刺史府,里面全是奇怪的目光。这一日,她受尽眼神上的侮辱,她压低脑袋,紧跟其后,很快来到一间竹苑内的雅阁。仆人对门前的侍卫说了几句,侍卫瞧了她一眼,敲敲门,恭敬道:“皇上,人已带到。”
“让她进来。”
冷峻淡然的语气,让心攸地揪紧。仅仅只是隔了一个多月,她竟觉得好是陌生。
打开门,侍卫根本没认出是她,只倒是不好命得罪了刘彻的乞丐,于是毫不客气将她推了进去。卫子夫眼里只看着屋子里的人,没有防备地摔在地上,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腹部,双膝和双肘硬生生砸在坚硬的地上,发出闷响。
身后的门被带上,屋内的光线不是很好。刘彻依然坐在那,一手端着玉杯,一手拿着竹简,嫌恶着了她一眼,撇嘴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她趴在地上,抬起已被泪水湿润的面孔,满脸的泥垢随着泪水滑成两行弧线。她没有废话,她请求他:“为何非要逼我,能不能就当我掉落大河死了,可以吗?请你放过我,放过我们。”
胸中的气火更盛,他不去看她,只是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她直起身子,双腿仍是跪在地上:“我赌你。赌你的心怀宽大。你……你心爱的女子已经回来了,而你也找到更合适的帮手,我赌你心怀宽大,只要我不回来,你可以向天下宣布卫夫人畏罪已死,不会有人怀疑。于你于我,都是解决的好办法。”
“啪!”他扬手摔破玉杯。滚烫的茶水溅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去捂自己的脸,刘彻已经倾步而上,蹲下身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双眼暴红:“我们的几年,居然比不上他的一个月!你的心,变得真快!”
两肩被他坚硬的手指嵌得生疼,她咬着牙,一脸讽笑:“变心?我的心从未变过。”
一丝喜悦和疑惑慢慢浮在他脸上,他目光放柔,不知是气得还是怎的,手臂有些颤抖,他轻轻问:“是吗?你对我……可还似从前那般?!”
她脸上的讽笑开得更大,泪水已经干涸,眼眶有些生涩:“自然。当初是你变卦,可不是我变心。我们的协议还没有完成,如果你觉得新找的工具不好使,想与我继续,也是可以考虑的。但是,你必须要保他不死不伤!”
他怆然,又恍然大悟似地笑,狠狠推开她站起:“哼!我若就是要杀你的情。夫呢!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丈夫,就算我变卦我变心,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也永远不可能改变!”
他那一推虽不用力,但卫子夫还是摔在了地上。她撑起虚弱的身子,高高仰起头,弯唇笑一笑:“名义上,你是我丈夫,实质上他才配做是丈夫!从始至终,是你囚我要杀我,是你恨我在逼我。罪旨之下,是他救我;万箭之下,是他护我;生死边缘,是他唤我;无依无助,是他伴我;最后他被你所囚,也是他换我。你若要杀他,我也不活!你若逼我不死,我也会诅咒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让你永不安宁!”
到最后,她几乎是嘶吼着,那两道憎愤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居然为了那个人而对他恶语相向,为了那个人就要诅咒他,要恨他,要让他不得安宁!他真正气得发抖,连语气也再止不住激愤:“好好好!这句话,甚好!那么我就让你诅咒我恨我让我不得安宁!他非死不可!我要让你知道,没有什么可以威胁的了我!包括你!”
第081章刘彻的恨(第一更)
心间蓦地一沉,自己的确不该拿自己去做赌注,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在他的眼里,她根本不值一顾!她心又痛起来,痛得剧烈,她想大哭,却如何也哽不出一滴眼泪。心口在不断地抽搐,她抱住他的腿,将头轻轻靠着:“我求你了,别杀他,不要……”
她像极了做错事的小猫,像极了是在请求原谅,可这是她为那个人而变得如此卑微,她说出来的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他甩开她,眼中满是杀意,定定地一字一句:“他,非死不可!”
她的身子一僵,抬起头看着他,痛苦的目光变得无比阴沉:“如果他死,我便不活,你……也不会太平!”她咬死牙,拽着他的衣袖踉跄站起,肆意的笑靥,让人觉得恐怖,“我已派人密信到皇宫,太皇太后和太后想必已经接到我的书信。如果我死,腹中龙种便与我一同归下九泉!太皇太后急于刘家血脉,必会怒牵于你,她若对你于子都心狠手辣而再无寄望,你之前所做的努力,必将全部化做灰烬!”
“你敢逼我!”他暴怒,原来面对的问题不止一个,是两个!大掌抚上她纤细的脖颈,一只手按在她的腹部轻轻揣摩,“这里有孩子?嗯?”
随着话落,脖颈上的手掌狠地收紧,纤细的脖子掐在五指之间。他弯下腰,脸贴近她,脖上的手转而捏住她下巴,迫使她看着他。他目光凌冽,分外带着不羁的嘲讽:“龙种?这一个多月,你与他做的什么勾当,我不是不知!一个月,足以让一个女人怀孕!”
她睁大眼睛,声音发抖,极力对他解释:“我怀的,的的确确是……”
“来人,带走!”不等她说完,刘彻拉开大门喊。他回头深望了一眼,闭上双眸背对她负手而站。
他从来就是这样,自己笃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
她冷冷一笑,心中更是自嘲不止。喉咙口泛着苦苦的涩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以为又要被困牢房,心想这样也好,说不定还可以看见云青羡。可刘彻偏偏不是这样的打算。侍卫引她到一件屋子,从院子外看,此屋清新雅致,应该是间客房。她心中五味具杂,不知刘彻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跨进屋子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面色蓦地下沉。
她看见王初颜,眼里生了讽味,转身走入内室。王初颜这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也是没认出来,再看了她走路的背影才立即惊觉过来。一直清丽优雅的卫夫人,此时竟成了这幅摸样,如何不让人心疼可惜!王初颜知其她对自己的误会,于是跪在地上,越加伤心:“卫夫人,初颜没有背叛你。”
卫子夫冷冷笑,看着铜镜中满面泥垢的自己:“你倒还能认出是我,我连自己都快认不出了。”她伸手将铜镜拨下,回过淡绝的目光,“只有你知道我人在郊野,他也笃定了派人来搜。你当时口口声声说只字不提,如今真是让我伤心!原来我身边的可信之人,一个都没有。”
王初颜狠命摇头,跪着身子爬到她跟前,苦苦解释:“真的不是初颜。回到刺史府后,初颜就看到皇上在审问一个妇人,后来又找来了她婆婆,皇上是因为你贴身的锦袋才知道你在郊野的。初颜没有背叛卫夫人,否则又怎会被皇上关在此处!”
提到锦袋,卫子夫先是不知所谓,后来想想